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四十五卫士-13

“吻您.希望您考虑我的忠告,我也随时准备在任何方面给您以帮助。暂时,听取受我派遣前来的希科的意见会对您有所帮助。”“Age,autore Chicoto.好啊!我成了纳瓦拉王国的顾问了。”“您的亲爱的……”读完信以后,希科用两只手抱住脑袋。“啊!”他说,“看来我这份差使不好当,正像贺拉斯(贺拉斯(前65—前8):古罗马诗人.代表作有《诗艺》等。)说的,刚逃脱一次灾,又碰上一场更大的祸。老实说,我还是比较喜欢马延一些。不过,尽管那个绣花的钱袋叫我没法原谅,那封信倒写得挺有心计。事实上,就算亨利奥是通常用来捏丈夫的那种面团捏成的,这封信也会叫他一下子跟他妻子、蒂雷纳、安茹、吉兹,甚至跟西班牙都做上冤家对头。事情明摆着,亨利·德·瓦罗亚在卢佛宫里能对波城亨利·德·纳瓦拉的宫廷里发生的事消息这么灵通,他一定在那儿有奸细,这个奸细要让亨利奥大伤其脑筋了。另一方面,要是我碰上一个西班牙人,一个洛林人,一个贝亚恩人或者是一个弗朗德勒人好奇不过,要想方设法知道派我到贝亚恩去干什么事,过封信会给我添老大的麻烦。所以,我要有点远见的话,就得防着会碰上这么个爱打听的人。特别是那位博罗梅先生,他要是没有给我准备下点什么,那就算我有眼不识人。“第二点。”“当时希科在亨利国王跟前讨个差使的时候。他想要的是什么呢?安静是他的目的,然而,希科这就要去搅得纳瓦拉的国王跟王后做冤家对头。这不是希科该做的事,希科一日把这些显赫人物弄得彼此反目以后,自己也就成了他们的死敌,再不能活到八十岁这个高龄了。可以肯定,那只有更好,一个人只有在年轻的时候活着才有乐趣。但是那也得防着给德·马延先生捅一刀。不,凡事都有你来我往,这是希科的信条。因此希科要继续他的旅行。不过希科是个机灵人,他会小心从事。所以,他身边除了钱不会带别的东西,这样万一有人杀掉希科,也不致连累别人。这样,希科就要把已经开始做的事做完,也就是说把这封写得挺漂亮的信从头到尾译成拉丁文,把已经记住三分之二的这封信完全记到脑子里去;然后他要买一匹马,因为说实在的,从居维齐到波城,靠两条腿来走实在是太远了。不过在做所有别的事情之前,希科先要把他朋友亨利·德·瓦罗亚的信撕得粉碎,像撒屑末似的把它们撒出去,一部分撒在奥尔日河里,一部分让它随风飘去,剩下的就撒在地上,撒给我们的土地母亲,她的胸膛是一切事物的归宿,哪怕那是国王干的蠢事。等希科做完他已经开始做的事……”希科打住话头,来把撕信的计划付诸实行。于是,三分之一的碎片撒进河里顺流而下,另外三分之一随风飘去,最后的三分之一撒进了专门为此而挖的一个坑里,这个坑希科是用带在腰间的一把工具挖的,它既不是短剑又不是刀,但有时既能派短剑的用场又能派刀的用场。做完这件事以后,他继续说:“希科这就要谨慎小心地重新赶路,到可爱的高尔贝依城里去吃顿晚饭,因为他的肚子在咕咕叫了。暂时,还是来看看,”希科继续说,“咱们决定要做的拉丁文练习吧;我想咱们能做出一篇挺不错的翻译。”突然希科停住了;他刚才发现,自己不能把卢佛官这个词儿译成拉丁文;这叫他大为恼火。同样,他只能把Margot(Magot 是“玛戈”的法文拼写法。)这个词加上个拉丁文词尾勉强译诚Margota,就像前面把Chicot(Chicot 是“希科”的法文拼写法。)译成Chicotus一样,因为要译得好些的话,是应该把Chicot译成Chicot,把Margot译成Margot的,可那又不成其为拉丁文而成了希腊文了。至于Margarita(Margarita 是“玛格丽特”的爱称,可译作”玛格丽塔”。),他想也不去想它;翻译,照他看来,是不可能确切的。希科满脑子是拉丁文,一路上尽在为语言的纯正和西塞罗(西塞罗(前106—前43):古罗马政治家、维辨家和哲学家。著述广博,今存其演说和哲学、政治论文。其文体流畅,被誉为拉丁文的典范。)风的用词煞费苦心,就这么不知不觉地走到了高尔贝依这座舒适的城市。果断的信使没看几眼圣斯皮尔教堂的奇观,而对一家烤肉铺的形形色色的奇观却看了个够,这家铺子散发出令人垂涎的香味,飘荡在古教堂的周围。他的那顿丰盛的晚餐,我们就不细写了;他在旅店马厩里买下的那匹马,我们也不想多费笔墨;那样做无异是给我们自己加上一项过于繁重的任务,只要说这么一点就够了:那顿晚餐之长久和那匹马之蹩脚,要是我们头脑稍有发昏的话,是足够让我们写上几乎一部书的。三十五 四方刮来的风希科骑着他的小马,这匹马要负载这么个大个子,也算得筋骨不错了;他在枫丹白露宿了一夜,第二天就折向右行,一直到了一个叫奥日瓦尔的小村庄。他巴不得能在这一天里再赶几法里路,因为他看上去希望远远地离开巴黎;可是他胯下的那匹马开始经常要绊倒,所以他认为他必须停下来了。再说,他的眼睛尽管平时训练有素,这会儿却沿着大路还是什么东西都看不清。一路上,行人、火车、城关似乎都不曾给他添过半点麻烦。可是,希科虽然很安全,至少表面上很安全,却并不因此就认为太平无事了:其实,读者想必也知道,再没有人比希科更不相信、更不满足于表面现象的了。于是,在自己就寝和让人安顿那匹马之前,他把整个旅店仔仔细细地察看了一遍。老板给希科看过一些最好的房间,都有三四扇房门,可是在希科看来,这些房间不光是门太多,面且这些门还都关不严。老板刚叫人装修好一个很大的单间,只有一扇通楼梯的门,这扇门在里面装着很大的铁闩。希科一眼就看上了这个房间,觉得它比老板给他看过的那些毫无防御装备的漂亮房间要强得多,他让人搬了一张床到这个房间里来。他试了试把铁闩闩上,觉得既牢固又轻便,心里很满意。他在房间里吃了晚饭,叫人别把桌子搬出去,借口是有时候他半夜里会肚子饿,他吃好饭,脱了衣服,把它放在一张椅子上,上了床。可是在睡下去以前,为了更谨慎起见,他从衣服里把钱袋,或者不如说装埃居的那个袋包取出来,跟那把上好的长剑一起,放在枕头下面。然后他又把那封信在脑子里过了三遍。桌子是他的第二道防线,但是他觉得这两道防御工事还不够;他起床抱起一个衣柜放在房门前,把门堵得死死的。这样,在任何可能的入侵者和他之间,就有了一道门,一个衣柜和一张桌子。希科觉得这旅店几乎没有任何人。老板的脸相挺老实;这一晚狂风大作,听得到附近树林里可怕的呼啸声,照卢克莱修(卢克莱修(约前98一前55):古罗马诗人、哲学家、思想家。他著的长诗《物性论》文笔优美,是古希腊罗马流传至今的唯一完整而系统的哲学长诗。)的说法,对房门关得好好的、被子盖得暖暖的躺在床上的旅人来说,这种风声变得那么柔和,叫人听了那么舒服。希科采取了所有这些防御措施以后,舒坦地躺在床上。应该说,这张床挺柔软,而且安置得挺好,能让人免除一切担惊受怕,无论是对人还是对物。事实上,它安置在绿色哔叽的大帐子下面,一幅厚得象鸭绒被的床幔使躺在里面的旅人周身暖和而舒适。希科吃晚饭时遵照希波克拉底的劝告,也就是说吃得很有节制:他只喝了一瓶葡萄酒;他的胃适度地撑了开来,并将一种舒服的感觉传遍全身;这种感觉从这个可爱的器官——对许多所谓的正派人来说,它代替了心——传送出去,这是屡试不爽的。希科点着一盏灯,放在床旁的桌子边上;他在感到倦意之前拿起一本书来读,其中也有点催眠的意思;那是一本很稀奇的刚出版的新书,人们称为蒙田(蒙田(1573-1592):法国思想家、散文家、曾任波尔多市长。《随感录》是他的住要作品。)或蒙泰涅的某位波尔多市长的著作。这本书早在一五八一年就在波尔多发表过;它包括了一本后来很有名的、名叫《随感录》的著作的前两部分。对于一个在白天一遍又一遍地看这本书的人来说,它是很有趣的。可是,这本书同时还有这么一个好处,它相当沉闷,决不会叫一个骑马赶了十五法里路,又在吃晚饭时喝了一瓶醉酒的人睡不着。希科很看重这本书,离开巴黎时把它放在紧身短袄的衣袋里;而且他认识作者本人。红衣主教德·贝隆称它为正派人的必备书;而希科是在每一点上都能赞同红衣主教的趣味和思想的,我们可以说,希科很愿意把波尔多市长的《随感录》当作必备书。然而他在读第八章时,还是酣然入睡了。灯仍然亮着;用表柜和桌子加固了的房门,仍然关着,剑仍然放在床头,和那些埃居在一起。换了大天使圣米歇尔,即使他知道狮子隔着这扇门,在门闩的那一面咆哮,也会像希科一样安睡,不去想到魔鬼。我们已经说过,风很大;这条巨蛇发出的咝咝声带着吓人的旋律从门下面钻进来,以一种奇怪的方式使空气震荡起来,风声是对人声最好的模仿,或者说是最好的嘲笑;一会儿它高声尖叫,好像小孩在哭,一会儿它低声咆哮,模仿丈夫跟妻子吵架时的大发雷霆。希科对暴风雨是司至见惯了的;一个钟头以后,这一片喧闹对他来说竟变成了安静环境的一个组成部分;  他和恶劣的气候作斗争:用床幔和寒冷作斗争;用鼾声和狂风作斗争。然而,即使在熟睡中,希科似乎也能感到风暴已变得越来越猛烈,特别是它异乎寻常地越来越逼近。突然间,一阵狂风以势不可挡的力量摇动着房门,把门闩和闩环都震脱下来,把衣柜刮得倒了下去,压灭了那盏灯,压坍了那张桌子。希科有这样的本领,能在熟睡中迅速地醒来,而且神志很清醒。他当机立断,认为从床前面下去不如滚到床和墙壁间的通道里去。在往通道滑下去的同时,他那敏捷而训练有素的双手,左手一把抓庄钱袋,右手一把捏住剑柄。他睁大眼睛。夜黑如墨。于是他竖起了耳朵。他觉得从四方刮来的风在激烈地搏斗,简直可说是把这个黑夜撕得粉碎;它们争夺着这间屋子里所有的东西,从继续把桌子压得越来越往下坍的衣柜,争夺到翻倒过来互相碰撞,倒在别的家具上的椅子。希科觉得刮进他房间的四方来的风变成了真正的血肉之躯,他好像是在对付有肥胖面颊和很大的脚的欧洛斯、诺蒂新、阿基罗、波瑞阿斯(欧洛斯和诺蒂斯是希腊神话中的东风神和南风神;阿基罗和波瑞阿斯是希腊神话中的北风神。)他们本人。希科屈服了,因为他明白自己要去抵挡奥林匹斯山(希腊种话中诸神的住所。)的神祗们是无能为力的,他躲在床后的角落里,就像荷马故事里在一阵狂怒发作过后的俄琉斯(俄琉斯:希腊神话中的罗克里斯王,乘“阿耳戈”号快艇去寻觅金羊毛的英雄之一,他的儿子小埃阿斯是特洛伊战争中的希腊英雄。)之子。但是他手握长剑,作好准备,剑尖指向风,更确切地说是指向那四方来的风,要是那些神话人物贸然闯到他跟前,他们就会自己撞到他的剑尖上,造成像狄俄墨得斯(狄俄墨得斯:希腊神话中特洛伊战争时藏在木马腹中进入特洛伊的英雄之一,曾打伤爱与美的女神阿佛洛狄忒。)刺伤维纳斯后那样的结果。可是,在几分钟的闻所未闻的最最可怕的响声以后,希科抓住风暴给他的一刹那间隙,嚷了起来,他的声音盖过了狂暴的风声和喧闹得异乎寻常的家具撞击声。希科大声叫嚷:“快来人哪!”希科独自一个儿嚷得这么响,自然力——风反倒静了下来,简直就像尼普顿(罗马神话中的海神。下面那句拉丁文意思是:”我要是收拾你们”,是他对诸风神大发雷霆时的吆喝。)本人说了那句著名的Quos ego似的,七八分钟以后,欧洛斯、诺蒂斯、阿基罗和波瑞阿斯似乎都撤退了,旅店老板也出现了,擎着一盏灯,照出了这个悲剧场面。这场悲剧刚刚演出的舞台上呈现出一派凄惨的景象,非常像战场上的景象。高大的衣柜翻倒在压坍的桌子上,让人看到没有了铰链、只靠一个插销拴住的房门,像海船上的一面帆似的摇晃着;凑足室内一套家具的那三四把椅子都椅背朝上,四脚朝天;最后还有原来桌上摆着的那些陶瓷器都躺在石板地上,有的尸骨不全,有的满身裂痕。“啊,这儿简直是个地狱!’希科就着灯光认出了老板,嚷道。“啊!先生,”老板也嚷起来,他看清了刚结束的这场可怕的灾祸;“啊!先生,到底出了什么事啊?”他朝着天举起双手,因此也就是举起了他的灯。“告诉我,朋友,您这儿住了多少魔鬼?”希科大声喊着。“啊!耶稣!这个鬼天气!”老板仍然保持他那悲悯的姿势,回答说。“难道插销不牢吗?”希科继续喊道;“这屋子是纸糊的吗?我宁可离开这儿;我宁可到野地里去。”希科从床后的通道出来,手里握着剑,站在床脚和墙壁之间还有些插足余地的地方。“啊!我可怜的家具!”老板哀叹。“还有我的衣服!”希科喊道;“我放在这张椅子上的衣服到哪儿去了?”“您的衣服,我亲爱的先生?”老板神情天真地说;“不过要是它们是放在这儿的,就该还在这儿喽。”“什么!要是它们放在这儿!难道您会认为,”希科说,“昨天我就是穿着您现在看到的这衣裳来的吗?”希科想把薄薄的内衣遮住身子,可是遮不住。“我的天主!先生,”老板回答,他要回答这样的问题感到相当为难,“我当然知道您是穿得好好地来的。”“幸亏您还承认这一点。”‘不过……”“不过什么?”“风把什么东西都吹开,都吹跑了。”“啊!这是个理由!”“您也看得很清楚嘛,”老板急切地说。“不过,”希科回答,“您好好听我分析,亲爱的朋友。当风从什么地方吹进来的时候,——它总得吹进这个屋子,才能把这儿弄得这么一塌糊涂吧……”“那当然。”“嗯,当风从什么地方进来,它总是从外面进来吧?”“对,当然,先生。”“您对这一点没有什么怀疑吗?”“没有,我可没那么傻。”“嗯,那么风在进来时应该把别人的衣服带进我的房间,而不是把我现在不知道到哪儿去了的衣服带出去。”“天哪!对,好像应该是这样。不过,现在存在的,或者说好像存在的,是正好相反的证明。”“老兄,”希科说,他刚用敏锐的目光搜索过楼板;“老兄,风是打哪条道钻到我跟前来的?”“对不起,先生?”“我问您风打哪儿来。”“北边,先生,北边。”“嗯,它打泥浆里走过,因为这儿有它的鞋在地面上留下的脚印。”说着,希科用手指着一只站着泥浆的鞋子在石板地面上新留下的印迹。老板脸色发白了。“现在。我亲爱的,”希科说,“如果说我有一个忠告要给您的话,那就是请您提防这种破门而入,到旅馆的房间里来,然后偷旅客衣服的风。”老板向后退了两步,目的是避开所有这些倒翻在地的家具,站到通走廊的门口去。接着,等他觉得自己已经遇到安全地带以后,他说:“干吗说我偷东西?”“咦!您那张老好人的脸怎么啦?”希科问;“我觉得您完全变了。”“我变了,是因为您侮辱了我。”“我!”“正是,您说我偷东西,”老板的声音更加响了,很像是恫吓的口气。“我说您偷东西,是因为在我看来您应该对我的东西负责,而我的东西给偷了;您不否认这一点吧?”这回可轮到希科像剑术教师试探对手那样做了个恫吓的姿势。“喂!”老板喊;“喂!你们快上我这儿来!”听到这声召唤,四个拿着棍子的男子立即出现在楼梯上。“啊!这就是欧洛斯、诺蒂斯、阿基罗和波瑞阿斯,”希科说。“他妈的!既然机会送上门来,我倒要在这个地球上铲除掉北风:这是对人类做出的一个贡献;将来只有永久的春天。”他举起长剑朝着最近的一个进攻者猛刺过去,要不是这个人像真正的埃俄罗斯(埃俄罗斯一希腊神话中的风神,据说他有六个儿子和六个女儿,代表十二个风,都装在他的口袋里。)的儿子那样轻捷地向右跳开的话,早给捅了个前后对穿了。不幸的是,他这么一边向后跳,一边眼睛盯着希科,没能留心背后,一退到楼梯最后一级踏级的边上,就再也控制不住重心,轰隆隆地滚了下去。他这一滚,对另外三个人不啻是一个信号,他们急忙从在他们跟前,或者不如说,在他们背后开着的门口逃出去,好像舞台上的幽灵一下子从翻板活门掉了下去似的。不过,逃在最后的那一个,还来得及趁伙伴们下楼的当口俯在老板耳边说了点什么。“好啦,好啦!”老板嘟哝说,“您的衣服,他们会给您找来的。”“嗯,我也没别的要求。”“他们就会给您送来。”“那好吧:别让我光着身子出去,我想,这要求不过分吧。”果然有人把衣服送来了,不过衣服显然给弄破了。“啊!啊!”希科说,“您的楼梯上有好多钉子呢。该死的风,呸!不过话说回来,我应该赔礼道歉才是。我怎么能怀疑您呢?您的脸看上去有多老实!”老板彬彬有礼地微笑着。“现在,”他说,“您要再睡一觉吧,我想?”“不,谢谢,我睡够了。”“那,么您要干什么呢?”“请您把灯借给我,我要继续看书,”希科仍是笑容可掬地回答。老板不说什么了;他把灯递给希科,退了出去。希科扶起衣柜挡住门,又上了床。夜是宁静的;风停息了,仿佛装满风的羊皮袋已经给希科的剑刺穿了似的。拂晓,我们的信使吩咐备马,付了旅馆费用,动身上路,一边嘴里还说着:“咱们等着瞧今儿晚上吧。”三十六 希科怎样继续赶路以及他所碰到的事希科整个上午一直都在为自己在这个充满考验的夜里表现出来的冷静和耐性暗自庆幸。“不过。”他想,”人家不会老守着一个陷阱逮狼的;今天他们十有八九会变着法子来整治我。所以还得留神。”这个极其审慎的推理的结果是,希科在一整天里步步留心,要让当年色诺芬(色诺芬(约前480一约前355):古希腊雅典城邦的贵族奴隶主、军人、历史学家。著有《远征记》,记载公元四○一至四○○年,希腊万人军去波斯助小居鲁士争夺王位,无结果,途经两河流域等地返抵黑海沿岸特拉木佐的历程。)统帅见了,准会把他写进万人军撤退的回忆录,一并传之后世。每棵树,每块高地,每堵墙。都被他当作嘹望台或者天然掩体。他甚至还在一路上找了几个即使不是攻击的,至少也是防御的盟友。事情是这样的:四个巴黎的大食品杂货商出发到奥尔良去定购木瓜果酱,再到里摩日去定购干果,他们屈尊地同意和希科交往,希科自称是波尔多的鞋商,刚办完事要回家去。希科虽说是加斯科尼人,逢到有特殊需要,要让人听不出口音的时候,却能不漏出一点乡音,所以他没有引起旅伴们丝毫的疑心。因此,这支队伍由五个杂货店老板和四个杂货店伙计组成:它的人数虽少,士气却叫人小看不得,因为天主教联盟早把好勇斗狠的风气带到了食品杂货商中间。我们并不想说希科对同伴们的勇气真有多大的敬意;不对,在这种时候,确实如谚语所说的,三个懦夫到了一块儿,比单独一个勇士胆子大。希科这会儿既然是跟四个懦夫在一块儿,就什么也不怕了;打这以后,他甚至不屑于再像以前那样不时张望后边有没有人跟上来了。结果是这支部队一路上大谈其政治,摆出好汉的威风,就这么顺顺当当地来到一个城镇,决定在那儿吃晚饭过夜。人人大嚼大啖,并怀痛饮,然后各自回自己的房间去。希科在这丰盛的宴席上,劲头十足地说笑话,逗得伙伴们乐不可支,一边还不停地喝麝香葡萄酒和勃艮第葡萄酒,酒兴上来后就越发说得起劲。在这些商人,也就是说在这些自由自在的人中间,全不把法兰西国王陛下和一切大大小小的国君放在眼里,管他是洛林的,纳瓦拉的,弗朗德勒的,还是别的什么地方的。最后,希科总算跟四位食品杂货商约好第二天见面的时间,走去睡觉了;四位食品杂货商简直可以说是热烈而隆重地把他一直送到他的房间。希科师傅只觉得自己受到亲王一般的保卫;他的房间在过道的尽头,前面排着的是那四个旅伴的四个房间,托缔约的福,他的房间谁也别想攻得进去。事实是,那个年头行路很不安全,即使对那些纯粹办些私事的旅客也是如此,所以每个旅客总要请邻人答应在他万一遇到意外时前来相助。希科虽然没有把头天晚上碰到的倒霉事告诉旅伴,却一个劲儿地怂恿缔结这个条约,这是我们不难理解的,再说这条约也被一致通过了。因此,希科可以在保持着平日的谨慎的情况下上床好好睡上一觉了。他完全有理由这么做,因为他加倍谨慎地把房间四下里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上好门栓,放下屋里仅有的一扇窗上的百叶窗;不用说,他还用拳头敲过墙壁,四周的墙壁敲上去都没有什么异样的声音。可是,他头一觉睡得正甜,却发生了一桩连斯芬克司(斯芬克司:希腊神话中的带翼的狮身女怪。传说她常叫过路行人猜谜,猜不?出即将行人杀害。)这位杰出的语言名家也无论如何料想不到的怪事;这是因为魔鬼插手了希科的事儿,而魔鬼是比世界上任何一个斯芬克司都来得机灵的。四个食品杂货店伙计,一起住在一间近乎顶楼的屋子里,这间屋子在他们的老板,那几个商人的房间外面那条通道上。九点半左右,有人轻轻地敲房门,一个伙计气冲冲地起来开了门,劈头跟店主人打个照面。“各位,”店主人冲他们说,“我非常高兴看到你们都穿着衣服睡觉,我想帮你们一个大忙。你们的老板在饭桌上议论政治谈得太起劲,看来都叫一位市助理法官给听去了,他一五一十报告了市长。咱们这城市向来是以忠于王室出名的;市长刚才派了巡逻队来.把你们的老板都抓到市政厅审问去了。监狱就离市政厅不远哪;小伙子们,你们快逃命吧;你们的骡子在下面等着你们,那几位老板早晚会跟你们再碰头的。”四个伙计像小山羊似的吓得直跳,一溜烟地跑下楼去,浑身筛糠似地跨上驴背,取道回巴黎去了。临走前他们嘱咐店主人,万一他们的老板还能回旅店,就说他们已经先打这条道走了。店主人办完这件事,眼看四个小伙子消失在大路的拐角以后,又跟刚才一样小心翼翼地敲过道上的第一扇房门。他敲得很轻,但是很清楚;第一个商人声音很响地对他喊道:“谁在那儿?”“别出声,疯子!”店主人回答说;“踮着脚尖到房门跟前来。”商人照办了;不过他是个很谨慎的人。所以他没有开门,只是把一只耳朵贴在房门上听着。他问:“您是谁?”“您连自己住的店的老板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吗?”“我听出来了;哎,老天爷!出什么事啦?”“出事啦,你们在饭桌上议论国王有点太随便了,密探去报告了市长,结果巡逻队赶来了。幸亏我想了个法子,把他们带到你们的伙计房里去,这么一来,他们就忙着在上面抓你们那几个伙计,不到这儿来抓你们了。”“啊!啊!您在说些什么呀?”商人说。“不折不扣的大实话。您赶快逃走吧,趁这会儿楼梯上还没人看守……”“可是我的同伴呢?”“喔!您没时间去通知他们啦。”“可怜的人!”商人性急,慌忙地穿衣服。在这段时间里,店主人仿佛突然灵机一动,用指头去敲把头一个商人和第二个商人隔开的那道板壁。第二个商人给一模一样的几句话和一模一样的故事唤起床来,蹑手蹑脚地打开了房门;第三个商人像第二个商人一样给唤了起来,还去把第四个商人也唤醒了;随后,四个人举起胳膊朝着天空,踮着脚尖,轻捷得像一队燕子似的跑得不见影踪了。“那个可怜的鞋商,”他们说,“事情要落到他一个人头上了;其实也是他话说得最多。没得说的!让他自己去对付吧,因为店主人没时间像通知咱们一样去通知他啦!”由于我们大家知道的原因,希科师傅那儿确实一点风声也没有透过去。就在商人们拔脚开溜,把希科交付给天主的当儿,他酣睡正浓。店主人凑在门上听了一会儿,证实了这一点,随后他走下楼去,在底下关得严严实实的大厅门上照暗号敲了几下,门就开了。他摘下便帽,走了进去。大厅里有六个军人,其中一个看上去像是有权指挥其他几个人似的。“怎么样?”这个人说。“啊,军官先生,您的吩咐全都照办了。”“您店里没别人了?”“一个也没有了。”“我们跟您说过的那个人,没有听到一点风声,还在睡觉吗?”“没有听到一点风声,还在睡觉。”“店主先生,想必您也知道我们是以谁的名义在行事;也知道我们是在为哪一项事业效忠,因为您自己也是这一事业的捍卫者。”“是的,当然,军官先生;所以您也看到了,为了忠于我的誓言,我已经牺牲掉我那几个客人本来应该花费在我店里的钱。我在这个誓言里说过,‘我将为保卫神圣的天主教牺牲我的财产。’”“‘……以及我的生命!’您忘了这一句,”军官语气高傲地说。“我的天主!”店主人双手合掌,喊道,“难道还要我的生命吗?我有老婆、孩子哪!”“只要您照我们的吩咐去做,一句也别多嘴,就不会要您的生命。”“喔!我一定做到,请放心。”“既然如此,去睡觉吧。关上房门,不管听到什么或者看到什么,哪怕您的店给烧了,坍下来砸在您头上了,也别出来。您看,要您做的事没什么难办的吧。”“唉!唉!我的店全完了,”店主人喃喃地说。“我受命赔偿您的损失,”军官说;“这三十个埃居您拿着。”“我的店只值三十个埃居!”客栈主人可怜巴巴地说。“哎!天主永在!我们不会砸碎你一块玻璃的,你这个哭哭啼啼的家伙……呸!神圣的天主教联盟居然有你这种丢脸的捍卫者!”店主人退了出去,像一个得知城市将遭洗劫的谈判代表那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随后,军官命令武器装备最好前两个士兵去守在希科的窗下。他自己带着另外三个士兵,上楼到可怜的鞋商的房间去,“可怜的鞋商”是已经远离这个城市的那几个旅伴嘴里喊过的。“你们知道命令吗?”军官说。“要是他开门,要是他听凭咱们搜查,要是咱们从他身上找到了要找的东西,那就不要碰他一根毫毛;否则的话,就用短剑狠狠地给他一家伙,听明白了吗?不要用手枪,不要用火枪。何况,咱们是四对一,也根本用不着动枪。”他们来到房门跟前。军官敲门。“谁在那儿?”希科蓦地惊醒,问。“当然喽!”军官说,“咱们得用点计。是您的朋友,杂货商,有要紧的事跟您商量呐,”他说。“啊!啊!”希科说,“你们喝了昨晚的洒,嗓门变得粗多了,我的杂货商朋友。”军官收细嗓门,用最讨好人的声调说:“开开门吧,亲爱的同伴和同行。”“妈的!你们的杂货怎么有股铁器味儿!”希科说。“嗨!你不肯开门吗?”军官不耐烦地嚷道;“快,把门砸开!”希科跑到窗前,拉开窗门,望见下面有两把出鞘的长剑。“我上当了!”他喊道。“啊!啊!老弟,”军官听到了开窗的声音,说,“你怕翻空心筋斗吧,怕得有理。好,开门吧,开门!”“说什么我也不开!”希科说;“这扇门很牢固,要是你们弄出响声来,又会引得别人来救我。”军官哈哈大笑,命令士兵拆掉门上的铰链。希科高声大叫,想把那个商人喊来。“傻瓜!”军官说,“你以为咱们会把救兵给你留下吗?你错了。就剩你一个人,什么也别再指望了!好啦。认命吧……你们几个,上!”希科听见三支枪托像三部打桩机那样有力而均匀地撞着门。“外面有三支火枪,一个军官;”他说,“下面只有两把剑:跳下去是十五尺,小事一桩。两把剑和三支火枪,我情愿跟两把剑打交道。”希科把袋子在腰里系系紧,手握长剑,毫不迟疑地跃上窗台。留在下面的两个士兵举起剑。可是希科没猜错。任何人,即使是歌利亚,也不会料到有人,哪怕是小人国里的小人。会从上面跳下来,拚着自己一死来跟他们拚命的。两个士兵改变策略,往后退去.想等希科跳下来时向他进攻。这正中希科下怀。他动作娴熟地纵身一跳,脚尖着地,整个身子蹲下去。在这一刹那,一个士兵举剑向他刺去,来势之猛刺得穿一堵墙。可是希科连躲也不躲。他胸部中了这一剑,多亏戈朗弗洛的锁子甲,敌人的剑像玻璃似的一下子折断了。“他穿着护胸甲!’一个士兵说。“当然喽!”希科回答,反手一击,已经把这个士兵的头劈开了。另一个士兵大声嚷起来,光想着怎么去躲避,因为希科正向他进攻过来。可借他甚至比雅克·克莱芒(雅克·克莱芒(约1567-1589):法国多明我会修士,一五八九年暗杀亨利三世国王,当场被打死。)还不如。希利到第二个回合就把他刺倒在地,直挺挺躺在同伴的身边。所以等到军官破门而入,往窗外一望,他只看见躺在血泊中的两个哨兵。离这两个垂死的人五十步以外,希科正从容不迫地溜之大吉。“他是个魔鬼!”军官嚷道,“他刀枪不入。”“对,可是怕子掸,“一个士兵举枪瞄准。“你疯了!”军官一把抬起火枪喊道,“枪声!你要把全城的人都吵醒了。咱们明天会抓到他的。”“啊!对啦,”一个士兵冷静地说;“当时下面应该留四个,上面两个就够了。”“你是个傻瓜!”军官回答说。“咱们等着瞧;看公爵先生会说他是个什么东西,”这个士兵嘟哝说,出出心里的气。说着,他把枪托放到了地上。三十七 旅途的第三天希科能那样从容不迫地逃走,是因为他是在埃当普,一个人口稠密的小城,处于一大批法官保护之下,只要他一提出要求,他们就会依法办事,甚至德·吉兹先生本人也会给抓起来。那几个袭击希科的人,完全了解自己尴尬的处境。所以我们看到,那个军官宁可眼看着希科逃掉,也不准他的士兵开枪。出于同样的原因,他也不去追赶希科,因为只要他们朝希科逃的方向一迈步,希科就会大喊大叫,把全城的人都惊醒。这支损失了三分之一的小队伍隐没在黑暗之中,为了不连累自己,丢下了那两个死人,还让他们的剑留在他们身边,好叫别人以为他们是相互格斗致死的。希科在市区里寻找那几个商人和伙计,可是找不到。接着,他因为料定他要对付的那帮人看到了这一手不成功,绝对不会再留在城里,所以他想他完全可以留在城里。非但如此,他还绕了一个弯,在旁边一条街的拐角那儿听到马蹄声远去以后,就大胆地踅回那家客店。他重新找到了店土人。店主人还没有完全镇定下来,像看见鬼魂出现似的,惊诧万分地望着他,听任他在马厩里给他的马装上鞍辔。希科正好利用他一副亲切的傻相,呆立在那儿的机会,账都不付了,而店主人也不敢算这笔账。希科接着到另一家客店的大厅里去消磨夜晚剩下的时间,四周围都是喝酒的人,他们决不会疑心这个脸带笑容、和蔼可亲的陌生人是刚刚杀死了两个人而死里逃生的。天刚蒙蒙亮他就上路,心里越来越感到忐忑不安。两次暗算都侥幸躲过了;第三次也许会致他于死命。此刻他肯跟所有的吉兹分子都妥协讲和,哪怕要他胡诌一套他随口可以编出的那些鬼话给他们听,他也愿意。一片树丛引起他无可名状的惧怕;一道沟堑使他浑身直打哆嗦;一堵稍为高一点的墙几乎使他掉转头去往回跑。他不时对自己说,一到奥尔良,就要给国王送封信去,要求沿途各城派遣护送队。可是因为到奥尔良的路上一直未见人影,十分安全.希科心想,何必做出胆小鬼的样子.让国王失去对希科的好印象呢,而且有了护送队也够烦的,再说,已经走过了一百道沟、五十道柴篱、二十堵墙、十片矮树林,在树枝下面或者石块上头都不曾有半点可疑的迹象。可是一过了奥尔良,希科感到他的恐惧加剧了;将近四点钟,也就是说夜晚快要到了。大路宛如在林间穿行,而且像梯子似的往上升高,行人衬在灰蒙蒙的道路上变得非常显眼,对随便哪个想要端起火枪送他一颗子弹的人来说,他活像是靶子上的摩尔人。希科蓦地听见远处传来一种响声,很像是奔驰的马队踏在干硬的地面上发出的隆隆声。他转过身来,看见在他登了一半的山坡的下面,有骑马的人疾驰而来。他数了一下,一共七个人。四个人肩上背着火枪。残阳在每支枪筒上反射出长长的血色的闪光。这些人的马比希科的马跑得快得多。何况希科也无意跟他们竞赛速度,那样做的结果只能是消耗他攻击所需要的体力。他仅仅让他的马走成之字形,使火枪手们无法固定瞄准一点。希科使出这一招,是因为一般地说来他对火枪,特别对火枪手有非常深入的了解;因为当那些骑马的人离他五十步的时候,四发子弹向他射出,它们沿着骑士射击的方向,径直从他头上掠过去。我们已经看到,希科在料到会有这四枪,因此他事先已经打好主意。听到子弹咝咝的声音,他放开缰绳,从马背上滑倒在地上。事先他已经拔剑出鞘,左手也握着一把快得像剃刀、尖得像针芒的短剑。我们说希科就这样跌落下来,着地的两腿成了弯曲的但又随时可以伸直的弹簧;同时,靠着在落马时安排好的姿势,他的头正好有马的前胸护着。从那队将士中间传来兴奋的喊声,他们看见希科落马,以为他死了。“我早就对你们说过,你们这些蠢货,”一个戴面具的人一边纵马前盘,一边说;“你们前几次都失败了,就是因为没有严格遵守我的命令。这下子他趴在地上了,不论他是死是活,搜他的身。要是他动弹一下,就结果了他。”“是,先生,”马队中有个人恭敬地回答。除了一个士兵以外,他们全都下了马,那个士兵把所有的缰绳集中在一起,照管这些马匹。希科决不是个信教虔诚的人;可是在这样一个时刻,他心想,天主是有的,这个天主正对他伸开双臂,不消五分钟,这个罪人兴许就会在天主面前听候审判了。他喃喃地念着凄切而热烈的祷词,上天肯定已经听到了。两个人走近希科;他们手里都握着剑。他们从希科嘴里哼哼唧唧的样子看出他并没有死。由于希科没有动弹。又全无自卫的表示,两人中更卖力的那个冒冒失失地走到了他的左手边;刹那间,短剑像弹簧弹出来一般刺进了他的喉咙,短剑的护手压在喉咙上,如同在一块软蜡上盖印似的。与此同时.希科右手握着的长剑有半截没入了另一个想要逃跑的士兵腰间。“该死!”首领嚷道,“我们上当了:火枪上膛;过家伙还活着。”“一点不错,我还活着,”希科说,两眼迸射出光芒;说着,他迅若闪电地向那个首领冲去,剑尖指到了面具。可是已经有两个士兵围住了他;他转过身来。用剑狠狠地砍着了一个士兵的大腿,为自己解了围。“弟兄们!弟兄们!”首领喊道,“火枪,该死的!”“在火枪准备好以前,”希科说,“我先要剖开你的肚子,狗强盗,我要割掉你面具上的带子,看看你究竟是谁。””坚持住,先生,坚持住,我来保护您,”一个声音传来,希科听上去只觉得这个声音就像是从天上降下来的。说话的是一个英俊的年轻人,骑着一匹黑色的骏马。他手握两把枪,朝希科喊道:“低下身子,低下身子,见鬼!把身子低下去呀!”希科照他说的做了。一把手枪打响了,一个人滚倒在希科脚边,手中的剑落在一旁。这时候那几匹马厮斗起来;还活着的三个骑手想把脚跨进马镫,却怎么也跨不进去;趁着这片混乱,年轻人开了第二枪,又打倒了一个人。“现在是两对两了,”希科说;“慷慨的救星,您对付那一个,这一个交给我了。”说着他朝戴面具的那个骑士冲过去,那人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浑身在直打哆嗦,但还是像一个受过兵器训练的人那样举手招架。?那个年轻人呢,他拦腰抱住他的敌人,甚至连剑都不用拔出来,就把这个敌人摔倒在地,并且用腰带像绑屠宰场上的母羊那样把他绑了起来。希科看见面前只剩下一个对手了,就重新恢复了冷静,因此也就恢复了他的优势。希科向那相当肥胖的敌人猛攻。直把他逼到大路的沟边,然后使个第二种招架式的假动作,一剑刺中那人的肋骨中间。那人跌倒下去。希科伸腿踩住手下败将的剑,不让他再拿到,然后用匕首割断了面具的系绳。“德·马延先生……”他说,“他妈的!果然给我料到了。”公爵没有应声,他已经昏迷过去,一半是由于血流得太多,一半是由于跌得太重。希科搔搔鼻子,这是也要做什么事关重大的举动时的习惯动作;接着,考虑了半分钟,就卷起袖子,握着宽刃的短剑,挨近公爵,准备干脆把他的头给割下来。可是这时他觉得一只铁一样有力的手臂握住了他的手臂,同时听见一个声音对他说;“慢着,先生!不杀倒在地上的敌人。”“年轻人,”希科回答说,“您救了我的命,这是确确实实的;我从心底里感谢您;可是请您接受一个在这世风日下的年头大有用处的小小的教训。一个人在三天之内受到三次袭击,冒过三次生命危险,他不曾有任何可以挑剔的言行,敌人却像对付饿狼似的从远处用火枪向他开了四枪,此刻他因为让这些敌人流了血自己还十分激动,那么年轻人,这个勇士,请允许我这么称呼他,可以大着胆子去干我现在想干的事。”希科重新抓住敌人的头颈,准备动手。可是这一次年轻人又止住他。“至少,只要有我在这儿,先生,”他说,“您就不能这么干。您刺的创口已经在流血,您不能再这么叫他流尽他的血。”“啐!”希科惊奇地说;“您认识这个混蛋?”“这个混蛋就是德·马延公爵先生,权势可以跟许多国王相比的亲王。”“又是一个理……”希科嗓音低沉地说。“可是您,您是什么人?”“是救过您的命的人,先生,”年轻人冷冷地回答。“如果我没记错,三天前把国王的信交给我的,就是您吧?”“正是。”“这么说,您是为国王效劳的人,先生?”“我有这份荣幸,”年轻人躬身同答。“您既然为国王效劳,怎么又来帮助德·马延先生呢?嘿!先生,请允许我对您说,您不是国王忠诚的仆人。”“正相反,我以为此时此刻国王忠诚的仆人正是我。”“也许是的,”希科闷闷地说,“也许是的;可是现在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您叫什么名字?”“埃尔诺通·德·卡曼日,先生。”“嗯,埃尔诺通先生,咱们把这个权势比得上世间所有国王的坏家伙怎么处置呢?因为我可有言在先,我是要走的。”“我会照看德·马延先生的,先生。”“那边在听咱们说话的那个,您把他怎么办?”“那个可怜的家伙什么也听不见,我想我把他抱得太紧,他昏过去了。”“好吧,德·卡曼日先生,今天您救了我的性命,可是您却让我的性命在今后将会遇到极大的危险。”“我今天尽了我的本分,将来的事天主自有安排。”?“但愿如此吧。其实我也不喜欢杀死一个不能自卫的人,尽管这个人是我最凶恶的敌人。那么,再见吧,先生!”希科跟埃尔诺通握手。“说不定是他有理,”他一边说,一边走去牵马。但他又往回走来。“说真的,”他说,‘您这儿有七匹好马,我想有四匹是我挣来的;请您帮我挑选一匹……您会挑马吗?”“骑我这匹吧,”埃尔诺通回答,“我知道它的脚力有多好。”“啊!您真是太慷慨了,还是您自己留着吧。”“不,您需要比我跑得更快。”希科不等他再请,跨上埃尔诺通的马,走得看不见了。三十八 埃尔诺通·德·卡曼日埃尔诺通留在战场上,面对这两个将在他怀抱里睁开眼睛的敌人犯了愁。眼下一则不存在他们逃跑的危险,二则罗贝尔·布里凯师傅(咱们还记得,埃尔诺通只知道希科叫这个名字)大概也不会转回来干掉他的,所以年轻人想要找个帮手;他很快就在这条路上找到了他要找的人。一辆肯定是与奔驰中的希科交错而过的大车,在山坡高处出现,衬在落霞映红的天幕上非常显眼。大车套着两头牛,由一个农夫赶着。埃尔诺通上前跟农夫搭语。班夫乍一见他,吓得直想丢下牛车逃到矮树林里去;埃尔诺通告诉他刚才发生了这场胡格派和天主教徒之间的战斗,四个人丢了性命,两个人还活着。农夫对承担一桩慈善事业的责任感到很害怕,但正如我们说的,他更怕埃尔诺通那雄赳赳的模祥,于是他帮着年轻人把德·马延先生抬上牛车,随后又把那个不知是昏迷还是醒着,一直那么闭着跟睛的士兵抬上去。四个死人仍然躺在地上。“先生,”农夫问,“这四个人是天主教徒还是胡格诺派?”埃尔诺通刚才看见农夫在惊怕时划过十字。“胡格诺派,”他说。“这样的话,”农夫说。“我搜一下这些新教徒的身不妨什么事吧?”“不妨什么事,”埃尔诺通回答;他们身上的财物,与其留给第一个过路人,他觉得还不如让帮他忙的这个农夫拿去。农夫不等他说第二遍,就把这些死人的口袋逐个翻转过来。看来这几个死者生前的军饷挺丰厚,因为等到翻完口袋,农夫的额头大大舒展开来。肉体和灵魂都感到的那股舒坦劲儿,使他更加起劲地用力赶牛,好快点到达他的茅屋。德·马延先生是躺在这个好天主教徒的牛栏里的一张麦秸铺成的舒适的床上恢复知觉的。车子颠簸造成的疼痛并没有能眵使他苏醒过来;可是当清水倒在伤口上,又流出几滴鲜血来的时候,公爵睁开了跟睛,带着很容易理解的惊奇表情。望着四周的人和物。看到德·马延先生睁开眼睛,埃尔诺通示意农夫退出。“您是谁,先生?”马延问。埃尔诺通微笑。“您不认识我了,先生?”他问马延。“我认出来了,”公爵皱起眉头说,“您就是来援救我的敌人的那个人。”“不错,”埃尔诺通回答;“可是我也是阻止您的敌人杀死您的人。”“准是这回事,既然我还活着,”马延说,“不过,他一定相信我是死了。”“他走开时,知道您还活着,先生。”“至少他以为我受的伤是致命的吧?”“那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要是我不拦住,他会给您造成一个伤口,肯定会是致命的。”“那么,先生,既然您拦住这个人杀我,干吗开头又帮他杀我的手下人呢?”“这道理再简单不过了,先生,一位绅士,我觉得您像是一位绅士,居然不理解我为什么这么做,倒叫我感到惊讶。我碰巧跟你们走的同一条道,看见几个人围攻一个人,就去保护这个人;然后当我去援助的这个勇士,先生,不管他是什么人,他的确是个勇士,然后当这个勇士跟您一对一地交手,一剑刺倒了您,取得胜利的时候,我见他要亵渎这个胜利,把您杀死,我就用我的剑挡住了他。”“那么您认识我?”马延用探究的目光望着他问。“我用不着认识您.先生;我知道您是个受伤的人,这对我来说就够了。”“要说真话,先生,”马延接着说,“您认识我。”“奇怪,先生,您就是不肯理解我。至于我,我只不过认为杀死一个丧失自卫能力的人,并不比六个人围攻一个过路人更高尚罢了。”“可是您应该承认,任何事情都可能有它的原因吧?”埃尔诺通躬一下身,但没有回答。“难道您没看到,”马延继续说,“我跟这个人一对一地斗剑吗?”“我看到了,确实如此。”“而且,这个人是我不共戴天的死敌。”“我相信是这样,因为他对我谈到您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如果我的伤不会叫我送命呢?”“那就不关我的事了,您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先生。”“您看我的伤势很危险吗?”“我检查过您的伤口,先生,我看,伤势虽不轻,可是没有致命的危险。照我看来,剑是沿着肋骨擦过去.没有刺进胸膛。您吸口气试试看,我希望您不至于感到肺里有疼痛的感觉。”马延困难地吸了一口气,肺部并不感到痛。“真是这样,”他说;“可是,我的那些人呢?”“死了,只剩下一个。”“你们把他们留在路上了?”马延问。“是的。”“搜了他们的身?”“您睁开眼睛时一定会见到那个农民尽了这个责任,他是您的房主人。”“他在他们身上搜到什么?”“钱。”“还有文件吗?”“我不知道。”“啊!”马延说,满意的神气显而易见。“另外,您有事可以去问还活着的那个人。”“还活着的那个人,他在哪儿?”“在谷仓里,离这儿只有几步路。”“请把我抬到他那儿去,或者不如把他抬到我这儿来,如果您像我所相信的那样是个重视荣誉的人,请向我起誓不去问他任何问题。”“我不是爱打听的人,先生,而且这件事儿,我该知道的也全知道了。”公爵望着埃尔诺通,神气间还有点儿不放心。“先生,”埃尔诺通说,“最好您能把您要委托我办的事,委托别人去办。”“是我错了,先生,我知道是我错了,”马延说;“千万请您帮这个忙。”五分钟后,那个士兵也进了牛栏。他乍一见德·马延公爵,不由得喊出声来;但公爵还有这点力气举起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士兵立刻闭上了嘴。“先生,”马延对埃尔诺通说,“我对您将终身感激,毫无疑问,咱们总有一天会在一个更好些的环境见面的;能不能请问一下,我有幸在跟谁说话?”“我是埃尔诺通·德·卡曼日子爵,先生。”马延还等着一个更详细些的说明,但这一回轮到年轻人有所保留了。“您是去博让西,先生?”马延继续问。“是的,先生。”“这么说,我耽误了您,也许今晚您没法再赶路了?”“不,先生,我正打算马上出发呢。”“去博让西?”埃尔诺通望望马延,这种刨根寻底使他很不愉快。“去巴黎,”他说。公爵显得非常惊奇。“对不起,”马延继续说,“可是很奇怪,您要去博让西,中途遇上完全意外的情况耽搁下来,并没有什么重大的理由,就这么不去原来的目的地了。”“再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了,先生,”埃尔诺通回答.“我原先去赴个约会。遇上你们这件事以后,被迫耽搁在这儿,就把约会给错过了;我要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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