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既然你牺牲自己为我效劳,卡洛塔,为了继续为我服务,你应该迷恋纳瓦拉国王,而且要特别嫉妒,象一个意大利女人那样嫉妒。”“不过,夫人,”夏洛特问,“一个意大利女人是怎样嫉妒的?”“我以后会告诉你的,”卡特琳回答。她把夏洛特上下打量丁三次,然后象她进来时那样静静地、慢慢地走了出去。卡特琳那双眼睛象猫和豹一样瞪得老大,但是瞪得大又并没有使她的眼光失去深度。夏洛特给她浅色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慌,一句话也没有说,甚至连喘气也不敢声音大一点,就让她走了。夏洛特直到听见门关上,达丽奥尔来告诉她这个可怕的幽最已经走掉,她这才松了一口气。“达丽奥尔,”她说,“拉一把安乐椅到我的床边来,就在这把椅子上过夜吧。我求你,因为我不敢一个人待着。”达丽奥尔听从她的吩咐。不过,尽管有女仆待在身边陪伴,尽管她为了能够更安心,吩咐灯不要熄,一直点着,她还是耳边不断响着卡特琳的剌耳的嗓音,一直到天亮才入睡。至于玛格丽特,她虽然天开始亮了才入睡,可是号声刚一吹响,狗刚一吠叫,就醒了。她立刻起床,开始穿衣服,这套衣服是那么随便,简直是有点做作了。她把她的女仆们喊来,吩咐她们把平常在纳瓦拉国王处值班的绅士都领到她的前厅里;然后她打开那扇用一把钥匙锁着亨利和德·拉莫尔两个人的门,她用充满深情的目光朝德·拉莫尔问了一个好,然后对她的丈夫说:“来,陛下,仅仅让我母后相信这件不存在的事是不够的,您还应该叫您的全体廷臣也相信在我们之间充满了十分融洽的气氛。不过,您放心,”她笑了笑接着说,“而且请您好好记住我的由于目前形势而变得几乎是庄严郑重的话:今天将是我最后一次让陛下经受这残酷的考验。”纳瓦拉国王微微一笑,吩咐把他手下的绅士们领进来。当他们向他行礼时,他才假装发现他的披风还放在王后的床上;他向他们表示歉意,请他们原谅他这样接见他们,他从脸涨得通红的玛格丽特手里接过披风,用搭扣扣在自己肩膀上,然后,他朝他们转过身来,闻他们城里和宫廷里可有什么新闻。玛格丽特瞟了一眼,发现这些绅士看到刚才在纳瓦拉国王和王后之间表现出来的这种亲密关系以后,脸上流露出难以觉察的惊讶表情。就在这时候,有一个掌门官带着三四个绅士进来,通报德·阿朗松公爵到了。为了引他来,吉洛娜只消告诉他,国王是在他的妻子屋里过的夜。弗朗索瓦进来,他走得那么快,为了推开走在他前面的人,几乎把他们推倒。他第一眼是看亨利,第二眼才看玛格丽特。亨利殷勤地行了一个礼回答他。玛格丽特脸上装出十分安详的表情。公爵用茫然的,不过却又是探索的目光把整个卧房都看到了;他看见帷幔紊乱的床,床头的一对压瘪的枕头,扔在椅子上的国王的帽子。他脸色苍白,但是立刻恢复丁常态,说:“我的哥哥亨利,您今天上午去陪国王打网球吗?”“是国王赐给我这个荣幸把我选中了呢,”亨利问,“还是仅仅出于您的好意,我的内弟?”“不,国王没有这么说过,”公爵有点难为情地说,“不过您不是常跟他打球吗r”亨利微微笑了笑,因为他上一次陪国王打球以后,发生了那么多而且那么严重的事,如果查理九世把经常陪他打球的人换掉,那丝毫也不会使人感到惊讶。“我去,我的弟弟!”亨利笑着说。“来吧。”公爵重复说。“您去吗?”玛格丽特问。“是的,姐姐。”“这么说您很忙啦?”“我很忙。”“我可不可以耽搁您几分钟?”象这样的要求很少从玛格丽特的嘴里提出,因此她的弟弟望着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要对他说什么呢?”亨利心里想,他的惊讶程度并不亚于德·阿朗松公爵。玛格丽特倒象是猜着了她丈夫的心事,朝着他转过身来。“先生,”她带着迷人的笑容说,“您可以去找国王陛下,如果您高兴的话,因为我要向我弟弟说的秘密事,您已经知道了,而且我昨天就这件秘密事向您提出的要求,几乎遭到您的拒绝。因此,我不愿意,”玛格丽特继续说下去,“使您感到厌烦,再一次当着您的面来提出一个看来陛下并不喜欢的要求。”“什么事?”弗朗索瓦惊讶地望着他们两个人,说。“啊,啊!”亨利感到气恼,脸涨得通红,“我知道您要说的是什么,夫人。老实说,我感到遗憾的是我失去了自由。但是,如果说我不能把没有丝毫安全保证的接待给予德·拉莫尔先生,同样我也不能跟您那样把您感兴趣的这个人推荐给我的弟弟德·阿朗松公爵。说不定,”他为了使我们刚加了着重号的这几个字更有力量,又补充说,“说不定,我的弟弟还会想出一个主意来,让您把德·拉莫尔先生留在……这儿……您跟前……这也许比一切办法都好,不是吗,夫人?”“好了,好了,”玛格丽特心里对自己说,。”“他们两个人会做出他们单独一个人不会做的事。”她打开小间的门,在让受伤的年轻人出来以前,先对亨利说:“应该由您,先生,来向我的弟弟解释一下我们为什么对德·拉莫尔先生感兴趣。”亨利落入了圈套,他三言两语地向德·阿朗松先生叙述了德·拉莫尔怎样到了巴黎,这个年轻人在给他送德·奥里亚克先生的一封信时怎样受了伤。德·阿朗松先生由于采取对立态度变成了半个新教徒,正如亨利由于采取慎重态度变成了半个天主教徒。公爵转过身来时,德·拉莫尔从小间出来,在他的面前站定。弗朗索瓦看见他如此英俊,如此苍白,因此既被他的英俊吸引住,又被他的苍白吸引住,他感到在自己内心深处产生了一种新的恐惧。玛格丽特同时抓住了他的嫉妒和自尊心。“我的弟弟,”她对他说,“这位年轻绅士,我可以保证他对手善于使用他的人有用处。如果您把他收下作为您手下的人,他一定会发现您是一个强有力的主人,而您也一定会发现他是一个忠实可靠的仆人。在目前这种时候,应该身边收罗些人,我的弟弟!特别是,”她补充说,嗓子放低,只让德·阿朗松公爵一个人听见,“当一个人胸怀大志,却又不幸地是法兰西的排行第三的王子的时候更应该如此。”她把一根手指按在自己的嘴上,向弗朗索瓦表示,尽管她这么坦率,但是她另外还有一部分重要的想法留在心里。“还有,”她接着说,“也许您跟亨利完全相反,觉得这个年轻人留在离我的套房这么近的地方不大合适。”“我的姐姐,”弗朗索瓦连忙说,“德·拉莫尔先生如果认为还是这样合适的话,半个钟点之内就可以安顿在我的住处,我相信他在那儿什么也不用担心,让他喜欢我吧,我也会喜欢他的。”弗朗索瓦在说谎,因为他心里已经讨厌拉莫尔了。“好,好……这么说,我并没有弄错!”玛格丽特看见纳瓦拉国王皱紧了眉头,低声自言自语,“啊!为了驾驭你们两个人,我看就得让你们互相驾驭。”接着,她继续自言自语,把她的想法补全:“干吧,干吧,昂利埃特会说:玛格丽特,干得好。”半个钟头以后,拉莫尔果然在玛格丽特严肃认真的劝说下,吻过她的长袍的下摆,然后上楼到德·阿朗松先生的住处去。对一个受伤的人来说,他走得相当敏捷。两三天过去了。在这两三天里,亨利和他的妻子的关系越来越显得融洽。亨利得到允许不用公开发誓弃绝原来的宗教,不过,他在国王的忏悔神父面前表示放弃了他原来的宗教信仰,而且每天早晨都在卢佛宫里望弥撒。晚上他公开地走向他妻子的套房,从大门进去,跟她说一会儿话,然后又从秘密的小门出来,上楼到德·索弗夫人的屋里去。德·索弗夫人当然不会不告诉他,卡特琳来过,不容置疑的危险在威胁着他。亨利从两个方面得到的情况,使他大大地加深了对太后的不信任,尤其因为卡特琳慢慢地开始露出了笑脸,他格外有理由不信任了。有一天上午亨利甚至看到她那两片苍白的嘴唇上绽出了亲切的微笑,弄得他这一整天下决心只吃亲手煮的鸡蛋,只喝亲眼看见从塞纳河里当他面打上来的水。屠杀仍在继续,不过已经接近尾声。胡格诺教徒给杀了这么多,人数减少得很厉害。绝大部分死了,有不少逃了,还有个别的藏起来了。对不时在这一个市区里或者在那一个市区里升起震耳的喧闹声,这是一个藏起来的胡格诺教徒给发现了。是在少数人中间私下处决还是在多数人中间公开处决,这要看那个不幸的胡格诺教徒是被逼到一个死胡同里还是有路可逃。在后一种情况下,对发生这件事的区里的人来说成了极大的快乐,因为天主教徒非但没有因为他们敌人的消灭而安静下来,反而变得越来越残忍;剩下的敌人越少,他们越是对这些剩下的不幸者穷追猛打。查理九世从以胡格诺教徒为对象的打猎中得到了极大的乐趣;等到他本人不能继续干以后,他兴致勃勃地听人讲别人打猎的情形。跟网球和打猎一样,槌球也是他心爱的游戏。有一天他打完槌球回来,高高兴兴地走进他母亲的屋里,后面跟着经常不离他左右的那些廷臣。“我的母亲,”他一边抱吻意大利女人,一边说。意大利女人发现他这么高兴,已经在试着猜想是什么原因;“我的母亲,好消息!哎呀呀,您知道一件事吗?海军元帅先生的那具出了名的骨头架子,原来以为丢了,现在又找着了!”“啊!啊!”卡特琳说。“啊!我的天主,对了!您一定跟我一样认为,是不是,我的母亲,认为狗已经拿它举行了一顿盛大宴会?但是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我的老百姓,我的亲爱的老百姓,我的好老百姓想出了一个主意:他们把海军元帅吊在蒙福孔的钩子上。‘从上往下把加斯帕尔扔下去,接着再把他从下往上吊起来。”“真的吗?”卡特琳问。“真的,我的好母亲!”查理九世回答,“我自从知道这个亲爱的人死了以后,一直想再看看他。今天天气好,我觉得一切都好象在开花似的;空气里充满了生气和芬芳;我的身体从来没有这么舒服过。如果您愿意,我的母亲,我们骑上马到蒙福孔去看看。”“真是太好了,我的儿子,”卡特琳说,“不过我有一个约会,我不愿意失约,而且,去拜访象海军元帅这样一个重要人物,”她补充说,“应该邀请整个宫廷的人都去,对观察家们来说,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可以好好观察一下。我们将会看到谁来,谁不来。”“真的,您说得对,我的母亲一就改在明天,明天比较好,既然如此,那您邀您的人,我邀我的人,或者我们谁也不邀。我们只说我们要去;这样一来,人人都可以自行决定。再见,我的母亲!我要去吹号角了。”“您会吹伤身体的,查理。昂布卢瓦斯—帕雷一再对您这么说,他说得很对。这种锻炼对您来说太剧烈。”“得了!得了!得了!”查理说,“要能拿得稳仅仅死在这上面,那我真巴不得,我会比这儿所有的人都活得长,甚至比亨利奥也活得长。照诺斯特拉达米斯①说起来,他将来有一天要继承我们所有这些人。”卡特琳皱紧眉头。“我的儿子,”她说,“千万别相信那些看上去不可能的事情。不过您也得爱惜身体。”“只吹两三个乐段来让我那些已经腻烦得要死的狗快活快活,可怜的狗啊!我应该放开它们去咬胡格诺教徒,那准会叫它们快活的!”查理九世从他母亲的屋里出来,走进自己的武器陈列室,从墙上取下一只号角,用连罗兰②也会自愧不如的力气吹了起来。谁也弄不明白,从这个衰弱多病的身体和苍白的嘴唇里怎么能吹出一股这么强有力的气息。卡特琳的确象她对她儿子说的那样,在等一个人。她儿子刚出去才一会儿,就有一个女仆来低声对她说话。太后露出微笑站起来,朝那些奉迎她的人行了个礼,跟着来通报的女仆走了。勒内,也就是在圣巴托罗缪节的那天晚上,纳瓦拉国王曾经圆滑地应付过的那个佛罗伦萨人,刚刚走进了她的祈祷室。“啊!您来啦,勒内!”卡特琳对他说,“我等您等得不耐烦了。”勒内鞠丁个躬。“您昨天收到我写给您的那封短信吗?”“我有这个荣幸。”“您有没有照我对您说的那样,把吕吉埃里③算的那个命重新算一算?吕吉埃里算的命跟诺斯特拉达米斯的预言完全吻合,那个预言说我的三个儿子都会登上王位……这几天来,形势大有变化,勒内,我想很可能命运变得没有那么凶险了。”————————①诺斯特拉达米斯(1503-1566):法国占星家和医生。②罗兰:古法兰克王国查理大帝手下的骑士,传说战死于778年。法国最早的民族史诗《罗兰之歌》歌颂了他勇敢和牲精神。③吕吉埃里:意大利占星家,是由卡特琳·德·美第奇从家乡佛罗伦萨带到法国的亲信。————————“陛下,”勒内摇了摇头,回答,“您也完全知道,形势无法改变命运,相反的是命运左右形势。”“您没有把占卜用的牺牲换成别的吧,是不是?”“是的,夫人,”勒内回答,“因为遵从您的旨意是我的首要职责。”“好,结果呢?”“仍旧一样,夫人。”“怎么!黑羊羔仍旧叫了三声吗?”“仍旧叫了三声,夫人。”“我的家族里有三次凶死的预兆!”卡特琳说。“唉!”勒内说。“后来呢?”“后来,夫人,在它的内脏里,肝脏有异常的移位,在头两次我们已经注意到这一点,它朝相反的方向歪斜。”“改换王朝。总是这样,总是这样,总是这样吗?”卡特琳低声咕哝着说。“不过应该扭转它,勒内,”她继续说。勒内摇了摇头。“我已经对陛下说过,”他回答,“命运左右一切。”“这是您的意见吗?”卡特琳问。“是的,夫人。”“您还记得让娜·德·阿尔布雷的占卜吗?”“记得,夫人,”“来,说说看,我是,我已经忘记了。”“Vives honorata,”勒内说,“morierjs reformidata,regina amplificabere.”①“这意思我相信是:‘你将受到敬重而活着’,可怜的女人,她缺吃少穿!‘你将受到惧怕而死去’,我们没有把她放在眼里。‘你将比你以往做王后时还要伟大’,现在她已经死啦,伟大的她安息在一座我们连个墓碑也忘记给她树的坟墓里。’”“陛下,您把Vives honorata理解错了。纳瓦拉王后活着时确实很受到敬重,因为她在活着的时候,一直受到她的孩子的爱和她的拥护者的尊敬,她越是穷困这种爱和尊敬才越显得诚挚。”“是的,”卡特琳说,“你将受到敬重而活着’这一句就算您对,但是,morieris reformidata,瞧瞧您怎么解释?”“我怎么解释?再容易也没有了。‘你将受到惧怕而死去’。”————————①这儿用的是拉丁文。————————“好吧!她是受到惧怕而死去的吗?”“受到那样深的惧怕,陛下,如果不是您感到害怕了,她决不会死掉。最后‘作为王后,你将是伟大的’,或者,‘你将比你作为王后时还要伟大’;这也是事实,夫人,因为她现在也许作为王后和殉教者,已经用不能持久的王冠换上了天上的王冠。除此以外,还有谁知道给她的家族在人间保留的是怎样的前途呢?”卡特琳极端迷信。勒内的冷静态度也许比占卜的一次次不变的结果更叫她害怕。对她来说,困境就是一个大胆地改变现状的机会,因此她心里盘算了一下,紧接着就立刻直截了当地问勒内:“从意大利来的化妆品到了吗?”“到了,夫人。”“您给我装满一匣子送来。”“都要些什么?”“上次的,也就是……”卡特琳没有说下去。“过去的纳瓦拉王后特别喜欢的那些吗?”勒内说。“一点不错。”“用不着把它们调制好吧,是不是,夫人?因为陛下现在跟我一样熟练了。”“你这么想吗?”卡特琳说。“事实是它们确实成功了。”“陛下再没有什么要吩咐我了吗?”化妆品师问。“没有了,没有了,”卡特琳出神地说,“至少我想没有了。不过万一牺牲有什么新的情况,要立刻让我知道。对啦,不要荐用羊羔,让我们试试母鸡看。”“唉!夫人,我担心,即使我们改按牺牲,也丝毫不能改变预兆。”“按我吩咐的去做。”勒内鞠了个躬,出去了。卡特琳想着心事,又坐了一会儿以后,这才站起来,回到她的卧房,她的侍从们在那儿等着她,她宣布第二天到蒙福孔去。整个晚上王宫里谈说的,城里议论的就是这次出游的消息,贵妇们吩咐替她们准备最漂亮的服饰,绅士们吩咐替他们准备武器和骏马。商人们关了店铺和作坊,这里或那里有些游手好闲的流氓在把以备不时之需而暂时留下一条活命的胡格诺教徒杀死,好给海军元帅的尸体添些合适的陪衬。整个晚上和大部分夜里的时间,闹声喧天,持久不歇。拉莫尔度过了人世上最愁闷的一天,其实前三四天也是同样的愁闷。德·阿朗松先生答应玛格丽特的要求,把拉莫尔安顿在自己的住处,不过以后就再也没有和他见过面。他觉着自己仿佛成了一个给人抛弃的可怜的孩子,突然一下子失去了两个女人的温柔、体贴、可爱的照料而且他日夜思念着这两个女人中的一个,感到十分苦痛。他从她派来的外科医生昂布鲁瓦斯·帕雷口里确实得到过她的消息;但是,这个五十开外的人不知道或者装作不知道拉莫尔对凡是与玛格丽特有关的事,不分大小都十分关心,所以他捎来的消息十分零碎,远不能使拉莫尔感到满足。吉洛娜倒确实来过一趟,当然是以她自己的名义,来探问受伤者的情况。这次来访产生的影响就象是一道阳光突然照进了一间囚室,把拉莫尔照得眼花缭乱。他一直在等着第二次出现,但是两天过去了,他等着的这第二次出现并没有来到。因此,这个正在恢复健康的人听到消息说整个宫廷第二天都参加这次盛大的聚会,就托人请求德·阿朗松先生准许他护送。公爵甚至没有自己问问自已,拉莫尔是不是受得了这番劳累;他仅仅回答:“好极了!叫人把我的马给他一匹。”这正是拉莫尔所希望的。昂布鲁瓦斯·帕雷医生按时来换药。拉莫尔谈到自己必须骑马出行,求他包扎伤口时加倍小心。胸口上的伤口跟肩膀上的伤口一样,两处都已经愈合,只是肩膀上的伤口还有点疼。两处伤口颜色鲜红,这是在康复中肌肉的正常颜色。昂布鲁瓦斯·帕雷医生给他贴上绸底橡皮膏,这在当时是非常流行的一个对症疗法,并且向拉莫尔保证,只要他在旅行中别活动得太厉害,就不会出任何问题。拉莫尔高兴到了极点。除了因为失血过多而引起的几分虚弱和这个原因造成的轻微的头晕以外,他觉着自己的身体要多好就有多好。况且,玛格丽特毫无疑问会参加这次骑马出游,他会见到玛格丽特,他想到他见到吉洛娜给他带来的好处,于是对见到她的女主人能起到的大得多的效验就更加深信不疑了。拉莫尔临离家时从家里拿了一笔钱,他用这笔钱中的一部分购买当时最出名的裁缝能提供给他的最漂亮的白缎子齐膝紧身外衣和最华丽的绣花披风。这位裁缝还给他配了一双当时时兴穿的、用带香味的皮革做的靴子。这一切上午都送到了,只比赴莫尔要求的时间晚半个小时,因此他十分满意,觉得无话可说。他连忙打扮好,在镜子前照了照,觉得自己穿的衣服,戴的帽子,还有洒的香水都很得体,因此对自己感到很满意。最后他在卧房里很快地绕了几个圈子,除了相当厉害的几处疼痛以外,他深信精神上的幸福会克服肉体上的不适。一件由他自己设计、裁得比当时人穿的披风稍微长一点的樱桃红披风,穿起来特别合身。当这一场戏在卢佛宫里演出的时候,吉兹府也演了相同的一场戏。一个头发红棕色的高个子绅士在镜子前面,端详着横在他脸上的一道破了相的红印子;他梳完了小胡子,又在小胡子上洒香水。他一边洒香水,一边往这道尽管使上当时的各种化妆品还是显出来的讨厌的印子上抹一层白粉,又抹一层胭脂,一连每样都抹了三层,但是这个办法还是不成,他又想出一个主意:火辣辣的阳光,八月的阳光正照在院子里;他下楼来到院子里,把帽子拿在手里,鼻子朝天,眼睛闭着,来来去去走了十分钟,心甘情愿地忍受这股从天空倾泻下来的烈焰的烘烤。十分钟以后,靠了烈日的曝晒,这个绅士变得红光满面,连那道红印子现在都赶不上脸上的其余部分,看上去好象变成黄颜色了。我们的绅士对脸上这道彩虹却十分满意,因为他抹上一层朱红的胭脂,这道彩虹跟脸上其余部分完全一样了。接着,他穿上一套华丽的衣服,这套衣服是在他吩咐请裁缝以前已经由一个裁缝送进了他的卧房。他这样打扮好,洒上香水,从头到脚武装起来以后,第二次又下楼到了院子里,开始抚摸一匹高大的黑马。这匹马要是没有一个小小的伤口,简直可以说是漂亮得无与伦比。这个伤口跟它的主人的伤口一样,是在最近一次内战中给德籍雇佣骑兵的马刀砍的。然而这个绅士对他的马,正如对他本人一样,感到十分满意。不用问,我们的读者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他比所有的人早一刻钟跨上马,使吉兹府的腕子里充满了他的马的嘶叫声;在逐步制服这匹马的过程中,他用各种声调发出“见鬼”来回答马嘶。过了一会儿,这匹马变得顺从、听话,承认了它的骑士对它有合法的支配权。不过,取得这场胜利并不是没有一点闹声,这闹声——说不定我们这位绅士要的正是这闹声——把一位贵夫人吸引到玻璃窗前,我们的驯马者向她深深地鞠了一个躬,她向他莞尔一笑,笑得那么迷人。五分钟以后,德·内韦尔夫人派人叫她的管家。“先生,”她问道,“有没有给阿尼巴尔·德·柯柯纳伯爵先生及时用过早饭?”“用过了,夫人,”管家回答,“今天早上他胃口比平日还要好。”“好,先生!”公爵夫人说。然后,她朝她的首席绅士转过身来,说:“德·阿居宗先生,我们出发去卢佛宫,请您留个神,注意一下阿尼巴尔·德·柯柯纳先生,因为他受了伤,身子还很弱,我无论如何不愿意他遇到不幸,这会使胡格诺教徒开心的,自从圣巴托罗缨节的那个愉快的夜晚以后,胡格诺教徒对他恨之入骨。”德·内韦尔夫人也骑上了马,面露喜色地去集合地点卢佛宫。下午两点钟,一队骑马的人,金光闪闪、珠宝满身、衣着华丽,从圣婴公墓拐角出来,到了圣德尼街上,在阳光下好象一条身上有绚丽的环斑的大蛇,在两排阴暗的房屋中间缓缓移动着。十六 死了的敌人的身体总是香的哪怕是再富丽堂皇的队伍也难跟这个场面相提并论。丝绸衣服,既华丽又鲜艳,是弗朗索瓦一世给他的后继者传下来的豪华风尚,要到亨利三世①时代以后才起变化,穿又窄又小的深颜色的衣服;因此,查理九世时代的服装和前几代的服装相比,虽然不如以前华丽,但是也许要漂亮雅致得多,而且显得十分协调。在我们这个时代,绝对不可能有这样的队伍,因为我们为了使检阅显得气派,只要求对称和整齐。年轻侍从、武士、低级绅士、狗和马,走在两侧和后面,使得王室的队伍变成了一支真正的军队。跟在这支军队后面的是老百姓,或者说得更正确点,到处都是老百姓。老百姓有的跟随在后面,有的在旁边簇拥着,有的走在前面,他们在欢呼的同时也大声叫喊反对,因为队伍里可以看到不少归顺的加尔文教徒;老百姓是爱记仇的。————————①亨利三世:德·安茹公爵1574年在他的哥哥去世后继位为法兰西国王,称号为亨利三世。————————上午,查理九世当着卡特琳和德·吉兹公爵的面,仿佛提到一件极其普通的事似的,向亨利·德·纳瓦拉提到了要去看蒙福孔的绞架,或者不如说去看吊着的海军元帅残缺不全的尸体。亨利的头一个反应是避免参加这次出游。而这正是卡特琳所期望的。他刚开口想表示他的厌恶,卡特琳就跟德·吉兹公爵交换了一个眼色和一个微笑。亨利两者都注意到了,懂得是什么意思,接着忽然一下子改了口说:“不过,说真的,我为什么不去呢?我是天主教徒,我应该献身给我的新信仰。”然后,他对查理九世说:“希望陛下信任我,无论陛下到哪儿,我都乐意奉陪。”他匆匆朝周围扫了一眼,看看谁在皱眉头。因此整个队伍里,让人怀着最大的好奇心观看的,说不定就是这个没有母亲的儿子,没有王国的国王,变成天主教徒的胡格诺教徒。他的特征明显的长脸,他的有点粗俗的外表,他对部下的亲热态度,对一个做国王的来说几乎到了欠妥当程度的亲热态度,年轻时在山区养成、一直保留到死的亲热态度,引起了旁观者对他的注意,其中有人朝他喊叫:“去望弥撒,亨利奥,去望弥撒!”亨利的回答是:“我昨天去过了,我今天刚回来,我明天还要去。真是活见鬼!我看象这样也该够了吧。”至于玛格丽特,她骑在马上,那么美丽,那么娇艳,那么高雅,在她周围响起了一片赞美声;不过也应该承认,其中有几声是针对她刚追上的同伴德·内韦尔公爵夫人的,公爵夫人那匹白马仿佛对它驮着的人儿感到很得意似的,发疯般地摇晃着脑袋。“啊!公爵夫人,”纳瓦拉王后说,“有什么新闻吗?”“夫人,”昂利埃特大声回答,“我没有听到什么。”然后,她又低声问道:“那个胡格诺教徒,他怎么样了?”“我给他找了一个几乎可以说是很保险的地方藏起来了,”玛格丽特回答,“那个了不起的刽子手,你把他怎样安排?”“他一定要参加,他骑着德·内韦尔先生的战马,一匹跟象一样大的马。他是一个可怕的骑士,我答应他参加这次活动,因为我想您的胡格诺教徒会老实地待在屋里,这样就不必担心他们会见面了。”“啊,说真的,”玛格丽特微笑着回答,“他不在这儿,即使在这儿,我相信也不会有你担心的那种见面。我的胡格诺教徒,是个漂亮的小伙子,决不是另外一种人。他是一只鸽子,而不是一只鸢;他咕咕叫,却不咬人。总之,”她用难以形容的口气,同时耸了一下肩膀,说道,“总之,说不定我们以为他是胡格诺教徒,其实他是一个婆罗门教徒①,他的宗教信仰禁止他杀人。”————————①婆罗门教徒:婆罗门教是印度古代宗教之一,主张善恶有因果,人生有轮回之说。————————“可是德·阿朗松公爵在哪儿?”昂利埃特问,“我看不见他。”“他会来的,今天上午他眼睛疼,想不来了。不过我们知道,他跟他的哥哥查理和他的哥哥亨利意见不同,他倾向于胡格诺教徒,有人提醒他,如果不来,可能会引起国王误会,因此他决定来了。巧极了,瞧,大家都在看,那边有人在叫喊,也许是他从蒙马特门来了。”“真的,是他,我认出他来了,”昂利埃特说。“真的,他今天非常气派。近来,他特别爱打扮,多半是爱上什么人了。瞧瞧,做一个王子多神气啊,他骑着马朝大家飞奔过来,大家都朝旁边让开。”“真的,”玛格丽特笑着说,“他要把我们踩死了。天主饶恕我!快叫您的那些绅士让开,公爵夫人!瞧瞧这一个,他要是不让开,一定会送命的。”“啊,他就是我的那个勇士!”公爵夫人大声喊道,“当心,当心。”柯柯纳真的是离开了行列,正朝德·内韦尔夫人走过来;但是,正当他的马穿过那条把街道和圣德尼郊区隔开的外林荫大道时,一个跟随德·阿朗松公爵的骑士想勒住他的烈马,但是没有勒住,一下子撞在柯柯纳身上。柯柯纳在他那匹大马背上给撞得摇摇晃晃,帽子险些掉了下来,他连忙扶住帽子,气冲冲地转过头来。“天主!”玛格丽特俯向她的女友的耳边说,“德·拉莫尔先生!”“这个脸色苍白的漂亮的年轻人!”公爵夫人无法控制住自己最初得到的印象,大声叫了起来。“对,对,就是险些把你的皮埃蒙特人撞倒的那个人。”“啊!”公爵夫人说,“要发生可怕的事了,他们在互相望着,他们互相认出来了!”柯柯纳的确在转过身来时,就认出了拉莫尔的脸;一惊之下连缰绳都从他手里掉落,这是因为他满以为他的老朋友早已给他杀死了,或者至少也得在一段时间里失去战斗力。拉莫尔呢,也认出了柯柯纳,觉着一股怒火直冲到脸上。几秒钟的时间就足够这两个人把各自怀有的各种感情都表达出来。在这几秒钟内他们互相盯着的那种目光把两个女人吓得浑身直打哆嗦。接着,拉莫尔朝四周围望了望,毫无疑问看出了这地方选得不好,不适合责问对方,于是用马刺刺了刺他的马,回到德·阿朗松公爵跟前。柯柯纳坚定地在原地待了一会儿,他捻着他的小胡子,把胡子梢捻得向上翘,甚至戳到了眼睛;接着,他看见拉莫尔一言不发地走远了,自己也就走了。“啊!啊!”玛格丽特怀着轻蔑的痛苦心情,说,“这么说,我没有弄错……啊!这一回太过分了。”她把嘴唇咬出了血。“他的确很漂亮,”公爵夫人同情地回答。正好这时候,德·阿朗松公爵过来排到国王和太后后面的位置上,因此他的绅士们来和他会合,就不得不从玛格丽特和德·内韦尔公爵夫人面前经过。拉莫尔在他从两位贵夫人面前经过时,脱掉帽子,朝王后行礼,腰一直弯得碰到了马的脖子,他就这样光着头,等候王后陛下开恩看他一眼。但是玛格丽特却高傲地扭过头去。拉莫尔毫无疑间看出王后的脸上流露出高傲的表情,他的脸色从苍白变成了铁青。另外,他为了避免从马上摔下来,不得不抓住马鬃。“啊!啊!”昂利埃特对王后说,“你瞧,你有多么残酷!他快要昏过去了!……”“好!”王后说,露出了叫人受不了的笑容,“我们就缺这个啦……,你有嗅盐吗?”德·内韦尔夫人猜错了。摇摇晃晃的拉莫尔恢复了体力,稳若泰山地骑在马上,回到德·阿朗松公爵后面的行列里。这时候人们继续往前走,远远地看见了昂格朗·德·马里尼①搭起来而且他自己用上了的绞架的阴惨惨的影子。这座绞架上一下子吊着这么多人,还是从来不曾有过的事。执达吏和卫兵走在前面,把场子围了一个大圈子。他们一到,栖在绞架上的乌鸦都失望地呱呱叫着飞了起来。矗立在蒙福孔的绞架,平时在它那些柱子后面总有一个给狗和盗贼藏身的地方,狗是被经常有的食物吸引来的。达观的盗贼是来思考人生在世的可悲变化。这天,蒙幅孔至少表面上没有狗,也没有盗贼。执达吏和卫兵在赶走乌鸦的同时也把狗赶走了,而盗贼则已经混进了人群,要在人群中大显身手,试一试干他们这一行的好运气。队伍往前走,国王和卡特琳首先到达,接着是德·安茹公爵、德·阿朗松公爵、纳瓦拉国王、德·吉兹先生和他们的手下的绅士们;接着是玛格丽特夫人、德·内韦尔公爵夫人和被人叫做太后的飞骑队②中的所有那些妇女;再接着是年轻侍从、武士、仆人们和老百姓,总共有一万人。在主绞架上吊着一大块不成形体的东西,一具黑色的尸体,沾满了凝固的血和烂泥。烂泥因为蒙上一层又一层新落上去的尘土变成了白颜色。尸体上没有头,因此脚朝上吊着。下层民众总是富有刨造才能的,他们用一团干草代替人头,在上面加了一个假面具,也不知是哪一个爱开玩笑的人知道海军元帅生前的习惯,在这个假面具的嘴里插了一根牙签。这真是个既凄惨又奇怪的场面:所有这些文雅的王公,所有这些美丽的贵妇,就象戈雅③画的宗教仪式行列一样,在这些发黑的尸体和这些伸着枯瘦长臂的绞架中间穿行着。参观者越是兴高采烈,吵吵闹闹,他们的高兴越是跟这些尸体的阴郁的沉默和冷漠的毫无知觉形成强烈的对比。这些嘲笑的对象甚至使嘲笑它们的人都害怕得打哆嗦。————————①昂格朗·德·马里尼(1260-1315):法国政治家,财政总监,被控行巫术及叛国,被吊死在蒙福孔的绞架,传说该绞架正是他派人建造的。②飞骑队:卡特琳太后对她的女官们的称呼。③戈雅(1746-1828):西班牙画家。早年作过宗教壁画。————————很多人都十分勉强地忍受着这个可怕的场面。在那群归顺的胡格诺教徒中间,一眼就能从脸色的苍白上认出亨利,不管他多么善于控制自己,不管老天赋予他的城府有多么深,他还是支持不住了。他找了一个借口,说这些人体残骸散发出一种腐臭气味。他走到和卡特琳并排立在海军元帅的尸体前面的查理九世跟前,说:“陛下,您不觉得在这儿待长了,这具可怜的尸体有一股臭味吗?”“您这么认为吗,亨利奥!”查理九世说,眼睛里闪着凶残的兴高采烈的光芒。“是的,陛下。”“噢!我不同意您的意见……死了的敌人的身体总是香的。”“说真的,陛下,”塔瓦纳说,“既然您知道我们要来对海军元帅做一次小小的拜访,就应该也把您的诗歌老师皮埃尔·龙沙请来。他当场会给老加斯帕尔作一篇墓志铭。”“用不着他来作,”查理九世说,“我们自己也会作……譬如,听好,先生们,”查理九世想了一会儿,说:“此处长眠——不过这个词儿对他太高雅,用得不当,——此处吊着海军元帅,因为没有头,所以两脚朝上。”“好!好!”天主教绅士们齐声嚷道,归顺的胡格诺教徒皱紧眉头,一声不响。亨利正跟玛格丽特和德·内韦尔夫人谈话,装作没有听见。“好了,好了,先生们,”卡特琳说,虽然她浑身洒满香水,这股气味还是开始使她感到不舒服了。“好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让我们向海军元帅告别,回巴黎去吧。”她好象跟一个朋友告别似的,用头做了一个嘲弄的动作,然后,率领着大队人马,开始往回走,队伍陆续在科利尼的尸体前面经过。太阳落山了。群众跟在国王和王后们背后,他们要尽情把队伍的豪华排场和场面的细枝末节看个够;小偷们尾随着群众。因此,在国王走了十分钟以后,晚风开始轻轻吹拂着海军元帅的残缺不全的尸体,它周围连一个人也没有了。我们说一个人也没有,是说错了。有一个骑着黑马的绅士,一定是刚才王爷们在场,没有能够舒舒服服地看一看这段不成形状的发黑的躯体,所以留在最后。他兴致勃勃地仔细观察链条、铁钩、石柱,总之仔细观察着绞架。他几天前刚来到巴黎,不知道京城对一切事物都作了改进,使之更臻完善,因此他觉着这个绞架是人类所能发明的最丑恶事物的典范。不用说,我们的读者早知道这个人就是我们的朋友柯柯纳。有一双训练有素的女人眼睛在骑马的人中间徒然地寻找他,接着又顺着队伍找下去,结果还是没有找着。德·柯柯纳先生正象我们前面说的,他正在出神地欣赏昂格朗·德·马里尼的作品。但是,不仅仅是这个女人在寻找德·柯柯纳先生,还有一个绅士也在找他。这个绅士穿着白缎子紧身短袄,插着雅致的羽饰,显得与众不同。他朝前面和两边看过后,接着又朝后面看,结果看到了柯柯纳高高的个头和他那匹马的巨大身影,在被落日的余辉映红的天空中清清楚楚地显现出来。于是这个穿白缎子紧身短袄的绅士离开了大队走的那条路,走上了一条小路,绕了一个弯子以后,又朝绞架走回去。正如我们认出骑黑马的那个高个子绅士是柯柯纳一样,我们也认出那位夫人是德·内韦尔公爵夫人,她几乎立刻走到玛格丽特跟前,对她说:“我们两个都错了。玛格丽特,因为皮埃蒙特人留在后面,德·拉莫尔先生追他去了。”“见鬼!”玛格丽特笑着回答,“一定要出事了。老实说,要是能改变对他的看法,我倒是也不会感到不高兴。”玛格丽特回过头去,看见德·拉莫尔确实正在采取我们说过的行动。这一来轮到两位公主离开队伍了;机会非常好,队伍正好在一条两边是高大的绿篱的小路前面绕过。这条小路折回去向上爬,而且在离绞架三十步远的地方经过。德·内韦尔夫人在她的卫队长耳边说了句话,玛格丽特向吉洛娜做了个手势,四个人顺着这条岔路走去,埋伏在一丛灌木后面,这丛灌木离开即将演出的、他们也似乎急着要观看的一出戏最近。正如我们前面说过的,这个地方离柯柯纳看得出了神、着了迷,在海军元帅面前手舞足蹈的地方大约有三十步远。玛格丽特下了马,德·内韦尔夫人和吉洛娜也跟着下了马;队长在下了马以后,把四匹马的缰绳一起拉在手里。一块茂盛的青草地,三个女的正可以坐下,象这样的草地正是公主们常常要找而找不到的。一片空旷地使他们不会漏掉任何一个细节。拉莫尔绕完了他那个弯子,慢步地来到柯柯纳身后站住,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皮埃蒙特人转过身来。“啊!”他说,“该不是做梦吧!您还活着!”“对,先生,”拉莫尔回答,“对,我还活着。这不是您的过错,不过,总之,我活着。”“见鬼!我认出是您,”柯柯纳说,“尽管您脸色苍白,我们上一次见面的时候,您脸上红润得多了。”“我是,”拉莫尔说,“我也认出是您,尽管您脸上有了这道黄印子,您在我做出这道印子的时候,脸上要苍白得多了。”柯柯纳咬了咬嘴唇;但是,他看上去打定主意要用冷嘲热讽的口气继续这次谈话,他继续说:“特别是对一个胡格诺教徒来说,德·拉莫尔先生,能够来观看吊在这个铁钩子上的海军元帅,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对不对;居然有人夸大其词,指摘我们甚至连吃奶的小胡格诺教徒都杀了!”“伯爵,”拉莫尔行了个礼,说,“我已经不是胡格诺教徒了。我有幸成了天主教徒。”“哈哈!”柯柯纳大笑着说,“您改宗了,先生!啊!真够机灵!”“先生,”拉莫尔以同样的严肃而有礼貌的态度继续说,“我许了愿,如果能逃脱这场屠杀就改宗。”“伯爵,”皮埃蒙特人说,“这个愿许得很聪明,我向您表示祝贺;您不会没有许别的愿吧?”“是的,啊!先生,我还许了第二个愿,”拉莫尔十分镇定地一边摸着他的马,一边回答。“什么愿?”柯柯纳问。“把您挂在那上面,瞧,挂在科利尼先生下面的那颗好象在等着您的小钉子上。”“什么!”柯柯纳说,“欢蹦乱跳的我,怎么吊上去?”“不,先生,在我用剑刺穿您的身体以后。”柯柯纳气得脸发紫,一双绿眼睛冒出火光。“嗬!”他嘲弄地说,“在这颗钉子上!”“对,”拉莫尔说,“在这颗钉子上……”“干这个您个子还不够高,我的矮子先生!”柯柯纳说。“那我就爬到您的马上,我的大个子杀人凶手!”拉莫尔回答。“啊,我亲爱的阿尼巴尔·德·柯柯纳先生,您以为在一百对一这个光明正大的借口下,就可以任意杀人而不受惩罚;不!冤家总有一天要碰头的,我相信今天这一天已经到了。我真恨不得用手枪一枪把您这张丑八怪的脸打烂。不过,哼!我瞄不准,因为您背信弃义给我造成的伤口使我的手还在哆嗦。”“我这张丑八怪的脸!”柯柯纳大声吼着跳下马来,“下来;快!快!伯爵先生,让我们把剑拔出来。”他把剑握在手里。“我相信你的胡格诺教徒说了句丑八怪的脸,”德·内韦尔公爵夫人在玛格丽特耳边悄悄说,“你觉得他丑吗?”“他挺可爱!”玛格丽特笑着说,“我不得不说是怒火使得德·拉莫尔变得不公正了。不过,嘘!快看。”拉莫尔真的跟柯柯纳一样快地从马上下来;他脱掉红披风放在地上,抽出剑,摆好了架势。“哎哟!”他伸直胳膊时叫了起来。“喔唷!”柯柯纳也一边伸胳膊一边低声哼哼,因为两个人的肩膀,我们还记得,都受了伤,动作太猛就感到疼痛。一阵止也止不住的大笑声从灌木丛传来。两位公主看见这两个决斗者在龇牙咧嘴地揉肩胛,实在是没法控制住自己了。笑声传到两个绅士的耳朵里,他们没有想到有人在旁边观看,于是回过头去一看,认出是他们的贵夫人。拉莫尔重新摆好架势,坚定得象个自动玩偶,柯柯纳用剑迎上去,一边极其清晰有力地骂了一声:“畜生!”“啊!他们真的干起来了,我们如果不调解,他们会把命拚掉的。玩笑开够了,喂!先生们,喂!”玛格丽特喊道。“不要管!”昂利埃特说,她看见柯柯纳动手了,心底里希望柯柯纳能象打败梅康东的两个侄子和一个儿子那样,轻而易举地打败拉莫尔。“啊!他们这时候确实显得很英俊,”玛格丽特说;“瞧,他们简直就象嘴里在喷火。”这场以嘲笑和挑衅开始的战斗,从两个决斗者交锋以后,事实上变得寂静无声了。两个人都不相信自己的体力,动作使劲太猛,就得强压住老伤口疼痛而引起的颤抖。拉莫尔火热的眼睛凝视着,嘴微微张开,牙齿咬紧,迈着又稳又利索的小步子朝对方逼过去;对方看出他是一个击剑能手,于是一步一步后退,总之是在后退。两个人就这样到了壕沟边上,几个旁观的人就在这条壕沟的另一边,柯柯纳就象是仅仅打算接近他的贵夫人才往后退似的,到了这里以后,他停住,趁拉莫尔的剑和他的剑分开得略微远一些的当儿,迅如闪电般地直刺过去。几乎就在同时,拉莫尔的白缎子紧身短袄上渗出了一个红点子,红点子逐渐扩大。“加油啊!”德·内韦尔公爵夫人叫起来。“啊!可怜的拉莫尔!”玛格丽特痛苦地喊了一声。拉莫尔听见这声叫喊,朝王后投去一道眼光,象这样的眼光比剑还要锋利,能更深入地刺入人心。然后他避开一个斜砍,飞速地冲刺过去。这一回两个女人异日同声地叫了起来。拉莫尔的剑尖从柯柯纳背后血淋淋地露了出来。不过,两个人都没有倒下去;两个人都还站着,张大嘴,互相望着,各人都感到自己只要稍微一动就会失去平衡。皮埃蒙特人伤势比对方危险,感到力气快要随着血流光了,最后,朝拉莫尔身上倒过去,一只手抓住他,另一只手想把匕首拔出来。拉莫尔呢,他使出全身力量,举起手,用剑把子朝柯柯纳脑门中间敲下去,柯柯纳给这一下敲昏了,倒在地上;不过他没有松手,把他的对手也拖着倒下去,结果两个人一同滚进壕沟。玛格丽特和德·内韦尔公爵夫人看见他们快要死了还不肯罢休,就立刻在卫队长帮助下奔上前去,可是她们还没有走到跟前,两个人已经手松开,眼睛闭上,剑从手虽掉落,身子在临终前的抽搐中渐渐变得僵硬了。一大片鲜血在他们周围冒着泡沫。“啊!英勇的,英勇的拉莫尔啊!”玛格丽特喊道,她无法再把自己的钦佩隐藏在心里了。“啊!原谅我,千万要原谅我曾经对你发生过怀疑!”她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唉!唉!”公爵夫人低声说,“勇猛的阿尼巴尔……您说说看,您说说看,夫人,您见过更英勇无畏的两头狮子吗?”她眭的一声哭了出来。“该死!这几剑好厉害!”队长一边说,一边想要止住哗哗往外淌的血……“喂!您过来,快过来!”在黄昏的雾中确实出现了一个人,他坐在一种漆成红色的双轮运货车前面,嘴里唱着毫无疑问是圣婴公墓的奇迹使他想起的这首古老的歌:“美丽的山楂树开花了变绿了,沿着这条美丽的河岸,你从上到下全身缠满了一株野葡萄的长胳膊。“新来乍到的歌手,小夜莺向他的爱人猷殷勤,为了减轻他的爱情压力,年年都要来住在树荫下。“活下去吧,可爱的山楂树,活下去,永远活下去,决不让雷电,决不让利斧、狂风,和时间伤害到你的一丝一毫……”“喂!喂!”队长又叫喊,“有人叫您,您就过来!您没有看见这两位绅士需要抢救吗?”马车上的那个人外表可惜,相貌粗野,跟我们刚记下的这首富有田园风味的、温柔的歌曲形成了奇怪的对比。他于是让马停住,下了车,弯下腰观看两个人的身体。“嗬,好漂亮的伤口!”他说,“不过,还不如我制造出来精彩。”“您是什么人?”玛格丽特问,她不由得感到难以克制的恐怖。“夫人,”那人一躬到地,说,“我是巴黎司法区的刽子手卡博什师傅,我是来给海军元帅吊几个伙伴在这个绞架上。”“好吧!我,我是纳瓦拉王后,”玛格丽特回答,“把您的尸体扔掉,把我们马的马衣铺在您的车上,跟在我们后面,轻轻地把这两个绅士拉到卢佛宫去。”十七 昂布鲁瓦斯·帕雷医生的同行载着柯柯纳和拉莫尔的双轮运货车,在黑暗中跟着在前面领路的那一伙人,返回巴黎。车停在卢佛宫;赶车的人得到数目很大的一份赏钱。两个受伤的人被抬到德·阿朗松公爵先生的住处,接着差人去请昂布鲁瓦斯·帕雷医生。医生到了,两个人都还没有恢复知觉。拉莫尔伤势比较轻,剑刺中他的右胳肢窝下面,可是没有伤着主要器官;至于柯柯纳,他的肺给戳穿了,从伤口漏出来的气把烛焰吹得摇曳不定。昂布鲁瓦斯·帕雷医生对柯柯纳没有把握。德·内韦尔夫人十分难过,是她对皮埃蒙特人的体力、灵巧和勇气抱有信心,反对玛格丽特去阻止他们决斗。她很可以把柯柯纳搬到吉兹府去,按头一回那样再一次照料他;可是她的丈夫随时都可能从罗马回来,把一个生人安顿在他们夫妇的住处,他会感到奇怪的。为了隐瞒受伤的原因,玛格丽特吩咐把两个年轻人抬到她弟弟的住处,况且两人之中有一个原来就住在那儿,她说两个绅士是在骑马散步时堕马受的伤;但是目击这场决斗的队长赞口不绝,把真象泄露出去,宫廷里很快就知道了,刚刚在这个极其出名的日子里出现了两位新的雅士①。————————①雅士:十六世纪末法国给一些爱面子,一来就与人决斗的绅士起的名字。————————在同一个外科医生的关怀备至的照料下,两个受伤的人由于伤势轻重不同,经历的恢复阶段也各不相同。拉莫尔伤势比较轻,先恢复知觉。至于柯柯纳,他发着高烧,命虽然保住了,可是处在最可怕的谵妄症状中。尽管拉莫尔已经恢复知觉,跟柯柯纳关在同一间屋里,但是他并没有看见他的伙伴,或者说没有任何表示证明他看见了他。柯柯纳完全相反,他眼睛睁开以后,就老盯着拉莫尔,而且盯着拉莫尔时的那种表情可以证明这个皮埃蒙特人刚失掉那么多血,却丝毫没有影响他那火爆的性子。柯柯纳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以为是在梦中又遇见了他相信早已给他杀死过两次的那个敌人,只是这个梦太长了。他先看见拉莫尔跟他一样地躺着,跟他一样地由外科医生包扎。后来他看见拉莫尔从床上坐起来,而他自己还因为高烧、虚弱和疼痛,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再接着又看见他下了床,再接着外科医生扶着他走,再接着他自己拄着拐杖走,最后终于单独一个人走了。柯柯纳一直处在谵妄中,他望着他的伙伴的所有这些复原阶段,眼光有时是迟钝的,有时是狂热的,但是自始至终都是咄咄逼人的。幻想和真实在皮埃蒙特人火热的头脑里可怕地混在一起。对他来说,拉莫尔已经死了,确确实实死了,甚至可以说不是死了一次而是死了两次,可是他又认出了这个拉莫尔的幽灵,躺在一张和他的床一样的床上;后来,正如我们说过的,他看见幽灵起来了,后来幽灵走路了,而且吓人的是幽灵朝他的床走过来了。柯柯纳真恨不能逃走,只要能躲开这个幽灵,哪怕是逃到地狱里去也行。幽灵径直朝他走来,停在床头,站着看他,甚至脸上还流露出亲切和怜悯的感情,不过这种感情柯柯纳却当成是一种恶毒嘲弄的表情。于是在这个也许比肉体还病得更厉害的心灵里,燃起了一股盲目的复仇的怒火。柯柯纳只想着一件事,就是想办法弄到一件随便什么样的武器,然后用这件武器去打击正在残酷地折磨着他的这个拉莫尔的肉体或者幽灵。他的衣服原先放在椅子上,后来给拿走了,因为衣服上尽是血迹,人们认为还是从受伤的人眼前拿开的好,但是他的匕首却被留在这张椅子上,人们万万想不到不久以后他就会想到使用它了。柯柯纳看见匕首,一连三夜趁拉莫尔睡着,试着把手朝匕首伸去;三次力气都使尽后晕了过去。最后第四天夜里,他摸到了这件武器,用挛缩的手指头抓住它;他疼得呻吟了一声,把它藏在枕头下面。拉莫尔的幽灵似乎每天都在继续恢复体力,而他呢,可怕的幻觉不断地纠缠着他,他把自己仅有的一点体力都用在一刻不停地策划除掉对方的阴谋上。第二天,他看见了一件在这以前还从来不曾有过的事:变得越来越灵活的拉莫尔的幽灵,若有所思地在屋里兜了两三个圈子以后,披上披风,佩好剑,戴上一顶宽边毡帽,最后打开门走了出去。柯柯纳松了一口气,他相信摆脱了出现在他眼前的魔影。有两三个钟头,血在他的血管里流得那么平静,那么清凉,这还是从决斗的那一刻起不曾有过的事。如果拉莫尔离开一天可以使柯柯纳恢复知觉,离开一个星期也许可以使他痊愈;不幸的是拉莫尔在两个钟头以后就回来了。他回来,这简直就等于是朝皮埃蒙特人捅了一刀子。拉莫尔回来时不光是他一个人,但是柯柯纳却对跟他一起来的同伴连一眼也没有看。他的这个同伴倒是值得一看的。这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人,身材矮小粗壮,精力充滞,黑头发垂到眉毛上,黑胡子跟当时流行的式样不同,遮住了脸的整个下半部;不过这个新来的人似乎并不留心流行的式样。他穿一件齐膝的皮外衣,上面沾满棕色污迹,一条牛血色紧身长裤,一件红色紧身内衣,一双高到踝骨以上的大皮靴,一顶跟紧身长裤同样颜色的无边帽。腰里勒着一条宽腰带,上面吊着一把插在鞘子里的刀。这个奇怪人物的出现在卢佛宫里显得很反常。他把裹在身上的棕色披风往椅子上一扔,急急忙忙走到柯柯纳的床跟前,柯柯纳的一双眼睛好象中了邪魔,直勾勾地盯着远远地站在一旁的拉莫尔。这人看了看伤势,摇了摇头。“您拖得太迟了,我的绅士!”他说。“我在这以前还不能出门,”拉莫尔说。“啊!见鬼!应该派人来叫我。”“派谁呢?”“啊!这倒是真的!我忘了我们这是在什么地方了。我早已经对这些夫人说过;但是她们不愿意听我的话。如果按照我的办法治,而不是交给叫昂布鲁瓦斯·帕雷的那头蠢驴治,你们早就可以或者是一块儿去追求奇遇,或者是如果您高兴的话,再你给我一剑,我给你一剑。总之,以后你们看吧。您的朋友,他听得懂话吗?”“不大听得懂。”“伸出舌头来,我的绅士。”柯柯纳朝拉莫尔伸出舌头,而且做出那么叫人害怕的一副凶相,使得替他检查的人又一次摇了摇头。“啊!啊,”他低声说,“肌肉挛缩。不能再耽误了。今天晚上我给您送药水来,让他分三次服,一个钟头一次:午夜十二点一次,一点一次,两点一次。”“好。”“不过谁服侍他喝药水?”“我。”“您自已?”“是的。”“您说话算数吗?”“我以绅士的名义担保。”“如果有哪个医生想要取一小点儿去分析,看看有什么成分……”“我就全倒掉,一滴不剩。”“也以绅士的名义担保?”“我向您起誓。”“我让谁送药水?”“谁都可以。”“但是我派的人……”“怎么样?”“他怎样能进来找您呢?”“早考虑到了。他可以说是化妆品师勒内先生派来的。”“住在圣米歇尔桥的那个佛罗伦萨人吗?”“正是他。他不分日夜,随时随刻都能进入卢佛宫。”那人露出了笑容。“说实话,”他说,“这是太后应该给他的最起码的权利。就这么说定了,来的人就说是化妆品师勒内派来的。我完全可以利用一回他的名义,他连营业执照都没有,却经常干我这一行。”“好吧,”拉莫尔说,“那我就完全指望您了?”“您放心好了。”“酬报……”“啊!等这个绅士好了以后,我们再跟他本人算这笔账。”“放心吧,我相信他一定会好好报答您的。”“我也相信,不过,”他带着一种奇怪的笑容,补充说,“跟我打交道的人总是没有感恩图报的习惯,等到一好,就忘记了我,或者说再也不愿意想起我来了,这种事我见得多了。”“好!好!”拉莫尔过回也露出微笑;“要是遇见这种情况,有我在,我会提醒他的。”“好,就这么办!两个钟头之内药就送到。”“再见。”“您说什么?”“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