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应得的,卡尼。”“这可没有忘记调查的事。有一次,我刚好有机会和负责人口普查的书记官聊天,不过据他说,这六个月来工作坊和农场都没有雇用过孟斐斯的退役军人。老兵退伍后一定要报到,不然就会丧失他的权益,这么一来就等于把自己陷于绝境了。”“这个老兵太害怕了,他宁愿穷苦也不敢公然出现。”“他要是到外地去了呢?”“我相信他一定还躲在河西地区。”帕札尔依旧十分肯定。※※※帕札尔心中的矛盾令他苦不堪言。一方面,他觉得轻松,甚至几乎是快乐;另一方面,却又消沉难过。再见到奈菲莉,她也变得更和善、更容易亲近,使得帕札尔有了重生的喜悦:但是他也知道她不会嫁给他,便不免失落绝望了。为了她、为了苏提、为了美锋的事情,他暂时没有时间多想。布拉尼的话提醒了他,埃及的法官理应为他人献身。这天,底比斯西区的后宫举行了宴会,庆祝亚洲远征队伍凯旋而归,人民得以重享太平,并齐声歌颂伟大的拉美西斯大帝与大功臣亚舍将军。所有的织布女工、乐师、舞者、珐郎专家、教师、美发师、插花艺术家都在花园里逛着,一边闲聊一边享用点心。她们欣赏着别人的衣饰,相互忌妒、相互批评。帕札尔来的真不是时候,不过他还是见到了艳光四射、使众人黯然失色的后宫女主人。化妆技术无懈可击的哈图莎,对于这些仕女们不尽完善的彩妆显得很不屑。身边众人的阿谀奉承,也都被她一句句带刺的话给驳了回去。“你不是孟斐斯那个小法官吗?”见到了帕札尔,她难掩惊讶。“很冒昧在这样一个时刻来打扰你,但能否请王妃殿下移驾,我们私下谈谈?”“太好了!这些个社交活动真是无聊死了。我们到池塘边去吧。”这个正经庄重的法官是何等人物?竟能三言两语便征服了高高在上的王媳。哈图莎很可能只是跟他玩玩,过后便会把他像断了手足的玩偶一样丢弃。总之,这名异邦女子的荒诞行径是令人难以逆料的。水池里一朵朵自莲与蓝莲在微风中摇曳。哈图莎和帕札尔走到遮阳伞下的帆布折椅处,坐了下来。“我们这般不遵守礼仪,一定会遭来闲言闲语的,帕札尔法官。”王妃打趣着说。“我很感激你。”“这么说你会开始喜欢我这后宫的富丽堂皇喽?”哈图莎这些刻薄戏谑的言语,帕札尔只是听若罔闻。“美锋这个名字你听过吗?”“没有。”王妃无趣地回答。“戴尼斯呢?”“也没有。你是来侦讯的?”“我很需要你的证词。”“据我所知,这两个人并不是我手底下的人。”“戴尼斯是孟斐斯的主要运输商,他接到了你下的一道命令。”“那又怎么样?你以为我会在乎这些小事?”哈图莎开始有些不耐烦。“可是就在前来底比斯的货船上,发现了失窃的官粮。”“这我就不懂了!”“货船、谷粮和盖了你的章的运输令都被查封了。”哈图莎觉得帕札尔意有所指,不自禁地提高声量喝问:“你是在指控我偷窃?”帕札尔则温言答道:“我希望你能解释。”“谁派你来的?”“是我自己来的。”哈图莎不敢相信一个小小的法官有这般胆量,“你自己来的……我不信!”“你错了。”“他们又想害我,而这次利用的却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又容易操控的小法官!”“侮辱并恶意中伤法官,必须接受杖刑。”哈图莎简直气疯了,他竟如此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你疯了!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帕札尔一切依法行事,并不在乎王妃的气恼与要挟,“跟一个犯了法与庶民同罪的王妃。何况你还涉嫌侵占国家的官粮。”王妃呸的一声,“我才不管。”帕札尔仍耐着性子解释:“涉嫌不代表定罪,所以我等着听你为自己辩护。”“我不会低头的。”“你如果是无辜的,有什么好怕?”“你竟敢怀疑我的清白!”“事实摆在眼前。”“你太过分了,帕札尔法官,实在太过分了。”她怒气冲冲站起身,头也不回便往前走。一旁的朝臣纷纷闪避,惟恐这把怒火延烧到自己身上。※※※三天后,底比斯大法官接见了帕札尔。大法官是个正值壮年、头脑冷静的人,很快就要接任卡纳克神庙的大祭司。他详细地将文件资料看了一遍,向帕札尔赞道:“你做得非常好,不论内容或形式都很用心。”“这里不是我的辖区,因此接下来的工作就交给你了。你若认为我有必要参与,我会立刻开庭。”“你本身有什么看法?”“谷粮的非法交易确实存在。不过,与戴尼斯似乎无关。”“警察总长呢?”“他可能知情,至于知道多少则很难说。”“哈图莎王妃呢?”“她坚决不作任何解释。”“这可就麻烦了。”大法官沉吟道。“公文上的确有她的印章,无法做假。”“当然,但是是谁盖的呢?”“她自己。那是她戴的手指上的私人戒樱。和宫里其他重要人物一样,她的戒印是从不离身的。”“接下来我们将会步步艰难了。”大法官说出了自己的疑虑,“哈图莎在底比斯并不受人民爱戴,她太高傲、太爱批评、太专横了。不过即使众人的看法如此,法老还是会袒护她的。”“盗取为人民准备的谷粮是很重的罪。”“我知道,但我希望不要公开起诉,以免有损法老声誉。而且根据你的记录,预审还没有结束。”帕札尔显得脸色凝重。“你不用担心,帕札尔法官。我身为底比斯大法官,绝不会将你的卷宗闲置于成堆的档案中。我只是想有更充分的起诉原因,毕竟原告是国家本身。”“谢谢你想得这么周到。至于公开开庭……”帕札尔迟疑了一下。“会比较好,我知道。但你是想先得知事实呢,还是想先要了哈图莎王妃的人头?”“我对她毫无敌意。”帕札尔连忙辩解道。“我会试着让她说出真相,必要的话,我也会正式传召她。我们就把她交给命运之神,好吗?她若有罪,必然会付出代价。”帕札尔见大法官说得十分诚恳,便勉为其难地问道:“你需要我的帮忙吗?”“目前还不需要,而且孟斐斯方面有急事要你回去处理。”“是我的书记官?”“是门殿长老。”第三十二章妮诺法夫人实在难消心中的怒气。她不明白自己的丈夫怎么会蠢到这个地步。他老是看错人,又老是学不乖,这次他竟然以为美锋会毫不反击便乖乖束手就擒。结果呢,娄子可捅大了:有一场官司要打、一艘货船被征调、涉嫌偷窃,而且还让那只小鳄鱼逮个正着。“你的战果可真辉煌嗳!”戴尼斯却面不改色地说:“再吃点烤鹅,味道很棒。”妮诺法再也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我们丢尽了脸又破产,那是你害的。”戴尼斯却悠哉悠哉地安慰妻子:“放心,总会转运的。”“运会转,你这笨脑袋却变不了!”“只不过把一艘船扣留几天,有什么要紧?反正货已经换装到另一艘船上,马上就会到底比斯了。”“那美锋呢?”“他不告我们了。我和他已经达成协议,从此停战,并且以双方最大的利益为考量,分工合作。他还取代不了我们的地位,这次经验算是给了他教训。以后我们还要以公道的价格,替他运送一部分的货。”“盗粮的案子呢?”“不会成立的。人证物证都证明我是清白的。况且,我多少也得负点责任。我是被哈图莎利用了。”“帕札尔的控诉呢?”提到帕札尔,戴尼斯可就不那么轻松了。“是有点麻烦,这点我承认。”妮诺法不禁又发作道:“好啦,官司打不赢,声誉毁了,还要罚款!”“没有到这个地步。”“你以为会有奇迹?”“只要稍作安排,又有何难?”※※※西莉克斯高兴地手舞足蹈。她刚刚收到一枝茎长十公尺、顶端开了黄、橙、红色的花朵的芦荟。芦荟汁液中含有一种油,用来涂抹生殖器可以避免感染。她丈夫常常得皮肤病后会在腿上留下红色的疤,芦荟本身对于治疗这种皮肤病也很有效。此外,她还会帮他涂上由蛋白和金合欢花调成的药膏。美锋得知被传唤入宫的消息,又开始发痒了,他带着焦虑不安的心情前往行政部门。西莉克斯一边等着丈夫回来,一边准备止痒的香膏。中午过后不久,美锋回来了。他向妻子说:“我们不马上回三角洲了。我会在当地找个负责人。”“公家许可证被取消了吗?”西莉克斯担心地问。“刚好相反。我在孟斐斯经营与扩展的成功,受到大家热切的祝贺。事实上,王宫方面已经密切注意我纸厂的状况两年。”“是谁想毁了你?”西莉克斯一听,更是惊慌了。“毁了我……没有啊!是谷仓总监注意到我进展得很快,便想知道发达以后的我变成什么样子。因为他看我工作更加勤奋,所以才叫我跟着他。”西莉克斯听完又是惊讶又是欢喜。谷仓总监不但负责订定税率、按类征收并重新分配给各省,此外,他还指挥一群特别的书记官,监督各省的税务中心,收集各项土地与农产税收清单后,送交白色的“双院”,也就是管理全国财政的地方。“叫你跟着他……你是说……”“他任命我为谷仓的总财务官。”“太好了!”她兴奋地抱住丈夫的脖子,向往地问,“我们以后还会更有钱了吧?”“很可能,不过工作也会更忙了。我会常常到外省出差,孩子要麻烦你照顾了。”“我实在太骄傲了……一切就交给我吧。”她拍拍胸脯保证。※※※书记官亚洛和驴子一块儿坐在帕札尔法官办公室的门外,大门上贴了一些封条。“谁敢这么做?”帕札尔惊怒地问。亚洛则苦着一张脸,有气无力地说:“门殿长老下令,警察总长亲自来封的。”“为什么?”“他不愿意跟我说。”“这样是违法的。”“我能怎么办?总不能打他吧!”帕札尔于是立刻前往门殿长老那儿,却等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获得接见。长老一见到帕札尔就说:“总算找到你了,帕札尔法官!你出门的次数真频繁。”“都是为了公事。”“现在你可以休息了!我想你也已经发现自己被停职了。”“为什么?”“年轻人懵懂无知!当法官不代表你就凌驾了法律。”长老严厉地训斥他。“我犯了什么法?”门殿长老的声音突然变得凶恶:“税法。你忘了缴税。”“我没有收到通知啊!”“我三天前亲自帮你送去了,可是你不在。”“可是缴税期限有三个月。”“那是在外省,在孟斐斯你只有三天的时间,期限已经过了。”帕札尔大吃一惊,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做?”“我只是依法行事。法官必须以身作则,你没有做到。”帕札尔强忍住上升的怒气,因为攻击门殿长老会使得情况更复杂。“你这是在迫害我。”“不要乱安罪名!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强迫未按时缴税的人将税款付清。”“我已经准备要清偿债务了。”“我看看……总共是两袋稻谷。”帕札尔一听,松了口气,但是门殿长老接着又说:“罚款就不止了。我看就……一只肥牛吧。”帕札尔愤慨地抗议:“相差太多了!”“由于你的身份特殊,我不得不严格一点。”“是谁在背后指使你?”门殿长老只是伸出手指着门,冷冷地说:“出去!”※※※苏提发誓要飞奔到底比斯,深入后宫,让那个赫梯女人好看。这么不可思议的惩罚的主使者,除了她还会有谁?通常,税制是一定的,毫无转圜的余地。这次对他的控诉实在太罕见了,简直像是蓄意诈欺一样。她利用迂回的办法来打击帕札尔,又想利用大都市的特殊条例,来迫使这个小法官闭嘴。“我建议你要三思而后行。如果这么做,你将会丧失军官的身份,而一旦开庭,你说的话也不再可信了。”帕札尔反过头来劝他。“开什么庭?你已经没有能力开庭了。”“苏提……我认输了吗?”“几乎。”“几乎。你说得对。不过这样的攻击太不公平了。”“你怎么还能这么冷静?”“厄运与逆境让我懂得思考,还有你热情接待,功劳也不小。”帕札尔倒还有心情开玩笑。苏提当了战车尉,分配到了一个四房的大屋子,屋前有花园可以让帕札尔的驴子和狗安睡个饱。豹子每天心不甘情不愿地做菜、做家事,幸亏苏提常常要她停下手边的工作,拉着她去玩一些比较有趣的游戏。帕札尔则不出门一步。他努力回想着重要文件中的各项要点,对于好友与美丽情妇的调情嬉戏,完全视若无睹。“想、想、想……你想出个什么结果没有?”苏提问道。“我们或许能借助你的力量而有所进展。有一次,牙医喀达希曾经潜入一个军营想偷取铜料,而那个军营刚好是化学家谢奇进行秘密实验的地方。”“制造武器装备?”“绝对错不了。”“是亚舍将军底下的人?”“我不知道。我不太相信喀达希的说词。他为什么会在那个地方游荡呢?据他说,是因为军营的负责人泄密给他的。这一点由你来查证应该不难。”“交给我。”苏提毫不犹豫便接下了任务。帕札尔喂了驴子,溜了狗,便和豹子一起吃饭。“我有点怕你。”豹子老实说。“我很可怕吗?”“太严肃了。你从来没有恋爱过吗?”“爱的程度不是你想象得到的。”帕札尔有点伤心地回答。“那就好。你跟苏提不一样,可是他却非常崇拜你。他把你的烦恼跟我说了,你打算怎么付罚款?”“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必要的时候,我会到田里工作几个月。”“你一个法官去种田!”豹子觉得难以置信。“我是在农村长大的。播种、翻耕、收割,这些都难不倒我。”“要是我就用偷的方法。税征机关不就是一个大贼窟吗?”“外界的诱惑太多了,所以才需要法官。”“你呢,你一直都很诚实吗?”豹子不以为然,便反问道。“这是我最大的理想。”“那他们为什么在排挤你?”“权力斗争。”“埃及王宫中也会有腐败堕落的事情吗?”“我们不比其他的人好,但是我们都知道这一点。一旦产生腐败的情形,我们便会加以消毒净化。”“你一个人?”“我和苏提。即使我们失败了,还会有其他人来接替我们。”豹子用拳头拄着下巴,赌气地说:“我要是你,我就让自己也一起腐败。”“法官如果堕落,就等于向战争迈了一大步。”“我们国家的人都很喜欢打斗,但是你们不会。”“这是缺点?”帕札尔似乎无法了解她口气中的遗憾。她黝黑的双眼突然亮了起来。“对我而言,人生就是一场非赢不可的仗,不管用什么方法或付出什么代价。”※※※苏提兴奋地喝下了半罐啤酒,跨骑在花园的矮墙上,欣赏着落日余辉的美景。帕札尔则盘坐着,手轻轻抚摸着勇士。“任务完成!军营的负责人为能招待最近一次战役的英雄,感到十分荣幸。而且,他也很多话。”“他的牙齿如何?”“非常健康。他从来没去找过喀达希看牙齿。”苏提和帕札尔互击了一下手掌,因为这句话明显揭穿了一个大谎言。“不只如此。”“快说,别吊胃口了。”帕札尔急得催促着。苏提可神气了,故意慢条斯理地,帕札尔便说:“要我求你吗?”“英雄本来就应该接受适度的欢呼。军营的储藏库里有上等的铜。”“我知道。”“可是你不知道就在你讯问完毕后,谢奇偷偷命人搬走了一个箱子。箱子里装了很重的东西,要四个人才能勉强抬得起来。”“四个士兵?”“是编派在谢奇手下的卫兵。”帕札尔感到奇怪。“箱子搬到哪去了?”“不知道。我会找出答案来。”“谢奇制造坚固的武器需要什么材料?”“最稀有也最昂贵的材料: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