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说。不要跟你的朋友说。” “我方才说你会长命百岁。” “这我知道,”罗梅罗说。“我永远不会死的。” 我用指尖敲敲桌子。罗梅罗注意到了。他摇摇头。 “不。用不着这样做。牛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把话给勃莱特翻译了一遍。 “那你杀害自己的朋友?”她问。 “经常的事儿,”他用英语说完就笑了。“这样它们就不能杀死我了。”他朝桌子对面的勃莱特看去。 “你英语说得不错。” “是的,”他说。“有时候说得相当好。但是我不能让别人知道。一名斗牛士说英语是非常不得体的,” “为什么?”勃莱特问。 “很不得体。老百姓会不满意的。现在还不行。” “为什么不行?” “他们会不满意的。那样就不象斗牛士了。” “什么样才算象斗牛士?” 他笑着把帽子拉下扣在眼睛上,把叼着的雪茄变换了个角度,脸上也换了一副表情。 “象那边坐着的人,”他说。我向那边膘了一眼。他把纳西翁那尔的表情模仿得惟妙惟肖。他微笑了,脸上的表情重归自然。“不行。我必须把英语忘掉,” “眼前可别忘掉啊,”勃莱特说。 “别忘掉?” “对。” “好吧。” 他又笑了起来。 “我喜欢一顶象那样的帽子,”勃莱特说。 “好。我给你弄一顶。” “着。你留心着一定给办到。” “一定。今儿晚上我就给你弄一顶。” 我站起来。罗梅罗也跟着起立。 “你坐着,”我说。“我得找我们的朋友去,把他们带到这儿来。” 他看了我一眼。这最后的一眼是在探问我是否明白。我的确明白了。 “坐下,”勃莱特对他说。“你一定得教我西班牙语。” 他坐下来,隔着桌子瞅着她。我走出咖啡馆。斗牛士那桌上的人都以冷冷的目光目送我出门。这种滋味可不好受。二十分钟后,我回来顺便进咖啡馆瞧瞧,勃莱特和佩德罗·罗梅罗不见了。咖啡杯和我们的三个空酒杯还摆在桌上。一个侍者拿着一块抹布走过来,捡起杯子,擦净桌子。 第十七章 在米兰酒吧门外,我找到比尔、迈克和埃德娜。埃德娜是那位姑娘的名字。 “我们给撵出来了,”埃德娜说。 “让警察,”迈克说。“里面有些人看不上我。” “有四次他们险些跟人打架,都是我给挡住了,”埃德娜说。“你该帮我一把。” 比尔的脸红了。 “回到里面去吧,埃德娜,”他说。“你到里面和迈克跳舞去。” “别蠢了,”埃德娜说。“只会再闹出一场风波。” “这帮短命的比亚里茨猪猡,”比尔说。 “进去吧,”迈克说。“这里毕竟是个酒馆。他们哪能独霸整个酒馆啊。” “我的好迈克,”比尔说。“短命的英国猪猡跑到这儿来,侮辱了迈克,把欢庆活动给毁了。” “他们太无赖了,”迈克说。“我恨英国人。” “他们不该这样侮辱迈克,”比尔说。“迈克是个大大的好人。他们不该侮辱迈克。我看不下去了。谁在乎他是个倒霉的破产者啊?”他的嗓门哽住了。 “谁在乎呢?”迈克说。“我不在乎。杰克不在乎。你在乎吗?” “不在乎,”埃德娜说。“你是个破产者吗?” “我当然是个破产者。你可不在乎,是不,比尔?” 比尔用一只手臂搂着迈克的肩膀。 “但愿我自己也是个破产者。我好给这帮杂种一点颜色看看。” “他们只不过是些英国人,”迈克说。“英国人说啥你就把它当耳边风好了。” “卑鄙的畜牲,”比尔说。“我去把他们都赶出来。” “比尔,”埃德娜说,眼睛望着我。“请你别再进去了,比尔。他们是些大蠢货。” “就是嘛,”迈克说。“他们是些蠢货。我早就知道他们的真面目。” “他们不该说那种话来中伤迈克,”比尔说。 “你认识他们?”我问迈克。 “不认识。从没见过他们。他们说认识我。” “我忍不下去了,”比尔说。 “走吧。我们到‘苏伊佐’去,”我说。 “他们是一伙埃德娜的朋友,是从比亚里茨来的,”比尔说。 “他们简直就是一帮蠢货,”埃德娜说。 “其中有一个名叫查利·布莱克曼,是从芝加哥来的,”比尔“我从来没在芝加哥待过,”迈克说。埃德娜哈哈大笑起来,怎么也止不住。“带我离开这儿吧,”她说,“你们这些破产者。”“怎么吵起来的?”我问埃德娜。我们正在广场上往“苏伊佐”走去。比尔不见了。 “我不知道怎么吵起来的,只看见有个人找警察把迈克从里屋轰出来了。那边有些人在戛纳就认识迈克。迈克怎么啦?” “大概他欠他们钱了,”我说。“这种事容易结仇。” 在广场上的售票亭前,排着两行人等买票。他们有的坐在椅子上,有的蜷缩在地上,身上裹着毯子和报纸。他们在等售票口早上开售,好买斗牛票。夜色晴朗起来,月亮出来了。有些排队的人在打瞌睡。 到了苏伊佐咖啡馆,我们刚坐下叫了芬达多酒,科恩就来“勃莱特在哪儿?”他问。“我不知道。”“她方才跟你在一块儿。”“她很可能去睡觉了。”“她没有。”“我不知道她在哪儿。”灯光下,只见他的脸色蜡黄。他站起身来。“告诉我她在哪儿。”“你坐下,”我说。“我不知道她在哪儿。”“你他妈的能不知道!”“你给我住嘴。”“告诉我勃莱特在哪儿。”“我什么也不告诉你。”“你知道她在哪儿。”“即使我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哼,你滚开,科恩,”迈克在桌子那边喊道。“勃莱特跟斗牛的那个小子跑了。他们正在度蜜月哩。” “你住嘴。” “哼,你滚吧!”迈克无精打彩地说。 “她真的跟那小子跑了?”科恩转身问我。 “你滚吧!” “方才她同你在一起来着。她真的跟那小子跑了?” “你滚!” “我会叫你告诉我的,”——他向前迈了一步——“你这该死的皮条纤。” 我挥拳对准他打去,他躲开了。我看他的脸在灯光下往旁边一闪。他击中我一拳,我倒下去,坐在人行道上。我正要站起来,他一连击中我两拳。我仰天倒在一张桌子下面。我竭力想站起来,但发现两条腿不听使唤了。我明白我必须站起来设法还他一拳。迈克扶我起来。有人朝我脑袋上浇了一玻璃瓶水。迈克用一只胳膊搂着我,我发觉自己已经坐在椅子上了。迈克在扯我的两只耳朵。 “嗨,你刚才昏死过去了,”迈克说。 “你这该死的,刚才跑哪儿去啦?” “哦,我就在这儿啊。” “你不愿介入吗?” “他把迈克也打倒在地,”埃德娜说。 “他没有把我打昏,”迈克说。“我只是躺着一时起不来。” “在节期里是不是天天夜里都发生这种事?”埃德娜问。“那位是不是科恩先生?” “我没事了,”我说。“我的头还有点发晕。” 周围站着几名侍者和一群人。“滚开!”迈克说。“走开。走啊。” 侍者把人驱散了。“这种场面值得一看,”埃德娜说。“他大概是个拳击手。” “正是。” “比尔在这儿就好了,”埃德娜说。“我巴不得看到比尔也给打翻在地。我一直想看看比尔被打倒是什么样的。他的个头那么大。” “我当时巴望他打倒一名侍者,”迈克说,“给逮起来。罗伯特·科恩先生给关进牢里我才高兴呢。” “不能,”我说。 “啊,别这么说,”埃德娜说。“你是说着玩儿的。” “我说的是真心话,,迈克说,“我不是那种甘心挨人家揍的人。我甚至从来不跟人玩游戏。” 迈克喝了一口酒。 “你知道,我从来不喜欢打猎。随时都有被马撞的危险啊。你感觉怎么样,杰克?” “没问题。” “你这人不错,”埃德娜对迈克说。“你真是个破产户?” “我是个一败涂地的破产户,”迈克说。“我欠了不知多少人的债。你没有债吗?” “多着哪。” “我欠了许多人的债,”迈克说。“今儿晚上我还向蒙托亚借了一百比塞塔。”“你真糟糕,”我说。“我会还的,”迈克说“我一向有债必还。”“所以你才成为个破产户,对不?”埃德娜说。我站起身来。我刚才听到他们的说话,好象是从远处传来的。完全象是一出演得很糟的话剧。“我要回旅馆去了,”我说。然后我听见他们在谈论我。“他不要紧吗?”埃德娜问。“我们最好陪他一起走。”“我没问题,”我说。“你们不用来。我们以后再见。”我离开咖啡馆。他们还坐在桌子边。我回头望望他们和其余的空桌。有个侍者双手托着脑袋坐在一张桌子边。 我步行穿过广场到旅馆,一路上感到似乎一切都变得陌生了,好象过去我从没见过这些树。过去我从没见过这些旗杆,也没见过这座剧院的门面。一切都面目全非了。有一次我从城外踢完足球回家时有过这种感觉。我提着一只装着我的足球用品的皮箱,从该城的车站走上大街,我前半辈子都住在这城市里,但一切都不认识了。有人拿耙子在耙草坪,在路上烧枯叶,我停住脚步看了好大一阵子。一切都是生疏的。然后我继续往前走,我的两只脚好象离开我老远,一切似乎都是从远处向我逼近的,我听见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我的脚步声。我的头部在球赛一开始就被人踢中了。此刻我穿过广场时的感觉就跟那时一个样。我怀着那种感觉走上旅馆的楼梯。费了好长时间我才走到楼上,我感到好象手里提着皮箱。屋里的灯亮着。比尔走出来在走廊里迎着我。“嗨,”他说,“上去看看科恩吧。他出了点事,他正找你来着。”“让他见鬼去吧。”“走吧。上去看看他。”我不愿意再爬一层楼。 “你那么瞧着我干什么?” “我没在瞧你。上去看看科恩吧。他的情绪很糟糕。” “你方才喝醉了,”我说。 “现在我还醉着哩,”比尔说。“可是你上去看看科恩。他想见你。” “好吧,”我说。只不过多爬几层楼梯就是了。我提着幻觉中的皮箱继续上楼。我沿着走廊走到科恩的房间。门关着,我敲了下门。 “谁?” “巴恩斯。” “进来,杰克。” 我开门进屋,放下我的皮箱。屋里没开灯。科恩在黑地里趴着躺在床上。 “嗨,杰克。” “别叫我杰克。” 我站在门边。那次我回家也正是这样的。现在我需要的是洗一次热水澡。满满一缸热水,仰脸躺在里面。 “浴室在哪儿?”我问。 科恩在哭。他就在那里,趴在床上哭。他穿着件白色马球衫,就是他在普林斯顿大学穿过的那种。 “对不起,杰克。请原谅我。” “原谅你,真见鬼。” “请原谅我,杰克。” 我什么话也不说。我在门边站着。 “我当时疯了。你应该清楚是什么回事。” “啊,没关系。” “我一想起勃莱特就受不了。” “你骂我皮条纤。” 我实在并不在乎。我需要洗个热水澡。我想在满满一缸水里洗个热水澡。 “我明白过来了。请你别记在心上。我疯了。” “没关系。” 他在哭。他的哭声很滑稽。他在黑地里穿着白短衫躺在床上。他的马球衫。 “我打算明儿早晨走。” 他在不出声地哭泣。 “一想到勃莱特,我就受不了。我经受了百般煎熬,杰克。简直是活受罪。我在这儿跟勃莱特相会以来,她待我如同陌路人一般。我实在受不了啦。我们在圣塞瓦斯蒂安同居过。我想你知道这件事。我再也受不了啦。” 他躺在床上。 “得了,”我说,“我要去洗澡了。” “你曾经是我唯一的朋友,我过去是那么爱着勃莱特。” “得了,”我说,“再见吧。” “我看一切都完了,”他说。“我看是彻底完蛋了。” “什么?” “一切。请你说一声你原谅我,杰克。” “那当然,”我说。“没关系。”“我心情恶劣透了。我经受了痛苦的折磨,杰克。如今一切已成过去。一切。”“好了,”我说,“再见吧。我得走了。”他翻过身来,坐在床沿上,然后站起来。 “再见,杰克,”他说。“你肯跟我握手,是吧?” “当然罗。为什么不呢?” 我们握握手。在黑暗中我看不大清他的脸。 “好了,”我说,“明儿早上见。” “我明儿早晨要走了。” “哦,对,”我说。 我走出来。科恩在门洞子里站着。 “你没问题吗,杰克?”他问。 “是的,”我说。“我没问题。” 我找不到浴室。过了一会儿我才找到。浴室里有个很深的石浴缸。我拧开水龙头,没有水。我坐在浴缸边上。当我站起来要走的时候,我发觉我已经脱掉了鞋子。我寻找鞋子,找到了,就拎着鞋子下楼。我找到自己的房间,走进去,脱掉衣服上了床。 我醒过来的时候感到头痛,听见大街上过往的乐队的喧闹的乐声。我想起曾答应带比尔的朋友埃德娜去看牛群沿街跑向斗牛场。我穿上衣服,下楼走到外面清晨的冷空气中。人们正穿越广场,急忙向斗牛场走去。广场对面,售票亭前排着那两行人。他们还在等着买七点钟出售的票。我快步跨过马路到咖啡馆去。侍者告诉我,我的朋友们已经来过又走了。 “他们有几个人?” “两位先生和一位小姐。” 这就行了。比尔和迈克跟埃德娜在一起。她昨天夜里怕他们会醉得醒不过来。所以一定要我带她去。我喝完咖啡,混在人群里急忙到斗牛场去。这时我的醉意已经消失,只是头痛得厉害。四周的一切看来鲜明而清晰,城里散发着清晨的气息。 从城边到斗牛场那一段路泥泞不堪。沿着通往斗牛场的栅栏站满了人,斗牛场的外看台和屋顶上也都是人。我听见发射信号弹的爆炸声,我知道我来不及进入斗牛场看牛群入场了,所以就从人群中挤到了栅栏边。我被挤得紧贴着栅栏上的板条。在两道栅栏之间的跑道上,警察在驱赶人群。他们慢步或小跑着进入斗牛场。然后出现了奔跑的人们。一个醉汉滑了一交,摔倒在地。两名警察抓住他,把他拖到栅栏边。这时候人们飞跑着。人群中发出震耳的呼喊声,我把头从板缝中伸出去,看见牛群刚跑出街道进入这两道栅栏之间的长跑道。它们跑得很快,逐渐追上人群。就在这关头,另一名醉汉从栅栏边跑过去,双手抓着一件衬衫。他想拿它当斗篷来同牛斗一场。两名警察一个箭步上去,扭住他的衣领,其中一名给了他一棍,把他拖到栅栏边,让他紧贴在栅栏上站着,一直到最后一批人群和牛群过去。在牛群前面有那么多人在跑,因此在通过大门进入斗牛场的时候,人群密集起来了,并且放慢了脚步。当笨重的、腰际溅满泥浆的牛群摆动着犄角,一起奔驰过去的时候,有一头牛冲向前去,在奔跑着的人群中用犄角抵中一个人的脊背,把他挑起来。当牛角扎进人体中去的时候,这人的两臂耷拉在两侧,头向后仰着,牛把他举了起来,然后把他摔下。这头牛选中了在前面跑的另一个人,但这个人躲到人群中去了,人们在牛群之前通过大门,进入斗牛场。斗牛场的红色大门关上了,斗牛场外看台上的人们拼命挤进场去,发出一阵呼喊声,接着又是一阵。 被牛抵伤的那人脸朝下躺在被人踩烂了的泥浆里。人们翻过栅栏,我看不见这个人了,因为人群紧紧地围在他周围。斗牛场里传出一声声叫喊。每一声都说明有牛冲进人群。根据叫喊声的强弱,你可以知道刚发生的事情糟到什么程度。后来信号弹升起来了,它表明犍牛已经把公牛引出斗牛场,进入牛栏了。我离开栅栏,动身回城。 回到城里,我到咖啡馆去再喝杯咖啡,吃点涂黄油的烤面包。侍者正在扫地,抹桌子。一个侍者过来,听我吩咐他要什么点心。 “把牛赶进牛栏时可曾出什么事?” “我没有从头看到底。有个人给抵伤,伤得很重。” “伤在哪儿?”” “这儿。”我把一只手放在后腰上,另一只手放在胸前,表明那只牛角似乎是从这里穿出来的。侍者点点头,用抹布揩掉桌上的面包屑。 “伤得很重,”他说。“光是为了解闷儿。光是为了取乐。”他走了,回来的时候拿着长把的咖啡壶和牛奶壶。他倒出牛奶和咖啡。牛奶和咖啡从两个长壶嘴里分两股倒入大杯里。侍者点点头。 “扎透脊背,伤得很重,”他说。他把两把壶放在桌上,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扎得很深。光是为了好玩。仅仅是为了好玩。,你是怎么想的?” “我说不上。” “就是那么回事。光是为了好玩。好玩,你懂吧。” “你不是个斗牛迷吧?” “我吗?牛是啥?畜牲。残暴的畜牲。”他站起来,把一只手按在后腰上。“正好扎透脊背。扎透脊背的抵伤。为了好玩——你明白。” 他摇摇头,拿着咖啡壶走了,有两个人在街上走过。侍者大声喊他们。他们脸色阴沉。一个人摇摇头。“死了!”他叫道。 侍者点点头。两人继续赶路。他们有事在身。侍者走到我桌边来。 “你听见啦?死了!死了。他死了。让牛角扎穿了。全是为了开心一个早晨。真太荒唐了。” “很糟糕。” “我看不出来,”侍者说。“我看不出来有什么好玩的。” 当天晚些时候,我们得悉这被抵死的人名叫维森特·吉罗尼斯,是从塔法雅附近来的。第二天在报上我们看到,他二十八岁,有一个农场,有老婆和两个孩子。他结婚后,每年都依旧前来参加节日活动。第二天他妻子从塔法雅赶来守灵,第三天在圣福明小教堂举行丧事礼拜,塔法雅跳舞饮酒会的会员们抬棺材到车站。由鼓手开路,笛子手吹奏哀乐,抬棺木人的后面跟着死者的妻子和两个孩子。……在他们后面列队前进的是潘普洛纳、埃斯特拉、塔法雅和桑盖萨所有能够赶来过夜并参加葬礼的跳舞饮酒会的成员。棺材装上火车的行李车厢,寡妇和两个孩子三人一起乘坐在一节敞篷的三等车厢里。火车猛然一抖动就启动了,然后平稳地绕着高岗边缘下坡,行驶在一马平川的庄稼地里,一路向塔法雅驰去,地里的庄稼随风摆动着。 挑死维森特·吉罗尼斯的那头牛名叫“黑嘴”,是桑切斯·塔凡尔诺饲牛公司的第118号公牛,是当天下午被杀的第三头牛,是由佩德罗·罗梅罗杀死的。在群众的欢呼声中,牛耳朵被割下未,送给佩德罗·罗梅罗,罗梅罗又转送给勃莱特。她把牛耳朵用我的手帕包好,后来回到潘普洛纳的蒙托亚旅馆,就把这两样东西,牛耳朵和手帕,连同一些穆拉蒂牌香烟头,使劲塞在她床头柜抽屉的最里边。 我回到旅馆,守夜人坐在大门里面的板凳上。他整夜守候在那里,已经困倦不堪了。我一进门,他就站起来。三名女侍者和我同时进门。她们在斗牛场看了早场。她们嘻嘻哈哈地走上楼去。我跟在她们后面上楼,走进自己的房间。我脱掉皮鞋,上床躺下。朝阳台的窗子开着,阳光照得屋里亮堂堂的。我并不觉得困。我睡下时想必已是三点半,乐队在六点把我吵醒了。我下巴的两侧感到疼痛。我用手指摸摸疼痛的地方。该死的科恩。他第一次受到了欺侮就应该打人,然后走掉。他是那么深信勃莱特在爱他。他要待下去,以为忠实的爱情会征服一切。有人来敲门了。 “进来。” 是比尔和迈克。他们在床上坐下。 “把牛赶进牛栏,很精彩,”比尔说。“很精彩、” “嗨,你难道没在那边?”迈克问。“按铃叫人送些啤酒来,比尔。” “今儿早晨真带劲儿!”比尔说。他抹了下脸。“我的上帝!真带劲儿!可我们的好杰克躺在这儿。好杰克啊,活的练拳沙袋。” “斗牛场里出了什么事?” “上帝!”比尔说,“出了什么事,迈克?” “那些牛冲进场子,”迈克说。“人们就在它们前面跑,有一个家伙绊倒了,接着倒了一大片。” “可牛群都冲进去,踏过他们的身子,”比尔说。 “我听见他们叫喊。” “那是埃德娜,”比尔说。 “有人不断地从人群里跑出来,挥舞他们的衬衫。” “有头公牛沿着第一排座位前的栅栏跑,见人就挑。” “大约有二十个家伙送医院去了,”迈克说。 “今儿早晨真带劲儿!”比尔说。“多管闲事的警察把那些想自己投身在牛角下自杀的人陆续地都逮起来了。” “最后是犍牛把它们引进去的,”迈克说。 “延续了一个来钟头。” “实际上只有一刻钟左右,”迈克反驳说。 “去你的吧,”比尔说。“你参加打架去了。我可认为有两个半钟头。” “啤酒还没来吗?”迈克问。 “你们把可爱的埃德娜怎么啦?” “我们刚送她回家。她上床了。” “她喜欢看吗?” “非常喜欢。我们告诉她天天早晨如此,” “给了她很深刻的印象,”迈克说。 “她要我们也下斗牛场去,”比尔说。“她喜欢惊险场面。” “我说,这样对我的债主们很不利,”迈克说。 “今儿早晨真带劲儿,”比尔说。“夜里也带劲儿!” “你的下巴怎么样,杰克?”迈克问。 “痛着呢,”我说。 比尔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