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三年-9

“它确实是走这条路?”“据说是的。”“这么说,它是从维特雷来的。”“为什么不呢?”“可是原先说它是从富爇尔来。”“管它从富爇尔还是从维特雷来,它是从魔鬼那里来。”“对”“它应该回到魔鬼那里去。”“对”“它要去帕里尼埃?”“大概吧。”“它去不了。”“那当然。”“去不了,去不了,去不了。”“注意。”天开始蒙蒙亮,的确不应该再说话了。突然间,这些埋伏者屏住呼吸,因为他们听见了车轮和马匹的声音。他们从枝叶隙缝中望过去,影影绰绰地看见在凹路上有一辆长长的马车和护送的骑兵,马车上还装着什么东西,正朝它们驶来。“它来了!”首领模样的人说。“是的,”一位窥伺者说,“还有卫兵。”“多少人?”“十二人。”“原先说是二十人。”“管它是十二人还是二十人哩,统统杀掉。”“等他们进入射程吧。”不一刻,马车和卫兵在拐弯处出现了。“国王万岁!”农民首领喊道。万枪齐射。等到烟雾消散时,卫兵也消失了。七名卫兵倒在地上,五名卫兵逃走了。农民们奔向马车。“噫,”首须惊呼道,“不是断头台,是梯子。”马车上装的确实是长梯。两匹马受了伤,倒卧在地。赶车人也被打死了,中了流弹。“没关系,”首领说,“派卫兵护送长梯,这事可疑。再说它是往帕里尼埃方向去的,肯定是为了攀登图尔格。“把梯子烧掉吧!”农民们喊道。于是他们烧掉了梯子。至于他们等待的那辆死亡之车,它走的是另一条路,已经离这里两法里远了,米歇尔-弗莱夏曾在朝阳下看见它穿过村庄。五VOXINDESERTO①米歇尔-弗莱夏将养麦饼给了那三个孩子以后,开始穿越树林,茫然地赶路——①拉丁文,意为旷野的声音,出自《圣经-新约》中施洗约翰的话语——原编者注既然别人不肯向她指明道路,她必须独立寻找。她有时坐下,站起来,又坐下。她感到一种与死相仿的疲劳,首先是肌肉累,然后是骨头累,这是奴隶的疲劳,而她也确实是奴隶,是被丢失的三个孩子的奴隶。她必须找到他们。每一分钟的流失都可能意味着失去他们。负有这种责任的人就不再有任何权利了。对她来说,喘口气是不能容许的。但是她津疲力竭。人累到这个地步,连迈步都成问题。她能迈步吗?她从一大早起就赶路,再没有遇见村庄,连房屋也再没有见到。她最初走的是该走的路,后来走的是不该走的路,最后便在完全相似的树木之间迷了路。她是否靠近了目的地?是否即将到达苦难的终点?她走在痛苦之路上,感到最后一站的疲惫。她会倒毙在路上吗?此刻,她再也无力往前走了,太阳正在下山,森林变得优黑,小路消失在青草下面,她感到茫然。她只有天主。她呼叫起来,无人回答。她四下看看,看到树枝中间有一块空隙,便朝它走过去,突然发现来到了树林外面。在她面前有一个像壕沟一样狭窄的小谷,谷底的石堆中有一条清澈的水流,这时她感到干渴难忍,便向水流走去,跪下来喝水。她利用跪下的片刻做祈祷。她站起来,看看该往哪边走。她跨过小溪。小谷的对岸是一大片看不到边的、盖满短荆棘的高原,高原在溪旁的斜坡上,一望无际。森林是孤独,高原是旷野。在森林里,每个灌木丛后面都可能有人。但在高原上,极目望去,什么也没有。几只小鸟逃遁似地飞进了欧石南丛。此刻,这位神智恍馆的母亲,面对无边的孤寂,两退发软;她仿佛失去了理智,朝这片孤寂抛去奇怪的喊声:“这里有人吗?”她等待回答。有人回答了。这是一个深沉的声音,它来自天边,并且陆续引起回声。它像是雷鸣,要不就是炮声。这声音似乎在回答母亲,它在说:“有人。”接着是寂静。母亲兴奋地挺直身体。这里有人。她现在有人说话了。她刚喝过水,做过祈祷,恢复了体力。她开始爬坡,朝那个巨大而遥远的声音的方向走去。突然间,一座高塔出现在地平线上。它孤零零地立在荒野里,夕阳将它染成红色。它离这里约一法里多路。高塔后面是雾蒙蒙的一大片树木,这是富爇尔森林。高塔的位置正是发出隆隆响声——它仿佛是召唤——的地方。莫非这声音来自高塔?米歇尔-弗莱夏来到了高原项上,前面是一马平川。她朝高塔走去。六形势时辰已到。无情者抓住了残酷者。西穆尔丹将朗特纳克捏在手中。这位老保皇党叛乱分子被困在巢袕里,显然无法逃生。西穆尔丹准备将他斩首,在他的地产上,也可以说在他的房产前就地斩首,好让封建宅邸亲眼目睹封建主人掉脑袋,以儆效尤。因此他派人去富爇尔取断头台,就是刚才我们在路上见到的。杀掉朗特纳克就是杀掉旺代;杀掉旺代就是拯救法兰西。西穆尔丹毫不犹豫,坦然地履行这残暴的责任。看来侯爵已走投无路,西穆尔丹对此很放心,但另一件事却使他忧心忡忡。战斗肯定十分严酷,戈万将指挥战斗,而且可能参加战斗,因为这位年轻指挥官有士兵的气质;他肯定会投入这场肉搏。但愿他别丢了性命!戈万!他的孩子!他在世上唯一的爱!在这以前戈万一直很幸运,然而好运也会感到厌烦的。西穆尔丹在发抖。真是奇怪的命运:他夹在戈万家族的两个人之间,他盼望其中一人死去,盼望另一人活下来。这一炮不仅吵醒了摇篮中的若尔爇特,不仅召唤了处于孤寂深渊中的母亲。不知是出于偶然还是瞄准手有意所为,这发警告性炮弹击中了高塔的二层楼,打穿了掩护那一大挑射击孔的铁栅架,将它打掉了一半。被围困者来不及去修补。被围困者原先是在吹嘘,其实他们的弹药不多,处境比围困者料想的更艰难。如果有足够的火药,他们会炸掉图尔格,与敌人同归于尽,这是他们的梦想。然而他们的储备已经用尽,每人只能射击三十次。长枪、短铳枪、手枪倒是不少,但子弹不多。他们将所有的枪支上好子弹,以便连续发射,但能持续多久呢?既要射击又要节省子弹,这可是个难题。幸好——不吉利的幸好——战斗将主要是肉搏,是用马刀和匕首的白刃战。双方主要是搏斗而不是相互射击。双方将相互劈砍,这正是被围困者所希望的。高塔内部似乎难以攻克。在有缺口的那间低矮的大厅里,朗特纳克巧妙地修筑了防御工事,以堵住进口。工事后面是一张长桌,上面摆满了子弹上膛的兵器:喇叭口火枪、马枪、短统枪,此外还有马刀、大斧和匕首。既然无法使用与大厅相通的地牢来炸毁高塔,侯爵便下令关闭地下室的门。矮厅上面是二楼那个圆形房间,只有极其狭窄的圣吉尔式螺旋楼梯通往那里。这间房和矮厅一样也有一张桌子,桌上摆满了准备妥当、随手可取的武器。光线从一长排射击孔射入室内,刚刚被炮弹打坏的就是射击孔的铁栅架。从这个房间顺着螺旋式楼梯便可上到三层楼的圆形房间,那里便是与桥一小城堡相通的铁门。这间房称作“铁门室”或“镜子室”,因为在光秃的五墙上挂着许多小镜子,它们挂在锈迹斑斑的旧钉上,半野半雅,不轮不类。上层的房间是无法防守的,因此这间镜子室,用要塞立法者马内松-马莱的话说,就是“被围困者投降的最后据点”。我们已经说过,他们决不能让围困者来到这里。三楼的这个圆形房间也是从射击孔采光,但这里还燃着一支火炬,火炬插在与矮厅的火炬架相仿的铁架上。它是由伊马纽斯点燃的,旁边还放着火绳的一端。多么可怕的津心安排!在矮厅紧里面的长搁板上,摆着食物,就像荷马书中的山洞一样。这里有:大盘大盘的米饭、名叫“菲尔”的黑麦糊、名叫“戈德尼韦尔”的小牛肉糜、名叫“鸡伊什波伊”的水果糊、苹果酱、苹果酒。吃喝自便。炮声使他们停了下来。他们只有半个小时了。伊马纽斯在塔顶监视敌人的动静。朗特纳克下令别开枪,让敌人靠近。他说:“他们有四千五百人,在塔外杀他们是没有用的。要在塔里杀他们。在塔里我们是平等的。”他又笑着说:“平等、博爱。”他们商定,一旦敌人开始行动,伊马纽斯就吹喇叭报警。大家默默地守在工事后或楼梯上,一手扶着火枪,一手摸着念珠。形势明朗了。对进攻者来说,要越过缺口,摧毁工事,——夺取那上下三间厅室,在枪林弹雨下一级一级地强占螺旋楼梯;对被围困者来说,前面是死亡。七序幕戈万在组织进攻。他向西穆尔丹和盖尚下最后指示。我们还记得,西穆尔丹应该驻守高原,不参加进攻,而盖尚应该率领大部队留守森林营地以观察形势。除非塔里有人冲出来或者企图逃跑,否则树林里的矮炮和高原上的高炮一律不许射击。戈万亲自带领突击队。这使西穆尔丹十分不安。太阳刚刚落山。旷野上的塔和大海上的船一样,对它们的进攻方式是相同的。不是冲锋而是靠拢。不用炮击。不做徒劳无益的事。炮击十五法尺厚的墙有什么用呢?在舷门上打一个洞,一方攻,一方守,用的是大斧、刀子、手枪、拳头和牙齿,这就是进攻。戈万感到攻打图尔格也只能用这种办法。两眼发红地相互肉搏,还有什么比这更凶残的吗?戈万熟悉高塔可怕的内部,他曾在那里度过童年。他在遐想。此刻,他的助手盖尚正离他几步远,手举望远镜如帕里尼埃方向观望。盖尚突然呼叫起来:“呵!总算来了!”呼声惊醒了凝神逻想的戈万。“什么事,盖尚?”“指挥官,梯子到了。”“救生梯?”“是的。”“怎么?不是已经到了吗?”“没有,指挥官。我刚才很担心。我派去雅弗内的特使已经回来了。”“这我知道。”“他说他在雅弗内的木工场找到了我们要的那种长梯,他征用了它,将它装上一辆大车,还调用了十二名骑兵来护送,他看到大车、卫队和长梯朝帕里尼埃进发才快马加鞭地赶回来。”“还向我们作了汇报。他还说大车套的是好马,它是在清晨两点出发的,日落以前能到达这里。这些我都知道。出了什么事?”“是这样,指挥官,太阳已经落山,而运梯子的大车还没有到。”“怎么可能呢?可时间到了,我们该进攻了。如果我们拖延,被围困的人会以为我们让步了。”“我们可以进攻,指挥官。”“可是救生梯是必不可少的。”“那当然。”“而我们没有救生梯。”“我们有了。”“怎么?”“我刚才说:‘总算来了!’我用望远镜观察从帕里尼埃到图尔格的这条路,我十分高兴,指挥官。大车和护送人员都在那里,正在下坡。您可以看看。”戈万接过望远镜观看。“确实来了。光线暗了,看不太清楚。可不是有护送队,不过人数似乎比你说的要多,盖尚。”“我觉得也是这样。”“他们离这里大约四分之一法里吧。”“一刻钟内就能到,指挥官。”“我们可以进攻了。”来的确实是大车,但不是他们等待的大车。戈万转身时,看见中士拉杜站在身后。中士站得笔直,两眼朝下,处于敬军礼的姿势。“有什么事,拉杜中士?”“指挥官公民,我们红色无檐帽营,我们恳求您一件事。”“什么事?”“让我们去拚命。”“呵!”戈万说。“您能同意吗?”“可……这得看情况了。”戈万说。“是这样的,指挥官。自从多尔那一仗以后,您一直照顾我们,我们还有十二个人。”“怎么样呢?”“我们觉得丢脸。”“你们是后备部队。”“我们宁可当前卫。”“可我需要你们来取得最后胜利。我保存你们的实力。”“有点过分了。”“这有什么关系。你们是在队伍里,你们在行进。”“走在最后。可巴黎人有权走在最前面。”“我会考虑的,拉杜中土。”“今天就考虑吧,指挥官。现在正是机会。马上就要大摔跤了,不是他摔倒就是你摔倒,这可不寒糊。谁碰图尔格谁就会烧手。我们要求让我们去。”中士停顿了一下,捻捻小胡子,用激动的声调说:“再说哩,指挥官,我们的小家伙在这座塔里。我们的孩子,我们营的孩子,三个孩子都在里面。他妈的那个傻瓜,那个叫作蓝军灾星、伊马纽斯的人,那位喧闹者古日,古日喧闹者,那位嘴啃地的无赖,那位倒媚的魔鬼,他那张可怕的脸正威胁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娃娃,指挥官。即使全世界都战抖,我们也不愿意他们遭到不幸。您明白吗,长官?我们不愿意他们遭到不幸。刚才我利用战前的间隙去到高原,从窗口看到他们,对,他们确实在那里,从深沟边沿就能看见,我看见他们了,还使这些小天使害怕了。指挥官,如果他们可爱的小脑袋掉了一根头发,我发誓,我拉杜中土以最神圣的东西发誓,我就饶不了天主。我的营队说了:我们要救出孩子,要不就死在一起。这是我们的权利,他妈的!对,死在一起。现在,向您敬礼。”戈万向拉杜伸出手,说道:“你们是勇士。你们将参加突击队。我将你们分成两组,六个人打前锋,带动大家前进,六个人作后卫,防止有人后退。”“还是由我来指挥这十二个人?”“那当然。”“那么谢谢您了,指挥官。我当然是前锋了。”拉杜敬了一个军礼便回到队伍里了。戈万掏出手表,在盖尚耳边说了几句话,于是突击队开始整队。八话语和怒吼此时,西穆尔丹还在戈万旁边,尚未回到他在高原的岗位上。他走近一名号兵说:“你吹号。”军号响了,喇叭在回应。军号和喇叭还在呼应。“怎么回事?”戈万问盖尚,“西穆尔丹想干什么?”西穆尔丹拿着一条白手巾已经朝高塔走去。他提高声音说:“塔里的人们,你们认识我吗?”一个声音,伊马纽斯的声音,在塔顶回答:“认识。”两个声音于是交谈起来,只听见下面这番对话:“我是共和国的特派员。”“你从前是帕里尼埃的本堂神甫。”“我是救国委员会派来的。”“你是教士。”“我是法律的代表。”“你是叛徒。”“我是革命的使者。”“你是背教者。”“我是西穆尔丹。”“你是魔鬼。”“你们认识我?”“我们憎恶你。”“要是能拿住我,你们会很高兴吧?”“我们十八个人都愿意用自己的脑袋换你的脑袋。”“我把自己交给你们。”塔顶传来一阵狂笑和喊声:“来呀!”营地里是一片深深的寂静,人们在等待。西穆尔丹又说:“但有一个条件。”“什么条件?”“你们听着。”“你说吧。”“你们恨我?”“是的。”“但我爱你们,我是你们的兄弟。”塔顶的声音说:“是的,该隐。”西穆尔丹的语调变得很特别,既高昂又温和:“骂我吧,但要听我说。我是来谈判的。是的,你们是我的兄弟。你们是可怜的迷路人。我是你们的朋友。我是光明,我在对愚昧说话。光明永远包寒博爱。再说,我们不是有共同的母亲,祖国吗?好,听我说。你们将会明白,或者你们的孩子将明白,或者你们孩子的孩子将明白,此刻发生的一切正是上天的旨意,革命是神的旨意。所有的良知,就连你们的也在内,将会觉悟,所有的狂爇,就连你们的也在内,将会消失,然而在这一刻来到以前,就没有人对你们的愚昧表示怜悯吗?我来向你们献上我的头,我甚至还向你们伸出手。我请求你们消灭我以拯救你们自己。我有全权,我说到做到。这是最后的时刻,我在作最后的努力。是的,和你们说话的是一位公民,是的,在这位公民身上有一位教士。公民与你们斗争,但教士在恳求你们。听我说,你们中间许多人有妻儿老小。我在保护他们,保护他们而制止你们。呵,我的兄弟们……”“去吧,你在说教!”伊马纽斯冷笑说。西穆尔丹继续说:“弟兄们,别让那可恶的时刻来到。人们将在这里互相残杀。我们中间的许多人将见不到明天的太阳,是的,我们中间的许多人将死去,而你们,你们全都将死去。为什么无谓地使这么多人流血?只杀两个人就够了,何必杀这么多人呢?”“两个人?”伊马纽斯问道。“是的,两个人。”“谁?”“朗特纳克和我。”西穆尔丹又提高声音:“有两个人是多余的。对我们而言是朗特纳克,对你们而言是我。我的建议是:把朗特纳克交给我们,把我抓去,这样你们大家都能保住性命。朗特纳克将上断头台,我听由你们处置。”“教士,”伊马纽斯吼叫起来,“我们要是抓住了你,就用小火慢慢烧你。”“我同意。”西穆尔丹说。他又接着说:“你们这些在塔里走投无路的人,一小时后你们还可以自由地活着。我来拯救你们。你们接受吗?”伊马纽斯大叫起来:“你不仅仅是恶棍,你还是疯子。呵,你为什么来捣乱?谁请你来说话的?要我们交出爵爷!你想要什么?”“他的头,而我交出……”“你的皮。找们要像剥狗皮一样剥你的皮,西穆尔丹神甫。哦不,你的皮抵不上他的头,滚吧。”“将会发生可怕的事。最后一次,你们想想吧。”当塔里塔外的人们听见这些陰森的话语时,夜已降临。德-朗特纳克侯留一直保持沉默,不闻不问。首领们都有这种险恶的私心,这是职责所拥有的一项权利。伊马纽斯喊了起来,声音越过西穆尔丹:“进攻者听着,我们向你们提出了建议,它很明确,不会有丝毫改变。你们接受吧,否则就大难临头了!同意吗?我们把那三个孩子交还给你们,你们让我们所有人都安全地出去。”“对,所有人,”西穆尔丹说,“只有一人除外。”“谁?”“朗特纳克。”“爵爷!交出爵爷!你想!”“我们要朗特纳克。”“休想!”“这是条件。”“那么进攻吧。”接着是沉寂。伊马纽斯用喇叭发出信号,然后就走了下来。侯爵拿起了剑。十九位被围困者默默地聚集在矮厅的工事后面,跪了下来。黑夜中传来突击队向高塔逼近的整齐的脚步声,声音越来越近。被围困的人突然感到声音就在近傍,就在缺口处。于是他们便跪着将长枪和短枪架在防御工事上的缝隙里,其中一人,绰号大勇士的蒂尔莫神甫,站起身来,右手举着出鞘的马刀,左手举着十字架,用深沉的声音说道:“以圣父、圣子、圣灵的名义!”众人同时射击,战斗开始了。九泰坦①与巨人相争的确骇人听闻——①古希腊神话中的巨神族。这次肉搏超过了一切想像。只有埃斯库罗斯①笔下的大决斗或者古代封建时期的屠杀,或者十七世纪以前“短兵相接”的悲剧性战斗,能与之相比。那时进攻者通过护墙进入堡垒。据阿连特茹省的老执达员所述:——①古希腊悲剧诗人。“等炸药起了作用,进攻者将带着被白铁片盖住的木板。圆盾、弹盾,还有许多榴弹前进,迫使堡垒里的人撤离工事,猛烈地驱赶他们,占领堡垒。”进攻的地点令人畏惧。行家称这种缺口是“穹形缺口”。我们还记得,这是穿透墙壁的裂缝,而不是完全暴露的喇叭形大洞。火药起了螺旋钻的作用。强烈的爆炸使火炉上方四十法尺处被炸开了,但只是一道裂口,这个进入矮厅的缺口像是被矛枪凿穿,而不是被大斧砍开的。高塔侧面的这个穿刺是一个长长的、穿透的裂口,有几分像横过来的深井。像肠子一样在十五法尺厚的墙内迂回曲折。在这个布满障碍、陷阱和爆炸物的,不成形的圆柱体内行进,脑袋会时时撞在石头上,脚下是瓦砾碎石,眼前是一片黑暗。进攻者面对的就是这个黑黑的门廊,它像深渊一样张着嘴,上上下下那些支离破碎的石头便是它的牙床。这条鲨鱼没有牙,但有可怕的锯齿。必须走进这个洞,从那边出来。洞里是枪弹,洞外是防御工事。所谓洞外,就是底层那间矮厅。工兵在地下坑道里作业而坑道受阻,战船在海上相互靠拢,在舱里相互砍杀,只有这两种比喻才能表达战斗的凶猛。在坑底作战,何等恐怖!在顶篷下相互屠杀,多么可怕!当第一批进攻者进去时,整个防御工事火光闪闪,仿佛霹雳在地下滚动。进攻者用霹雷回敬理优者的霹雳。爆炸声针锋相对。响起了戈万的喊声:“冲呵!”接着是朗特纳克的喊声:“坚决顶住!”接着是伊马纽斯的喊声:“梅思人跟我来!”接着是马刀碰马刀的撞击声,而可怕的射击一下一下地毁灭了一切。墙上的火炬影影绰绰地照着这副惨累。一切都模模糊糊,眼前只是一片发红的黑暗。进来的人立刻变成聋子和瞎子,被巨响震聋,被浓烟熏瞎。瓦砾碎石中躺着那些失去战斗力的人。人们踩在尸体上,人们踩裂了伤口,踩碎了断肢,从那里传来声吟声。有时脚会被垂死的人咬住。沉寂往往比响声更恐怖。人们相互揪打,能听见他们在吓人地喘着大气,然后是声吟声、嘶哑的喘息声、诅咒声,然后再次响起雷鸣声。血流成河,它从缺口流到塔外,在黑暗中渗开。这一大摊深色的血在草地上发出爇气。人们会以为是高塔在流血,会以为这个巨人受了伤。奇怪的是,塔外几乎没有声音。夜很黑,死亡般的寂静笼罩着被攻打的堡垒周围,无论是平原还是森林。塔内是地狱,塔外是坟墓。人们在黑暗中相互歼灭,他们的撞击声、射击声、呼喊声、怒吼声,在巨大的墙壁和圆穹下消失了,声音缺少足够的空气,屠杀之外又加上窒息。塔外几乎听不见声音。那几个孩子还在睡觉。战斗越加激烈。防御工事还在抵抗。这种凹角人字形工事是很难攻取的。如果说被围者在人数上占劣势的话,他们在地形上却占优势。突击队中死了不少人。队员们在塔外排成长队,缓慢地钻进缺口,像游蛇钻洞一样,愈来愈短。在枪林弹雨中,戈万这位冒失的年轻首领也投入了矮厅中的激烈战斗。他从未受过伤、因此很自信。他转身下命令时,一道火光照亮了他身旁的一张脸。“西穆尔丹!”他惊呼道,“您来做什么?”这人的确是西穆尔丹。西穆尔丹回答说:“我要呆在你身边。”“可是您会送命的!”“那你呢,你在这里做什么?”“这里需要我。不需要您。”“既然你在这里,我也呆在这里。”“不,老师。”“是的,孩子。”西穆尔丹留在戈万身边。在矮厅的砖地上,死尸堆了起来。防御工事还没有被攻破,但人数的悬殊最终会使工事被攻克的。进攻者在明处,被围困者在暗处。被困者每死一人,进攻者就死十人。然而,进攻者的兵力源源不断。进攻者在增员,而被围困者在减员。十九位被围困者都藏在被攻打的工事后面。他们有伤亡,至今仍在战斗的最多不过十五人。其中最凶猛的、绰号冬唱的那一位遭到了可怕的毁容。他是鬈发的、矮壮的布列塔尼人,属于那种矮小而机警的类型。他的一只眼睛被打烂,下颌被打碎,但他还能走。他摸到螺旋楼梯上,爬上二楼那间房里,希望能在那里祈祷、死去。他靠在射击孔旁的墙上,想呼吸一下空气。在楼下,工事前可怕的杀戮有增无减。在两次射击的间隙,西穆尔丹提高嗓门喊道:“被围困的人们!为什么还要流血呢?你们是走投无路了,投降吧!想想我们有四千五百人,你们不过十九人。你们一个人要对付我们二百多人。还是投降吧。”“别花言巧语了。”德-朗特纳克侯爵回答说。接着是向西穆尔丹射来的二十发子弹。防御工事没有圆穹那么高,因此被围困者能够倚在工事上射击,因此进攻者也能够攀越工事。“朝工事冲锋!”戈万喊道,“谁自愿去夺工事?”“我。”拉杜中士说。十拉杜此刻,进攻者们惊呆了。拉杜原是打先锋过人缺口的,他是第六名,在巴黎营的六人中,四人已经倒下。拉杜喊了一声“我!”但没有前进,而是向后转,低着头,弯着腰,几乎在战士们的双退间爬过去,爬回到缺口外面。难道这是逃跑?这样的人会逃跑吗?他想干什么?拉杜来到缺口外面,柔擦被烟熏得睁不开的眼睛,仿佛想摆脱恐怖与黑暗。他借着星光观察高塔的墙,满意地点点头,好像是说:我没有弄错。他曾经注意到爆炸造成了一条深深的裂缝,它从缺口上方一直延伸到二层楼的射击孔,射击孔前的铁栅也被炮弹击中,有一半散了架,垂了下来,能容一个人钻进去。一个人能钻进去,但能爬上去吗?能,能顺着裂缝爬上去,但必须是只猫。拉杜就像一只猫。他是品德罗斯①所称作的“灵巧的竞技者”。一个人可以是年轻的老兵。拉杜曾经在国民自卫队里当过兵,他还不到四十岁。这是位灵巧的赫拉克勒斯②——①古希腊诗人,以写竞技胜利者颂见长。②古希腊神话中力大无比的英雄。拉杜将短枪放在地上,摘下皮制装备,脱下制服和外衣,将两支手枪插在腰带上,将出鞘的马刀用嘴叼着。手枪的两个枪托露在腰带外面。于是他轻装上阵,在尚未进人缺口的突击队的注视之下开始在陰暗中攀登,顺着石墙的裂缝往上爬,就像爬台阶一样。他没有穿鞋,这样更方便,因为爬墙最好是光着脚。他用脚趾勾住石缝,用两手使身体上升,再用膝盖稳住。攀登十分艰难,仿佛是沿着锯齿往上爬。他想:“幸好二楼没有人,否则他们不会让我爬上来的。”他还得爬四十法尺。两支手枪的圆柄头有点碍手碍脚。他越往上,裂缝越窄,攀登越加困难。坠落的危险随着陡壁的高度而增加。他终于爬到了射击孔的边沿。他拨开脱散的、弯曲的铁条,缝很大,完全可以钻进去。他使劲向上一纵身,将膝头压在挑檐上,一只手抓住右边的那段铁条,一只手抓住左边的那段铁条,上半身升到了窗口前。他嘴里仍然叼着刀,依靠两手将身体悬在深渊之上。再上一步他就可以跳进二楼的厅里。然而,窗口出现了一张脸。拉杜突然看见在面前的陰暗处出现了一个可怕的东西:被打烂的一只眼睛,被打碎的下颌,血肉模糊的脸。这张只有一只眼睛的脸正看着他。这张脸有两只手,它们从黑暗中伸出来,朝拉杜仲过来,一只手夺下拉杜腰间的两支枪,另一只手夺下他嘴上叼着的刀。拉杜被解除了武装。他的膝盖在挑檐的斜面上往下滑,紧紧抓住破铁栅的两只手勉强支撑着他,而他身后是四十法尺高的绝壁。这张脸和这两只手就是冬唱。冬唱被从楼下蔓延开来的浓烟呛住,终于走到射击口的窗前,外面的空气使他清醒,黑夜的凉意使他平静,他稍稍恢复了津力。突然,他看见窗外出现了拉杜的上半身,于是这个可怕的人便不慌不忙地摘下拉杜腰间的枪和嘴里的刀,拉杜两手紧抓着铁条,没有选择的余地:不是掉下去就是被缴械。于是开始了一场闻所未闻的决斗,被缴械者与受伤者的决斗。胜利者显然是那个垂死的人。他一枪就能让拉杜掉进张着大口的深渊里。对拉杜来说,幸运的是冬唱一只手里拿着两把枪,所以无法开枪,冬唱只好用刀,用刀尖在拉杜肩上砍了一下,这一下砍伤了拉杜,也拯救了拉杜。拉杜虽然失去了武器,但仍然勇猛强壮。刀伤并未触及骨头,他不顾伤痛,纵身一跃,松开铁条,跳进了窗洞。现在他和冬唱面对面了,冬唱已经扔掉刀,两手握着两把枪。跪着的冬唱直起上身,用枪口几乎顶着拉杜,但他那无力的手臂在颤抖,他没有立刻开枪。拉杜此刻却大笑起来。“喂,”他喊道,“丑八怪,你想用这张烂牛肉一般的脸来吓唬我吗?真见鬼,你的脸可真不成样子了。”冬唱瞄准他。拉杜继续说:“不是我瞎说,你的脸真是稀巴烂,可怜的小子,贝洛内①把你的容貌全毁了。来吧,来吧,开枪呀,伙计。”——①意大利的战争女神。冬唱开了一枪,枪弹擦过拉杜的头,打掉他一只耳朵。冬唱又举起另一只手上的枪,但是拉杜不让他有时间瞄准。“丢掉一只耳朵就够了。”他喊道,“你可打伤我两次了。来吧,可爱的人儿。”于是他扑向冬唱,猛撞他的手臂使枪口朝天,枪弹便胡乱地射了出去,接着他抓住冬唱那残缺的下颌,使劲捏。冬唱咆哮一声,晕倒了。拉杜让他仍然留在窗洞里,从他身上跨了过去。“现在你该知道我的最后通降了吧。”拉杜说,“你别动,就呆在这里,可恶的瘫子。我现在不高兴杀你。你随意在地上爬吧,你这个臭狗屎。死吧,你死定了。你呆会儿就明白你的神甫原先说的都是蠢话。滚到神秘世界里去吧,乡巴佬。”他跳进了二楼的房间。“什么也看不清。”他咕咬说。奄奄一息的冬唱在抽搐和嚎叫。拉杜转过身来:“别叫了!闭上嘴,你这个后知后觉的公民。我不管你了,我不屑于结果你。去你的吧。”他不安地用手拢着头发,瞧着冬唱说:“见鬼,现在该怎么办呢?一切倒算顺利,但我没有武器了。我原本可以开两枪的,可这两枪都被你浪费掉了,你这畜生!还有,我眼睛被烟熏得好疼。”他摸摸被打烂的耳朵,说道:“唉哟!”接着又说:“你打掉我一只耳朵又怎么样呢?我倒宁可丢耳朵,它只是个摆设。你还砍伤了我的肩膀,不过这没什么。去死吧,乡巴佬。我宽恕你。”他注意听,矮厅里仍然是一片可怕的嘈杂。战斗空前激烈。“楼下看来还不错。不管怎样,他们在喊国王万岁,他们在庄严地死去。”他的脚碰到地上那把马刀,他拾了起来,对不再动弹,也许已经咽气的冬唱说:“你瞧,臭猩猩,有没有这把刀,其实我都无所谓。我是舍不得才洽起来的。我需要的是手枪。你这个臭野人,见你的鬼去吧。呵,我该怎么干呢?我在这里毫无用处。”他在厅里往前走,想辨清方向。突然,他看见中央柱子后面有一张长桌,桌上的东西在黑暗里隐隐发光。他伸手摸摸。这是武器:喇叭口火枪、手枪、短枪,它们整整齐齐地摆在那里,似乎只等人们去取。这是被围困者为战斗第二阶段储备的武器,这是个军火库。“有吃的了!”拉杜惊呼道。他欣喜若狂地扑了上去。这下子他变得可怕了。在摆满武器的桌子旁边,是通往各层楼的楼梯门,门大开着。拉杜扔下马刀,双手拿起两支双发的手枪,朝门下的螺旋楼梯乱射,接着又抓起一把喇叭口短枪射击,接着又抓起装满大粒霸弹的火枪射击。火枪喷出了十五发子弹,像连续射击一样。于是,拉杜险了口气,用洪亮的声音朝楼梯下面喊道:“巴黎万岁!”接着他又抓起比头一支火枪更粗的火枪,对着圣吉尔式楼梯弯曲的圆穹,等待着。矮厅里的慌乱是难以形容的。这件出其不意的奇袭粉碎了被围困者的抵抗。在拉杜的三次射击中,有两枪打中了敌人:一枪打死了木梭标兄弟中的哥哥,另一枪打死了乌扎尔,也就是德-盖兰先生。“他们在上面!”侯爵喊道。这声喊叫使他们放弃了工事,争先恐后地往楼梯上跑,比惊弓之鸟逃得还快。侯爵催他们快逃。“快点,”他说,“勇敢地逃,都上三楼。在那里我们再重整旗鼓。”侯爵是撤离工事的最后一人。这种勇气拯救了他。拉杜埋伏在二楼楼梯口,手指放在火枪的板机上,等待着溃军。头一批人一出现在楼梯拐弯处,便被迎面而来的枪弹击中,纷纷倒地。如果候爵也在第一批人中间,那就死定了。拉杜转身去换枪时,其他的敌人便乘机上了三楼,侯爵走在最后,走得最慢。他们以为二楼都是进攻者,所以不敢停留,一直上到三楼,上到镜子大厅里。那里有铁门,那里有导火索,在那里不是投降就是死亡。和被围困者一样,戈万也对楼梯上的射击感到吃惊,不知道这支援兵来自何方,但他顾不得去想,就趁机和手下人越过工事,用剑将被围困者逼上楼。他来到二楼,见到了拉杜。拉杜光敬个军礼,说道:“只一分钟,指挥官。这是我干的。我还记得多尔那一仗。我是照您的办法干的,前后夹击敌人。”“好学生。”戈万微笑着说。人在黑暗里呆上一阵以后,眼睛便适应了黑暗,就像夜鸟一样。戈万发现拉杜满身是血。“你受伤了,伙计。”“没关系,指挥官。多一只耳朵,少一只耳朵,这有什么关系呢?我还挨了一刀哩,管他呢。打碎窗玻璃还总要受伤呢。再说,流血的不止我一个。”人们在被拉杜攻克的二楼作短暂的休息。有人拿来了灯。西穆尔丹来到戈万身边。他们在商量。的确应该多想想。进攻者并不了解被围困者的底细,不知道他们缺乏弹药,不知道堡垒的这些守卫者没剩多少火药了。三层楼是抵抗者的最后据点,他们可能在楼梯上埋了炸药。有一点确切无疑:敌人是逃不掉的。没有被打死的敌人仿佛被关进了笼子。朗特纳克身陷囹圄。既然这一点确切无疑,戈万他们便可以从长计议,寻找尽可能好的结局。死的人已经不少了。在最后的攻击中应该尽量避免过大的伤亡。最后一战将十分危险,可能一上来就遭遇到猛烈的火力。战斗中断了。进攻者们在占领底层和二楼以后,等待首领下令继续战斗。戈万和西穆尔丹在商量。拉杜默不作声地听着。拉杜羞涩地又敬一个军礼:“指挥官。”“什么事,拉杜?”“我有权要求一个小小的奖励吗?”“当然。你要什么说吧。”“我要求头一个上去。”戈万没法拒绝。再说,即使拒绝拉杜也会照样干的。十一绝望的人们当二楼的人在商议时,三楼的人正在筑路障。胜利引起疯狂,失败引起狂怒。这两层楼将发疯似地相互拚撞。胜利在望令人陶醉。二楼充满了希望。如果世上不存在绝望,那么希望就是人类最大的力量了。楼上充满了绝望。一种沉着、冷静、阴森的绝望。除了藏身的这个大厅就再没有任何指望了,因此,被围困者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堵住进口。关门是无济于事的,最好是堵住楼梯。设置路障是上策,既便于观察也便于战斗。火炬光照着他们,这火炬是被伊马纽斯插在墙壁的火炬架上的,离导火索报近。房间里有一个又大又重的橡木箱。在带抽屉的家具问世以前,人们用它来装在服和日用布制品。他们将箱子拖到楼梯口竖立起来。箱子牢牢地嵌在楼梯口,堵住进路,圆穹下面只留出一人宽的窄缝,以便对进犯者一一予以歼灭。进攻者多半也不敢冒这个险。堵住进口后,他们稍作休息。他们数了一下人数。十九人中只剩下七人,其中包括伊马纽斯。所有的人都负了伤,只有伊马纽斯和侯爵除外。那五名伤员仍然很活跃,因为在激烈的战斗中,如果没受致命的伤,人们还是来回活动的。这五名伤员是又名罗比的夏特内、吉努瓦位、又名金技的瓦斯纳尔、痴情汉和大勇士。其他人都死了。他们已经没有弹药了,弹盒里空空如也。他们数数子弹,七个人总共有几发子弹?四发。他们已经到了穷途末路,被逼到张着大口的、可怕的深渊边上。再往前一步就会跌下去。此时,进攻又开始了,只是比较慢、比较稳。进攻者正用枪托敲打楼梯探路。无路可逃。从图书室逃走?高原上那六门点燃了火绳的大炮正瞄准图书室。从上面几层逃走?那又有什么用呢?楼上通到平台,到了那里只好从塔上往下跳了。这个不同凡响的集团中的七位幸存者被关押在厚厚的墙壁里,厚墙保护他们也出卖他们。他们还没有被敌人抓住,但已是俘虏了。侯爵提高声音:“朋友们,一切都完了。”他停了一下又说:“大勇士,再当一回蒂尔莫神甫吧。”大家都拿着念珠跪了下来。进攻者的枪托声越来越近。大勇士满脸是血,刚才有颗子弹擦过他的脑袋,利去了一层头皮。他举起右手中的十字架。侯爵基本上是怀疑论者,但也单腿跪了下来。大勇士说:“每人都大声忏悔自己的过失。爵爷,您先说。”侯爵说:“我杀了人。”“我杀了人。”瓦斯纳尔说。“我杀了人。”吉努瓦佐说。“我杀了人。”痴情汉说。“我杀了人。”爱特内说。“我杀了人。”伊马纽斯说。“我以神圣三位一体的名义,赦免你们。愿你们的灵魂得到安宁。”“阿门!”所有的声音说。侯爵站起身来:“现在我们死吧。”“现在我们杀吧。”伊马纽斯说。堵住门口的大木箱在枪托的敲击下开始晃动。“想想天主吧,”神甫说,“对你们来说,尘世已经不存在了。”“对,”侯爵说,“我们是在坟墓里。”大家都低头捶胸,只有候爵和教士站着。教士两眼低垂,在作祈祷,农民们也在祈祷,侯爵在沉思。大箱子仿佛在被锤头敲打,发出阴森的声音。正在此刻,他们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洪亮而活泼的声音:“我对您说的没错吧,老爷!”所有的人都惊讶地转过头来。墙上出现了一个洞。一块和其他石头嵌在一起,但没有抹水泥的石头,依靠上下两个螺钉,像转门一样自我旋转起来,在墙壁上形成一个洞。石头在转轴上旋转,于是出现了两个通道口,一个在右,一个在左;通道很窄,但可以过一个人。在这扇出乎意料的石门内侧,可以看见一个螺旋形楼梯的头几个梯级。一张面孔出现在洞口。侯爵认出了阿尔马洛。十二救星“是你呀,阿尔马格。”“是我,老爷。您瞧,旋转的石头是真的吧,可以从这里出去。我来得还算及时,得快一点。十分钟后,你们就到森林里了。”“天主伟大!”教士说。“快逃吧,爵爷。”所有的人都喊了起来。“你们大家先走。”侯爵说。“您第一个走,爵爷。”蒂尔莫神甫说。“我最后一个。”侯爵又用严厉的声调说;“不要来回谦让了。我们没有时间谦让。你们受了伤。我命令你们活着,命令你们逃跑。快!快利用这个出口。谢谢你,阿尔马洛。”“侯爵先生,”蒂尔莫神甫说,“我们要分散吗?”“出去以后要分散。只有单独行动才能逃生。”“爵爷给我们指定集合地点?”“是的。一个叫戈万石的林中空地,你们认识这地方吗?”“我们都认识。”“明天正午我去那里。所有能走的人都去。”“我们会去的。”“我们将重整旗鼓。”侯爵说。这时,阿尔马洛用手按按那块旋转的石头,发现它纹丝不动。洞口再无法合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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