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四十五卫士-16

“才不是呢,才不是呢,”教士说,“他们分手了;勒蕾布尔小姐是法庭庭长的女儿,所以嘛,稍许有点儿太会打官司。为着几句影射太后的话,她跟王后打官司打得她这可怜的姑娘生了病。可玛戈王后也不是傻瓜,她利用她的优势,决定要国王离开波城去奈拉克,把这根情丝给断了。”“这么说,”希科问,“国王现在的全部热情是冲着福瑟兹小姐?”“哦!天主,没错;何况她已经有了身孕;迷恋得可痴哩。”“可是王后怎么说呢?”希科问。“王后?”军官说。“是啊,王后。”“王后跪在耶稣十宁架跟前,诉说她的痛苦,”教士说。“再说,”军官加上一句,“王后不知道这些事。”“嘿!”希科说,“这不可能。”“为什么!”军官问。“因为奈拉克不是个很大的城,有点什么事是瞒不住的。”“啊!要说过个,先生,”年官说。“那儿有个花园,里面有一条条三千多步长的小径,两旁种满了极好的柏树、悬铃木和埃及无花果;小径上一片浓荫,大白天在十步开外就瞧不见里面的情形。到了晚上,您自个儿想吧。””而且王后有她操心的事,先生,”教士说。“啐!操心的事?”“是的。”“为谁操心,请问?”“为天主,先生,”教士倨傲地回答。“为天主操心!”希科喊起来。“干吗不能呢?”“啊!王后很虔诚?”“很虔诚。”“可是,我想,在宫里是不做弥撒的吧?”希科说。“您完全想错了,先生。不做弥撒!您以为我们都是异教徒吗?您听着,先生,如果说国王带着显贵的侍从们一起去听布道,那么王后是在一个专门的小教堂里让人做弥撒的。”“王后?”“对啊。对啊。”“玛格丽特王后?”“玛格丽特王后;证据就是我,一个微不足道的神父,曾经拿过两个埃居,到这教堂去做了两次弥撒;我还根据经文讲了一次很精采的道;‘天主区分了好种和稗子’。《福音书》里说‘天主将区分’;不过我想,《福音书》是很久很久以前写的,所以嘛,我想事情是已经做了。”“国王知道您讲道的事吗?”希科问。“他也在听。”“没发火。”“正相反,他大鼓其掌。”“我真让您给弄迷糊了,”希科说。“应补充一句,”军官说,“讲道或者弥撒都是赶忙着结束的;在城堡里有佳肴美酒,何况还有林荫小径,我想在法国哪儿都找不到像奈拉克的小径上那么多的小胡子男士在散步。”希科听到这么多消息,足够他酝酿一个计划了。他知道玛格丽特的为人,在巴黎他曾经见过她接受廷臣们的晋见,而且他也知道,如果说她对这些风流韵事知之不详,那也是因为她有着什么理由要给自己眼睛上蒙上一块黑布。“该死!”他说,“这下子,那些柏树小径和三千步长的浓荫肯定要十分讨厌地在我脑子里转悠个没完了。从巴黎来的我,要到奈拉克把实话告诉这样一些人,他们有一些三千步长的林荫小路,有叫做妻子的瞅不见自己丈夫挽着情妇在里面散步的浓荫!见鬼!他们会把我撕得粉碎,作为对我搅了他们迷人的散步的教训。幸亏我知道国王很旷达,我就指望一点喽。再说,我是使节神圣不可侵犯。走吧!”希科继续赶路。他在傍晚前到达奈拉克,正是使法国国王和他的使臣担足心事的散步进行的时刻。不过,希科根据他被召见的手续,相信了国王待人接物确实很随和。一个普通的仆役为他打开一道道门,让他穿过四周装饰着五彩缤纷的鲜花的乡村风味的大厅,大厅前面是候见厅和国王接见的房间,国王在白天喜欢在这个房间慷慨地接见那些无关紧要的觐见者。有人求见的时候,一个军官,或者不如说一个年轻侍从就去向国王通禀。这个军官或者说年轻侍从到处去找,直至在一个什么地方找着国王为止。这一请,国王就会来接见那个求见者。希科为这种亲切随和的态度所深深感动。他断定这位国王善良诚笃,而且是个情种。当他看见国王戴一顶质地粗劣的毡帽,穿一件土黄色紧身短袄和一双灰色马靴来到一条弯弯曲曲、边上栽着开花的夹竹桃的小径尽头,他的这个想法更强烈了;纳瓦拉国王喜气洋洋,手里拿着顶球游戏棒。亨利的额头上平熨舒坦,仿佛任何忧虑都不敢爬上他的前额,他的嘴角含着笑意,眼睛闪射着无忧无虑、无病无痛的光芒。他一边走近,一边用左手摘下几朵路边的花。“谁要见我?”他问年轻侍从。“陛下,”年轻侍从回答,“一似看上去像爵爷,又像军人的人。”希科听到了后面那句话,腼腆地走上前去。“是我,陛下,”他说。“太好啦!”国王朝天举起双手喊道,“希科先生上纳瓦拉来,希科先生上我们这儿来啦!吆嗬!欢迎欢迎,亲爱的希科先生。”“万分感谢,陛下。”“托天主福,过得还不错吧。”“至少我希望如此,亲爱的陛下,”希科说,他已经全然不觉得拘束了。“呵!当然!。亨利说,“咱们一块儿来喝点利穆的葡萄酒,您还得给我讲讲利穆的新闻哩,您实在太叫我高兴了,希科先生,请坐这儿。”他指着一个草皮铺的土墩。“这不行,陛下,”希科推却说。“您这么走二百法里路来看我,难道我让您站着不成?不,希科先生,坐下,坐下,坐下才好聊天嘛。”“可是,陛下,这不合礼仪!”“在咱们这儿,在纳瓦拉讲礼仪!您疯啦,我可怜的希科;谁还管这一套?”“不,陛下,我没疯,”希科回答,“我是使臣。”一道淡淡的皱纹掠过国王明净的额头,可是迅即消失了,希科虽说是个观察敏锐的人,也没留意到这道皱纹。“使臣,”亨利带着尽量装得很天真的惊奇样子问,“谁的使臣?”“国王亨利三世的使臣。我从巴黎卢佛宫来,陛下。”“啊!那就另当别论了,”国王说着叹了口气,从铺着草皮的土墩上站起身来。“去吧,侍从;不用管我们。把酒送到二楼我的房间里;不,送到我的书房里。请跟我来,希科,我给您带路。”希科跟在纳瓦拉国王后面。亨利比刚才从那条有夹竹桃的小径过来时走得快了。“真晦气!”希科想,“跑来扰乱这么个好人的心境,他过得太太平平,对什么都一无所知。得!反正他是个旷达的人!”四十五 纳瓦拉国王猜想蒂雷尼乌斯就是蒂雷纳而玛戈塔就是玛戈纳瓦拉国王的书房,正如我们预料的,不怎么豪华。贝亚恩的这位国王陛下并不富有,微薄的财富经不起挥霍浪费。这间书房,加上那间有时举行一些礼仪的卧室,就占了城堡的 整个东侧,在前厅或者说警卫室和卧室之间有一条走廊;这条走廊通往书房。在这间宽敞的布置宜人的书房里,虽说看不出一点王家奢侈排场的痕迹,从窗口望出去却可望见一片片沿着河岸伸展的茂盛的草地。高大的树木都是柳树和悬铃木,尽管它们避住了河道,但是当河水像神话中的仙子似的从树叶丛中露出,或者在南方的骄阳上金光点点、熠熠生辉,或者在午夜的月光下宛如一匹银色的缎子的时候,你看了不免心醉神迷。书房一边的窗户就对着这片迷人的景色,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冈峦,白天在阳光下稍稍有些耀眼。但到了晚上,极目望去只见一派清澈明净的淡紫色调;另一边的窗户对着城堡的庭院。这样两边采光,东边和西边有两排相对的窗户,一边是红色的,一边是蓝色的,当充满生机的曙光或是初升月亮水浴洁的蓝色清辉洒向这个房间时,它真是美极了。更吸引希科注意的,应该说不是自然景致的美色,而是亨利作为日常起居场所的这间书房的布置。事实上,机灵的使节似乎要在每件家具上找出一个字母,尤其是因为把这些字母仔细拼扰来就能得到那个谜底,那个他长久以来所要寻找的,特别是在来这儿的路上苦苦寻找的谜底。他就更加集中注意力地寻找了。-420-国王带着惯常的好性子和永不消失的笑容,坐在一张鹿皮面的大扶手椅上,椅子上的饰钉是包金的,但是垂下来的边却是一条布做的。希科照他的吩咐,把一个马扎,或者说一张矮凳移到他画前坐下,这张矮凳用的是一样的面料,一样的装饰。亨利盯住希科看,眼里含着笑意,这我们已经说过,但同时又有一种会让廷臣觉得很不自在的专注的神情。“您会觉得我很好奇,亲爱的希科先生,”国王终于开口说,“可我实在没有办法;好久以来我一直以为您死了,所以尽管您的复活给我带来了极大的喜悦,我还是没法叫自己相信您真是个活人。您倒是说说,为什么一下子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哎!陛下,”希科以惯常的随随便便的口气说,“您也是一下子从万森消失的嘛。各人的消失,有各人的办法,或者说有各人的需要。”“您还是比谁都机灵,亲爱的希科先生,”亨利说,“凭这一点,我相信我不是在对您的幽灵说话了。”接着他用一种严肃的神情补充说;“好啦,咱们不谈机灵不机灵,言归正传怎么祥?”“如果这不会太累着陛下的话,我悉听吩咐。”国王眼睛里射出光芒。“太累着我!”他说。接下去,他换了一种声调:“是的,我在这儿是一天比一天衰弱了,”他很沉静地继续说;“但是我只要什么事都不做,就不会觉得累。而今天,亨利·德·纳瓦拉的身体这儿那儿地活动得不少,可是国王的脑子还没有动过呢。”“陛下,听到您这么说,我感到很高兴,”希科答道;“作为一位国王兼您的亲戚和朋友派来的使节,我负有很微妙的使命来面见陛下。”“那就快说吧,因为您激起了我的好奇心。”“陛下……”“先把国书给我吧,我知道这是没用的虚套子,既然来的是您;可是我想让您瞧瞧,我最说是个贝亚恩的乡下人,还是知道当国王的职责的。”“陛下,我请求陛下的原谅,”希科回答说,“我的那些国书,都让我给抛进河里,丢在火里,洒向天空了。”“为什么呢,亲爱的希科先生?”“因为,一个人作为使节到纳瓦拉来,他的旅途是跟去里昂买布料不一样的,如果一个人还有那份招灾惹祸的荣幸,携带着国王的亲笔信,那他就得冒死在半路上的危险。”“确实如此,”亨利用他那再好不过的性子说,“路上不安全,在纳瓦拉,咱们钱不够,只好把自己托付给乡下人的诚笃了,好在他们不怎么爱抢东西。”“瞧您说的!”希科嚷道,“他们都是温顺的羔羊,是小天使,陛下,可是只有纳瓦拉是如此。”“啊!啊!”亨利说。“是啊,一出纳瓦拉,就会碰见狼和秃鹫围着每样猎物打转;我就当过猎物,陛下,我遇上过我的秃鹫和狼。”“好在它们没把您啃光了,我很高兴地看到这一点。”“见鬼!陛下,这不怪它们!它们是尽力而为了。不过它们发现我挺难对付,连我的皮都伤不着。可是,陛下,请您允许我不再谈旅途的详情,这些都是题外的话,咱们还是来谈国书吧。”“不过,既然您已经没有了,亲爱的希科先生,”亨利说,“我想再谈也无济于事。”“我是说我现在没有,可是以前我有过。”“啊!那好呀!给我吧,希科先生。”亨利伸出手来。“这桩倒霉事是这样的,降下,”希科说;“正像我有幸对陛下说过的那样,我有过一封信,很少有人能有像我那么好的一封信。”“给您弄丢了?”“是我赶紧儿把它毁掉了,陛下,因为德·马延先生在我屁股后面追我,耍夺这封信。”“我的表兄弟马延?”“正是他。”“还好他跑不快。他还在发胖。”“见鬼!这会儿,我想他胖不了啦。”“怎么回事?”“因为您知道,陛下,他跑着跑着,算他晦气,居然追上了我,这一撞上,得,他挨了狠狠的一剑。”“信呢?”“影子都不见喽,全靠我预防有方呗。”“妙!您不肯把您的旅行讲给我听听,这可就错了,希科先生,请您详详细细地讲给我昕听,我很感兴趣。”“陛下太好了。”“不过有一件事使我担心。”“什么事?”“如果这封信对德·马延先生来说影踪全无了,那对我也一样呀;这么一来,我怎么能够知道我的好兄长亨利给我写了些什么事情呢,既然信已经不存在了。”“对不起,陛下;在我的记忆里:这封信还存在。”“怎么回事?”“撕信以前我把它背下来了。”好主意,希科先生,好主意,从这儿我又看出了一个同乡的机灵。您要背给我听,是不是?”“十分乐意,陛下。”“完全照原样,一点点改动也没有?”“一个字也不走样。”“您说什么?”“我说我会一字不错地复述给您听:虽然我不懂这种语言,可是我的记性很好。”“什么语言?”“拉丁文呗。”“我不懂您说什么,”亨利明亮的目光对准希科望着说。“您说拉丁文,这封信……”“当然是拉丁文。”“请您解释一下;我兄长的信难道是用拉丁文写的?”“哎!是的,陛下。”“干吗用拉丁文写?”“啊!陛下,毫无疑问因为拉丁文是一种大胆的语言,用这种语言您什么都能说,佩尔西乌斯(佩尔西乌斯(34-62):古罗马讽刺诗人。他的诗揭露了尼禄专制统治下的社会罪恶。)和尤维纳利斯(尤维纳利斯(约60-约140):古罗马讽刺诗人,采用托古喻今的手法讽刺社会现实,后因此获罪朝延,年近八旬被遣往埃及,客死他乡。)用这种语言使国王们的荒唐纵欲和行为不端都流传千古了。”“国王们?”“还有王后们,陛下。”国王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我是想说皇帝们和皇后们,”希科接着说。“那么您,您懂得拉丁文,希科先生?”亨利冷冷地问。既懂又不懂,陛下。”“如果您懂,那真是您的造化,因为我不懂拉丁文,对您甘拜下风啦;所以我从来没法认认真真地听弥撒,就为的是这该死的拉丁文;这么说您是懂的?”“人家教过我怎么念,陛下,就跟我学希腊文和希伯来文一样。”“这很有用,希科先生,您是本活的书。”“陛下这就说对了,一本活的书。人家在我脑子里印上几页东西,然后把我派到他们要我去的地方,到了那地方,人家读我这本书,就明白说些汁么了。”“有时候也读不明白。”“怎么啦,陛下?”“见鬼!要是人家不懂印在您脑子里的那种文字呢?”“喔!陛下,国王都是无所不知的。”“那是在老百姓中间说说的,希科先生,拍马屁的人才这么对国王说。”“这么说,我不用把背下来的这封信念给陛下听了,既然咱俩谁也听不懂。”“拉丁文不是跟意大利文很相近吗?”“大家都这么说,陛下。”“跟西班牙文也差不多?”“差不多,据说是这样。”“那么咱们试试看:我知道一点意大利文,我的加斯科尼方言跟西班牙文又挺像的,兴许我不用学就听得懂拉丁文。”希科鞠了一个躬。“陛下这就吩咐我背丁吗?”“应该说是我请您背,亲爱的希科先生。”希科先说了各式各样的开场白,然后就用下面这句话来开头:“Frater Catissime,Sincerus amor quo te prosequebatur germanusnoster Carolus nonus,functus nuper,colit usqueregiam nostram et pectori meo pertjnaciter adharet.”亨利没有皱过一下眉头,但听到最末一个字,他做个手势让希科停下。“要是我没完全弄错的话,”他说,“这句话里面提到了爱情、固执和我的兄长查理九世?”“我不会说不是,”希科说,“拉丁文可真美,这么些事情,一句话就讲全了。”“往下背吧,”国王说。希科继续往下背。贝亚恩人以同样冷漠的神情听着关于他妻子和德·蒂雷纳子爵的那段话;不过听到后面那个名字时,他问:“蒂雷尼乌斯就是蒂雷纳的意思吧?”“我想是的,陛下。”“玛戈塔,这不就是我的兄长查理九世和亨和三世称呼他们的妹妹、我心爱的妻子玛格丽特的昵称吗?”“我看这不是不可能的,”希科回答。他继续往下背,直到背完最后一句。国王脸上的表情始终没有变化。最后希科停止在结束语上,结束语他背得声调响亮夸张,听上去叫人以为是《韦里纳》或是《为诗人阿基亚斯的辩护词》中间的一段。“念完了?”亨利问。“念完了,陛下。”“嗯,大概写得挺美吧。”“可不是吗,陛下?”“真遗憾,我只听懂了两个词蒂雷尼乌斯和玛戈塔,还没准对不对呢!”“这是无可弥补的遗憾,陛下,除非陛下决定让一个教士把这封信翻译出来。”“喔!不,”亨利急忙说,“您自己,希科先生,对您的使命表现得那么审慎,把亲笔原信毁掉了,您不会劝我把这封信的内容告诉任何别人吧?”“我不会这样说,陛下。”“但您这样想?”“我想,既然陛下问我,陛下的国王兄长把信那么郑重其事地托付给我,要我当面交到陛下手里,也许里面有什么内容会对陛下有好处的吧。”“对;不过要把这好处让另外一个人知道,必得我对这个人完全信得过才行。”“那当然。”“嗯,请您做一件事,”亨利说,似乎是灵机一动有了个主意。“什么事?”“去找到我的妻子玛戈塔,她是个有学问的女人。请您把这封信再背给她听一遍,她当然听得懂的。随后,自然喽,她会解释给我听的。”“啊!这才真是好主意!”希科大声说,“陛下真是金口。”“可不是吗?去吧。”“我这就跑着去,陛下。”“一个字也不要改,记住。”“我要改也改不了;我要改就得懂拉丁文,可我根本不懂;至多知道点不合规范的词句罢了。”“去吧,我的朋友,快去吧。”希科问明在哪儿能找到玛格丽特夫人,就离开了国王;他比以前更相信国王是个谜了。四十六 三千步小径    王后住在城堡的另一侧,那儿的格局大致上跟希科刚离开的一侧相仿。在这一边,经常可以听到音乐声,经常可以看见头插翎饰的爷们在闲荡。我们多次提到的那条有名的三千步的小径,就从玛格丽特的窗口下面开始伸出去,映入她的眼帘的尽是些可爱的美景,诸如鲜花盛开的花圃和郁郁葱葱的绿廊。人们会说,可怜的公主是想用赏心悦目的景物来驱遣脑海深处那许许多多凄凉的念头。一个佩里格(佩里格:多尔多涅省的省会。)的诗人——玛格丽特在外省也跟在巴黎时一样,始终是诗人们的灿烂的明星——一个佩里格的诗人曾为她写过一首十四行诗。“她在心里精心筑起防线,”他说,“但求驱散一切阴郁回忆。”生长在御座脚下,身为国王的女儿、妹妹和妻子的玛格丽特,确实深深地感受到痛苦的折磨。她的旷达的处世哲学,比纳瓦拉国王更夸张,但也更脆弱,因为它是矫揉造作的,是通过学习才得到的,而国王的旷达的处世哲学却是在它自身深处产生出来的。所以,玛格丽特尽管是个旷达的女人,或者说她愿意自己是个旷达的女人,还是让岁月和忧愁在她的脸上留下了它们明显的印痕。然而她仍然是美得出奇,尤其是容貌很美,这种美如果是在普通老百姓身上,一点也不能打动人,但是如果是在显赫人物的身上,就最能讨人喜欢,因为人们随时都准备好承认她们具有至高无上的形体美。玛格丽特有愉快而善意的笑容,水灵而发亮的眼睛,灵巧而温柔的动作;玛格丽特,我们说过,永远是一个可爱的女人。作为女人,她的仪态有如一位公主;作为王后,她的举止有如一个妩媚的女人。所以,她风靡了奈拉克,她把优雅、欢乐和生命引进了这个城市。她,一位巴黎的公主,能屈尊降纾地呆在外省,这已经是一种使外省人感恩不尽的美德。她的宫廷不仅是绅士和贵妇们的宫廷,人人都同时把她当作王后而又当作女人那样地爱她;事实上,她的长笛和小提琴悦耳的声音,正如她的盛宴的香味和残羹一样,是人人可以享用的。她知道怎样来利用时间,使每一天都能给她带来点儿什么,也使她周围的这些人没有一天虚度光阴。她心头充满了对仇敌的怨恨,但是她忍耐着,为的是以后能更好地报复;她直觉地感到,在亨利·德·纳瓦拉表面上的无忧无虑和逆来顺受后面,有着一种对她的恶感,而且他对她的行为一直是了然的;玛格丽特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习惯了怀着爱情,或者至少可以说怀着跟爱情相像的感情而生活着,习惯了以诗歌、以生活的安逸来代替家庭、丈夫、朋友和其它的一切。除了卡特琳·德·美第奇和希科,除了她从阴沉沉的冥间召回到记忆中来的几个忧郁的幽灵以外,没有人能够说出,为什么玛格丽特的双颊已经变得这么苍白,为什么她的双眼会情不自禁地充满从未有过的悲哀,还有,为什么她会让人感到内心那么空虚,以至于在她那双曾经是那么神采奕奕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玛格丽特已经没有心腹密友。可怜的王后,自从那些心腹密友为了金钱出卖了她的信任和荣誉以后,她已经不想再有什么心腹密友了。因此她独来独往,这一点也许在纳瓦拉人眼里,于不知不不觉之中更增添了孤独所赋予她的这种仪态的庄严。再说,她在亨利的态度中所感觉到的那种恶感,完全是凭直觉的,与其说是从贝亚恩人的举动感觉到的,不如说是由她自己内心的一种负疚感而引起的。亨利待她以法国公主之礼;他对她说话时总有一种谦恭的礼让或是和蔼的放任;在任何场合,在任何事情上,他对她的态度始终不失为一个丈夫,一个朋友的态度。因此,奈拉克的宫廷,就像所有关系相处得很和睦的宫廷一样,充溢着精神上和物质上的融洽气氛。以上就是希科这个最精明的观察者和最细心的人根据还很细微的表面现象所进行的研究和思考。他照亨利的指点,先去了宫里,但是没有找到人。有人告诉他,玛格丽特在那条跟河水平行的美丽的小径尽头;他就穿过有欧洲夹竹桃的小径,走上那条有名的三千步小径。走到小径三分之二的地方,他瞥见在小径尽头,一片西班牙素馨、染料木和铁丝莲属植物的树丛下面,有一伙扎缎带、戴羽翎、佩着饰有天鹅绒的长剑的人;这些漂亮的旧服饰也许趣味有点俗气,式样也有点过时,但是在亲拉克来说,这就叫有气派,甚至是出风头。直接打巴黎来这儿的希科,瞥上一眼就懒得再看了。当国王的年轻侍从领着希科走上去的时候,王后的忧郁的心头正充满无尽的焦虑,一双眼睛飘忽不定地左右瞧着;她认出了纳瓦拉的号衣,就唤年轻侍从过去。“你有什么事,德·奥比雅克止?”她问。这个年轻人,其实可以说这个孩子,因为他才十二岁,脸红了起来,单膝跪在玛格丽特面前。“夫人,”他用法语说,因为王后规定他们凡是日常侍候她,凡是禀报事务时都不许说方言,“一位卢佛宫派来见纳瓦拉国王陛下,纳瓦拉国王陛下派来见您的巴黎绅士,请求面见陛下。”玛格丽特俊俏的脸上陡地升起两片红云;她猛地转过身来,感到一股苦涩的滋味,这种滋味时时处处都在使她那颗早已受了伤的心隐隐作痛。希科直立着,一动不动地站在离她二十步的地方。她的敏锐的眼睛从他的仪表和侧影——因为加斯科尼人的侧影正映在桔黄色的天幕上,一认出这像是个熟人;她从众人围着的圈子里走出来,而没有吩咐来人走上前去。但当她回过头去对那伙人告别的时候,她朝着一个衣着最华丽、面目最英俊的绅士轻轻地用指尖做了个手势。跟那伙人告别实际上是跟一个人告别。可是,这个得宠的骑士,尽管王后的手势是为了让他安心,却似乎有点忧心忡忡,而一个女人的眼睛是什么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的:“德·蒂雷纳先生,”玛格丽特说,“请您对这些夫人们说一声,我马上就回来。”穿蓝白两色紧身短袄的俊俏绅士漫不经心地鞠了一个躬,这种态度是任何最随便的廷臣也不敢采取的。王后急步朝希科走去,他刚才一步没有动过,一直在观察跟他带来的信的内容如此相符的这一幕。“希科先生!”玛格丽特走近加斯科尼人,大吃一惊地喊道。“我匍匐在陛下脚下,”希科说,“在仍旧那么善良,仍旧那么美丽,仍旧像在卢佛宫一样作为奈拉克王后的陛下的脚下。”“在离巴黎这么远的地方看见您,可真是个奇迹,先生。”“我请您原谅,夫人,因为这个奇迹并不是可怜的希科出的主意。”“我完全相信;据说,您已经死了。”“我装过死。”“您来见我有什么事,希科先生?我可以荣幸地认为在法国人们还记得纳瓦拉王后吗?”“哦!夫人,”希科微笑说,“请放心,在我们的国家,对于正值您这样的年龄,特别是有您这样美貌的王后,向来是不会忘记的。”“这么说,巴黎人还是那么爱献殷勤?”“法兰西国王,”希科没有回答这句问话,只是说,“给纳瓦拉国王的信正是谈这些事。”玛格丽特脸红了。“他写了信?”她问。“是的,夫人。”“您把信带来了?”“带来?没有;理由嘛,纳瓦拉国王会给您解释的。可是我记住了这封信,并且背得出来。”“我明白了。这封信很重要,您怕把它遗失或是让人给抢去?”“正是这样,夫人;现在,请陛下原谅,不过这封信是用拉丁文写的。”“喔!好得很!”王后喊道;“您知道我懂拉丁文。”“纳瓦拉国王,”希科问,“他懂不懂?”“亲爱的希科先生,”玛格丽特回答说,“要想知道纳瓦拉国王懂什么不懂什么,这是非常困难的。”“啊!啊!”希科说,看到自己并非唯一的一个寻找谜底的人,感到很高兴。“如果应该相信表面现象的话,”玛格丽特说,“他不懂拉丁文,因为在我用这种语言跟一个宫里的人说话的时候,他一向是听不懂,或者至少看上去听不懂似的。”希科咬住嘴唇。“啊!见鬼,”他说。“您给他念过这封信了?”玛格丽特问。“信是写给他的。”“他看上去懂不懂?”“只懂两个词。”“哪两个?”“蒂雷尼乌斯和玛戈塔。”“蒂雷尼乌斯和玛戈塔?”“是的,信里有这两个词。”“那么,他怎么呢?”“他派我来见您,夫人。”“来见我?”“是的,他说这封信看来内容很重要,让一个外人翻译不合适,而最合适的人选就是您,最美丽的学者和最有学问的美人。”“我听您念,希科先生,既然是国王命令我听您念。”“谢谢,夫人:陛下愿意我在哪儿念呢?”“这儿;不,不,还是到我屋子里去吧:请到我的书房去。”玛格丽特仔细地端详了一下希科;也许是出于对她的怜悯,他已经预先把事情透了点风给她。可怜的女人感到在经受面临的考验之前,需要有个支持,也许这就是最后一次求助于爱情的力量吧。“子爵,”她向德·蒂雷纳先生说,“把您的胳膊伸给我,扶我到城堡跟前。请您走在前面,希科先生。”      四十七 玛格丽特的书房  我们希望读者不至于会责备我们只是描绘花圃和绿廊,几乎不肯让读者赶快离开花园,可是,有其主必有其室,如果说描绘三千步的小径和亨利的书房算不得枉费笔墨,那么,描绘玛格丽特的书房也是不无裨益的。和亨利的书房平行的这间书房,有许多暗门通向各个房间和过道,还有一些窗户跟门一样地方便,一样地不会出声,铁制的百叶窗关闭着,钥匙在百叶窗锁眼里转动时也是悄无声息的;这就是王后书房外围的格局。房间里面,新颖的家具,时兴款式的壁毯,油画,珐琅涂面的装饰品,彩釉的陶器,贵重的兵器,书籍和希腊文、拉丁文、法文的手稿沉甸甸地堆在每一张桌子上,笼里养着鸟,地毯上卧着几条狗,总之,这儿有个植物和动物的天地,它们跟玛格丽特过着共同的生活。智力超常或是精力过剩的人,不可能单独地在生活道路上行走;他们每个人都伴有他们的官能,他们的癖好,以及一切跟他们相协调的东西,他们强劲的力量把这一切都吸进他们的旋涡,以致他们非但不是像常人那样生活,那样感觉,面且使自己的感情比常人强烈得多,生命的色彩也加倍地强烈。毫无疑问,伊壁鸠鲁对人类说来是一位英雄;那些异教徒们是无法理解他的;他是一位严肃的哲学家,但是他由于不希望在我们的物力财力的总和里有任何一点损失,所以他要在他的坚定不移的节俭里,给不论是从事智力工作还是像牛马一样干活的、只感到匮乏和痛苦的人带来快乐。然而,人们并不理解伊壁鸠鲁,却对他大加贬责,同样,他们并不理解台巴依德(台巴依德:古埃及的一部分,也叫上埃及,是古时候基督教徒隐修的地方。)的那些虔诚的隐修者,却对他们大加赞扬,殊不知他们在除去人类天性中丑的一面时也使美的一面同归于尽了。杀死一个人,固然铲除了他的情欲。然而这毕竟是杀戮,是天主以其全部力量和全部戒律儆戒的事情。王后是理解伊壁坞鲁的女人,首先靠的是希腊文,这在她是最微不足道的美德;她如此善于安排人生,能让一千桩伤心事凑出一件快活事,这就使她作为一个基督徒,有理由比别人更经常地感恩天主,不管他是叫天主还是叫泰奥,是叫耶和华还是叫玛果格。所有这些离题的话,都再清楚不过地说明了我们方才对玛格丽特住所进行描写的必要性。希科遵命坐在一张舒适华丽的扶手椅上,椅背的靠垫上绣着一个爱神在散花,洒落的鲜花就像一片云彩;一个年轻侍从,不是德·奥比雅克,而是一个比他长得更俊、穿得更好的年轻侍从,又给信使送上清凉饮料。希科没有接,等到德·蒂雷纳子爵一离开,就立刻开始凭着他无懈可击的记忆,复述天主庇佑的法兰西国王兼波兰国王的那封信。我们已经知道这封信的内容,那是我们跟希科同时听到用法语念的;因而我想完全没有必要再写出拉丁文的译文。希科尽量把这篇译文念得怪腔怪调的,想让王后得花费尽可能长的时间才能听懂它,不过,尽管他把自己的翻译大作念得佶屈聱牙,玛格丽特还是一下子就听明白了,而且丝毫没有掩饰她的狂怒和愤慨。希科随着自己往下念这封信,越来越深地陷在他给自己造成的尴尬处境里;念到有些秽亵的段落,他就低下头,活像一个对自己听到的忏悔感到难为情的神父;脸部表情的这种变化,对他大有好处,因为他可以瞧不见王后在听到对她在夫妻关系上的不贞如此直截了当的揭发时,双眼怎样迸发出火星。每根筋又怎样抽得紧紧的。玛格丽特并不是不知道她哥哥心地十分邪恶;她已经有不少次的机会证明了这一点;由于她绝不是那种对自己有所隐瞒的的女人,她自己已经提供的以及可能提供的借口,心里是有数的;于是,随着希科往下念,在她的心里逐渐在可以理解的忿怒和合乎情理的惧怕之间建立起了平衡。恰如其份地表示出愤慨,及时地有所提防,为自己撇清以避免危险,利用得到这个通知的机会来证明自己无辜,这些就是希科继续念信时玛格丽特内心的激烈活动。别以为希科一直就那么低着头;他时而抬起这一只眼睛瞧瞧,时而抬起另外一只眼睛瞧瞧,当他瞧见王后在微蹙的双眉下露出主意已决的隐忍的神气,就放下了心。因此,他很安详地念完了国王信末的问侯语。“我凭神圣的圣餐起誓!”当希科念完时。王后说,“我哥哥的拉丁文写得棒极了;多么有激情,多么有气魄的文体!我从来没想到他会这么有力量。”希科用眼睛做了个动作,就像一个出于礼貌表示赞同,但心里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的人那样地摊开双手。“您不懂?”王后说;所有的语言对她来说都是很容易懂的,即便是哑语也一样。“可我还以为您精通拉丁文呢,先生。”“夫人,我都忘记了;当年的学问剩到今天,我所知道的就是拉丁文没有冠词,而有一种呼格,‘头’字是中性的。”“啊!真的吗!”一个人一边走进来,一边快活地嚷道。希科和王后以同一个动作转过脸去。这是纳瓦拉国王。“怎么!”亨利走近说,“拉丁文的‘头’字是中性的,希利先生,为什么不是阳性的呢?”“啊!天哪!陛下,”希科说,“我一无所知,因为我和陛下一样觉得很奇怪。”“我呢,”沉思着的玛戈说,“我也觉得奇怪。”“准是这么回事,”国王说,“因为有时男人当头,有时女人当头,全看这个男人或者女人的性格而定。”希科鞠了一个躬。“不错,”他说,“这是我所知道的最好的理由,陛下。”“那太好了,我很高兴能有一个比我自己料想的还要深刻的哲学家。现在,还是回到信上来吧;您得知道,夫人,我渴望知道来自法兰西宫廷的新闻,偏偏这位勇敢的希料先生给我带来的消息用的是我不懂的语言;要不然……”“要不然?……”玛格丽特重复说。“要不然,我会非常高兴的,见鬼!您知道我多么爱听新闻,尤其是那些丑闻,因为我的兄长亨利·德·瓦洛亚讲这种事情最在行。”亨利·德·纳瓦拉搓着双手坐下来。“喔,希科先生,”国王继续说,神情间就像一个人准备再好好乐一乐似的,“您把这封了不起的信念给我妻子听过了,是不是?”“是的,陛下。”“好吧,亲爱的,请把这封了不起的信里的内容讲点给我听听吧。”“难道您不担心,陛下,”希科说,国王、王后开了先例的随便的态度使他也不感到拘束了,“您说的这封信用拉丁文写是个不好的兆头吗?”“为什么?”国王问。接着他就朝他妻子转过身去,问:“嗯,夫人?”玛格丽特沉思片刻,仿佛她在把希科嘴里说出来的每句话一一品味,要辨出其中的滋味。“我们的信使说得对,陛下,”当她考虑结束、主意已定的时候,就开口说,“拉丁文是个不好的兆头。”“怎么!”亨利说,“这封亲爱的信里面居然有难听的粗话?注意,亲爱的,您的国王哥哥是天下最有学问和最讲究礼貌的学者。”“甚至在我离开巴黎来跟您相会的时候,他让人到我的驮轿里来辱骂我,这事就发生在离桑斯几法里路的地方,陛下。”“当一个人有个本人品行端方的哥哥,”亨利用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语气说,这种语气介于正经话和开玩笑之间,“一个当国王的哥哥,一个苛求的哥哥……”“为了他的妹妹和他的家族真正的荣誉,应该这么做,因为不管怎么说,陛下,我不相信要是卡特琳·德·阿尔布蕾,您的妹妹,偶尔做了件不体面的事,您就会让一个卫队长去拿家丑在外面张扬。”“哦!我嘛,是个有古风的、宽容厚道的普通人,”亨利说,“我不是国王,即使说是,也是开开玩笑的,说真的!我开开玩笑;可是这封信,这封信嘛,既然是写给我的,我想知道里面说些什么。”“这是一封居心叵测的信,陛下。”“唔!”“啊!是的,满纸是诬蔑中伤,无所不用其极,它的目的不但是要离间一个丈夫和他的妻子,而且是要离间一个朋友和他所有的朋友。”“哦!哦!”亨和说,挺身坐直,他那张如此坦率、如此开朗的脸上涌上了装出来的疑云,“离间一个丈夫和一个妻子,那就是您和我喽!”“您和我,陛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亲爱的?”希科觉得如坐针毡,虽说他饥肠辘辘,但是他宁愿不吃晚饭就去睡觉。“雨要下下来啦,”他暗自喃喃地说,“雨要下下来啦!”“陛下,”王后说,“我感到很遗憾,陛下的拉丁文居然都忘了,想必以前老师教过您吧。”“夫人,老师教我的,我只剩一样东西还记得,就是这句话:Deug et virtus aterna;阳性、阴性和中性这么奇怪地凑在一起,连我的老师都只会用希腊文来解释,可我的希腊文比拉丁文还糟糕。”“陛下,”王后继续说,“如果您懂拉丁文,您会看到在这封信里对我说了许许多多恭维活。”“哦!太好了,”国王说。“optimvè”希科说。“不过,”亨利接着说,“对您的恭维话怎么会离间我们呢,夫人?因为,我的兄长亨利这么恭维您,我是会同意他的;倘使这封信里说您的坏话,啊!那就另当别论了,夫人,我就可以了解我的兄长的策略了。”“啊!要是说我的坏话,您会了解亨利的策略?”“对,亨利·德·瓦洛亚的策略:我知道他有离间我们的理由。”“慢着,陛下,因为这些恭维话只不过是个讨好的开场白,接下来就是对您的明友和我的朋友含沙射影的恶意中伤。”果断地抛出这几句话以后,玛格丽特等着他来揭穿她的谎话。希科低下头去,亨利耸耸肩膀。“您看.亲爱的,”他说,“是不是,怎么说呢,您没把拉丁文听明白,还有,是不是我兄长的信里真有这种不好的意思?”亨利的这几句话说得慢悠悠的,声调软款款的,纳瓦拉王后满腹狐疑地瞥了他一眼。“请您听下去,把我的意思完全了解了,”她说,“陛下。”“我但求如此,天主为我作证,夫人,”亨利答道。“您是需要还是不需要您的仆人们,请问?”“需要还是不需要,亲爱的?好一个问题!没有他们,光靠我一个人的力量能干什么呢,我的天主!”“好吧,陛下,国王想把您最好的那些仆人从您身边打发开。”“我不信他会这么做。”“太棒啦!陛下,”希科喃喃地说。“哎!这是可以肯定的,”亨利带着他特有的那种令人吃惊的天真神情说,这种天真的神情在他的一生中,曾经骗过了所有的人,“因为我的仆人们出自真心地依附我,而不是为了私利。我呢,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他们的。”“您把您的心,把您全部的信任都给了他们,陛下,这是一个对朋友们最好的回撤。”“是啊,亲爱的,嗯?”“嗯,陛下,请别再信任他们啦。”“见鬼,我不会这么做的,除非他们逼得我非这么做不可,也就是说,除非他们不配受到我的信任。”“好,那么,”玛格丽特说,“您会看到他们不配的证明,陛下;我要说的就是这些。”“啊!啊l”国王说;“为什么不配呢?”希科重又低下头去,就像他每回碰上尴尬场面的时候一样。“我不能讲给您听,陛下,”玛格丽特回答说,“这会牵连到……”她朝四下里瞧了一眼。希科明白自己呆在这儿不方便,退了出去。“亲爱的信使,”国王对他说,“请您在我的书房里等我,王后有些私事要对我说,我看得出,是对我很有用的事。”玛格丽特一动不动,只有头稍微做了个动作,希科相信只有自己看到了这个动作。他看出这对夫妻希望他走开,就对着两人鞠了一个躬,起身离开了房间。四十八 翻译练习玛格丽特把她认为拉丁文程度比他自己承认的要好的第三者打发走了,这已经是一个胜利,至少也是对她自身安全的一个保证;因为,我们刚才说了,玛格丽特不相信希科像他装出来的那样没有学问,而她跟丈夫单独在一起,就可以对每个拉丁字的意思作出各种各样的引伸和阐发,那会比所有那些迂腐的社会学家对普劳图斯(普劳图斯(约前254-前184):古罗马喜剧作家,罗马文学史上第一个有完整作品传世的作家。)和佩尔西乌斯的著作,古罗马的这两个伟大的诗谜所作的引伸和阐发多得多。因此,亨利和他的妻子可以称心如意地单独谈谈了。国王脸上没有丝毫焦急的神色,也没有半点威胁的表示。很明显,国王不懂拉丁文。“先生,”玛格丽特说,“我等您发问。”“这封信让您心事重重,亲爱的,”他说;“请不要这样感到不安。”“陛下,那是因为这封信是,或者不如说应该是一桩大事;要不是有极端重要的原因,一个国王是不会这样派信使给另一个国王送信的。”“嗯,那么,”亨利说,“我们不谈这封信和信使吧,亲爱的。今天晚上您没有舞会或者诸如此类的什么活动吗?”“预定有个舞会,陛下,”玛格丽特摸不着头脑地说;“不过这也是很平常的事,您知道我们差不多每天晚上都跳舞。”“我嘛,明天有一场大规模的围猎,大规模的。”“啊!”“是的,打狼。”“我们各有所好,陛下:您爱打猎,我爱跳舞;您打您的猎,我跳我的舞。”“说得对,亲爱的,”亨利说着叹了口气:“说实在的,这样也挺好。”“当然,不过陛下说这话的时候在叹气。”“请您听我说,夫人。”玛格丽特马上竖起耳朵听着。“有些事让我根担心。”“哪一方面的,陛下?”“那些传来传去的风言风语。”“风言风语?……陛下为风言风语担心。”“这道理还不简单吗,亲爱的,如果这些风言风语可能会给您惹些麻烦出来?”“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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