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四十五卫士-27

“他离开军队了?”  “他已经没有军队了,陛下。”  “啊!”国王双膝一软,跌倒在扶手椅里,“儒瓦约兹呢?”  “陛下,我的哥哥,带领他的水兵干出一番奇迹,支撑住全军的撤退以后,重新集结了一小批幸免于难的官兵,带领他们护送了德·安茹公爵先生。”  “吃了败仗!”国王喃喃地说。  随后,他的眼睛猛然闪过一道奇特的光芒:  “这么说我的弟弟失去了弗朗德勒?”  “完全如此,陛下。”  “再也拿不回来了?”  “我这样认为。”  国王似乎是受到了内心的一个思想的影响,额头渐渐舒展开来。  “可怜的弗朗索瓦,”他含笑地说,“他在取得王冠这方面是不幸的。他没有把纳瓦拉的王冠搞到手,他伸手想要英国的王冠,他已经碰到了弗朗德勒的王冠,咱们来打赌,德·布夏日,他永远不会登上王位。可怜的弟弟,他多想得到它啊!”  “哎!我的天主!一个人想得到什么东西时,往往会是这样的,”希科口气庄重地说。  “有多少人被俘?”国王问。  “大约两千人。”  “多少人阵亡?”  “至少相等,德·圣埃尼昂先生也在内。’  “怎么!他死了,可怜的圣埃尼昂?”  “淹死的。”  “淹死的!怎么!难道你们都掉进埃斯考河了?”  “没有,是埃斯考河掉在我们身上了。”  于是伯爵给国王详详细细地讲述了战斗和洪水的经过。  亨利听着,自始至终保持着无比尊严的姿势、沉默的表情。  经过情况讲完以后,他站起身来,走到祈祷室里,在跪凳上跪下做祷告,片刻之后,带着完全恢复平静的面容走了回来。  “得!”他说,“我希望我能做出国王的样子来。上天佑助的国王,确实不是一个普通人。行啦,伯爵,学学我的样儿,既然您的哥哥和我的弟弟一样得救了,感谢天主!嗯,让咱们稍稍露出笑容来吧。”  “我遵命,陛下。”  “你想得到什么作为你的效劳的代价,德·布夏日?说吧。”  “陛下,”年轻人摇头说,“我并没有效过劳。”  “我不同意,不管怎么说吧,你的哥哥总效过劳。”  “太大了,陛下。”  “你是说,他拯救了军队,更确切地说,拯救了残军?”  “在剩下的这些人中间,没有一个人会不对您说:是我的哥哥救了他的命。”  “嗯,德·布夏日,我决定对你们两人都施加我的恩泽,我这是要学万能的天主的样,他以一种非常明显的方式佑护着你们,让你们俩如此相像,也就是说,一样的富有、勇敢和英俊,我也要学那些经常有卓越想法的大政洽家,他们有奖赏带来坏消息的使者的习惯。”  “得了吧!”希科说,“我就知道好些例子,带了坏消息的使者全给吊死了。”  “这有可能,,亨利仪态庄严地说, “但是也有元老院奖赏过瓦隆。”  “你给我举的是拥护共和政体者的例子。瓦罗亚,瓦罗亚,不幸使你变得谦卑了。”  “得啦,德·布夏日,你想要什么?你有什么要求?”  “既然陛下赐恩于我说得如此恳切,我就冒昧地利用您的好意了,我对生活已经厌倦,陛下,但是我又厌恶去缩短我的生命,因为天主不许这么做,一个重视荣誉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使用的任何逃避手段都是不可饶恕的大罪:在军队中让自己阵亡,听任自己俄死,渡河时忘记游泳,这都是变相的自杀,在这中间天主是看得一清二楚的,因为,您也知道,陛下,我们最隐秘的思想在天主面前也是暴露无遗的,因此我放弃了在天主给我的生命安排的死期以前死去的念头,可是这个世界使我感到厌倦,我要离开这个世界。”  “我的朋友!”国王说。  希科抬起头来,饶有兴趣地瞧着这个如此英俊,如此勇敢,如此富有,然而说话声音却又如此绝望的年轻人。  “陛下,”伯爵口气坚决地继续说,“近来我碰到的每一件事情,更坚定了我的这一愿望,我愿投入天主的怀抱,他是受苦的人至高无上的安来者,正如他同时也是世上幸福的人至高无上的主宰;因此,陛下,请您俯允,赐给我方便,让我尽快地出家修道,因为正如先知说的,我心哀伤,已如死去。”暂时停住胳膊和面部表情的不停动作,听着这尊严的痛苦的倾诉,它用天主赋予青春和美貌的最温柔、最有说服力的声音,倾诉得那么高尚,那么诚挚。  他的明亮的眸子失去了光辉,反映出了儒瓦约兹的弟弟的忧伤的目光,他的整个身子躺下去了,被对气馁的同情压垮了,这种气馁好像不是放松了,反而是切断了德·布夏日肉体里的每一根纤维。  国王呢,在听取这悲痛的请求时,也感到自己的心变软了。“啊!我明白了,朋友,,他说,“你想出家修道,但是你觉得自己还是凡人,害怕那些考验。”  “我并不为苦修而害怕,陛下,而是为苦修给人带来的犹豫未决的时间而害怕,不,不,我并不是要减轻将加在我身上的考验,因为我希望不要从我身体上消除一点肉体的痛苦,也不要从我的心头里消除一点精神上的匮乏;这是为了从这两方面杜绝重返过去的任何借口;一句话,这是为了让地底下迅速冒出一道把我和这尘世永远分开的栅栏,而按照教规它通常是像荆篱一样慢慢地形成的。”  “可怜的孩子,”国王说,他仔细地听完德·布夏日的一番话,简直可以说是字字着力地说,“可怜的孩子:我相信他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布道神甫,你说是吗,希科?”  希科没有回答。德·布夏日继续说:  ”您知道,陛下,即使在我的家族中也会引起一场斗争,最激烈的反对将是来自我最亲近的人:我的红衣主教哥哥非常善良,但同时又非常世俗,会找出一千条理由来使我改变主意,要是他没能说服我,这是我可以肯定的,他就会去做实际上绝对不可能做到的事,他会求助于罗马教廷来对付我,罗马教廷可以在圣品的每一级上拖延期限。在这种情况下,陛下是无所不能的,在这种情况下,我将领受到陛下伸在我头上的那条手臂的力量。您问我想要什么,陛下,您应允满足我的要求,我的要求,您已经知道,就是献身天主,请您向罗马教廷要求免除我的初修期。”  国王从冥想中醒来,笑吟吟地立起身,握着伯爵的手对他说,“你的要求,我会做到的,我的孩子.你愿意献身天主,你是有道理的,他是比我更好的主人。”  “你对他的这个恭维可真漂亮!”从希科的唇髭里、牙齿间冒出这句声音很轻的话。  “嗯,好吧,”国王继续说,“你会按你的要求受到神品的,亲爱的伯爵,我应允你。”  “陛下您给了我最大的快乐!”年轻人一边吻亨利的手,一边嚷着说,快乐得就仿佛他被封为公爵、重臣或者法兰西元帅似的,“这么说,事情说定了。”  “这是国王的诺言,绅士的保证,”亨利说。  德·布夏日脸色变得开朗了,一种像是狂喜的微笑掠过他的唇边,他恭敬地向国王鞠躬,退了出去。  “这真是个幸福的,非常幸福的年轻人!”亨利大声说。  “好!”希科大声说,“依我看,你没有什么可羡慕他的,他并不比你更可悲,陛下。”  “可你要明白,希科,你要明白,他要当僧侣,要献身给天主啦。”  “哎!有谁拦住你不让你这么做呢?他向他的红衣主教哥哥请求特许,可我呀,我认识一个红衣主教,他会给你一切必要的特许,他这个人呀,跟罗马教廷比你还要好;你不认识他?他就是德·吉兹红衣主教。”  “希科!”  “倘使剃发礼使你感到不安,因为这剃发礼毕竟是一个很细致的手术,世上最漂亮的手,刀剪业街最漂亮的剪刀,金剪刀,没错!将为你做下这个珍贵的记号,上面将有你戴的王冠的数目字‘三’,还将证实这句铭言:Manet ultima c?lo。”  “漂亮的手,你说!”  “嗯,得啦,你在说过德·蒙庞西埃公爵夫人肩膀的坏话以后,莫非又要说她的手的坏话?你这国王是怎么当的,你对女臣民有多苛刻啊!”  国王皱起眉头,伸手按在两边太阳穴上,这只手就像刚跟他谈到的那只手一样白,不过可以肯定颤抖得更厉害。  “得啦,得啦,”希科说,“咱们不说这些了,因为我看得出,这种谈话使你厌烦,还是回过头来谈谈我个人感兴趣的一些事情吧。”国王做了个半像无所谓、半像赞成的手势。  希科朝四下扫了一眼,让椅子单单靠后面两个轮子往前移,低声说:  “好,你回答我,我的孩子:这对德·儒瓦约兹兄弟是像这样动手到弗朗德勒去的吗?”  “首先,你说的像这样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见是说,他俩都是有所热衷的人,一个热衷于娱乐,一个热衷于忧愁,因此使我们感到奇怪的是,他们竟然毫不声张地离开巴黎,一个去找消闲,一个去找排遣。”  “嗯?”  “嗯,你是他们最好的朋友,你大概知道他们是怎么走的。”  “一点不错,我知道。”  “那么,告诉我,亨利凯,你有没有听说过……”  希科打住话头。  “什么?”  “比如说他们打了哪一个要人?”  “我没有听说过。”  “他们有没有撬门持枪绑架过哪个女人?”  “我可不知道。”  “他们有没有……放火烧过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  “我,我怎么知道?当一个显贵的爵爷为了消造而烧掉的东西叹,比如说一个穷鬼的房子。”  “你是疯了吗,希科?在我的巴黎城里烧掉一座房子,难道有人敢干这等样的事情?”  “啊,是呀,他们不敢!”  “希科!”  ”这么说,他们没有干什么让你听到响声或者看到冒烟的事情?”  ‘当然没有。”  “这就好啦!”希科说,悠然自得地舒了一口气,在他刚才询问亨利的整个过程中他始终不曾有过这种悠然自得的态度。  “有件事你知道吗,希科?”亨利说。  “不,我不知道。”  “就是你变坏了。”  “我?”  “对,你。”  “待在坟墓里的那些日子使我变甜了,伟大的国王,可是你的出现使我变酸了。Omnia leto putrescunt”  “这就是说我发霉了?”国王说。  ”有点儿,我的孩子,有点儿。”  “你变得叫人没法忍受啦,希科,我看这是阴谋和野心的计划把你变得这样的,我本来以为这种计划与你的本性是格格不入的。”  “野心的计划,说我!希科有野心!亨利凯,我的孩子,以前你只是傻,现在你变得疯了,真是有进步。”  “我呀,我要对您说,希科先生,您想让我疏远我所有的仆人,把一些他们没有的企图,他们想都不曾想到过的罪行,加在他们头上,我说您是想独占我,就这么回事。”  “独占你!我!”希科嚷起来,“独占你!干吗要独占你?天主不会让我这么做的,你是个太讨厌的人,bone Deus 还不说你吃东西有多挑剔……哦!不,不,亏你怎么说得出来的。”  “呣!”国王说。  “行啦,你倒给我解释一下,你这怪念头是打哪儿钻出来的?”  “一开始您听我表扬您的旧时的朋友,您受过他很多好处的莫德斯特长老,显得很冷淡。”  “我,我受过莫德斯特长老很多好处?好,好,好!后来呢?”  “后来,您企图在我面前诋毁儒瓦约兹两兄弟,我的两个真正的朋友。”  “我不否认。”  “接着您又恶意中伤吉兹兄弟。”  ‘啊!你现在连他们也喜欢啦,照我看来,今天这日子人人都讨你喜欢。”  “不是,我不喜欢他们,但是因为目前他们老老实实,保持缄默;因为目前他们对我没有做过一点过不去的事,因为我一刻也没有放过对他们的注意,我在他们身上看到的永远是同样的大理石般的冷漠,我可没有害怕石像的习惯,不管它们有多么吓人,我认得面孔和举止的那些石像再没有别的要求,你知道,希科,一个鬼魂,当它跟你熟悉以后,也就不过是一个难以忍受的同伴而已。吉兹家的这些人,有着吓人的目光和长长的剑,但是直到今天他们是我的王国里没有对我做过一点过不去的事的臣民,他们就像,你想听我说他们像什么吗?”  “说吧,亨利凯,我很乐意听你说,你也知道,你在打比方上是非常聪明的。”  “他们就像放进池塘的鲈鱼,让它们去追逐大鱼,免得大鱼长得太肥:不过,暂且还不妨设想那些大鱼并不害怕它们。”  “嗯?”  “它们没有足够锐利的牙齿,咬不穿大鱼的鳞片。”  “哦!亨利,我的孩子,你可真狡猾!”  “至于你那个贝亚恩人……”  “哟,你对贝亚恩人也有一个比方吗?”  “至于你那个贝亚恩人,他喵喵叫起来像一只猫,咬起人来像一只老虎……”  “哎哟!”希科说,“瞧,瓦罗亚舔起吉兹来了!行啦,行啦,我的孩子,你进行得太顺利,不可能停下来了。马上离婚改娶德·蒙庞西埃夫人吧,你跟她在一起至少有一份机会,如果你不给她生孩子,她也会给你生孩子的,想当年她不是爱上你吗?”  亨利神气活现起来。  “对,”他说,“但是我另有所爱,她所以要恫吓我,原因就在这儿。希科,你说到点子上了,她对我怀有一种女人的妒恨,时不时她要惹得我很恼火,不过幸好我是个男子汉,我只是一笑置之。”亨利一边说完这些话,一边竖起他那意大利式的翻领,这时候掌门官南比在门口大声说:  “德·吉兹公爵先生派来晋见陛下的使者到。”  “是信使还是绅士?”国王问。  “是军官,陛下。”  “是吗,让他进来,他将受到欢迎。”  就在这时,一个身穿戎装的近卫骑兵队长走了进来,按例鞠躬行礼。  八十 两个伙伴    希科听到通报,就坐下来,按他一向的习惯,放肆地把背冲着门,半闭着眼睛,陷入他习以为常的那种沉思冥想中,可是吉兹兄弟的使者说出的头几句话使他猛地打了一个哆嗦。  因此他睁开了眼睛。  很走运,或者说很不走运,国王的全副心思放在新来的人身上,没有注意到希科的这个通常会引起惊恐的表现。  希科身子缩在扶手椅里,使者站在离椅子十步远的地方,由于希科侧着的脸刚好超过椅子上的装饰,所以希科的一只眼睛能瞧见使者的全身,而使者只能瞧见希科的一只眼睛。  “您从洛林来吗?”国王问这个使者,使者身材相当高贵,相貌相当英武。  “不是,陛下,我从苏瓦松来,公爵先生这一个月没有离开过这个城市,他在那儿交给我的这封信,我荣幸地放在陛下的脚下。”  希科的眼睛闪出了光芒,没有漏过新来的人的一个手势,就像他的耳朵没有漏过他的一句话一样。  使者解开小牛皮背心的银搭扣,从贴近心口的一个丝绸衬里的皮口袋里掏出一封信,不,不是一封信,是两封信,因为一封信的封印蜡粘住了另一封信,把它一起带了出来,结果因为那个队长只抽一封,另一封就掉在地毯上了。  希科眼看着这封信掉下地,就像猫儿瞪着眼盯着飞过的鸟儿看一样。  他也看到,这封信出其不意地掉在地上后,使者的脸上泛起了一阵红潮,去拾这封信时,就跟把第一封信递给国王时一样,神情很尴尬。  但是亨利,他什么也没有看到,亨利是个自信心很强的典型,这时正是他得意的时刻。他只是拆开两封信中对方想给他看的那一封,看了起来。  那位使者呢,看见国王全神贯注地在看信,就也全神贯注地打量着国王,好像要从国王的脸上看出这兴味盎然的阅读在他脑子里产生了些什么想法。  “啊!博罗梅师傅!博罗梅师傅!”希科喃喃地说,也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德·吉兹先生这个亲信的一举一动,“啊!你是队长,你口袋里有两封信,可你只给国王一封,你等着吧,我的乖乖,你等着吧。”  “好得很!好得很!”国王带着显而易见的满意心情,一边从头到尾再看一遍公爵的信,一边说,“去吧,队长,去吧,告诉德·吉兹先生,我感谢他给我提出的建议。”  “我能有幸请陛下写一个书面答复吗?”使者问。  “不用啦,我再过一个月或一个半月就看见他了,所以,我会当面谢谢他的。去吧!”  那个队长鞠躬,退出房间。  “你瞧见啦,希科,”这时国王向他的伙伴说,他以为希科仍然坐在扶手椅里,“你瞧见啦,德?吉兹先生完全没有搞什么阴谋。这位正直的公爵,他已经知道了纳瓦拉的事情:他怕胡格诺派会壮起胆,抬起头来,因为他得知德国人已经想给纳瓦拉国王派援军了。可是,他怎么做?你猜他怎么做?”  希科没有回答:亨利以为他在等自己解释。  “嗯,”他继续说,“他向我提供他刚在洛林征集起来戒备弗朗德勒的那支军队,他通知我,一个半月以后,这支军队连同指挥它的统帅将完全交给我支配。你说这怎么样,希科?”  加斯科尼人保持绝对的沉默。  “其实,我亲爱的希科,”国王继续说,“你这样太不通情理啦,我的朋友,你固执得像头西班牙骡子,谁如果倒霉,来说服你认个什么错,错你是常有的,你就赌气,嗳!对,你就赌气,你呀像个傻瓜。”  亨利如此坦率地表达出对他的朋友的看法,竟然没有遇到一点反对的表示。  比起听反对的表示来,还有更加使亨利感到不快的,这就是沉默。  “我想,”他说,“这怪家伙是放肆地睡着了。希科!”他说着,朝那张扶手椅走过去,“你的国王在听你哪,你不想答应一声吗?”  但是希科没法答应,因为他不在那儿;亨利发现扶手椅上空空如也。  他的目光扫遍整个房间,加斯科尼人非但不在扶手椅里,也不在房间里。  他的头盔跟他一样随之消失了。  国王被一阵由迷信引起的战栗攫住了!有时在他心里闪过这样的念头:希科是个超人的存在,是哪个魔鬼的化身,属于善良的一类,不错,不过终究是魔鬼。  他喊南比。  南比跟亨利截然不同。正相反,他是个不信鬼神的人,一般在国王的候见厅当差的人都是如此。他相信有出现有消失,因为他见得多了,不过这是活人的出现和消失,而不是鬼魂的出现和消失。  南比肯定地对国王说,他看见希科在德·吉兹公爵大人的使者离开前五分钟离开了这个房间。  不过他像一个不愿让人看见离开的人那样,轻手轻脚,小心翼翼。  “明摆着,”亨利说着走进他的祈祷室,“希科犯了过错恼羞成怒了。人们的心眼有多小啊,我的天主!我这是说所有的人,甚至包括那些最有才智的人。”  南比没说错;希科戴着他的头盔,佩着长剑,身体挺得笔直,声音很轻地穿过候见厅,不过,尽管他小心翼翼,还是让脚上的马刺在从房间通向卢佛宫边门的台阶上碰出了响声,引得许多人转过身来,向他深深地鞠躬,因为大家知道希科在国王身边的地位,许多人对希科鞠躬比对德·安茹公爵鞠躬还要身子弯得低。在门边的墙角,希科停住脚步,仿佛是要把一个马刺弄弄好。我们前面说过,德·吉兹先生的队长,差不多是在希科以后五分钟出来的,他丝毫没有注意到希科。他走下台阶,穿过庭院,感到又骄傲又高兴;骄傲,是因为他毕竟不是一个其貌不扬的士兵,能在“极其虔诚的天主教徒”陛下的瑞士兵和卫兵面前炫耀一下自己优雅的风度,他感到很得意,高兴,是因为国王的接待表明了国王对德·吉兹先生没有半点疑心。他走出卢佛宫的边门,穿过吊桥的时候,被一阵咣当咣当的马刺声惊醒了,这马刺声听上去像是他的马刺声的回音。  他转过身来,心想或许是国王派人来追他,不料看到的是尖顶耸起的头盔下面的罗贝尔·布里凯市民,他的冤家的那张装作亲热的笑眯眯的脸,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我们还记得,这两个人当初第一次见面时彼此给对方的印象绝对不是友好的印象。  博罗梅的嘴巴,照拉伯雷的说法,张得有半尺见方,他心想跟在后面的这个人准有什么事要跟他谈,就停住脚步,于是希科两步就赶上了他。  我们知道,希科的步子跨得有多大。  “见鬼!”博罗梅说。  “见你的鬼!”希科嚷道。  “我的温和的市民!”  “我的尊敬的神父!'  “戴这么顶头盔!”  “穿这么件水牛皮背心!”  “能见到您在我真是不可思议!”  “碰上您在我可真是高兴之至!”  两个充好汉的人满含敌意地踌躇着,对视了几分钟,看上去像两只就要相斗的公鸡,为了恫吓对方,神气活现地竖直了身子。博罗梅先从严肃的态度转变到和善的态度。  他脸上的肌肉放松了,带着军人的直率和温文有礼的神情说:  “天主永在!您是一个狡猾的伙伴,罗贝尔·布里凯师傅!”  “我吗,我尊敬的神父!”希科回答说,“请问您是指的什么时候而言?”  “指在雅各宾修道院里,当时您让我相信了您仅仅是个普通的市民。其实啊,您一定比一个检察官和一个统领加在一起还要机智十倍,勇敢十倍。”  希科感觉到这个恭维是出自唇间,而不是出自心里。  “啊!啊!”他和气地回答说,“该怎么说您呢,博罗梅阁下?”  “说我?”  “对,说您。”  “为什么?”  “因为您曾经让我相信您仅仅是个修道士。其实,您一定比教皇本人还机智十倍;伙计,我这么说没有看轻您的意思,因为今天的教皇,您想必也同意,是个善于揭穿阴谋的人。  “您真的是这么说就这么想的?”博罗梅问。  “见鬼!难道我,我说过谎不成?”  “好,咱们握手吧。”  他伸手给希科。  “啊!您在修道院对我很粗暴,队长修士兄弟,”希科说。  “我把您当作市民了,我的师傅,您也知道市民们给我们这些军人带来的麻烦。”  “可也是,”希科笑着说,“就像修士们一样,可是您还用陷阱捉过我。”  “一点不错,因为您在乔装改扮后面也设了一个陷阱。像您这么一位勇敢的队长,没有重大的原因,决不会用胸甲去换修士头巾的。”  “对一位军人,”博罗梅说,“我是没有秘密的。嗯,是的,我在雅各宾修道院里有某些个人的利益;可是您呢?”  “我也一样,”希科说,“不过,声音轻点!”  “让咱们稍微谈谈这一切,怎么样?”  “凭良心说,我太想谈啦!”  “您爱好酒?”  “爱,只要是好酒。”  “嗯,我认识一家小酒店,照我看,全巴黎没有一家能和它相比。”  “我也认识一家,”希科说,“您那家叫什么名字?''  “丰收角。”  “啊!啊!”希科打了个哆嗦说。  “嗯,怎么回事?”  “没什么。”  “您对这家小酒店有什么不喜欢的地方吗?”  “不,正相反。”  “您认识这家酒店?”  “没有的事,这名字我觉得挺新奇的。”  “咱们一块儿去那儿怎么样,伙计?”  “当然可以!马上走?”  “那就走吧。”  “在哪儿?”  “布代尔城门旁边。店主人是个品酒老手,完全品得出一个像您这样的人的上腭跟一个口渴的过路人的喉咙之间的差别。”  “这就是说咱们在那儿可以放心谈话啦?”  “在地窖里,只要咱们愿意。”  “没有人会打扰我们?”  “咱们把门全关上。”  “好,”希科说,“我知道您是个足智多谋的人,在小酒店就跟在修道院一样地受人欢迎。”  “您以为我跟店主人有勾结?”  “我看很像。”  “确确实实不是这样,这一回您错了:我要喝酒,波诺梅师傅就卖酒给我;我能付钱,我就付钱给他,就这样。”  “波诺梅?”希科说,“说实话,这名字听上去让人很放心。”  “确实让人放心。走呀,伙计,走呀。”  “哦!哦,”希科跟在假修士后面,对自己说,“这会儿你得选个最好的脸相啦,希科老弟;因为要是波诺梅一下子就认出了你,那你就完了,你就成了个傻瓜蛋了。”    八+一 “丰收角”酒店    博罗梅没想到,他领着希科走的这条路,希科跟他一样熟悉,这条路使我们的加斯科尼人回忆起青年时代那些美好时光。事实上,曾经有过多少次,他脑子里什么也不想,两条腿轻捷有力,两条胳膊伸垂着,或者就像那句挺好的俚语说的那样,大摇大摆着,在冬天的阳光或者夏日凉爽的阴影里,去找到这时由一个外人领他去的这家“丰收角”酒店.  那时候,在他的钱包里叮当作响的几枚金币,甚至几枚银币,就能让他比一个国王还要快活,在他高兴的时候,他听凭自己去享受那种游手好闲的美妙的幸福,他呀,没有情妇等在住所,没有挨饿的孩子倚在门口,也没有疑心重重的父母双亲在窗子后面数落。  那时候,希科无优无虑地坐在酒店的木头长椅或者矮凳上。他等着戈朗弗洛,或者说得更确切些,在菜烧好,让人闻到头一阵香味时,戈朗弗洛准确地来到了他的面前。  那时候,戈朗弗洛就变得兴奋起来,而希科则永远是那么精明,那么善于观察,那么善于分析。希科研究他酒醉的各种程度,透过适度的兴奋造成的薄雾,研究他这种奇怪的性格,在好酒以及温暖和自由自在的影响下,音容又变得灿烂辉煌,使他胸中充满慰藉。  希科走到比西街口时,踮起脚想瞧瞧他托付给雷米照看的那座房子,但是街道弯弯曲曲,停下不走也不是妥当的办法,所以他轻轻叹口气,跟着博罗梅队长向前走去。  不一会儿,宽阔的圣雅克街已经展现在眼前,接着是圣伯诺瓦隐修院,以及差不多就在隐修院对面的那家“丰收角”酒店,“丰收角”酒店稍许旧了些,稍许脏了一些,稍许裂了些缝,可屋外仍然是悬铃木和果树的绿荫遮住,屋内仍然是陈设着发亮的锡壶和闪着光泽的平底锅。这些锡壶和平底锅,在酒徒和饕餮者的眼里会幻化成金壶银锅,可是它们确确实实把真正的金子和真正的银子在讨人喜欢的理由下吸引进了酒店老板的口袋里,至于这些理由为什么是讨人喜欢的,那就得去问造物主了。  希科在门口朝屋里屋外唆了一眼之后,驼起背,把已经在队长面前缩短的身躯再缩短了六寸;他还装出一副跟他平时坦荡的风度和诚挚的面部表情迥然不同的色迷迷的样子,准备好应付跟旧日的店主人波诺梅的相见。  博罗梅走在头里给他引路,波诺梅师傅一见这两顶头盔,就只顾招呼走在前头的这位了。  如果说‘丰收角”酒店的门墙出现了裂缝,那么这位可尊敬的酒店老板的脸也遭受了岁月的摧残。  人脸上的皱纹相当于岁月刻在纪念碑正面的裂纹,波诺梅师傅除了这种皱纹以外,还有强壮魁梧的人的那种态度,使得军人以外的其他所有的人都难以接近他,也使他的脸,可以这么说吧,变得干瘪了。  可是波诺梅一向敬重长剑:这是他的弱点,他是在一个远在治安警戒范围之外的市区,在息事宁人的本笃会修士的影响下养成这个习惯的。  事实上,如果一场争吵不幸地在这家光荣的酒店爆发,你还没赶到壕沟外护墙去找瑞士兵或者巡逻队,长剑已经挥舞起来,好几件紧身短袄都给戳了窟窿,这种灾祸波诺梅七八天就会碰到一次,每次总要叫他破费百把个利弗尔,所以他敬重长剑是根据这一条规律:畏惧生敬重。  至于”丰收角”的其他顾客,学生、教士、僧侣和商人,波诺梅一个人就解决得了,他往那些准对付的人和赖帐的人头上套大铅桶,这已经使他出了大名,这个处罚通常由几个酒店常客来执行,他们都是他从邻近店铺里那些最有力气的小伙计中间挑选出来的。  此外,大家知道每个常客都有权亲自到地窖里去找的那些酒又醇又香;大家也了解他对有些在他的柜台上赊帐的顾客是很宽容的,因此没有人抱怨他的古怪脾气。  这种脾气,有几个老主顾认为是波诺梅师傅在夫妻生活中感到极端烦恼造成的。  至少这是博罗梅认为应该向希科作的有关店主人性格的说明,他们就要一起去欣赏这位店主人的殷勤款待了。  波诺梅的这种阴郁孤僻性格给酒店的装璜和舒适带来了很坏的后果.事实上,这位老板高据于,至少他认为如此,他的顾客之上,从不考虑酒店的修缮,结果,希科走进前厅时一眼就认出来了:们么也没改变,只是烟熏的天花板从灰色变成黑色了。  在那个幸运的年代,酒店还没有沾上点燃的烟草又呛人又讨厌的气味,而今天这股气味渗透了大厅的细木护壁板和糊墙纸,一切有细孔、有吸附能力的东西都在吸收和散发这股气味。  因此,“丰收角”的大厅尽管有陈年的积垢和破敝不堪的外表,却没有用那异国的气味来干扰饱含在酒店每个分子里的酒香,结果,我们不妨这样说,一个真正的酒徒在这座酒神的庙堂里会感到心旷神怡,因为他呼吸着这位神祇最心爱的醇味和芳香。  希科走在博罗梅后面,就像我们前面说的,“丰收角”的店主人根本没有看见,或者说得更确切些,根本没有认出他。  他知道这个大厅里光线最暗的座位,就像是不知道还有别的地方似的,要坐到那儿去,博罗梅拦住了他,说:  “且慢,朋友!这堵隔板后面有个小单间,在那里面两个要谈秘密事的人可以在酒后,甚至在喝酒的时候无所顾忌地谈话。  “那咱们去吧,”希科说。  博罗梅对我们的店主人做个手势,意思是说:“伙计,单间空着吗?”  波诺梅也做个手势,意思是说:“空着。”  博罗梅领着假装撞到过道的每一个墙角的希科,走进这个对费神读过《蒙梭罗夫人》的读者来说非常熟悉的小房间。“到啦!”博罗梅说,“您在这儿等我,我要去使用一下这家酒店的老主顾享有的特权,等您在这儿熟了以后,您也可以使用这个特权的。”  “什么特权?”希科问。  “亲自到地窖里去挑咱们喝的酒。”  “啊!啊!”希科说,“挺有意思的特权。您去吧。”  博罗梅走了出去。  希科目送他出去;一等到门在他背后关上,希科马上掀起墙上挂着的一幅《杀害赊帐神图》,赊帐神是给赖帐的人们杀死的,这幅画装在黑色的木框里,跟另一幅画配成一对,另一幅画的是十二个穷光蛋拉住魔鬼的尾巴。  在这幅画背后,有一个窟窿,从这个窟窿望出去,可以看见大厅而不会被人看见。这个窟窿希科知道,因为是他挖的。  “啊!啊!”他说,“你把我带到你常光顾的小酒店来,你把我带进这个小间,以为别人在这儿看不见我,我在这儿也什么都瞧不见,可这小间有个窟窿,有了它,你一举一动就别想逃过我的眼睛。得啦,得啦,我的队长,你还差得远呢!”  希科一边带着他独有的蔑视的神情说着这些话,一边把眼睛贴紧隔墙板上,隔墙板的木头节疤上巧妙地钻出一个洞。通过这个窟窿,他看见博罗梅先警惕地竖起一个指头放在嘴唇上,然后跟波诺梅在讲什么,波诺梅庄重地点头同意他的要求。  从队长嘴唇的动作,在这方面非常擅长的希科猜出,说的是:“菜给咱们上到这个单间里,不管您听到什么声音,别走进去。”  然后博罗梅拿起一盏日夜在一口大柜子上点着的小灯,掀起翻板活门走下地窖,去享受酒店老主顾最宝贵的特权。  希科立刻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在隔墙板上敲了几下。听到这种敲法,波诺梅打了个哆嗦,它准是把深深扎根在他心底的一个记忆唤醒了,他望着空中,谛听着。  希科敲第二次,而且听得出,他对有人居然不听从他的第一次召唤感到了惊奇。  波诺梅走进小间,瞧见希科站在那儿,一脸凶相。  看见他,波诺梅失声喊了出来;他跟所有的人一样,以为希科已经死了,心想对面站着的一定是他的鬼魂。  “这是什么意思,我的师傅,”希科说,“打什么时候起,您要让我这样的客人养成喊第二次的习惯?”  “啊!亲爱的希科先生,”波诺梅说,“这到底是您,还是您的鬼魂哪?”  “别管是我还是我的鬼魂,”希科说,“从您认出我的时刻起,我的师傅,我希望您能严格地听从我的吩咐。”  “哦!当然,亲爱的阁下,您请吩咐吧。”  “不管您听见这个房间里有什么声音,波诺梅师傅,不管里面出了什么事,我希望您等到听见我喊您才进来。”  “这在我再方便不过了,亲爱的希科先生,因为您给我的吩咐正好就是您的同伴刚才对我的吩咐。”  “对,但不是他喊您,您听清楚了没有,波诺梅阁下?是我喊您,要是他喊您,您听见了只当完全没听见一样。”  “您尽管放心,希科先生。”  “好,现在,您随便找个借口把所有其他的顾客打发走,十分钟以后我们在您这儿要像圣星期五上您这儿来守斋一样,自由自在,旁边没有一个人。”  “十分钟以后,希科阁下,除了您卑顺的仆人,店里连个猫儿都不会有。”  “去吧,波诺梅,去吧,我没有看错您,”希科尊严地说。“哦!我的天主!我的天主:”波诺梅一边退出去,一边说,“我这可怜的房子里要发生什么事了呢?”  当他倒退着走出去的时候,正碰上提出几瓶酒从地窖爬上来的博罗梅。  “你听见了吗?”这个人对他说,“十分钟以后,店里不能有一个人。”  波诺梅用他那个平时是那么倨傲的脑袋做了个服从的姿势,退到厨房去,想找个办法来执行这两个可怕的顾客的双重命令。博罗梅回到小房间,看见希科在等他,一条腿伸在前面,嘴唇上挂着微笑。  我们不知道波诺梅师傅用的是什么办法,不过,十分钟过后,最后的一个学生伸手搀住最后一个教士的胳膊,跨出门坎,嘴里说着:  “啊!啊!啊!波诺梅的店里要有雷雨啦,咱们快走,要不当心挨雹子。”  八十二 在波诺梅老板的小间里发生的事    队长手里用篮子提着十二瓶酒回到小间里,希科露出那么坦率和亲切的神情迎接他,博罗梅真想把希科当成一个傻瓜。博罗梅急着要打开他从地窖里找到的酒瓶;不过,希科更是迫不及待。  因此,花在准备工作上的时间并不长。两个伙伴像经验丰富的酒客那样,怀着值得称道的豪饮不休的目的,要了几样腌制食品。这几样腌制食品由波诺梅给他们送进来,他们每人朝他最后瞅了一眼。  波诺梅朝他们每人回敬了一眼,不过如果有人能够辨别他这两眼的话,就会发现他看博罗梅的那一眼跟看希科的那一眼有很大的不同。  波诺梅出去了,两个伙伴开始喝起来。  一开始,仿佛喝酒是无比重要似的,任什么事都不应该打断它,两个喝酒的人一连灌了好多杯,没有交谈过一句话。希科特别了不起。除了“说真的,这才是刮刮叫的勃艮第葡萄酒!”和“老实说,这才是上好的火腿!”他什么也没有说,就灌下去两瓶酒,也就是说,一句话一瓶酒。  “没错!”博罗梅低声对自己说,“我遇上了这么一个酒鬼,真是少有的运气。”  希科喝第三瓶的时候,朝天抬起了眼睛。  “说真的,”他说,“咱们这种喝法非喝醉不可。”  “好!这灌肠真咸!”博罗梅说。  “啊,它合您的胃口,”希科说,“接着喝,朋友,我脑子还很清醒呢。”  他们每个人又把自己的一瓶灌下去。  酒在两个伙伴身上产生出完全相反的效果:它松开了希科的舌头,却把博罗梅的舌头拴住了。  “啊!”希科低声说,“你一声不吭,朋友,你不信任你自己。”  “啊!”博罗梅小声说,“你说个不停,看来你喝多了。”  “您需要多少瓶,伙计?”博罗梅问。  “为了什么目的?”希科说。  “为了心里快活。”  “四瓶我就够了。”  “为了喝个半醉呢?”  “得六瓶。”  “为了喝个大醉呢?”  “那就得加倍。”  “吹牛!”博罗梅心里想,“他说话已经结结巴巴,其实还才喝到第四瓶。”  “这么说,我们还有充分余地,”他说着,从篮子里给自己取出第五瓶酒,又给希科取出第五瓶。  不过,希科发现排列在博罗梅右边的五个瓶子,有的还剩半瓶,有的还剩大半瓶,没有一瓶喝光的。  这向他证实了他一开始的想法是正确的,这个队长对他没有安好心。  他站起来,想迎上去接博罗梅递给他的第五瓶酒,可是两条腿摇摇晃晃走不稳。  “好!”他说,“您已经感觉到了吧?”  “感觉到什么?”  “感觉到地震。”  “啊!”  “是的,见鬼!多亏这爿‘丰收角’酒店结实,尽管它盖在转轴上。”  “什么!盖在转轴上?”博罗梅问。  “当然,既然它在旋转。”  “完全正确,”博罗梅说着,把他杯子里的酒喝得一滴不剩;“我也觉出这种结果,不过,我猜不到是什么原因。”  “因为您不是拉丁文学者,”希科说,“因为您没有读过‘De Natora Rerum’这篇论文,您如果读过,您就懂得没有无原因之结果。”  “好吧,我亲爱的同行,”博罗梅说,“因为您毕竟跟我一样是个队长,是不是?”  “从脚尖到头发尖都是一个队长,”希科回答。  “好吧,我亲爱的队长,”博罗梅说,“既然照您说的,没有无原因的结果,那么请您告诉我,您乔装改扮的原因是什么?”  “什么乔装改扮?”  “您来看莫德斯特长老时的乔装改扮。”  “我是怎么乔装改扮的?”  “乔装改扮成市民。”  “啊,这倒是真的。”  “给我说说这桩事,您将开始让我受到哲学教育。”  “很乐意,不过,您呢,您也得告诉我,您为什么乔装打扮成修道士?秘密换秘密。”  “一言为定!”博罗梅说。  “那就拍个巴掌,”希科说。  他把手伸给队长。  队长从上到下在希科的手上拍了一下。  “该我了,”希科说。  他手侧着拍了一下博罗梅的手。  “好!”博罗梅说。  “您想知道为什么我乔装打扮成市民吗?”希科问,他的舌头越来越不灵活了。  “是的,这叫我很纳闷。”  “您也会把一切告诉我吗?”  “以队长的名义,况且,这不是早就说定了吗?”  “不错,我忘了。好,事情很简单。”  “说吧。”  “一说您就会明白了。”  “我听着。”  “我给国王侦察。”  “怎么,您侦察?”  “是的。”  “您是职业密探?”  “不是,是业余的。”  “您在莫德斯特长老那儿侦察什么?”  “什么都侦察。我首先侦察莫德斯特长老,其次侦察博罗梅修士,其次侦察小雅克,再其次侦察整个修道院。”  “您发现了什么,我的可敬的朋友?”  “我首先发现莫德斯特长老是一个大笨蛋。”  “发现这个倒不需要很聪明。”  “对不起,对不起!因为人并不傻的亨利三世陛下把他看成是教会的明灯,打算让他当主教。”  “好吧。我不说什么话来反对这个提升,相反的,到那一天我还会笑呢。您还发现什么?”  “我发现有那么一个博罗梅兄弟并不是修道士,而是一个队长。”  “啊!真的!您发现了这个?”  “我一下子就发现了。”  “后来呢?”  “我发现小雅克在使唤真剑以前,先用花式剑练习,还发现他在用人作对象练习以前,先用靶子练习。”  “啊!您发现了这个!”博罗梅皱紧眉头说。“后来呢,您还发现什么!”  “啊!给我酒喝,没有酒,我再也记不起什么来了。”  “您将看到您开第六瓶了,”博罗梅笑着说。  “所以我有三分醉了,”希科说,“我不说相反的话,难道咱们是来这儿谈哲学的吗?”  “咱们来这儿是喝酒的。”  “那就让咱们喝吧!”  希科给自己的杯子斟满。  “好吧,”博罗梅在回敬希科一杯以后,问,“你记起了吗?”  “记起了什么?”  “记起你在修道院还看见什么?”  “当然记起了!”希科说。  “那好,你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那些修道士不是出家人,而是雇佣兵,他们不是服从莫德斯特长老,而是服从你。这就是我看见的。”  “啊!真的:不过,当然还不止这些吧?”  “不止;不过喝吧,喝吧,喝吧,要不然,我又什么也记不起了。”希科的酒瓶里已经空了,他把杯子伸给博罗梅,博罗梅从自己的瓶子给他斟满。  希科一口气喝完杯子里的酒。  “好,我们回忆起来了吗?”博罗梅问。  “我们回忆起来了吗?……我看回忆起来了!”  “你还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有一个阴谋。”  “一个阴谋?”博罗梅说着,脸色一下子变白了.  “是的,一个阴谋,”希科回答。  “反对谁?”  “反对国王。”  ‘什么目的?”  “以推翻他为目的。”  “什么时候?”  “当他从万森回来的时候。”  “天杀的!”  “您说什么?”  “没说什么。啊!您看见了这个?”  “我看见了。”  “您通知了国王?”  “当然!因为我正是为这个才来的!”  “这么说,是您使这件事失败的。”  ‘是我,”希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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