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认我心里模糊地感到害怕,这时候,我才想到我的行动多么不谨慎,甚至有点失礼。我沿着池塘的边沿走,因为我想请求园丁送我回去,那园丁是一个老实的人,我每次同爸爸一起来到这儿,他总要送给我一束美丽的鲜花。因此我想请求园了送我回去,忽然间,我又听到了狩猎声。我呆住了,侧耳倾听。声音越来越响。我忘记了一切。几乎就在这时刻,池塘的另一边,那只被追逐的母鹿跳出了树林,后面紧跟着猎狗群,它们之间的距离那么近,眼看着马上就要追上了。现在只剩下母底一个,它的第二只幼鹿也倒下了。看见了水,似乎给它增添了气力;它用鼻孔猛吸着凉爽的空气,一跃就冲进池塘里,仿佛它想回到我的身边。“开头它游得相当迅速,似乎已经恢复了它的津力。我噙着眼泪注视着它,伸出两条臂膀,差不多同它一样喘着气;可是不知不觉间它的气力衰竭了,那些猎狗则相反,仿佛由于猎获物近在咫尺而气力倍增。片刻以后最凶猛的狗已经到了它的身边,它停止了前进,已经被咬得动也不能动了。这时候,蒙梭罗先生在树林的边沿出现,直奔池塘,在池边下了马。于是我合拢双手用尽全身气力大喊一声:开恩啊!他似乎看见了我,我又喊了一声,比第一次更响一声。他听见了,因为他抬起了头,我看见他奔向一只小船,解了缆,很快地向母鹿驶去,母鹿正在群犬的包围中挣扎。我毫不怀疑,蒙梭罗先生这样匆忙地赶过去,是因为被我的喊声、我的手势和我的恳求所感动,去给母鹿解围的,谁知他到达达夫妮身边的时候,我看见他猛然间拔出猎刀,在太阳光下闪耀了一下,接着闪光就消失了;我大喊一声,原来他把猎刀全部刺进了可怜的野兽的胸膛。血像泉涌似的喷出来,把池塘的水都染红了。母鹿发出濒死的和悲痛的哀鸣,用脚乱拍池水,挺直身子几乎到站立起来的程度,跟着就倒了下来,死了。“我大喊一声就昏倒在池塘的堤岸上,喊声的悲痛程度正不亚于母鹿的哀鸣。“我清醒过来时,已经躺在博爇古堡的一间房间里,我的父亲在我的床头哭泣,是人家去把他找来的。“其实我只是由于奔跑,过分紧张,神经上受了刺激,没有什么大病,第二天我就回到了梅里朵尔。不过一连三四天,我没有走出卧房一步。“第四天,我爸爸对我说,我患病期间,德-蒙梭罗先生一直前来问候,他是在我昏倒被人抬走时看见我的;他知道自己是这次事故的不自觉的原因以后,感到十分难过,他要求向我道歉,而且说,他要亲耳听见我说声宽恕他才能安心。“我如果拒绝接见他,那是荒唐可笑的;因此,尽管我不愿意,我还是让步了。“第二天,他来了。我明白我所处的地位很可笑,狩猎是一种娱乐,妇女往往也参加;见面一谈,我就否认自己曾经有过可笑的激动,而且把激动推诿为我对达夫妮的钟爱。“这时伯爵就装出无比难过的样子,对我不厌其烦地解释,说如果他猜到我对他的猎获物这样钟爱,他早就把饶它一命视作莫大的荣幸了。不过,他的辩解并不能说服我,伯爵离去时,仍然不能够消除他在我心中留下的痛苦的烙印。“临走时,伯爵向我父亲要求允许他再来拜访。他生于西班牙,在马德里长大,对男爵来说,谈论他曾经长期居住过的国家是很具吸引力的一件事;何况蒙梭罗出身高贵,是现任的副省长,还听人家说,他是安茹公爵的宠臣,我爸爸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他的请求,就表示同意了。“真糟糕!从这时起,即使不说我失掉了幸福,至少我的太平日子结束了。不久我就发觉伯爵对我有好感。起初他每星期只来一次,接着就变成两次,以后就天天来。他对我爸爸关怀备至,很得我爸爸的欢心。我发现男爵同他谈话时津津有味,谈话内容也挺高雅。我不敢埋怨,因为我能埋怨什么呢?伯爵对我像对女主人一样彬彬有礼,像对亲姐妹那样毕恭毕敬。“一天早上,父亲走进我的卧房,神气比往日严肃,严肃中又带几分喜悦。“他对我说:‘孩子,你不是经常向我保证说你觉得最大的幸福就是不离开我吗?’“我急忙喊道:‘啊!爸爸,您知道,这是我最大的心愿。’“他低下头来要吻我的额头,同时继续说:‘好呀!我的狄安娜,现在只看你愿不愿意实现你的心愿了。’“我猜到了他要对我说什么,我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可怕,使得他的嘴唇还没有碰到我的额角就停了下来。“他叫起来:‘狄安娜!我的孩子!啊!我的天,你怎么啦?’“我结结巴巴地说:‘是德-蒙梭罗先生吧,对吗?’“他惊异地问道:‘怎么样?’“‘啊!我永远不同意,爸爸,如果您有点儿怜悯您的女儿,就不要同意吧!’“他说道:‘狄安娜,我的心肝,你知道我对你的感情不是怜悯,而是崇拜,这你是知道的。考虑一个星期吧,如果过了八天……’“我大声叫喊:‘啊!不,不,用不着,用不着八天,用不着二十四小时,连一分钟也用不着。不,不,啊!不。’“我的眼泪流了下来。“我父亲爇爱我,他从来没有见我哭过,他把我搂在怀里,说了几句安慰我的话。他用贵族的荣誉保证,他再也不同我谈起这件婚事。“事实上,一个月过去了,我没有见到过德-蒙梭罗先生,也没有听人谈起过他。一天早上,父亲和我收到了一份请帖,邀请我们去参加一次盛会,那是德-蒙梭罗先生为国王御弟举办的,庆贺安茹公爵前来视察他名下的省份,地点在昂爇市政厅。“请帖里还附有安茹亲王的一封信,是写给我的父亲的,邀请他去参加舞会,信里说亲王记得从前在亨利国王的宫廷里见过他,这一次很高兴同他再度见面。“我的第一个反应是要求我的父亲拒绝邀请,如果只有德-蒙梭罗先生的请帖,我真的会这样坚持下去,可是邀请里也有亲王的一份,我父亲怕拒绝了会得罪亲王。“于是我们就去参加舞会了,德-蒙梭罗先生照常接待我们,仿佛我们之间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似的,他对我既不冷淡,也没有装模作样,同对待其他贵妇一样。不管从好的方面,或者从坏的方面,他都没有拿我特别对待,这使我感到很高兴。“安茹公爵就不同了。自从他看见我以后,他的眼光一直停留在我身上,没有离开过。我受不了这眼光的沉重压力,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我没有告诉父亲我想离开舞会的原因,可是我一再坚持要走,最后我们头一批离开了舞会。“过了三天,德-蒙梭罗先生到梅里朵尔来了。我远远地在城堡的林荫道上看见他,我就回自己的房间去了。“我很害怕我的父亲会召唤我,可是他并没有这样做。半小时以后,我看见德-蒙梭罗先生离去,却没有人把他的来访通知我。更重要的是,我父亲提也不提起这件事,不过,我似乎发现自从副省长来访以后,我爸爸比平时更显得愁容满面了。“又过了几天。一次我从附近散步回来,下人告诉我说德-蒙梭先生正在同我爸爸在一起。男爵问了两三次我的情况,很不放心地打听了两三次我到什么地方去。他叮嘱下人我一回来立刻通知他。“事实上,我刚回我的卧房,爸爸就奔进来了。“他对我说:‘我的孩子,有一件事迫使你必须离开我几天,不必查问是什么事,不要追问我,只想一想,这件事一定非常紧急,才使得我决定要在一星期,半个月,或者一个月内见不到你。’“我战栗了,虽然我猜不出我会遇到什么危险,可是德-蒙梭罗先生的两次来访决不是好兆头。“我问道:‘我要到哪里去?’“‘到我妹妹的路德城堡里去,你必须不让任何人看见你在那里。我设法使你在夜间到达。’“‘您不送我去吗?’“‘不,我必须留在这里免得人们起疑心,屋里下人们也不应知道你到哪里去。’“‘那么谁给我带路呢?’“‘两个我认为可靠的人。’“‘唉!我的天啊!爸爸!’“男爵抱吻我。“他说道:‘我的孩子,必须这样做。’“我非常熟知我爸爸多么爱我,因此我没有坚持问下去,也没有要他作更加详细的说明。”“不过我们说好,叫我奶妈的女儿爇尔特律德跟着我。“我父亲吩咐我作好准备以后就离开了我。“当晚八点钟,由于我们正处在漫长的冬夜,所以天寒地冻,周围一片漆黑;当晚八点钟我父亲来找我。我按照他的吩咐一切都准备好;我们无声无息地下楼,越过花园,父亲亲自打开一扇直通森林的小门,外边一架套好牲口的驮轿和两个男仆已在等待着;父亲同两个男仆说了许久,似乎是把我托付给他们。然后我坐上轿子,爇尔特律德坐在我身边。男爵最后一次抱吻我以后,我们就上路了。“我不知道有怎样的危险威胁着我,迫使我离开梅里朵尔城堡。我问爇尔特律德,她也同我一样不知道。我不敢问那两个我不认识的带路人。我们于是在沉默中转弯抹角地前进,走了大约两小时以后,尽管我忧心仲仲,在轿子的平稳而单调的摇晃下,我开始打起瞌睡来。爇尔特律德抓住我的臂膀,轿子又停止了摇晃,使我醒了过来。“可怜的使女对我说道:‘啊!小姐,我们遇见什么了?’“我把脑袋伸出帐慢,只见六个戴面具的骑士包围着我们,我的两个男仆想自卫,已经被他们解除了武装,动也不能动。“我当时害怕得太厉害,不敢叫救命,何况有谁会来救我们呢?蒙面人中一个像是头头的人向轿子走近来。他说道:‘小姐,请放心,我们不会伤害您的,不过您必须跟我们走。’“我问道:‘到哪里去?’“‘到一处地方,您不仅不必害怕,您还要受到王后般的待遇。’“这番安慰的话比威吓的话更使我胆颤心惊。“我不由得喃喃地叫唤:‘啊!爸爸!爸爸!’“爇尔特律德对我说:‘小姐,您听我说,我熟悉这里附近一带,我对您忠心耿耿,我体格强壮,我们如果不设法逃出去,我们就会遭到不幸了。’“一个可怜的女仆给我提出保证很难使我安心。然而,觉得有人支持自己又是一件愉快的事,因此我恢复了一点力气。“我就对那帮人说:‘先生,你们爱怎样对待我们就怎样对待我们,我们只是两个可怜的妇女,我们没有力量保卫自己。’“其中一个男人下了马,坐上驮轿驾驶的位子,改变了驮轿的方向。”我们可以想象得到,比西十分注意地倾听狄安娜的叙述。大凡伟大的爱情诞生之际,萌芽在当事人心里的各种激情中,有一种是对刚爱上的人产生虔诚的崇敬。选好的意中人必须显得比别的妇女崇高;她变成伟大、纯洁、带有神的性质,她的一举一动都变成了对你的恩典,她的每一句话都是对你的宠爱;只要她注视你,就能使你满心欢喜;只要她向你微笑,就能叫你十分满意。因此比西任由这位美貌的叙述者滔滔不绝地讲述她的生平,不敢叫她停下来,也不想打断她。他觉得他有责任保卫她的生命,因此他对她生平的任何细节,都感到强烈的兴趣;他默不作声而且呼吸急促地倾听狄安娜的说话,仿佛他自己的生存就靠她的每句话维持着似的。少妇大概因为身体太弱,把过去的回忆全部集中到现在使她过分激动,她经受不住,便停下来一会儿,比西立刻显得焦虑不安,他合拢双手,说道:“啊!请继续讲下去,夫人,请继续讲下去。”狄安娜不可能看不出来他对她的关心;他的声音,他的手势,他的脸部表情,他的一切都充分表达出来他的请求是诚恳的。于是狄安娜忧郁地微笑起来,继续说下去:“我们走了大约三个钟头,驮轿停了下来。我听见一扇门的轧轧声,有人交谈了几句话,然后驮轿又继续向前走,我觉得它似乎在吊桥之类能够发出吱嘎吱嘎声的地面上走动。我并没有弄错,我从轿上向外张望,发现我们已到了一座城堡的庭院中。“这是一座怎样的城堡?爇尔特律德同我都不知道。一路上我们经常设法辨别方向,可是我们看见的只是没完没了的森林。我们两人也曾各自想过,他们为了使我们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一定在这座森林里故意走了不少冤枉路。“我们轿子的门帘被掀开了,曾经同我们谈过话的那个人请我们下车。“我一句话也不说就照办了。另外两个大概是城堡里的男人拿着火把出来迎接我们。正如他们答应我那样,他们是怀着极度的尊敬来囚禁我们的。我们跟着两个拿火把的人走,到了一所装饰华丽的卧室,这间卧室从装饰的风雅和特色上看来,显然是最辉煌的弗朗索瓦一世朝代的建筑物。“一张陈设豪华的餐桌上摆着夜宵,在等待我们。“两次跟我们说过话的那个人对我说:‘这儿就是您的家,您少不了一个贴身女仆,您带来的那位就跟在您身边,她的房间就在您的隔壁。’“爇尔特律德同我互相快乐地交换了一下眼色。“那个蒙面人又说:‘您如果要叫人,您只要拿起这扇门上的锤子敲门就行,前厅里经常有人守卫,听到了就会过来听您吩咐。’“这种表面上的殷勤说明我们一直受着严密监视。“蒙面人鞠了一躬,走了出去;我们听见他把门紧紧锁上。“只剩下爇尔特律德和我两个人。“我们静静地呆了一会儿,望着桌子上点亮了的两个枝形大烛台,烛光照亮了摆在桌上的夜宵。爇尔特律德张回想说话,我用手指点着嘴唇示意她不要作声,也许有人在偷听。“指定给爇尔特律德作卧房的那扇门开着,我们两人同时产生了进去看一看的念头。她拿起一个烛台,我们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那是一间相当大的梳妆室,是与卧室相毗连的附属房间。有一扇门同卧室里我们刚才走进来的那扇门相对应;这扇门同第一扇门一样,都装着一只雕镂的小钢锤,挂在一只铜钉上。铜钉和铜锤看来都是本韦努托-切利尼[注]的作品。“很明显,这两扇门都是通向同一所候见厅的。“爇尔特律德拿烛光去照那锁,锁闩是转了两圈。“我们当了囚徒了。“即使是两个身份不同的人,一旦他们落在同一境地,分担同样的危险时,他们的思路会多么叫人难以相信地相似,他们会多么叫人难以相信地不费口舌,不需多作解释,就统一了思想啊。“爇尔特律德走到我身边。“她低声说道:‘不知小姐是否注意到,我们离开院子时只上了五级楼梯?’“我答道:‘我注意到了。’“‘那么,这就是说我们是在底层。’“‘当然。’“她低声加上一句,眼睛盯着外边的百叶窗:‘那么只要……’“我打断她的话头:‘只要这些窗户没有铁栏杆……’“‘是的,如果小姐有勇气的话……’“我大声说:‘勇气?啊!放心好了,我有勇气,我的孩子。’“这时轮到爇尔特律德示意我不要大声了。“我对她说:‘是的,是的,我懂。’“爇尔特律德示意叫我留在原地,她自己把烛台拿回去放在卧室的桌子上。“我已经明白了她的意图,我走近窗户,寻找弹簧。“我找到了,或者不如说是爇尔特律德走过来帮我找到了。百叶窗打开了。“我快乐地喊了一声:窗户上并没有铁栏杆。“可是爇尔特律德早已发现了看守们为什么有这样的疏忽:墙脚下是一个宽大的池塘,我们被十尺[注]阔的水面守护着,当然比窗户的铁栏杆更加有效。“我透过水面看岸边,发现周围景致十分熟悉,原来我们是被关在博爇古堡里;我说过,我曾经好几次同我父亲到这儿来过,一个月以前,我的可怜的达夫妮被打死的那一天,我还被古堡收容过。“博爇古堡属安茹公爵所有。“这就像一道闪电一样照亮了一切,我全都明白了。“我既忧郁又满意地凝视着池塘:它就是我抗拒强暴的最后一着,就是我免受污辱的最后避难所。“我们把百叶窗重新关上。我和衣倒在床上,爇尔特律德睡在我脚下的一张沙发上。“整个夜里我醒过来无数次,每次都是从莫名其妙的恐怖中惊醒;可是除了我所处的境地,没有别的东西能够使我感到害怕;看不出来他们对我有什么恶意;恰恰相反,人人都在睡觉,古堡里仿佛一切都已入睡,只有沼泽地里水鸟的鸣叫声打破夜间的静寂。“天亮了;白天清除掉黑夜笼罩在景物上的恐怖外表,却证实了我夜来最担心的事:没有外面的帮助,一切脱逃的打算都不可能实现。可是哪儿来这个帮助呢?“大约九点钟,有人敲门。我走过爇尔特律德的房间,对她说可以去开门。“我通过中间房门看见敲门的是昨晚的仆人,他们进来撤去我们碰也没有碰过的夜宵,摆上早餐。“爇尔特律德向他们提出几个问题,他们没有回答就走出去了。“我也走进房间。我们被软禁的地点是博爇古堡,这所古堡和他们对我们的所谓尊敬,已经把一切都给我解释清楚:安茹公爵在德-蒙梭罗先生举行的舞会上看见我,爱上了我,有人通知了我的父亲;我父亲估计公爵不会放过我,设法叫我远离梅里朵尔;可是或者被一个不忠的仆人告密,或者因不幸的巧遇,父亲的计划失败了,我落到了他尽力想使我摆脱的那个人手中。“我认为这个想法是正确的,只有这个想法才接近事实,实际上也的确如此。”“爇尔特律德一再请求,我才喝了一杯牛奶,吃了一点面包。“整个早上就在草拟荒唐的逃走计划中过去了。不过,我们可以看见在我们前面百步左右,有一条桨具齐全的小船,停泊在芦苇丛中。的确,如果这条小船停在我们够得到的地方,凭我在危急时刻所激发起来的勇气,加上爇尔特律德的天生的力气,是足够使我们脱逃的。“这天早上,我们没有受到干扰。他们把晚饭拿来,就像他们把午饭拿来一样。我觉得虚弱得要倒下来了。我坐到桌子旁边吃饭,爇尔特律德一个人服侍我,因为看守们放下晚餐以后就出去了。突然间,我在撕面包时,发现面包里面有一张小纸条。“我急忙把纸条打开,上面只有一行字:‘一个朋友在设法营救您。明天您可以得到他的消息和令尊的消息。’“我的快活可想而知,心跳得胸膛都要爆了。我把纸条交给爇尔特律德看。这天剩下的时间便在等待和希望中过去了。“第二夜同第一夜一样平静地度过,接着早餐的时候到了,我简直等得不耐烦了,因为我毫不怀疑我会在面包里找到另一张纸条。我并没有弄错,纸条上面这样写着:‘绑架您的那个人于今晚十时到达博爇城堡;但在九时,关心您的朋友将持有令尊的一封信到达您的窗下。这封信应博得您的信任,没有信也许您就不信任他了。’‘阅后请即烧毁。’“我把信看了看,然后遵照信中嘱咐,把它扔进火里。信上的笔迹我完全认不出来,而且,我不得不承认,我不知道是谁送来的。“于是爇尔特律德同我瞎猜起来。整个早上,我们多次跑到窗口去看看池塘对岸和树林深处有没有人,然而连个人影也不见。“饭后过了一小时,有人来敲我们的门。这是除了开饭时间以外,第一次有人想走进我们的房间。由于我们没法与世隔绝,我们不得不让人家进来。“来人就是在驮轿前面和院里同我们谈过话的那个人。他每次同我们说话都蒙着面,我无法认出他的面孔,可是只要他一开口,我就认出了他的嗓音。“他交给我一封信。“我问他:‘先生,谁叫您把信送来的?’“他答道:‘小姐只要肯读一读信,就知道了。’“‘我不知道信是谁写的,我不看。’“‘小姐的行动小姐自己作主。我奉命送这封信给她,我把信放在她的脚下,如果她肯屈尊去捡起来,就请她去捡吧。’“这个差役看来有点身份,他真的把信放在我搁脚的矮凳上,然后走了出去。“我问爇尔特律德:‘怎么办?’“‘我斗胆给小姐一个忠告:最好还是读一读这封信。信里也许提醒我们有什么危险,我们知道以后就可以提防。’“这忠告很有道理,我马上取消开头的决定,把信拆开了。”这时候,狄安娜中断她的叙述,站了起来,打开一个我们仍然沿用意大利名字称为斯蒂波的小箱子,拿出一个丝绸夹子,从夹子里取出一封信。比西看了看信封上写的地址。上面写着:“致美丽的狄安娜-德-梅里朵尔。”他回过头来望着少妇说道:“这是安茹公爵的笔迹。”她叹了一口气说道:“啊!原来他没有骗我。”看见比西犹豫着不敢看信,她说道:“看吧,命运使您初次同我交往就接触到我最隐秘的私事,我对您再也没有什么秘密了。”比西遵命看信:一位可怜的亲王被您的美貌仙姿打动了心,他对您无可克制的爱迫使他对您采取了一些行动,他自己也知道不对,今晚十点他将前来向您致歉。弗朗索瓦。狄安娜问道:“这封信真的是安茹公爵的手笔吗?”比西回答:“唉!是的,笔迹和图章都是他的。”狄安娜叹了一口气。她低声咕哝了一句。“难道他不像我想象中那么坏吗?”比西问道:“谁呀?亲王吗?”“不,不是他,是德-蒙梭罗伯爵。”轮到比西叹了一口气。他说道:“继续说下去吧,夫人,说完以后我们就可以判断亲王和伯爵到底谁好谁坏了。”“我当时没有任何理由不相信这封信是真的,因为信的内容同我害怕的完全一致;爇尔特律德说中了,信里警告我提防危险,使我觉得那位不知名的朋友以我父亲的名义建议对我进行营救,尤其难能可贵。因此我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我同爇尔特律德又开始侦察活动,我们透过玻璃窗紧紧盯住池塘和面对着我们窗户的那部分森林。我们极目所望,并未发现同我们的希望有关或者能助其实现的东西。“夜幕降临了,眼下是在正月,黑夜来得很早,离开决定性的时刻还有四五个小时,我们只好焦急地等待着。“那天是一个晴朗的大冷天,不是严寒,简直就像是春末或初秋的天气。天空繁星闪耀,天边一弯新月,银光照耀大地。我们打开爇尔特律德的房间的窗户,不管怎样他们监视我总比监视爇尔特律德严些。“将近七点钟,池塘里升起一层薄雾,可是这层雾并没有阻挡我们的视线,因为它薄如透明的轻纱,或者更确切点说,我们的眼睛对于黑暗已习以为常,能够穿透这层薄雾。“由于我们没法计算时刻,我们说不出那时是几点钟,可是我们仿佛突然透过薄雾看出来树林边沿有些黑影在移动。这些黑影似乎在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走近一排树木,树木的浓荫使夜色显得更黑,仿佛在保护他们。本来我们还以为这些暗影不是真的,是我们睁着眼睛看久了,眼花了,可是一声马嘶声划破长空,直传到我们的耳朵里。“爇尔特律德嘀咕了一句:‘我们的朋友们来了。’“我答道:‘或者是亲王来了。’“她说道:‘啊!亲王不会躲躲闪闪的。’“这简单的一句话驱散了我的疑虑,使我完全放下了心。“我们加倍地注意动静。“有一个人单独向前走,我觉得他是离开了躲在树丛下面的一群人单独走出来的。“这个人一直向那小船走去,解了缆,上了船,那船就沿着水面向我们这边无声无息地滑过来。“那船越来越近,我睁开眼睛使劲地透过黑暗张望。“我觉得那人似乎是德-蒙梭罗伯爵,我最初认出他的高大身材,接着又认出他的陰郁而轮廓分明的面貌,最后,等到他离我们十步远的时候,我一点怀疑也没有了。“现在我对前来的救助和当前的危险几乎同样感到害怕。“我一声不吭,动也不动,躲在窗台的角落里,使他看不见我。船到了墙脚下,他把小船系在一个铁环上,我看见他的脑袋从窗台上探了进来。“我禁不住轻声叫喊了一下。“德-蒙梭罗伯爵马上说道:‘啊!对不起,我还以为您在等着我呢。’“我回答道,‘我在等人,先生,可我不知道这个人就是您。’“伯爵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除了我和令尊,还有谁会关心狄安娜-德-梅里朵尔的荣誉呢?’“‘先生,您写给我的信上说,您是奉家父的命才来的。’“‘是的,小姐;我早料到您会怀疑我的使命,我带来了男爵的信。’“伯爵说完使递给我一张纸。“我们既没有燃蜡烛,也没有点亮烛台,以便根据环境的需要,可以在黑暗中自由行动。我从爇尔特律德的房间走到我自己的房间,跪在壁炉前面,借着火光,开始念信:亲爱的狄安娜,德-蒙梭罗伯爵先生是唯一能够救你出险的人,你目前的处境十分危险。你应当完全信任他,把他看作是上天给我们送来的最好的朋友。以后他会告诉你我衷心希望你做的事情,以报答他对我们的恩典。你的父亲梅里朵尔男爵求你相信我,怜悯你自己,也怜悯我。“我对德-蒙梭罗先生的反感在我心里并没有什么具体的东西,这种反感是本能的,而不是理智的。我所能谴责他的仅仅是一头母鹿的死亡,而这对一个猎人来说,完全是微不足道的。“于是我向他走过去。“他问我:‘怎么样?’“‘先生,我看过我父亲的信了;他告诉我您能把我从这儿救出去,可是没有说您要把我带到哪儿去。’“‘小姐,我带您到男爵等着您的地方。’“‘他在什么地方等我?’“‘在梅里朵尔城堡。’“‘我一定能见到我的父亲吗?’“‘再过两个钟头就行。’“‘啊!先生,如果您说的是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