他的问题一出口,我便不假思索地答道:“碧翠丝·普勒尔。” “喊你翠丝也可以?” “没错。” “翠丝,你爸妈叫什么名字?” “安德鲁和娜塔莉·普勒尔。” “你也是一个转派者,对不对?” “是的。”我嘴上虽是这么说着,内心却响起了另一种声音,“也是”?就是说还有其他人,这里显然是指托比亚斯。可任我怎么想,也想不出他的样子,这么简单的事,我怎么也做不到?但也不至于完全做不到。恍惚间,我似乎看到了一个闪过的暗影,定睛一看,托比亚斯就坐在我屁股底下的椅子上。 “你来自无私派,后又转向无畏派?” “是。”我回答得很简洁,竟只说了一个字。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你为什么转派?” 这个问题更复杂一些,可我还知道该怎样回答:“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无私者。”只是这句话还没蹦出嘴巴,另一个理由就出现了:我想要自由。其实,这两个理由都是真的,我内心挣扎着,要不要两个理由都说出来?我双手紧紧抓住椅子扶手,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记起我到底是谁,到底在做什么。眼前,好多好多人围着我,我却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浑身紧绷起来,就像考试,明明记得答案,却一时想不起来。这样的时候,我往往会闭上双眼,努力回想课本上相关的那一页。可这次,任凭我怎么挣扎,还是想不起来。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无私者,而且我想要自由。”我张开嘴,还是说出了两个理由。 “那你为什么不是一个合格的无私者?” “因为那时我很自私。”我镇定地吐了四个字。 “那时很自私?那你现在不自私了吗?” “当然,我现在也还自私。我母亲说,每个人都是自私的。可在无畏派的这些日子,我慢慢变得不那么自私了。因为我遇到一些人,我可以为他们而战,甚至可以为他们而死。” 这个答案让我大吃一惊,但为什么?我为什么这么说?我抿着双唇,沉默了好一会儿。我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假如我在这种时候这样说,那就肯定是真的。 这样想着想着,我记起刚刚努力要记的是什么,我这是在接受测谎,我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我感觉到汗珠从脖子上滑落。 对,这是在讯问。而且我注射了吐真血清。我必须时刻提醒自己,实话很容易说过头。 “翠丝,可否告诉我们,无私派被袭击那天发生了什么事。” “那天,我醒来后发现有些异样,所有人都被情境模拟控制住了,我就装作也被控制了,直到找到托比亚斯。” “那你和托比亚斯分开后,你做过什么?” “珍宁想要杀了我,好在我母亲及时赶过来救了我。她来自无畏派家庭,所以知道怎么用枪。”说到这,我的身体感觉更沉重了,只是不再冰冷。可我的心很不是滋味,也说不上什么感觉,只知道它比痛楚要痛,比悔恨要恨。 我知道下面我会说什么,接下来便是母亲遇害和威尔死亡,是我开枪杀了他。 “她引开无畏派士兵,掩护我逃跑,结果被他们杀了。”我说。 那些人在追我,我开枪杀了他们。我心头泛起这样一句话,可绝不能这么说,周围有无畏者,我杀了无畏者,他们定会仇视我,我不能在这里提这些。 “我一直跑,然后……”然后威尔追上我,我就把他杀了,内心的声音这样说着。不行!我绝不能这么说。焦急间,发际线上隐约渗出一层汗珠。 “然后我找到了父亲和哥哥。”我的声音有些发紧,“我们一起商讨出一个终止情境模拟的办法。” 我用力抓着椅子扶手,狠到它都陷进我的掌心。我还是克制住了差点脱口而出的话,隐藏了一部分事实,这当然算欺骗。 我排斥了这血清的作用,那一刻,我的的确确赢了。 我本应欣喜万分,可我做过的事却再次击垮了我。 “我们杀进无畏派基地,我跟父亲前往控制室,他击退了无畏派士兵,却牺牲了自己的性命。我闯入控制室,看到托比亚斯坐在里面。” “托比亚斯说你和他打了起来,后来你却停手了。为什么?” “因为我明白我们两人中必须有一个人死,我不想让他死。”我说。 “你投降了?” “没有!”我喊道,接着摇了摇头,“没,不是那样的。我只是突然想到无畏派考验中的‘恐惧空间’……一个女人要我杀掉我最亲爱的家人,最后我选择被她杀掉。那时候这种方法管用了,我就想……”我抬手捏捏鼻梁,头胀得厉害,在这极度的慌乱中,我已经失控了,脑中所有奔腾的想法都直接变成了语言,“当时我悲痛不已,只想到那样做,我想这个办法里蕴含着一种力量。而我下不了手杀他,我不能杀他,所以也只能豁出去一试。” 我眨了眨眼,把泪水忍了回去。 “这么说来,你从未被情境模拟操控?” “是的。”我用手掌根压住眼睛,这样眼泪就不会流到脸上,就不会被所有人看到。 “是的,我没有。因为我也是分歧者。”我又重复了一遍。 “这么说来,你险些被博学派所害……之后一路杀进无畏派基地……然后又终止了情境模拟?” “是的。” “我想我可以代表大家说,你无愧于‘无畏’之名。”他说。 屋子左边传来一阵阵喝彩声,我看到模糊的拳头在黑暗中挥舞,那是我的派别在为我喝彩。 可他们错了,全错了,我不勇敢,我杀掉了威尔,却胆小到不敢承认,胆小到说不出口…… “碧翠丝·普勒尔,”奈尔斯问,“你最后悔什么?” 我最后悔什么?我不后悔离开无私派,不后悔选择无畏派,甚至不后悔开枪打死了控制室外面站岗的士兵,因为我没的选。 “我后悔……” 我的目光渐渐离开奈尔斯的脸,扫过整个屋子,落在托比亚斯身上,他如雕塑一般面无表情,嘴巴紧紧抿成一条线,眼神空洞。他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紧紧抓着自己的胳膊。克里斯蒂娜站在他身旁,也紧紧盯着我。看着他们,我一时紧张得无法呼吸。 我必须告诉他们。必须说出真相。 “威尔。”我说。我的声音更像是一种喘息,像是直接从我的内脏里拽出来的。现在想反悔已经不可能了。 “我杀了威尔,我开枪打死了他。”我说,“他被情境模拟控制着,于是我开枪杀了他。当时,他正想冲我开枪,可我先开枪杀了他,杀了我的朋友。” 威尔。那个眉宇间有着皱纹的威尔,那个有着如芹菜般绿眼睛的威尔,那个有超凡记忆力、能随口引用无畏派格言的威尔……我感到胃里翻江倒海地疼,差点叫了出来。回忆起他让我痛苦难忍,我全身每一部分都痛苦难忍。 而且,不只如此,还有一些我从未想过的问题。那天,当命运让我从自己和托比亚斯中选一人活下来,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他的生、我的死,可对着举枪逼我的威尔,我却眼睛都没眨一下,就选择了让他死。 我仿佛衣不蔽体,一切都暴露于众目之下。原来,这所谓内心深处最黑暗的秘密,是我保护自己的护甲,在这护甲下,藏着一个真真正正的我。 “谢谢你诚实以对。”人们又重复着这句话。 克里斯蒂娜和托比亚斯什么也没说。 第十三章 信任危机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血清的作用已经开始消退,头也没先前那么痛了。人群看起来都朝一边偏斜,我急切地搜寻着门,想逃离这里的一切。这不太符合我做事的风格,我一般不会逃避。可这一次,我想逃。 人群慢慢散去,克里斯蒂娜却怔怔地站在原地,握成拳头的手正渐渐松开。她的眼神与我相遇,却又像没有聚焦在我身上。泪水在她的眼里打转,可她又没哭。 “克里斯蒂娜。”我本想说些什么,可能想到的却只有两个字:抱歉。可“抱歉”两个字听起来像是侮辱,而非表达歉意。抱歉是胳膊肘不小心碰到人时说的,抱歉是打扰了别人时说的。但我的感觉,不只是抱歉而已。 “他手上有枪,正准备冲我开火,他被那万恶的情境模拟完全控制了。”我说。 “你杀了他。”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分量好像比平时要重,像是在她嘴里无限放大了。她看我的眼神,写满了陌生和不解,接着便移开了目光。 一个和她一样肤色、一样身高的小姑娘挽着她的手,那是她妹妹,“探亲日”那天我曾经见过她,间隔的时间并不长,可于我,却已经像是一千年前的事了。可能是这吐真血清的缘故,也可能是眼眶里积聚着泪花,她们在我眼中晃来晃去。 “你还好吧?”尤莱亚从人群中冒出来拍了拍我的肩。攻击情境模拟以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却实在没有力气跟他打招呼。 “还好。” “喂,别那么难过。”他紧握我的肩膀,“你只是做了你该做的事。你救了我们大家,不然我们还受着博学派的奴役呢。当悲痛慢慢消失,她以后会想明白的。” 我甚至连点头的力气也没有了。尤莱亚笑了笑,然后就走开了。我还是站在原地,任凭有些无畏者拍拍或碰碰,任他们送上感激、赞美或安慰,任那带着怀疑眼神的人时刻刻意和我保持安全距离……我一动不动。 穿黑衣的身影在我眼前模糊成了一团。我感到无尽的空虚,所有的事都说出来了。 托比亚斯站在我身边,我害怕看到他的反应。 “这个给你,我拿回来了。”他说着把那把匕首递给我。 我刻意地回避着他的眼神,接过刀,插进了后裤兜。 “明天再说吧。”他说。他的声音很静。对托比亚斯而言,静是一种危险的信号。 “好吧。” 他抬起胳膊,搭在我肩上,我也伸出胳膊,使劲搂住他的胯。 就这样,我们紧紧贴着对方,一起朝着电梯走去。 他在走廊尽头找到两个床位,我们默默躺下,头离得很近,却没有说话。 等确定他已经进入梦乡,我便从被单下溜出来,穿过走廊,路过十几个睡着的无畏者,走到楼梯的入口。一级一级地往上爬。 我的肌肉开始酸痛难忍,呼吸也有些急促,可这么多天来,我第一次觉得如释重负。 在平地上跑步,我还算不错,可爬楼就是另一回事了。我挣扎着爬到第十二层,腿抽筋抽得厉害,只好停下来揉一揉,也好有时间喘口气。双腿和胸腔撕裂般疼痛,我却开心地笑着,这样也好,就像“以毒攻毒”一样,我要用肢体的痛苦攻克内心的苦楚。 等我爬到第十八层,双腿已经变得软绵绵的了。我拖着自己,蹒跚地走向刚才被盘问的房间。此刻这里寂静无声、空无一人,圆弧形阶梯长椅和那把椅子都还在。漆黑的天幕上,月亮在若隐若现的稀薄云层后散发出幽幽的光。 我双手撑住椅背,这椅子再普通不过了,是木头的,晃一晃还会吱吱作响。可就是这么一把普通的椅子,却毁掉了我人生中最重要的友谊,还毁坏着我的爱情。 我没能想出更好的解决办法,杀掉了威尔,就已经够痛苦的了。而现在,我不单要承受内心的愧疚,还要接受其他人的指责。一切的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包括我自己。 诚实派崇尚真相,却从不计算这么做的代价。 不知不觉间,我的双手有些发痛,原来我抓得太紧了。我垂下头,看着这把毁掉我的椅子,抓住椅子腿把它抬了起来,扛在肩上。环视四周,却没找到梯子或台阶之类可以爬的东西,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一阶一阶升高的阶梯长椅。 我走过去,站在最高的长椅上,高高地举起手中的椅子,却只能勉强碰到窗户底下的窗台。我用力一跳,把椅子往前一推,它稳稳当当地挂在了窗台上。我的右肩又隐约在疼了,真不该再用力,可我忙着想别的事,顾不得它了。 纵身一跃,我双手抓住窗台,颤抖的双臂使劲用力,一只腿迈了上去,似乎费了好大劲,我终于把自己拖了上去,却已气喘吁吁。我躺下来休息了一会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我站在窗台上,就在曾是窗子的拱形顶下,凝望着脚下的城市。干涸的河流蜿蜒绕过大楼,在拐角处从视线中消失;红漆斑驳的桥下,堆满了垃圾;桥的对岸,是一排排楼房,大部分都空着。真不敢相信,曾经的曾经,这里还是繁华市井、车水马龙,有那么多的人居住。 记忆的闸门打开,我让自己去回忆讯问时的情形:托比亚斯毫无表情的脸和之后压抑住的盛怒;克里斯蒂娜那空洞的眼神;那些重复着“谢谢你诚实以对”的低语。事不关己,他们当然也不会有任何感觉。 我抓起椅子,一把将它扔下窗台,喉咙里冲出一声微弱的喊叫,接着,这喊叫变成了嘶吼,这嘶吼又变成了惨烈的嚎叫。最后,我站在“够狠市场”的窗台上,看着坠落的椅子尖叫着,叫到嗓子发裂,叫到口干舌燥。随着“砰”的一声响,椅子摔落在地上,如同易碎的骨架,瞬间成了碎片。我呆呆地坐在窗台上,微微把身子向前探,闭上了双眼。 艾尔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我不知道当时他站在大峡谷边上,思忖了有多久,挣扎了有多久。 他一定在那里站了好久好久,脑子里列出了这一生中做过的所有错事,险些杀了我大概也在其中。他大概还列出了所有未完成的心愿,所有想做的英雄伟绩。也许,当时他的心很沉很累很麻木;也许,他不想再这样活着,想永远沉睡下去;又或者,他不想再做自己,急于挣脱肉体的枷锁。 我睁开眼睛,远远注视依稀可见的椅子碎片。我第一次觉得自己能够体会艾尔的心情。我厌倦做翠丝。我做过很多错事,无法收回所作所为,它们已经成为我的一部分。很多时候,这些错事好像就代表着我的存在。 我一只手抓住窗边,身子微微前倾。一不小心,我就会从这里追随那把椅子掉下去,我将无力阻止那样的坠落。 但是我不能这么做,绝不能。父母因为爱我付出了自己的生命,我若无端放弃,不论出于什么原因,对他们的牺牲、他们的爱都是一种辜负和亵渎。 “愧疚会让你做得更好。”父亲会这样说。 “不管怎样,妈妈永远爱你。”这是母亲的话。 我想把他们的音容笑貌彻底忘掉,这样就不会因为思念而受尽折磨;可若真如此,我又害怕会找不到自己,找不到方向。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爬了下去,回到讯问室。 那天清晨,我回到托比亚斯身旁时,他已经醒了,二话没说转身走向电梯,我心领神会,就跟了过去。我们并肩站在电梯里,我的耳朵里嗡嗡直响。 电梯停到二楼,不知为什么,我浑身哆嗦起来。先是手一抖,后来胳膊和胸腔也战栗起来,这颤动如电流一般很快传遍全身,我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我们站在电梯中,脚底下是一个诚实派的象征——失衡的天平,托比亚斯身上也文有相同的图案,这图案正好在他脊柱的中心。 有好长时间,他就那么双手抱胸,脑袋垂着,连看都不看我一眼。终于,我憋不住了,想要尖叫。我应该说点什么,可又苦于不知从何说起。我不能开口道歉,因为我只是说了实话而已,我不能把实话再变成谎言,更不能找理由给自己开脱。 “你以前没告诉我这事,为什么?”他问道。 “因为我不……”我摇摇头,“我不知道怎么说。” 他板着脸:“翠丝,你想说很容易的——” “是。”我点着头,“这还真的很容易。我只要走过去跟你说,‘对了,我枪杀了威尔,愧疚已经把我撕成碎片,不过咱们今早吃什么?’对不对?是这样吗?”霎时间,我觉得自己再也承受不起这一切,泪水盈满眼眶,我接着吼道,“你怎么不试试啊?你倒是去杀一个最好的朋友,然后再试着面对随之而来的一切啊!” 我双手捂住脸,不想让他看见我啜泣。他轻轻抚摸着我的肩膀。 “很抱歉,翠丝。”他口气温和了些,“我不该假装自己什么都懂,我其实只是希望……”他顿了下,神情似乎泄露了他内心的挣扎,“我希望你能信任我,能把这样的事情告诉我。” 我本想说我信你,可这是赤裸裸的谎言,我不信他知道我做了这么多坏事后还依旧爱我,我不相信任何人会平静地接受我的罪行,但那不是他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我的意思是,我得通过迦勒才知道你差点淹死在水箱里,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他说。 我正要开口道歉,听到这话,顿时没了心情。 我用指尖抹掉脸上的泪,生气地看着他。 “奇怪?更奇怪的事情有的是呢。”我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尽量轻声地说,“比如突然发现自己男友死去多年的母亲又活了过来,更可笑的是,还是亲眼所见才知道。再比如,偷听到男友想和无派别者结盟的计划,可他只字未提,这才叫奇怪。” 他的手从我的肩头缩了回去。 “别弄得好像只有我出了问题。”我说,“如果你说我不信你,你也不信我。” “我以为我们会有机会说到那些事,”他镇静地说,“难道你要求任何事我都马上告诉你吗?” 我太沮丧,竟好一阵子说不出话来,双颊也变得火辣辣的。 “天哪,老四!”我怒斥道,“你不想把每件事立刻告诉我,却想让我任何事都立刻跟你说,你不觉得这听起来很愚蠢吗?” “第一,别把那个名字当作伤人的筹码;”他用手指指着我说,“第二,我没有制定和无派别者联盟的计划,只不过是考虑一下而已。如果我真做了什么重要决定,肯定会告诉你;第三,如果你曾经试着告诉我威尔这件事,意义就不一样了,很显然你没有,你选择了隐瞒。” “我的确把威尔的事告诉你了。”我说道,“那不是吐真血清的作用,是我说的,因为我决定说出来。” “你胡说些什么啊?” “我能对抗那血清,我的意识是清醒的。我本可以说谎的,让秘密永远是个秘密,可我没有那样做,因为我觉得应该让你知道真相。” “这是哪门子的方式啊!”他一脸不悦,反讽道,“在几百个人面前告诉我,你跟我还真是亲密啊!” “哦,我对你坦诚还不够,还要挑什么场合?”我眉头一扬,“好啊,以后跟你说事情,是不是要给你沏些茶,再看看光线对不对啊?” 托比亚斯发出一声绝望的低吼,转身离开我,往前走了几步。再回过头时,气得脸色都变了,这还是我头一次见到托比亚斯变脸色。 “有时候,翠丝,和你相处真的很不容易。”他轻声说着,眼光移向别处。 我想告诉他,和我这种性格的人相处的确不容易,我还想告诉他,没有他,我这一周根本没办法熬过来。可我什么也没说,只是注视着他,任心跳声在耳边轰响。 我不能告诉他我很需要他,绝对不能。我不能需要他,真的不能。或者这么说,我们不能离不开对方,因为在这动荡的日子里,谁又能知道我们还能活多久? “很抱歉。”突然间,我的怒气全都没了,“我应该对你坦诚。” “就这些?你要说的就这些?”他再次皱起了眉。 “那你还想让我说什么?” 他摇了摇头:“不用了,翠丝,什么都不用再说。”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走开,心里好像裂开一个口子,这口子不断快速扩大,就快要把我撕裂了。 第十四章 诚实派遭袭 “我说,你搞什么鬼,在这里做什么?”一个声音传来。 我坐在走廊的一张床垫上,我过来本来是有事情要做,思绪却不知从哪儿断了,所以就坐了下来。我抬头看,琳恩挑着眉毛,站在我面前,我第一次见这姑娘时,是在汉考克大楼的电梯里,那时她是光头,还踩了我的脚趾头。再看现在的她,头发长出来了,虽然还是很短,不过已经盖住头皮了。 “我在坐着啊,怎么了?”我说。 “怎么了?你真的很夸张。”她叹了一口气说,“快收拾收拾走人,别忘了你可是无畏派的,行事也要有无畏派的风格,你再这样下去,无畏派的脸全被你丢尽了。” “我怎么丢无畏派的脸了?” “你装成一副不认识我们的样子。” “我不想让克里斯蒂娜难受。” “克里斯蒂娜?”琳恩冷哼了一声,“她只不过是一个爱情至上的小女生。人都会死。战争嘛,死伤一些人是很正常的事,她总有一天会想明白的。” “是啊,人都会死,但不见得是死在自己好友手中。” “爱怎样怎样。”琳恩不耐烦地叹着气,“走吧。” 我一时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就站起来跟她穿过许多走廊。她步伐轻快,跟上她还是要费些力气的。 “你那位胆小鬼男友呢?”她问道。 我不由噘了噘嘴,就像尝到了什么发馊的食物:“他不是胆小鬼。” “最好不是。”她嘻嘻笑着。 “不知道他在哪儿。” 她耸了耸肩:“你可以顺便给他也找个铺位,我们都不想理会那些恶心的无畏派-博学派杂种小鬼,要重整旗鼓。” 闻言,我笑了:“无畏派和博学派的杂种小鬼?” 她推开一扇门,走进一个宽敞的屋子,这地方倒和大楼里的大厅有几分相似,黑色大理石地面中央,嵌着一个白色诚实派象征图案,不过图案大部分都被临时床铺遮住了。无畏派的男男女女外加小孩到处都是,我望过去,却没看到一个诚实者。 琳恩带我走到屋子左侧,在两排床铺间停下。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我看见一个比我们小几岁的男孩坐在下铺解鞋带。 “赫克,另外再去找张床。” “为什么?我才不要。”他眼皮子连抬都没抬一下,“我才不会因为你和你的蠢朋友搞什么深夜卧谈再挪地儿。” “她才不是我朋友。”琳恩不高兴地说。看她那个正经样,我差点笑出来。这话还真让她说中了——她给我的“见面礼”就是踩了我一脚,“赫克,这是翠丝。翠丝,这是我弟弟,赫克特。” 听了我的名字,他猛地抬起头来,用惊恐的眼光瞪着我,嘴巴张得那叫一个大。 “很高兴认识你。”我打了声招呼。 “你是分歧者,”他说,“我妈让我离你远一点,说你们可能很危险。” “对啊,她是这世上最可怕的分歧者,她只用意识能量就能把你的头炸掉。”琳恩说着用食指戳戳他的眉心,“别告诉我,你还相信那些编来骗小孩的分歧者传言啊。” 听了这话,他的脸一下子红到脖子根,带着几分羞赧,一把抓过自己的衣服,扔到离这儿不远处的床铺上。我还有点难为情,直到意识到他其实也不用搬太远才好些。 “其实你也不必这样,我可以睡那儿的。”我说。 “我知道。”琳恩咧开嘴笑了笑,“他自找的。他当着尤莱亚的面说齐克是个叛徒,当然他说的也不是不对,只是没必要拿这种事来说。这群诚实者可是害了他,他现在说话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喂,小马!” 马琳从一个床铺上探过头来,冲我们露齿而笑。 “喂,翠丝,”马琳说,“热烈欢迎。琳恩,喊我什么事儿?” “能不能让那些小女生每人拿出几件衣服啊?”琳恩说,“比如什么牛仔裤、内衣、鞋子,不要全是上衣。”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马琳说。 我把后裤兜的匕首丢到了床铺上。 “你说的‘编来骗小孩的分歧者传言’是指什么?”我好奇地问。 “分歧者是一群有超能力的人?别逗了。”她耸耸肩说,“我知道你信这些,我反正不信。” “可在情境模拟下,我能保持清醒,甚至可以完全不受血清的影响,这你怎么解释?”我反问道。 “只不过是无畏派的领导随机给一些人切换了情境而已。”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在我眼前摆摆手:“为了分散人们的注意力。像我妈这样的人就太关注分歧者了,而没时间关注领导都在干啥。说白了,这其实是另一种意识操控。” 她抬起脚不停地踢着地面,避开我的眼神。不知道她是不是想起了意识操控时的事,被攻击情境模拟控制的感觉。 我猛然发现,这些日子,我全部的精力都放在无私派身上,差点忘了无畏派发生的惨剧。试想一下,几百个无畏者清醒过后,发现自己手上沾满了鲜血,杀人又非自己所愿,而这根本不是他们能选择的。 我决定不和她争论这个问题,就由着她这样想吧。她相信政府阴谋论,我再怎么说,她估计也还是听不进去,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自己体会。 “衣服来了。”马琳朝我们走过来,把怀里抱着的一大摞和她身体差不多宽的黑衣服递给我,脸上挂着自豪的神情,“琳恩,我用激将法逼你姐姐交出了一条裙子。她带了三条来呢。” “你有姐姐?”我问琳恩。 “是啊,她今年十八,和你男友是同一届新生。” “她叫什么名字?” “桑娜。”她说着眼光却飘向马琳,“我早就告诉过她,我们这段时间不需要穿什么裙子,可她还是不听。每次都这样。” 我认得桑娜,记得那天在汉考克大楼楼底,她也在托住我的人群之中。 “我倒觉得穿裙子格斗轻便容易多了,”马琳敲着自己的下巴,带着点玩笑的口吻说道,“这样腿就不受束缚了。谁又在乎走不走光啊,只要你把对手揍得晕头转向就是了。” 琳恩没吭声,似乎心里赞许马琳的观点,只是不愿开口承认。 “什么走光啊?”尤莱亚横跨一步避开床铺,“不管那是什么意思,也算我一份啊。” 马琳没好气地冲着他的胳膊捶了一下。 “有人今晚要去汉考克大楼,”尤莱亚说,“十点钟出发,你们都应该一起来。” “还是滑索道吗?”琳恩问。 “不是,那里有人看管,这次是秘密窥探。据说博学派彻夜灯火通明,正好方便我们看看他们到底在搞什么。” “算我一个。”我说。 “我也去。”琳恩说。 “你们都去?我也去。”马琳冲尤莱亚微笑,“我去拿点吃的,和我一起去吗?” “当然。”他说。 马琳摆了摆手,他们俩转身离开。马琳这个姑娘以前走路总是一蹦一跳的,很是快活的样子,现在的步伐平稳了些,多了分优雅,却好似没有了那种孩童般的快乐。真不知道,在攻击情境模拟下,她做了些什么。 琳恩噘了噘嘴,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怎么了?”我问。 “没什么。”她暴躁地摇摇头,“他们两个最近老是黏在一起。” “他现在需要尽可能多的朋友陪伴啊,”我说,“齐克变叛徒还有别的那些事,他也不好受。” “是啊,简直是一场噩梦。前一天他还在这里,隔天就……”她轻叹一口气,“现实才是检验训练的最佳场所,一个人不管他接受多少训练来变勇敢,真要现实来了,才能看出他是不是真的勇敢。” 她突然凝视着我,我以前从没留意她金棕色的眼珠有多怪异。现在她的头发长出来了,我不再老去注意她的光头,开始注意她那精致的鼻子,饱满的双唇,不禁暗自感叹她天生就美得那么震慑人,甚至暗自羡慕了一会儿。 不过,我又想,她一定是很讨厌自己的美貌,所以才把头发全部剃掉。 “你很勇敢。”她说,“当然,不用我说,你自己也知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也知道你很勇敢。” 这本是赞美的话在我却像当头棒喝,感觉不是滋味。 然后她又补了句:“别把事情搞砸。” 几小时之后,我吃过午饭,睡过午觉,坐在床边换肩上的绷带,脱掉T恤,只穿一件背心。周围的无畏者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讲笑话,还时不时捧腹大笑。 我刚在伤口抹好药膏,一阵刺耳的大笑传来,我望过去,只见尤莱亚把马琳扛在肩上,沿着走廊冲了过来。路过我身边,马琳红着脸,冲我招了招手。 坐在旁边床铺的琳恩冷哼了一句:“他这个人真是,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调情。” “那你的意思是,他现在应该不分白天黑夜地板着脸?”我小心地把绷带包扎好,“你也许应该跟尤莱亚学学。” “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快看看你自己吧,”她说,“总是闷闷不乐,大家都该叫你‘悲情女王’碧翠丝·普勒尔了。” 我站起来,朝着她的胳膊捶了一下,这一拳比开玩笑要重些,又比真生气要轻些:“闭嘴啊。” 她没看我,只是伸出手在我肩上推了一把:“我才不会听僵尸人使唤。” 我看到她嘴角抿着一丝笑意,也忍着没笑出声来。 “要走了吗?”琳恩说。 “你们这是要去哪里?”不知什么时候,托比亚斯竟站在我们面前。听到他的声音,我顿觉有些口干舌燥。我一整天没和他说话了,也不知该抱怎样的期待。会很尴尬吗?还是说一切恢复正常? “去汉考克大楼楼顶窥探博学派动态。”琳恩说,“一起去?” 托比亚斯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不去了,我还有些事要忙,不过千万小心。” 我点了点头,心里很清楚他拒绝的原因,很显然他是想尽量避开高处,如果可能的话。 就在我路过他继续往前时,他伸出手碰了碰我的胳膊,稍微拉了我一下。我整个人紧绷起来。要知道,自吵架后,我们俩的肢体接触,这还是头一次,接着他又放开了我。 “回头见,别做蠢事。”他低声说。 “多谢你对我这么有信心。”我双眉一蹙。 “你理解错了,我是说,千万别让跟你一起去的人做蠢事,他们都听你的。” 他身子微微前倾,似乎想吻我,可思量了半晌又直起了身子,微微咬了下嘴唇。这个细小的动作,诉说着他对我的拒绝。我避免与他目光接触,迈开脚步,跟在琳恩身后小跑起来。 我跟着琳恩穿过走廊,走向电梯。这诚实派总部对无畏者而言,简直就像迷宫,他们有人在墙上用彩笔做了不同的记号,才不至于走丢。我也只知道为数不多的必须要去的地方怎么走,比如睡觉的地方、餐厅、大厅和讯问室。 “你们为什么撤出无畏派基地,那些叛徒应该没在那里吧?”我带着一丝疑虑问。 “是没有,他们都在博学派总部,我们离开基地原因只有一个,那里的摄像头覆盖率太高了。”琳恩解释道,“博学派八成能看到所有录像。损坏这摄像头,恐怕要用好久,所以就只好撤了。” “明智之举。” “我们也有明智的时候。” 走进电梯,琳恩按下“一楼”的按钮。电梯门映出我们俩的影子,她比我稍高几厘米。穿着宽松的T恤和长裤,在衣服的遮掩下依然能看出,她的身材凹凸有致。 “怎么了?”她瞪着我问。 “你为什么剃光头?” “为了新生考验。我很爱无畏派,可很多无畏派的小子总觉得女子不如男,我实在是受够了,我想看着不像女生可能会好些,于是剃了光头,也许这样他们就不会把我当成女孩子看了。” “你可以把被人低估这事当作优势来利用。” “是,然后呢?遇到点什么事就退缩吗?”琳恩翻了个白眼,“你觉得我就那么没自尊吗?” “无畏派总是拒绝使用计策,”我说,“其实你们不需要时时刻刻向别人展示自己是多么坚不可摧。” “我总觉得你行事风格有点博学派的味道,还是改改吧,不然奉劝你还是穿蓝衣服。对了,你不是和我一样吗?只不过你没剃光头而已。” 趁着还没说出让自己后悔的话,我赶快从电梯里走了出来。和大多数无畏者一样,琳恩很容易被激怒,但脾气来得快、去得快。我也差不多,但是不包括“去得快”。 和往常一样,几个持大型枪械的无畏者在门前走来走去,时刻提防着敌军侵入。他们面前聚集着一小群年轻的无畏者,有尤莱亚、马琳、琳恩的姐姐桑娜,还有劳伦。劳伦是本派新生的导师,她满耳穿的全是孔,头每动一下,耳朵上的银环都会闪闪发光。 琳恩突然停了下来,我来不及刹车,一脚踩上她的脚跟,她骂了一声。 “瞧你多有魅力。”桑娜冲琳恩笑着说。这对姐妹长得不太像,唯一相同的地方是头发都是可可棕色的,可桑娜是齐下巴的短发,和我的差不多。 “可不是嘛,我就想魅力四射呢。”琳恩应着。 说起琳恩还有个姐姐,我一直感觉很奇怪,在我眼中,琳恩跟任何人有关系都很奇怪。桑娜伸长手揽住琳恩的肩膀,看了我一眼,脸上的笑瞬间消失,一脸警惕。 “你好。”我好像没别的可说,只能这样打招呼。 “你好。”她说。 “老天,你不会也信了老妈的话吧?”琳恩一手捂住脸惊呼道,“桑娜——” “琳恩,你就不能闭嘴一次吗?”桑娜又用警觉的眼光盯着我,那神色就像怕我的特异功能会突然爆发,来攻击她似的。 “喂,翠丝,你认识劳伦吗?”尤莱亚赶来“救场”。 “认识。”还没等我开口,劳伦抢先一步接过话头,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过于尖锐清晰,好像在责怪尤莱亚问了个不该问的问题,其实只不过她的声音天生就是这样,“她曾进入我的‘恐惧空间’进行练习,所以她对我的了解比她应该知道的还要多。” “真的假的?我还以为转派者要进老四的‘恐惧空间’呢。”尤莱亚惊讶地问道。 “说得轻巧,他死活不让呢。”她嗤之以鼻。 我心里忽然有股暖乎乎的温柔感受,因为托比亚斯只让我一人进入他的“恐惧空间”。 劳伦肩膀上方闪过一道蓝光,我探头想看个仔细。 接着,枪声大作。 玻璃门被震得粉碎,胳膊上系着蓝袖章的无畏者站在门外的人行道上,手里拿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枪,枪管上方射出一束蓝光。 “叛徒!”有人大喊,惊醒了还没反应过来的我们。 几乎同时,所有无畏者都掏出了枪,我没带枪,只能躲在忠诚的无畏派身后,脚底踩着碎玻璃,手已从后裤兜掏出刀子。 周围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随着这一声声的枪响,我的派别同胞、我挚爱的好友全都倒在地上。他们或死或伤纷纷倒地不起。 我呆住了,一束蓝光打在我胸前,我连忙向旁边飞扑过去,可我的动作不够快。 枪声响了,我倒在了地上。 第十五章 揪出分歧者 剧痛感慢慢消退,似乎只剩下隐隐的痛,我把手伸进外套里,寻找伤口。 我并没有流血,只是这一枪的冲击力把我击倒了,所以一定有什么东西打中了我。我手指轻轻滑过肩膀,摸到一个原本没有的肿块。 耳畔突然传来声响,我转头一看,一个和我手差不多大的圆筒滚到我头边。我正想把它移开,一阵白色烟雾从它两端喷出来,我一边咳,一边把它扔到大厅的另一头。我周围全是这种圆筒,屋子里很快就白烟弥漫,可这烟甚是奇怪,它既没有燃烧,也没有刺鼻的味道,只是模糊了我的视线,而且很快便完全消散了。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四周的无畏者躺在地上,眼睛全都闭着。我打量着尤莱亚,不由锁起眉头,他没流血,也没致命伤,理应没有死。到底是什么把他打晕了?我往左边看过去,琳恩也倒在地上,身子半弯着,姿势很古怪,也不省人事。 无畏派叛徒手举枪支走进大厅,来不及多想,我慌忙闭上眼睛,垂着头,装作和周围的人一样已经昏迷过去,以前我搞不清楚状况时,就会这样。他们的脚步声慢慢逼近,我听到鞋子在大理石地板上滑动的声音。心跳得更快了。突然,有人脚踩着我的手踏过去,我紧咬舌头,差点没疼得喊出声来。 “为什么不直接一枪打中他们的头?”一个人的声音响起,“假如没有军队来的话,我们就赢了。” “鲍勃,我们可不能灭掉所有人。”一个声音冷冷答道。 我后脖颈的汗毛瞬间竖起,这是艾瑞克的声音,无论在什么地方我都能认出来。 “人都死光,何谈重建,何谈兴旺繁盛。”艾瑞克继续说,“总之,你的工作不是提出疑问。”他抬高了嗓音,命令道,“一半人去电梯口守着,一半人去楼梯守着,分成左右两组,马上行动!” 我左手边不远处有一把枪,或许我可以睁开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枪把,直接朝艾瑞克开枪,让他死个猝不及防,但是有风险,我不确定自己会不会一碰到枪便又慌了神。 思来想去,我还是静静躺着,等最后的脚步声消失。我睁开眼睛,整个大厅里,歪歪斜斜躺着的全是昏厥的人。我不知道这气体是什么玩意儿,但我猜它肯定是某种情境模拟血清,不然我也不会是唯一不受影响的人。但和我平时进入情境模拟的途径大不相同,我没多少时间去思量这气体的成分和用途。 我抓起匕首,忍着肩上的疼痛,咬牙站起来,走到一具躺在入口处的无畏派叛徒的尸体旁。这女人大约四十岁上下,头上有几缕白发。我逼着自己不去看她头上的枪伤,可是昏暗的灯光照亮了那个地方,我隐隐约约看到白骨似的东西,忍不住作呕。 专心思考,至于这女人是谁,叫什么名字,岁数多大,都不是我该关注的焦点。我努力让自己的视线只集中在她的蓝袖章上,压制着这作呕的感觉,用手指勾了一下这块布,但是根本扯不下来,袖章是缝在她的黑外套上的,我没有选择,只能把这外套从她身上脱下来。 我脱下自己的外套,用力一扔,让它盖住她的脸。我慢慢拉开她衣服的拉链,先从左胳膊开始脱,再脱右胳膊,咬着牙把外套从她的尸体上脱了下来。 “翠丝!”一个声音喊我的名字。我慌忙回过头,手中还拿着这刚刚脱下来的衣服,匕首也被我放在一边。进攻的无畏者都没拿匕首做武器,我不想引人注意。 身后站着的人是尤莱亚。 “你也是分歧者?”现在的形势已经没时间让我惊讶了。 “对。”他说。 “快搞一件外套。”我说。 他蹲在另一具叛徒的尸体旁边,这是个年轻的男孩,他年轻到都不够当正式的无畏者。看着他那死去后苍白的脸,我的心不由一紧:这么年轻的孩子本不该死,甚至不该出现在这里。 我非常恼怒,以至于脸都涨红了。没办法,只得套上那女人的衣服,尤莱亚紧闭着嘴,把这男孩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 “只有这些人死了。”他轻声说,“你不觉得这有些奇怪吗?” “他们明知道我们会开枪的,还是过来了。”我说,“有什么问题以后说吧,现在得抓紧时间行动。走,去楼上。” “为什么要去楼上?”他不解地问,“我们不是应该离开这鬼地方吗?” “你连什么情况都没搞清楚,就要逃啊?”我有些恼怒地瞪着他,“你就不想知道我们的同伴是被什么东西袭击了吗?” “万一有人认出我们怎么办?” 我耸了耸肩:“只能祈祷没人认出来。” 我朝楼梯疾步而行,他也跟了上来。迈上第一级台阶,我就想自己究竟要做什么。这座楼里应该不仅有我们两个分歧者,其他人可知道自己特殊的身份?他们隐藏得可好?我这样潜藏在一群叛徒中,到底想得到什么? 内心深处我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不顾后果,这性格再一次支配了我。我这样做,很可能一无所获,很可能就此丧命。 更让人不安的是,我一点都不在乎。 “他们会一路往上走。”我气喘吁吁地说,“你……去三楼,让他们……撤离,别搞出动静。” “那你又要去干吗?” “去二楼。”我用肩膀顶开通往二楼的门。有一个艰巨的任务在等着我:找出分歧者。 我小心翼翼地迈过脚下躺着的人,沿着走廊一路走了下去,看着这些穿黑白衣服的人,我想到诚实派小孩私底下唱的一首歌谣:无畏派最残忍,互相残杀不手软…… 此刻,这些无畏派叛徒引发了一场睡眠情境模拟,这和差不多一个月前对无私派的大屠杀没有多大区别。这歌谣的真实性没有比此刻更让我信服的了。 要说起五大派别中唯一一个会如此分裂的,那非无畏派莫属。友好派绝不允许有分裂端倪存在;无私派绝不会自私自利;诚实派则通过讨论寻求同一方案;即使是博学派,他们也绝不会做如此不合逻辑的事情。无畏派果真是残忍至极。 我跨过一条伸出的胳膊,又从一个嘴巴微张的女人身上迈过,压低声音,哼起这首歌谣的下一段。 博学派最冷漠,知识的代价多昂贵…… 不知道珍宁和无畏派联手时,是否想到了这点。的确,残忍外加冷漠真是致命组合,坏事做绝,现在就放倒了所有的诚实者和一半的无畏者。 我边走边扫视这些倒在地上的人,若能找到不均匀的呼吸或颤动的眼睑,就有一线希望了,这些人肯定是醒过来后假装晕厥的分歧者。可任我怎么搜寻,所有的呼吸都是均匀的,所有的眼睛也没有任何异象,难不成诚实派里并没有分歧者? “艾瑞克!”走廊尽头传来一个声音,很显然艾瑞克正在向我逼近,我一下子屏住呼吸,稳住自己不动弹,不能被他认出来。我垂下眼帘,浑身紧绷起来,还带着些颤抖。我心中不禁默默念叨:别看我,别看我,别看我,别看我,别看我…… 艾瑞克大步走过我身旁,朝左边走廊尽头神色慌张地走去,我本应集中精力,接着寻找分歧者,可这鼓动的好奇心又一次把我推向前,我想看看这个喊艾瑞克的人到底要干吗,听他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急切。 我抬起头,看到一个无畏派士兵站在一位双膝跪地的女子身旁,她穿一件白色宽松上衣和黑裙子,双手抱在脑后。就算只看侧面,艾瑞克的笑容还是透着贪婪。 “她是分歧者,很好。快,把她带到电梯间,一会儿再决定哪些杀掉,哪些带回去。” 这位无畏派士兵抓住了她的马尾,拖着她走向电梯间。她放声尖叫,弓着身子想要站起来。我本想咽口水,喉咙里却像堵着棉球一样。 艾瑞克继续沿走廊往下走,离我有些远了,我强制自己不去看正从我身旁踉跄走过的诚实派女子,她的头发仍然被那名无畏派士兵抓着。此时此刻,我真真正正体验了恐惧的感觉:我放任自己被恐惧控制了一会儿,然后逼着自己开始行动。 一……二……三…… 单单观察这些人的反应,恐怕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出几个分歧者。一计不成,另生一计,我一个俯冲,飞冲出去,抬起脚,狠狠踩向他们的小手指,一个、两个……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这时,一个声音从远处飘来:“又找到一个!”我内心飘过一丝寒气,知道自己不能再有任何耽搁了。于是,我在人群中跳来跳去,跨过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踩过他们的手指头,或者腹部,或者脚踝,搜寻哪怕一丝痛楚的迹象。过了一会儿,我毫不遮掩地去看他们的脸,可是没得到任何反应。我和分歧者玩起了捉人游戏,但我不是唯一在找他们的人。 功夫不负有心人,当我踩到一个诚实派小姑娘的小手指时,她的面部表情闪过一丝抽搐,若不仔细观察,这转瞬即逝的表情很难捕捉到,她在努力隐匿自己的痛楚,好在我还是看到了。 我警觉地转过头,环视周围的情况,等确定所有人都撤出了走廊中心,我又扫视最近的楼梯口——在我右手边走廊的尽头,离我们不到三米远。我心中一阵窃喜,蹲在这个小姑娘头边。 “喂,孩子,醒醒。”我尽量压低声音说,“别怕,我是好人。” 她的眼睛微微睁开一道缝。 “朝那边差不多跑三米,钻出楼梯口,一会儿等他们移开视线,听我指令,一定一定要逃走,记住了吗?” 她点点头。 我站起身,碎步转了一圈。左边一个无畏派叛徒正在用脚轻踢一个倒地的无畏者,眼光并没聚焦在这边;身后有两个无畏派叛徒好像听了什么笑话,大笑着;前面的那个叛徒朝我走来,可他突然仰起头,朝着反方向走开了,也渐渐消失在视线中。 “跑!”我说。 小姑娘闻声立马站起来,冲出楼梯口,我目送她推门而逃,直到门在她身后关上。这时,我的视线移到窗户上,看着自己的影子。原本以为大厅里只有我一个人醒着,其实不然,我身后站着艾瑞克。 我盯着他在窗子上的倒影,他也瞅着我。当然,若我动作够快,可以趁机跑掉。但我很清楚,我跑不过他,就算侥幸跑开,也可能被他逮住。而且我不能冲他开枪,因为我手中没有枪。 我一转手,抬起胳膊肘就朝艾瑞克的脸砸去,虽然打中了他的下巴,可力道不够,对他没造成任何伤害。他反而一手抓住我的左胳膊,另一只手举枪对准了我的脑门,脸上尽是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真搞不懂,你能傻到这种程度,没拿枪就跑到这里来。”他说。 “我聪明到能做到这一点。”说着我抬脚踩向他的脚板,差不多一个月前,他这脚挨过我一枪,应该没完全愈合。果不其然,他放声大叫,脸部扭曲,手中的枪托一下子撞到我的下巴。一阵剧痛,一股热热的东西沿着脖子流下来,我紧咬牙关才没叫出来。 他抓着我胳膊的手自始至终都没松开,可也没扣下扳机。他为什么没用枪?理由只有一个:他遵循命令,暂时还不能杀我。 “没想到你命挺硬,那水箱还没淹死你,知不知道,用水箱淹死你的伟大建议是我提的。” 我在琢磨让他松开我的办法,刚想到可以踢他的裆部,他却躲闪到了我身后,紧紧抓住我的两个胳膊,前胸贴着我的背,把我往他身上拽,让我连脚都动弹不得。他的手指甲深深陷在我的肌肤里,我紧咬着牙,一半是因为疼,一半是因为我竟和他紧贴在一起,恶心至极。 “她觉得,在现实版的情境模拟中研究分歧者的反应,一定很有意思。”他边说着,边推搡着我往前移步,口中呼出的气吹起了我的头发,“我举双手赞同。你知道吗,我们最看重的博学派特质就是独特,而它正好需要这点创新。” 他的手劲儿加大了一下,长满老茧的皮肤刮擦着我的胳膊。我微微往左移开了些,把一只脚放在他的两脚之间。看他一瘸一拐的样子,我简直心花怒放。 “创新有时候白费力气,有失逻辑……除非是为更伟大的目的而创新。就目前的状况来说,创新就是信息的整合。” 在短暂停下脚步的空当,我抬脚踢向他的裆部,只听尖锐的喊叫声从他的喉咙里窜出,然后突然打住,他的手片刻间松了几分,我抓住机会拼命扭动,挣脱了他的“魔爪”,撒腿就跑,我也不知跑向何处,但是非跑不可,一定要逃—— 他抓住我的胳膊肘,把我使劲往后拖,接着把大拇指狠狠地按在我肩头的伤口,撕裂的疼痛一波又一波袭来,我疼得眼前有些发黑,并可着劲儿地尖叫。 “我记得看过你在水箱里的录像,你这边肩膀中枪了,果然没记错。”他恶狠狠的声音传来。 我两腿一软,有些不听使唤了,任凭他抓着我的衣角,拽着我走向电梯间。衣领勒住我的脖子,有些窒息,双脚踉跄地跟在他身后,浑身又是锥心刺骨的疼。 到了电梯间旁边,他使劲一按,我一下子跪倒在地,转头一看,却是之前看到的那位诚实派女子。她和其他四人坐在两排电梯之间,被周围持枪的无畏者押着。 “拿枪抵着她,一刻都不准懈怠。”艾瑞克厉声说道,“注意,是抵住她,不是指着她。” 一个无畏派男子拿枪抵住了我的后脖颈,枪口在我脖子上印下一个冷冷的圈。我抬眼看着艾瑞克,他满脸憋得通红,眼里也疼出了泪花。 “艾瑞克,怎么了?”我皱了皱眉头,用不屑的语调说道,“你不是害怕一个小女生吧?” “别糊弄我,我不是傻子。”他双手抚着头发,冷冷地说,“别拿小女生说事儿,以前我被你骗过一次,现在免疫了。你就是他们手中最恶毒的王牌。”他凑向我,“所以,你的死期马上就要到了。” 这时,电梯门开了,唇上挂着血迹的尤莱亚被一个无畏派士兵推搡着走出门外——他们逮住了又一个分歧者。他瞟了我一眼,可从他的神色中我看不出他到底有没有成功。不过他既然被逮住了,八成是失败了。他们马上就能找出这座大楼里所有的分歧者了,然后我们大多数人恐怕就要去死了。 面对死亡,正常人都应有一种极端的恐惧,可我突然意识到什么,内心涌上一种异常的兴奋。 我是没带枪,可我的后兜里有一把锋利的匕首。 第十六章 刺杀艾瑞克 我把手慢慢向后伸,手指一寸寸地滑向后裤兜,以免被拿枪抵住我的人发现。这时,电梯门又开了,又有几个分歧者被无畏派叛徒押着走了出来。我右边的诚实派女子呜呜地哭着,一缕湿湿的头发粘在她的嘴唇上,不知是被口水浸湿,还是被泪水打湿。 我的手缓缓伸到了后裤兜的边上。我努力控制着,可手指还是因为期待而颤动不止。我得等待合适的时机,等到艾瑞克靠近我。 此时此刻,我满脑子全是呼吸的原理:吸气时,想着吸进的空气会充满全身的细胞;吐气时,又想着全身的血,不管是静脉血还是动脉血都经过同一颗心脏来回传输。 这关头,想些无关紧要的生物学知识总比想这坐成一排、等待命运宣叛的分歧者要好得多。在我左边,坐着一个不超过十一岁的诚实派小男孩,他毫不畏惧地盯着站在他身前的无畏者,比我右边的女子要勇敢得多。 吸气、吐气,就这样重复着。血液被心脏输送到全身各处,输送到每一个角落——心脏是人体内最强健的肌肉,按寿命算,它又是寿命最长的肌肉。慢慢地,随着这逐渐多起来的无畏派叛徒,“够狠市场”各层的扫荡差不多进入尾声。这么多人遭到子弹以外的不明物体袭击,而个中缘由我到现在都没探清。 当然,我满脑子正想着的是心脏,只不过不是我的心脏,而是艾瑞克的。想到他的胸腔随着心脏跳动的停止变得空荡荡,我心里就充满快感。不管我有多恨他,我并不是真心想杀掉他,至少不是用刀,近距离看着他的生命消失。话又说回来,我若只有这最后一个做些什么的机会,想要给博学派重重一击,就必须消灭他们的一个领导人。 我环视四周,没看到从楼梯里逃走的那个诚实派女孩,她大概是安全逃走了,我在心里暗暗地想,太好了。 艾瑞克背着手在我们面前走来走去。 “根据上级命令,我只能带两个人回博学派总部当试验品,”艾瑞克说,“其他人将直接处死。先揪出最没用处的人倒是有几种不同的方法。” 他一步一步向我靠近,我手指一紧,正想握住刀柄拔出来,他却继续往左走去,在小男孩身前微微顿足。 “大脑要发育到二十五岁才基本定型,”艾瑞克说,“你的分歧特性还没有成形。” 话音刚落,他便举起手枪,开了火。 似乎一瞬间,这男孩便停止了呼吸,摔倒在地,我不由得发出一声窒息般的尖叫,用力闭上了眼,浑身的每一块肌肉都绷起来,想冲过去。但我努力控制住了自己。时间一分一秒划过,我内心受着煎熬,等等,等等,再等等,我强迫自己睁开双眼,把泪水忍了回去。 我这声尖叫显然吸引了艾瑞克的注意,他满脸狰狞的笑,已经站在了我身前。 “你年龄也太小,离完全发育还早着呢。”他说。 他一步步凑过来,我的手缓缓地移向刀柄。 “个性测试中,大多数分歧者是两个结果,当然,有人只有一个结果。几乎没人有三种结果,这不是个性的问题,而是在结果测定中,你强迫自己拒绝做出某些选择。”他凑过来,离我更近了,我把头往后仰,看着他脸上闪着寒光的所有金属环,眼光最后落到那双空洞的眼睛上。 “翠丝,我的上级一直觉得你有两种个性,”他道,“他们倒没觉得你的个案很复杂,你只不过是无私派和无畏派生出的杂种小孩,但不知道你是无私到白痴的程度呢,还是无畏到白痴的程度?” 我用力地抓住刀柄,他却把身子探过来,又补了句:“这话我只跟你说……我觉得你得出三种结果是因为你顽固得要命,不会做出简单的选择,或者就只是因为别人要你这么做,你是快要死的人了,也许你能为我指点迷津。” 我猛地往前一扑,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凭感觉将刀子插进他的身体。我不想看到他的血。 我感到匕首已经刺了进去,又把它拔出来。这时我的心跳已经强烈到整个身体都在颤抖。我的后脖颈覆了一层厚厚的汗珠,又湿又黏。我逼着自己睁开眼睛,看着艾瑞克瘫倒在地,周围乱成了一团。 这些无畏派手中的枪只不过用来射出致人昏厥的东西,不足以致命,看眼前大乱,他们慌忙去拿真枪。尤莱亚趁机一个拳头捶过去,正中一人的下巴,那人的眼神立刻黯淡,倒在地上晕了过去,尤莱亚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枪,对着身边的这些叛徒就是一阵扫射。 我伸手去拿艾瑞克的枪,心慌意乱,视线也模糊起来。我猛然站起来,我发誓这里的无畏者人数几乎多了一倍。耳边枪声一片,大家开始奔逃,我双腿一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我的手指划过枪管,止不住地发抖。手已经虚弱到抓不起枪来。 就在这时,一直健壮的手臂搂住我的肩膀,顺势把我推到墙边,一阵震颤全身的痛从右肩伤口处传至全身。咬牙切齿间,我似乎瞄到了这人脖颈上的无畏派文身。托比亚斯转身趴在我身上,护着我的安全,在枪林弹雨中开枪反击。 “我后面有没有人?”他喊道。 我把眼光投向他身后,双手攥着他的衬衫不放。 屋子里冲进越来越多的无畏者,但他们身上没有绑蓝袖章,是他们,忠诚的无畏派勇士赶过来了!他们来支援我们,救我们来了!他们是怎么醒过来的呢? 无畏派叛徒落荒而逃,很显然他们没料到这四面夹击的反攻,有些人还了几下手,大多数逃的逃、窜的窜,寻活路去了。托比亚斯不停地射击,直到子弹用尽,扣下扳机时枪膛里发出空空的喀拉声。我泪眼蒙胧,双手发软,根本无力开枪,唇齿间迸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叫,感到沮丧不已。我帮不了忙,我真是没用。 艾瑞克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他还活着——目前还活着。 枪声渐消。我感觉手上很湿,瞥过去是一抹红色,明白那是艾瑞克的血。我不停地在裤腿上擦着双手,努力眨巴着眼睛想忍住泪水,耳朵轰轰作响。 “翠丝,”托比亚斯的声音传来,“现在可以把刀放下了。” 第十七章 蓝衣救星 托比亚斯把事情的经过向我娓娓道来: 博学派抵达大厅楼梯间时,其中一人并没有去二楼,而是径直跑到大楼顶层,她通知忠诚的无畏派成员让他们快跑,托比亚斯也在其中,他们跟着她从一个未被封锁的防火梯逃离,分成四队冲出楼梯,同时围住楼梯间,包围聚集在电梯间旁边的无畏派叛徒。 叛军猝不及防,他们显然没料到有这么多人清醒着,只能逃跑。 来警告他们的博学派女子叫卡拉,是威尔的姐姐。 我深深叹了口气,把外套脱下来,检查自己的肩膀,却见一个如我小拇指指甲般大小的金属盘植在我的皮肤内,周围散出类似蓝色丝线的东西,看起来就像有人在我的毛细血管里注射了蓝颜料。我双眉紧蹙,试图把这金属盘挖出来,却没料到等着我的是一阵尖锐的疼痛。 我牙齿咬得咯咯响,把刀刃戳进圆盘下,强行挑出来,剧烈的疼痛传遍全身,我眼前黑了一会儿。就这样,我把刀刃往前推,并且尽可能地用力,直到圆盘下露出的空间能容我把手指插进去,我赶忙用手指去抠它,却见它底部连着一根针。 此刻的我已疼得一阵窒息,用指尖紧紧捏住圆盘,又用力往外拉扯,终于拔了出来。这次连针也拔出来了。这只浸满血的针大约和我小手指一样长,温热的血顺着我的胳膊流下,我没有理会,而是把针和圆盘放在洗手台的灯光下。 胳膊上的蓝颜料和针到底有何作用?博学派在我们身体里植入了什么东西?是毒药还是定时炸药? 可又一想,我摇摇头。他们应该不是想杀死我们,不然为何不趁大家昏厥时下手?既然没这样做,他们的意图就不是让我们死。 有人敲门,我满腹疑虑,要知道,这里是公厕,怎么还会有人敲门? “翠丝,你在这儿吗?”门外尤莱亚压低声音问。 “在。”我回了句。 尤莱亚走了进来,气色比一小时前要好得多,嘴角的血迹没了,脸色也不再是死灰一般。我的心微微一颤,他其实很帅,五官比例极其匀称,眼睛深邃而明亮,肤色是健康的古铜色。只有自小便很帅的男生,才会有他笑容中的这种自傲。 而托比亚斯,笑起来却近乎羞怯。好像很惊奇你竟然会花时间来看他。 我喉咙突然干痒发痛,把圆盘放到洗手台的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