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四十五卫士-9

随后,他悄悄地对自己说:“啊!啊!当心点儿吧,我的鹰雏儿,要不这只老鸢会拔光你身上的毛。”二十二 博罗梅兄弟希科搀扶着尊敬的院长,从宽敞的大楼梯走下去,来到庭院;一眼看上去,那儿确实像一个忙碌的大兵营。修士们分成两队,每队一百人,手执长戟、长矛和火枪,像士兵一样等待指挥官的到来。其中五十来个最强壮最热忱的修士,头上戴着头盔或兜鏊,腰间挂着长剑,他们只差手上缺块盾牌,不然就完全像古代的米堤亚人(伊朗北部古民族,音译为帕提亚人,擅长骑马佯逃,朝背后射冷箭。),或者只差一双吊梢眼,否则就跟今天的中国人完全一样了。另一拨人不无骄傲地炫耀着他们胸前隆起的护胸甲,他们喜欢用铁制的护手甲在护胸甲上碰出响声。剩下的那拨人,戴着臂铠和护腿甲,不时活动活动被这些局部的甲壳箍得失去弹性的关节。博罗梅兄弟从一个见习修士手中拿过一顶头盔戴在头上,那动作既迅速又准确,即使是国工雇佣来的德国步兵或骑兵也不过如此。他系带子的时候,希科不由得端详起这顶头盔来,看着看着,他的嘴角漾出了笑意;最后,他笑嘻嘻地绕着博罗梅转了一圈,像是要从各个角度来欣赏这顶头盔似的。这还不算,他又走近这位司库,伸手去摸摸这顶尖顶头盔上一个高低不平的地方。“您这顶头盔可真出色,博罗梅兄弟,”他说。“您这是从哪买来的,亲爱的院长?”戈朗弗洛没法回答,因为这时候有人正在给他戴上一副闪闪发亮的护胸甲,尽管这副护胸甲大得可以藏下法奈斯宫壁画上的赫拉克勒斯②,可敬的院长那层层叠叠垂下来的肥肉却给它卡得很难受。“带子别扎得这么紧,见鬼!”戈朗弗洛喊道;“别用这么大的劲儿,我气也透不过来,话也说不出来了,松手,松手!”“我想,您是在问尊敬的院长,”博罗梅说,“我的头盔是哪儿买的?”“我问尊敬的院长而没有问您,”希科回答,“这是因为我想,在这个修院,正像在其他任何地方的修院一样,一切都是按院长的命令办事的。”“当然,”戈朗弗洛说,“这儿的一切事情,都是按我的命令办的。您要问什么,亲爱的布里凯先生?”“我问博罗梅兄弟,他是不是知道这顶头盔是哪儿买的。”“尊敬的院长昨天买了一批兵器来武装咱们的修院,这就是其中的一件。”“我买的?”戈朗弗洛问。“大人该还记得,您吩咐我们带一些头盔和护胸甲回来,我们执行了大人的命令。”“是这样,是这样,”戈朗弗洛说。“活见鬼。”希科说,“我的头盔跟我这个主人真有点缘分,我亲手把它送到德·吉兹府邸以后,它又像条丢失的狗似的在这个雅各宾隐修院找到我了!”这时,博罗梅兄弟做了个手势,队伍就排得整整齐齐,整个行列中没有一点儿声响。希科坐在条长凳上,准备舒舒服服地看修士们的操练。戈朗弗洛照旧站着,两条木桩似的粗腿,使他站得稳稳当当的。“立正!”博罗梅压低声音轻轻地说。莫德斯特长老从他的铁鞘里拔出一把巨大的军刀,在空中挥动了几下,用洪亮的嗓音喊:“立正!”“大人也许对这么发口令有点厌烦了,”这时博罗梅兄弟谄媚地说。“大人今天早上累了:要是大人愿意保重身体的话,今天让我来指挥操练吧。”“那好,”莫德斯特长老说;“我确实挺累的,直喘气;您指挥吧。”博罗梅鞠了一躬,然后,对长老的这种同意似乎早就习以为常似的,走到队伍面前站定。“多么殷勤的仆人啊!”希科说;“这个人可真是颗珍珠呢,”“我跟你说过,他很讨人喜欢!“莫德斯特长老回答。“我想我可以肯定,他每天都为你做这件事的?”希科说。“啊!天天如此。他驯服得像个奴隶;我老是责备他过于殷勤。谦恭并不等于当奴隶,”戈朗弗洛以说教的口吻添上一句。“为了让你可以在这儿百事不管,为了让你能高枕无忧:博罗梅兄弟日日夜夜为你操着心。”“啊!我的天主,正是这样。”“行了,我想知道的全知道了,”希科说,把注意力集中到博罗梅一个人身上。看着修士们的司库戴盔披甲,像战马似的挺立着,确实使人感到惊讶。他圆睁的双眼冒着火焰,健壮有力的手娴熟地挥舞着长剑,使人觉得那是一个剑术教师在向一小队士兵比划着招式。博罗梅每示范一个动作,戈朗弗洛就重复一遍他的讲解,然后再说:“博罗梅说得很对,不过我已经对你们这么说过了;记记看,我昨天给你们上的课。把兵器换一只手;托住长矛,托好了;矛头齐眼腈;看在圣乔治份上,摆好姿势!腿别弯;向左半圈跟向右半圈完全是一码事,只是方向反一反。”“真是活见鬼!”希科说,“你是个挺熟练的教官。”“就是,就是,”戈朗弗洛摸着自己叠了三层的下巴说。“操练我还是蛮精通的。”“你还有博罗梅这么个好弟子。”“我一说他就懂,”戈朗弗洛说,“没有比他更聪明的人了。”修士们接受的军事训练,是一种当时很风行的操法,举刀箭步刺,举剑箭步刺,然后是射击训练。当他们做最后一项训练的时候,院长对希科说:“我要让你看看我的小雅克。”“你的小雅克?是什么人?”“一个好小伙子,我想让他跟在我身边,他长得斯斯文文的,劲儿倒挺大,火爆得像硝石。”“啊!真的!这个可爱的孩子在哪儿啊?”“等一等,等一等,我来指给你看;瞧,那儿;就是端着火枪准备第一个射击的那个。”“他枪法很准吗?”“这么说吧;百步开外,这鬼家伙能打中一枚玫瑰花诺布尔(英国古金币名,有一种叫“玫瑰花诺布尔”,因为上面铸有约克王朝或加兰斯特王朝玫瑰花形纹章。)。”“这个小伙子辅起弥撒来准是很利落吧;你等一等,等一等。”“怎么啦?”“是他!……不是!”“你认识我的小雅克?”“我?完全不认识。”“可是你一开始认为自己认识他?”“是的,好像有一天,或者不如说有一天晚上,我在哪个教堂里看见过他,当时我正在小隔间里做忏悔;不过,不对,我认错人了,那不是他。”这一回,我们得承认,希科说的并不全是真话。希科认人的记忆力极好,只要见过一面,他就永远不会忘记。戈朗弗洛所说的小雅克,也拿准了院长跟院长的朋友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这会儿他正往一支跟他身子一般高的沉甸甸的火枪里装弹药。弹药装好以后,他走过去,趾高气扬地立在离靶子百步远的地方,然后把有脚往后一挪,以只有军人才有的准确性开始仔细瞄准。放枪了,子弹正中靶心,修士们起劲地鼓掌。“嗨,瞄得真准,”希科说,“而且我看小伙子长得也挺俊,”“谢谢,先生,”雅克回答,他苍白的脸颊泛出了兴奋的红晕。“你各种兵器都耍得很得心应手,我的孩子,”希科接着说。“可是,先生,我是在学呢,”雅克说。说完,他把已经显过本领、用不着了的火枪搁在一边,从身旁的人手中拿过一支长矛,抡得团团飞转,希科看着,觉得毫无破绽。希科就又说了几句恭维话。“他最拿手的是长剑,”莫德斯特长老说。“行家看了都赞不绝口;这鬼家伙真是腕如钢,膝如铁,而且他从早到晚都手不离剑。”“啊!我倒要瞧瞧,”希科说。“您愿意试试他的气力吗?”博罗梅说。“我愿意看他试试身手,”希科回答。“啊!”司库继续说,“不过这儿除我以外,也许谁也敌不过他;您,也有点力气吗?”“我只是个可怜巴巴的普通老百姓,”希科摇头说,“以前我也像别人一样练练剑;现在我的腿在打哆嗦,手也发抖了,脑子也不管用了。”“不管怎么说,您一直还在练习?”博罗梅说。“稍稍练一点儿,”希科回答,朝微笑着的戈朗弗洛看了一眼,使戈朗弗洛已经到了嘴边的尼古拉·大卫这个名字又缩了回去。不过博罗梅没看见那微笑,也没听到这个名字,他带着平静的笑容,命令把花剑和击剑脸罩取来。雅克脸上毫无表情,冷冰冰的,心里却乐开了花,他把长袍撩到膝头,一边用他的凉鞋在沙上踩踩稳,一边发出了挑战。“我既不是修士,又不是士兵,”希科说,“确实好久不摸兵器了,我请求浑身是肌肉和筋腱的您,博罗梅兄弟,给雅克兄弟上一课。您赞成吗,亲爱的院长?”希科问莫德斯特长老。“我命令这样做!”院长宣布,有机会插话是他是高兴的事。博罗梅脱下头盔,希科连忙把双手伸过去;头盔到了希科手里,它的故主又可以细细地端详它了;当我们这位市民考察完毕的时候,司库已经把长袍撩到腰间,做好了准备。所有的修士,在团体精神的激励下,走过来团团围住了学生和教师。戈朗弗洛俯身凑在他朋友的耳边。“这跟唱晚祷一样有趣,是吗?”他天真地说。“轻骑兵都这么说,”希科同样天真地说。”交手双方摆好了架势;博罗梅精悍而结实,在身材上占优势;此外他在稳健和经验上也占了上风。雅克闪闪发亮的两眼喷出火来,连颧骨上也升起了两片狂热的红潮。博罗梅出家人的假面具渐渐褪了下来,他手持花剑,沉浸在斗智斗勇的恶斗之中,完全变成了一个军人:他每击一剑,就要喊出一声鼓励、劝戒或是斥责的话;可是,雅克的力量、速度和冲劲往往胜过老师,使得博罗梅兄弟的胸口上挨了好几剑。希科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这场比剑,数着各人被刺中的次数。等到比赛结束,或者不如说,等到双方第一次休息的时候,希科说:“雅克刺中六下,博罗梅兄弟,九下,对当学生的来说很不错了,当老师的却还不够。”一道除了希科谁也没有看见的光芒,从博罗梅的眼里闪过,泄露了他性格上的一个新的特点。“好!”希科想,“此人傲气十足。”“先生,”博罗梅说,他费了好大的劲才使语气显得比较温和,“击剑练习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很粗野的,对我们这些可怜的出家人尤其如此。”“这不去管它,”希科说,他决心把博罗梅师傅逼到底;“师傅起码应该比徒弟多刺中一半以上。”“啊!布里凯先生,”博罗梅说,脸色发白,紧咬着嘴唇,“您似乎太专横了吧。”“好!他发火了,”希科想,“这样就是两个致命的弱点了;据说只要有了其中一个弱点,一个男子汉就算完了:情况对我很有利。”随后他高声说:“如果雅克能够再冷静一些,我敢说他能够跟您打成平手。”“我不这么认为,”博罗梅说。“好吧,可我,我可以这么肯定。”“布里凯先生,既然您对刀剑是个行家,”博罗梅以挖苦的语气说,“也许该亲自来跟雅克较最一下;那时候您就可以更有体会了。”“啊!我嘛,我老了,”希科说。“不错,可是很在行。”博罗梅说。“啊!你笑话我,”希科想:“你等着,等着吧。”“不过,”他继续说,“我注意到刚才的比赛因为一件事不能算数。”“什么事?”“是这件事,博罗梅兄弟作为一位可敬的师傅,我相信,他出于好意,存心让雅克刺中几下。”“啊!啊!”这回可是雅克皱起眉头说了。“当然并非如此,”博罗梅克制住自己说,不过心里已是十分恼火;“我喜欢雅克,这没错,可是我决不会用这种好意来毁掉他。”“这我可没想到,”希科说,像是在自言自语,“我还以为是那样呢,请原谅我。”“到现在,您说得也够多了,”博罗梅说,“上场吧,布里凯先生。”“啊!您别吓唬我,”希科说。“放心吧,先生,”博罗梅说,“我们会手下留情的;我们是懂得教规的。”“你这不信神的人!”希科暗自嘀咕说。“来吧,布里凯先生,就比一个回合。”“试试吧,”戈朗弗洛说,“试试吧。”“我不会伤害您的,先生,”雅克说,他一方面支持他的师傅,另一方面也想说两句刺刺希科,“我的手是很客气的。”“亲爱的孩子,”希科暗自说,意味深长地朝那年轻修士看了一会儿以后,不出声地笑了笑。“好吧,”他说,“既然大家执意如此。”  “啊!好极了!”几个渴望取胜的当事人喊道。“不过,”希科说,“我有言在先,不超过三个回合。”“随您的便,先生,”雅克说。希科慢吞吞地从长凳上立起身,把短袄束束紧,戴上击剑手套,套好面罩,动作灵活得像乌龟捕食飞虫。“要是这个家伙能够招架住你的直刺,”博罗梅悄悄地对雅克说,“我就再也不跟你比剑了。我可是通知你了呀。”雅克点点头,笑了笑,意思是说:“放心吧,师傅。”希科仍然是那么慢条斯理,那么谨慎小心地伸出长胳膊长腿,摆好架式,以一种神奇的准确性安放好他的长胳膊长腿,让人完全看不出它们所具有的巨大的活力和不可估量的灵活性。二十三 剑 术 课在那个时代——我们不仅试图叙述那时一些重大事件,而且还要描绘当时的风俗习惯——击剑比赛跟今天的很不相同。剑是两面开口的,所以不仅可以刺,也常用来砍;另外,左手再执一柄短剑,既能防身,又可攻击:因而刺伤,或者不如说,划伤的机会很多,在一场真正的战斗中这反而有着强烈的刺激作用,盖吕当年身上十八处负伤,血流不止,但仍然挺立不倒,继续战斗,直至第十九处负伤,才就此卧床不起,直到进入坟墓。剑术比赛从意大利传了进来,仍然处于这门技艺的幼年阶段,所以那年头的比剑,无非就是双方一边劈刺一边不停地挪动步子,而且因为场地是随便选定的,有时地面稍有些高低不平,就会让剑手遇到许多意想不到的障碍。你会看到击剑者时而伸长身体,时而收拢身件,时而跳到左边,时而跳到右边,或者用一只手撑在地上,灵活性,不仅是手腕的灵活性,而且还有两腿以至全身的灵活性,是这门技艺的先决条件之一。希科的剑术看上去不像是受的这种训练;简直可以说他是有先见之明。摸到了现代剑术的门道,其制胜的关键,尤其是动作优雅的诀窍,在于手腕灵活而身体几乎保持不动。他叉开两腿,挺直上身,稳稳地站着,手腕健壮有力而又非常灵活,那柄剑从剑尖到剑身的中部很像一根柔韧而弯曲的灯心草茎杆,从剑柄到剑身中部则是挺直的钢刃。在头几个回合里,面对着这个青铜铸成,好像只有手腕是活的对手,雅克兄弟有些过于急躁,希科觑准他漏出的极小的空档,就挺腿伸臂刺过去,而我们知道,对惯于用剑尖或剑梢攻击的击剑手来说,这种空档是常常可以找到的。每出现这么一个空档,那条长长的胳膊就伸出去有三尺远,径直在雅克兄弟的胸前刺一下,整个动作有条不紊,倒像是机械在操纵,而不是由难免有偏差和失误的肉做的器官在操纵。每被花剑圆头刺中一下,雅克的脸就由于愤怒和好胜心的受挫涨得通红,同时将身子往后跳出一步。在十分钟时间里,这个灵巧惊人的孩子使出了浑身解数:他像山猫似的扑出去,像蛇似的缩起身子,他从希科的胸前闪过,一会儿向右跳,一会儿向左跳,而希科态度从容,看准一个机会,就伸出长胳膊架开对手的剑,给他狠命的一击。博罗梅兄弟刚才还情绪激昂,有点兴奋过度,此刻却由于强压住这股激昂的情绪而脸色变得苍白起来。雅克最后一次扑向希科,希科见到他脚步不稳,就卖个破绽,漏出空档,引他全力冲刺过来。雅克果然冲刺过去,希科猛地一闪身,那可怜的徒弟失去了重心,终于站立不稳,跌倒在地。希科像一块岩石一样,一动不动地仍旧站立在原来的地方。博罗梅兄弟死命咬手指,几乎咬出血来。“您刚才没告诉我们,先生,您是击剑馆里的常客,”他说。“他!”戈朗弗洛嚷起来,他感到很惊讶,但又由于一种很容易理解的友谊的感情而洋洋得意;“他嘛,他从来不出门!”“我嘛,一个可怜的老百姓,”希科说;“说我罗贝尔·布里凯是击剑馆的常客!啊l司库先生!”“不管怎么说,先生,”博罗梅兄弟喊道,“要把一柄剑使得像您那样,是需要经过大量练习的。”“啊!我的天主,是的,先生,”希科带着一副天真的模样回答说,“我确实有时候握过剑;而每当我握住剑,我总看到一个事实。”“什么事实?”“那就是,对手里握着剑的人说来,骄傲无好处,发火必坏事。现在,您听着,我的雅克小兄弟,”他又说,“您的手腕不错,可是脚和脑子不行:您动作敏捷,但不用脑筋。击剑比赛中有三样东西最要紧:首先是头脑,然后是手腕,最后是双脚;有了第一样就可以防卫,再加上第二样就可以克敌制胜;而如果三样俱全,那就可以永远立于不败之地了。”“啊!先生,”雅克说,“那您就跟博罗梅兄弟比一场吧;那一定精采。”对这个提议不屑一顾的希科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傲慢的司库也许会对此加以利用的。“好吧,”他说,“要是博罗梅兄弟同意,我可以奉陪。”“不,先生,”司库回答,“我认输了;我宁可不交手就先认输。”“啊!他多谦虚,多可爱!”戈朗弗洛说。“你错了,”不留情面的希科凑在他耳边说,“他的虚荣心太重了;我在他这个年纪,要是能找到这么一个机会,宁愿五体投地,恳求让我也能像雅克刚才那样上一堂剑术课的。”说完,希科又拱起背,把两条长腿弯成弓形,带着那副永远挂在脸上的怪相,回到他的长凳跟前坐下。雅克跟着他;在这个年轻人身上,跟失败的羞耻相比之下,敬佩的心情占了上风。“那就请您再对我上点课,罗贝尔先生,”他说,“院长大人会允许的,是不是,大人?”“对,我的孩子,”戈朗弗洛回答,“我非常愿意。”“我不想跟您的师傅竞争,我的朋友,”希科说。说着他向博罗梅行了个礼。博罗梅接过话头。“我并不是雅克唯一的师傅,”他说.“在这儿教剑术的不止我一个人;既然光荣不由我一个人独占,就请您不要把失败只算在我一个人头上。”“那么他的另一个师傅是谁?”希科连忙问,他已经看到博罗梅脸上一阵红,说明他已经担心自己说漏嘴了。“他没有别的师傅,”博罗梅回答,“没有别的师傅。”“有的!有的!“希科说,“我听得清清楚楚。您的另一个师傅是谁,雅克?”“嗨!对了,对了,”戈朗弗洛说;“是一个矮胖子,您给我介绍过的,博罗梅,他到这儿来过几次,挺和气的,酒量也好。”“我记不起他的名字了,”博罗梅说。厄泽布兄弟一脸沾沾自喜的样子,菜刀插在腰带里,傻乎乎地凑上前来。“我,我知道,”他说。博罗梅一再跟他使眼色,可他没看见。“他是比西-勒克莱尔!”他继续往下说,“他在布鲁塞尔教过剑术。”“啊!原来如此!”希科说,“比西-勒克莱尔师傅!好剑手,没说的!”就在希科带着他尽力装出的天真神情这么说着的时候,他冷眼看到博罗梅向那个讨厌的献殷勤的家伙投去狂怒的一瞥。“瞧,我根本不知道他叫比西-勒克莱尔。他们忘掉告诉我了,”戈朗弗洛说。“我还以为大人根本不会对他的名字感到兴趣哩,”博罗梅说。“其实呢。”希科说,“只要当得好,这个人或者那个人,谁当剑术师傅,全都一个样。”“其实呢,全都一个样,”戈朗弗洛接嘴说,“只要当得好。”说完这话,他就在一片赞赏声中朝通向自己房间的楼梯走去。操练开始了。在楼梯跟前,雅克又向希科提出他的要求,让博罗梅感到老大的不高兴;可是希科回答说:“我不会教人,我的朋友;我是独自一个人一边考虑一边练,最后练出来的;您也像我一样做吧:有健全的头脑,财产才会使人受益。”博罗梅下了一道口令,所有的修士都转身回到内院四周的那些楼房里去。戈朗弗洛靠在希科的胳膊上,庄严地走上楼去。“我希望,”他骄傲地说,“这个隐修院能忠诚地为国王效劳,能有些用处,嗯?”“哟!我完生相信,”希科说。“到了您这儿,尊敬的院长,就看得很清楚了。”“这些都是在一个月,甚至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搞起来的。”“是您搞起来的?”“是我搞的,我一个人搞的,正如您所见到的,”戈朗弗洛挺起胸脯说。“原先我可没料到您会做得这么好,我的朋友,等我完成使命回来……”“啊!真的,亲爱的朋友,说说您的使命吧。”“当然愿意,何况我动身前还得送封信,或者说派个信使到国王那儿去。”“到国王那儿去,亲爱的朋友,一个信使?您跟国王有联系?”“直接联系。”“您缺个信使,您说。”“我缺个信使。”“您愿意我给您一位兄弟吗?如果我们的一位兄弟能见到国王,这对咱们修院来说也是一份光荣。”“那当然。”“我要把我们最得力的两条腿派去听您吩咐。不过告诉我,希科,国王不是相信您已经死了吗?他怎么……”“我不是跟您说过嘛,我只不过是患了嗜眠症……到时候,我就醒过来了。”“就又到国王跟前承受他的宠幸了?”戈朗弗洛问。“比过去还更恩宠有加,”希科说。“那么,”戈朗弗洛顿了一下说,“您能不能把咱们在这儿为他的利益所做的一切都禀告他?”“我会告诉他的,朋友,会告诉他的,放心吧。”“啊!亲受的希科,”戈朗弗洛嚷起来,他已经看到自己当上主教了。“不过,首先,我有两件事要您帮个忙。”“哪两件?”“第一件,钱,国王会还您的。”“钱!”戈朗弗洛急忙立起身来,“我的银箱里有的是钱。”“您的财运好,这不用说喽,”希科说。“您要一千埃居?”“不,太多了,亲爱的朋友;我胃口不太,不会狮子大开口;我的使臣的头衔并没有叫我自鸣得意,我不愿意抬出这块招牌去大吹大擂,宁可不声不响的。我有一百埃居就够了。”“给。第二件?”“一个随从。”“一个随从?”“对,好跟着我;我嘛,我喜欢有人在一块儿。”“啊!我的朋友,如果我还像过去那样自由有多好,”戈朗弗洛叹口气说。“是啊,可您不能那样了。”“地位束缚了我,”戈朗弗洛喃喃地说。“唉!”希科说。“一个人没法样样都有啊。既然我不能有幸请您为伴,亲爱的院长,我愿意让雅克小兄弟来陪我。”“雅克小兄弟?”“对,他讨我喜欢。这小伙子。”“你说得对,希科,这是个难得的好小伙子,前程远大。”“而我,我先要带他到二百五十法里远的地方去,如果你同意的话。”“他归你了,我的朋友。”院长敲了一下小钟,一个侍候院长的兄弟应声跑来。“叫人去把雅克兄弟和管城里杂差的兄弟找来。”十分钟后,两个兄弟都立在门口了。“雅克,”戈朗弗洛说,“我交给您一个特殊使命。”“交给我,院长先生?”年轻人吃了一惊,问。“对,您要伴随罗贝尔·布里凯先生去作一次长途旅行。”“啊!”年轻兄弟对外出旅行充满渴望,情不自禁地喊出声来,“我要跟布里凯先生一起去旅行,我要呼吸大自然的新鲜空气,我要自由喽!啊!罗贝尔·布里凯先生,咱们每天都要练剑,是吗?”“是的,我的孩子。”“我可以带着我的火枪吗?”“带着吧。”雅克跳了起来。欢呼着冲出门去。“至于送信的差使,”戈朗弗洛说,“请您自己发命令吧。上前来,帕尼尔日兄弟。”“帕尼尔日!”希科说,这个名字在他心里唤起的回忆是多少带点愉快的;“帕尼尔日!”“唉!是啊,”戈朗弗洛说,“我选了跟那个帕尼尔日同名的兄弟,让他跟那一位一样来干跑腿的差使。”“这么说,咱们那位老朋友已经不能工作了?”“它死了,”戈朗弗洛说,“它死了。”“啊!”希科带着怜悯的语气说,“事实上它岁数也不小了。”“十九岁,我的朋友,它死时十九岁。”“真是了不起的长寿啊,”希科说;“这种例子只有隐修院才有。”二十四 女忏悔者帕尼尔日,院长一叫他,就很快在门口出现了。他之所以被指定代替那位已故的同名者,显然不是由于在气质或者相貌上有任何相似之处,因为再没有比他更精明的脸相,受到过加上一头驴子的名字的这种玷污了。帕尼尔日兄弟活像一只狐狸,小眼腈,尖鼻子,翘下巴。希科瞧了他一会儿,尽管只是很短促的一会儿,他对这个修院信使的能力却似乎颇为赏识了。帕尼尔日谦恭地立在进门的地方。“请进来,信使先生,”希科说;“您认识卢佛官吗?”“认识,先生,”帕尼尔日回答。“在卢佛官里,您认识一个叫亨利·德·瓦洛瓦的人吗?”“国王?”“其实,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国王,“希科说;“不过人家倒都是习惯于这样称呼他的。”“我是去给国王送信吗?”“正是;您认识他吗?”“当然,布里凯先生。”“好,您请求面见他说话。”“人家会让我见他吗?”“会让您见到他的贴身男仆,是的;您这身衣服就是通行证;陛下是笃信宗教的,您想必也知道。”“我跟陛下的贴身男仆说什么呢?”“您就说您是幽灵派来的。”“什么幽灵?”“好奇是一种很讨厌的缺点,我的兄弟。”“请原谅。”“您就说您是幽灵派来的。”“是。”“您再说您等着取那封信。”“什么信?”“又来啦!”“啊!真是的。”“我尊敬的院长。”希科向戈朗弗济转过身去说,“没说的,我还是更喜欢另一个帕尼尔日。”“要办的就是这些吗?”信使问。“您再加上一句话,就说幽灵在去夏朗通的路上慢慢走着,等着那封信。”“那么,我就到那条路上去找您喽?”“一点不错。”帕尼尔日走到门口,掀起门帘准备出去;希科在帕尼尔日兄弟掀门帘时,仿佛觉得外面有一个窃听者的身影。尽管如此,门帘放下得太快了,希科自己也说不准,刚才看到的究竟是真有其事还是一个幻影。希科精细的头脑使他很快就差不多可以断定,外面是博罗梅兄弟在偷听。“啊!你听吧,”他想;“好极了,既然如此,我倒要说给你听听了。”“照这么说来,”戈朗弗洛说,“您有幸接受的是国王的使命,亲爱的朋友?”“对,秘密使命。”“是关于政治的,我想。”“我也是这么想。”“什么!您不知道自己身负什么使命?”“我只知道我要带一封信,如此而已。”“想必是国家机密?”“我想是的。”“难道您没有猜到什么……?”“咱们这儿没有外人,我可以说出我的想法吧,嗯?”“说吧;我这个人是守口如瓶的。”“好吧,国王终于决定去援救德·安茹公爵了。”“真的?”“是的;德·儒瓦约兹先生大概昨天夜里已经动身了。”“那么您呢,我的朋友?”“我嘛,我到西班牙那方面去。”“怎么走法?”“嗨!跟咱们过去一个样呗,步行,骑马,乘车,到什么山砍什么柴。”“雅克会是您的一个很好的旅伴,您开口要他可真是做对了,他懂拉了文,这个小精灵!”“我承认,他很讨我喜欢。”“就凭您这句话,我就把他交给您啦,我的朋友;我想,碰上决斗的话,他还可以给您当个出色的副手呢。”“谢谢,亲爱的朋友,现在,我想我没别的事了,得跟您说再会了。”“再会!”“您要干什么?”“我准备给您祝福。”“得啦!咱们之间,”希科说,“用不着这一套。”“可也是,”戈朗弗洛回答,“那是给陌生人做的。”两个人亲切地拥抱。“雅克!”院长嚷道,“雅克!”在两幅门帘之间,帕尼尔日探进他那张狐狸面孔来。“怎么!您还没有走?”希科喊起来。“请原谅,先生。”“快走,”戈朗弗洛说,“布里凯先生很急。雅克在哪儿?”博罗梅兄弟露脸了,一副谄媚的神态,咧开嘴笑着。“雅克兄弟!”院长再喊了一声。“雅克兄弟走了,”司库说。“什么,走了!”希科大声说。“您不是要个人去卢佛宫吗,先生?”“是叫帕尼尔日兄弟去的呀,”戈期弗洛说。“啊!我真是个傻瓜!我听成是雅克了,”博罗梅用手拍着脑门说。希科皱起眉头;可是博罗梅的懊悔看上去是那么诚心诚意,让人不忍心去骂他。“那么,”他说,“我等雅克回来。”博罗梅鞠了一个躬,他也皱起了眉头。“噢,”他说,“我忘了禀报院长大人了,本来我上楼就是为此而来的,那位没有通报姓名的夫人刚到,她求见大人。”希科把耳朵竖得老高。“一个人?”戈朗弗洛问。“带着一个随从。”“她年轻吗?”戈朗弗洛问。博罗梅腼腆地垂下眼皮。“好!他是个伪君子,”希科想。“她看上去还很年轻!”博罗梅说。“我的朋友,”戈朗弗洛朝假罗贝尔·布里凯那边转过身去,“你懂吗?”“我懂,”希科说,“我走了;我在隔壁房间里或者院子里等着。”“就这么办吧,我亲受的朋友。”“从这儿到卢佛宫路很远,先生,”博罗梅提醒说,“雅克兄弟也许要很晚才能回来,何况您给他写信的那个人,说不定也不放心把一封重要的信托付给一个孩子。”“您想到这一点可太晚了点儿,博罗梅兄弟。”“可不!我事先不知道;要是托付给我……”“好吧,好吧,我这就上路,沿着去夏朗通的路上慢慢走,派去的人,不管是谁,让他到路上去找我。”说着他向楼梯走去。“请您别走这儿,先生,”博罗梅急切地说;“那位隐名的夫人要打这儿上来,她希望不要碰上任何人。”“您说得对,”希科笑笑说,“我走小楼梯下去。”他走向一扇通过道的门,过道的另一头是小房间。“我呢,”博罗梅说,“我将荣幸地引那位女忏悔者来见尊敬的院长。”“就这么办,”戈朗弗洛说。“您知道怎么走吗?”博罗梅有些不安地问。“没问题。”希科穿过小房间出去。从小房间出去就是一个大房间:暗梯正对着房间外的楼梯平台。希科说的是实话,他认识路;但是他认不出这个房间了。说实在的,从他上次来过以后,这个房问大为改观了,和平的气氛变成了尚武的气氛;墙壁上挂着兵器,桌子和茶几上摆着刀剑和手枪;每个墙角都有一大堆火抢。希科停住脚步,在房间里站了一会儿,这说明他得想一想。“他们不让我见雅克,也不让我见那位夫人,又要我走小楼梯,把大楼梯让出来,这就是说他们最好我跟年轻修士和那位夫人全都离得远远的,这是明摆着的事。我得想个计策,做得跟他们要我做的正相反。所以,我得等雅克回来,还要找个地方好悄悄地看一眼那位神秘的夫人。啊!啊!这儿有件漂亮的锁子甲丢在角落里,又软又细,精美绝伦。”他拿起锁子甲欣赏着。“我正想要件锁子甲,”地说;“轻得像亚麻布的;这件给院长穿可实在太小了;说真的,这件锁子甲倒好像是为我做的。咱们就向莫德斯特长老借一借吧;等我回来再还他。”希科敏捷地折好锁子甲,塞在紧身短袄里面。他刚扣好最后一根系带,博罗梅出现在门槛上。“啊!啊!”希科低声说,“又是你!不过你来迟一步了,朋友。”他把两条长胳膊交叉在背后,身子往后仰着,假装在欣赏那些陈列着的兵器。“罗贝尔·布里凯先生要找一件称手的兵器吗?”博罗梅问。“我?亲爱的朋友,”希科说,“兵器?我的主啊,要来干什么?”“嗨!既然您使得那么出色。”“摆样子的,亲爱的兄弟,那是摆摆样子的,如此而已,一个像我这样可怜的市民.手脚或许能挺灵便的,可是缺一样东西,而这东西是他永远不会有的,那就是一颗军人的心。尽管剑拿在我手里,寒光闪闪的还真像那么回事;可是您相信吧,雅克凭他手里的剑会把我打得从这儿一直退到夏朗通的。”“真的吗?”博罗梅说,希科的神情是那么朴实,那么善良,使他有点将信将疑,因为这会儿的希科,我们可以这么说,看上去真是从来没有这么弯腰曲背的,外带还有些斜眼。“再说,我气很急,”希科接着说,“您想必注意到我连退都退不动了;两条腿不听使唤了,毛病就出在这上面。”“请允许我提醒您一下,先生,这毛病让您不能使剑事小,叫您没法旅行可是事大啊。”“啊!您知道我要旅行?”希科随口这么问。“帕尼尔日告诉我的,”博罗梅涨红了脸回答。“嗨,这可怪了,我还以为我没跟帕尼尔日说起过;不过没关系,我何必隐瞒这回事呢?是的,我的兄弟,我要跑一趟,路程不长,是回家乡去,那儿我有些产业。”“您知道吗,布里凯先生,您让雅克兄弟享受了莫大的荣幸?”“您是指让他陪伴我吗?”“这是其一,觐见国王是其二。”“说不定见的是国王的贴身男仆,因为说不定,甚至很可能,雅克兄弟只不过见到个仆人而已。”“看来您是卢佛宫的常客?”“啊!最熟的常客之一,先生;国王和宫廷里的年轻爵爷们的厚袜子就由我供应。”“国王?”“当他还是德·安茹公爵的时候,我就已经跟他有买卖来往了。他从波兰回来以后,想起了我.就叫我当了宫廷的供应商。”“您认识的这个户头可真不错,布里凯先生。”“您是指我认识陛下?”“是的。”“别人谁也不这么说,博罗梅兄弟。”“噢!是联盟分子吧。”“现在每个人多少都跟联盟沾点边。”“您可没沾多少边,准是这样。”“我,您为什么这么说?”“既然您跟国王有私交。”“哎!哎!我也跟别人一样有我的政治观点,”希科说。“不错,可是您的政治观点跟国王的完全一致。”“瞧您说的;我们常常争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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