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3行:她自戕了她那可怜的年轻生命这个注解并不是为自杀辩解——这是对一种精神状态简明而认真的描述。人越是清醒而压倒一切地信奉上帝,那种摆脱生命这玩艺儿的诱惑就会越大,但是那种对自我毁灭这项重罪①的恐惧也会越大。让我们先来考虑一下那种诱惑。正如本书别处注释(见第550行注释)里较为透彻的讨论那样,一种对任何形式的来世所持的严肃概念势所必然地含有对上帝某种程度的信仰;反过来说,深挚的基督教信仰也必然对某种灵魂永生之说含有某种程度的相信。这种灵魂永生的观点无须乎合乎理性,也就是说无须乎呈现个人所幻想的确切景象或一个亚热带东方范围那样的气氛。一名虔诚的赞巴拉基督徒所受到的教导其实是真正的信仰并不提供什么图片或地图,而是人应当平静地满足于一种温暖而朦胧的、令人愉快的企盼。举个朴实的例子,小克里斯托弗的家庭就要移居到远方一个①根据天主教教义·自杀是深重的罪孽之一,是要被永远打入地狱的。234 纳博科夫小说全集殖民地,他爹已经给派到那里去担任一个终身职务。小克里斯托弗是个九、十岁赢弱的孩子,彻底依赖(彻底得其实都失去了对这种依赖的觉察)长辈给他作好离开、远行和到达的一切细节安排。他既想象不到,也没试图想象,那个等待他去的地方的特殊景象,不过他倒是朦胧而适意地相信那里会比他眼前的家园还要好,这里他已经有了高大的栎树啦,山峦啦,他那匹小马驹啦,花园啦,马厩啦,还有马夫格林——那老家伙一见四处没人就自有~套爱抚他的方式。我们也该有一点这种单纯的信赖。人心中一充满了这种彻底依赖的朦胧向往,怪不得就会受到诱惑.怪不得就会面带梦幻的微笑掂一掂手掌上那个装在小羊皮盒里的武器的分量,它的尺寸几乎跟一座城堡大门的钥匙或一个男孩儿缝合的钱包一般大小,怪不得就会探头越过那堵矮墙俯视一个诱人的深渊。我在挑选这些形象时比较随便。有些纯粹派人士则坚持认为一位绅士该使用一对手枪朝自己两边的太阳穴各开一枪,要么就使用一把光秃秃的bmkin CD(注意这个词汇正确的拼法);淑女们则应该要么吞服一剂致命的毒药,要么就跟笨手笨脚的奥菲莉娅②一块儿淹死了事。比较谦卑的人宁愿采取各种窒息方式;次要诗人甚至试用花里胡哨的解脱方式,诸如在一问通风的寄宿宿舍浴室里那个四足浴盆内割断自己的静脉血流如注而亡。这些办法全都不大靠得住而且显得肮脏①意为丹麦匕首。②奥菲莉娅,莎士比亚悲剧《汉姆雷特》中的女主人公,溺水身亡。微暗的火 235凌乱。在自我解脱不太多的办法中,从空中栽下去,栽下去,栽下去,倒不失为一个最佳方案.不过您得事先小心翼翼地选定您那个窗台或岩脊,免得伤害您自个儿或别人。即使您不会游泳,从高桥上往下跳这一招儿我也不想在这儿予以推荐,因为风和水易出离奇古怪的意外事故,悲剧总不应以一个创纪录的跳水动作或一名警察为此得到提升而告终。您如果在一座高入云霄的商业中心大厦闪亮的顶层租一间房间,号码是1915或1959的斗室,然后把窗户提拉起来——不是跌下去,也不是跳下去——像是为了透透新鲜空气那样把身子慢慢探出去,就在您干净利落地堕入自己的地狱时,总会碰巧砸在一个夜间出来遛狗的文静梦游者身上;有鉴于此,选择一间后室则比较保险,若选一座普通坚固的老房子屋顶尤佳,料想远远地面上的猫儿会闪避开,不会碍事。还有另一种普通的起飞办法,那就是攀登到五百米左右高的山顶上,朝下耸身一跃,完事大吉,不过您得事先探测好了,因为您会惊讶地发现多么容易错估您那偏差角度,有些隐匿的突出物,一块蠢不拉唧的岩石什么的,会匆忙接住您,把您弹进灌木丛,让您受挫,摔伤而没必要地还活着呐。理想的一着莫过于从飞机上往下跳,您的肌肉会松弛,驾驶员会纳闷儿,您把那压实的降落伞解开,脱去,抖掉——再见,shootka(小伞儿!),您就一头栽下去,不过您会觉得自己悬浮在空中,您像个困倦的翻滚鸽子那样,用慢动作翻筋斗,伸开四肢仰卧在空中的鸭绒垫上,或者懒洋洋地转身拥抱您的枕头,享受走向死亡之前的温柔而深奥的生命最后每一瞬间,随着地面上那绿色的跷跷板忽上忽下的晃动,骄奢淫逸者在地狱里受236 纳博科夫小说全集酷刑,您展开四肢加快冲刺,耳边风声嗖嗖,接着您那可爱的身躯便消失在主的怀抱里。我若是一名诗人,肯定会写首颂诗,愉快地力劝您闭上两眼,彻底顺从人所追求的这种绝对保险的死亡。您会欣喜若狂地预感到主的宽厚胸怀拥抱住您那解放了的灵魂,预感到自己在洗那种躯体溶化的暖浴,预感到宇宙中神秘不可知的力量在吞没渺小的不可知灵魂,而那灵魂曾是人短暂一生中的人格惟一真实部分。那灵魂敬仰主指导它度过了尘世一生,在人生崎岖的道路上每一转折处都辨认出主绘制在砾石上、刻画在枞树树干上的印记,个人那命运之书每页上都盖有主的水印图案;在这种情况下,人怎么可能怀疑上帝在来世不永远维护我们呢?因此,又有什么能制止人实现这种转变呢?又有什么能帮助我们抗拒这种极端的诱惑呢?又有什么能阻止我们屈从于这种想要和上帝融合在一起的热烈愿望呢?我们这些天天在污秽环境里像猪那样拱来拱去的人,犯下了这种自戕的重罪,却一了百了地不再犯其他一切罪恶,主也许为此倒会宽恕我们哩。501行:那if这在法语里是紫杉的意思。古怪的是赞巴拉语中垂柳也是“if”(紫杉则是tas)。502行:那大山药蛋微暗的火 237一个恶劣透顶的双关语,故意给放在碑文位置卜以增强对死亡的不恭。我记得当年在中学读书时,教室里有某种法文手册,其中收集了拉伯莱的一些俏皮话,有一句soi—dis—ant①“临终之言’’是:Je m’en vais chercher le grand peut—atre。②502行:IPH高雅的趣味和那种有关诽谤的法律使我不能透露这家可敬的higher philosophy(高等哲学)学院的真实名称,我们的诗人倒在这一章里对它开了不少想象出来的玩笑。高等哲学这两个英文字的起首字母HP使该院学生联想到Hi—Phi③的缩写;谢德在组合IPH这个缩写时也灵巧地漠仿这一招儿,IPH读起来又是If。这家景色如画的学院坐落在西南一个州内,具体州名在这儿也不便公布。我还不得不声明我很不赞成我们这位诗人在这一章里以极其轻率的态度对待某些只有宗教才能使人心灵中的期望得以满足的方面(详见第549行注释)。549行:在怠慢神祗,包括那至圣上帝①法语,所谓的。@法语,我去寻找那庄严的设想。③Hi—Phi,即High Fidelity(放声、显像等的高保真度)的缩写Hi—fi的变异。238 纳博科夫小说全集这确实是问题的核心。我认为不仅是该学院f见第517行),而且也包括我们诗人自己都没领会到这一点。对一名基督徒来说,在我们的永生中,设若没有上帝的参与,那便不会有可以接受或想象的来世;这也就意昧着人犯了罪,无论大小,都会受到应得的惩罚。我那个小日记本里碰巧摘要地记载过6月30日诗人和我“在我那露台上下完一盘和棋后”的一次谈话。今照录如下,只因为这段谈话十分有趣地暴露了诗人对这个论题的态度。我提到过——不记得在什么场合了…一我的教会和他的教会之间有些差别。该注意的是我们赞巴拉标记的新教教会相当接近圣公会“更高的”教派①,具有它自身的一些宏伟特征。我们的宗教改革②曾由一位天才作曲家领导;丰富的音乐渗入我们的礼拜仪式;我们的儿童唱诗班是世界上歌喉最甜美的唱诗班。希碧尔·谢德出自一个信奉天主教的家庭.可她本人却告诉过我,从少女时代起她就发展了“自己的一套宗教观”——往好里说,这跟半心半意归属于某种半邪教派别是同义语;往坏里说.这可跟温里温吞地信仰无神论完全一样。她已经使她丈夫不仅弃绝了他祖祖辈辈归顺的圣公会,也抛弃了一切敬神的圣礼仪式。我们俩偶而谈起当今世人对“罪”普遍有一种模糊概念,常把它跟那种更具有世俗色彩的“犯罪”概念相?昆淆;我简①高教会派,英国基督教圣公会中的一派,要求维持教会的较高权威地位,主张在教义礼仪和规章上大量保持天主教的传统。@指16世纪欧洲改革天主教会的运动,结果产生新教。微暗的火 239短地提起我在儿童时代跟我们教会的某种宗教仪式的接触。我们向教士忏悔是在一间装饰得富丽堂皇的凹室里私下进行的,忏悔人手持一支点着的细长蜡烛,站在那位教士坐的高背椅子旁边,那把椅子几乎跟一位苏格兰国王加冕典礼时坐的椅子一模一样。我当时是个彬彬有礼的男孩儿,总是害怕那不断滴在我手指关节上形成小硬嘎巴的滚烫烛油会滴脏他的紫黑袖子;我也好奇地观望着他那给照亮的耳朵眼儿,那耳朵活脱儿像个海贝壳或一朵光洁的兰花,可是那卷曲的接收容器却似乎用来听取我犯的小小过失未免显得太大了。谢德:那七项大罪①全是小小过失,可是如果没有其中三项:骄傲、淫邪和懒惰,诗歌想必根本就不会产生。金波特:把反对的理由建立在陈腐的术语基础上,这是否公平呢?谢德:所有的宗教都是建立在陈腐的术语基础上的。金波特:我们称之为原罪②的事永远不会变得沉腐吧。谢德:这方面我一点也不了解。其实我在小的时候以为①基督教中指那使灵魂死亡的七项大罪,即骄傲、贪婪、淫邪、忿怒、贪食、嫉妒和懒惰。②原罪,基督教重要教义之一。谓人类的始祖亚当和夏娃受造后被置于伊甸园,因受蛇诱违背上帝命令,吃了禁果,这-一罪过成为整个人类的原始罪过,故名。认为此罪一直传至亚当的所有后代,成为人类一切罪恶和灾祸的根由;即使是刚出世即死去的婴儿,虽未犯任何罪过,却因其有与生俱来的原罪,故仍是罪人,需要基督的救赎。240 纳博科夫小说全集那只是指该隐杀弟①那档子事。我个人同意那些闻鼻烟@的老头儿的观点:L’homme est nebon。③金波特:可是不服从上帝的意志就是罪的基本定义啊。谢德:一些我闹不清楚的事我只得顺从,可是我却有权否认那些事实真相。金波特:喷喷j难道你对人世间存在着罪恶这一事实也要加以否认吗?谢德:我认为人世间只有两项罪恶,其一是谋杀,其二是故意让人遭受痛苦。金波特:如此说来,一个人绝对孤独地过活,算不上是个罪人啦?谢德:他想必仍然可以折磨动物啊。他仍然可以在他那个小岛的泉水里放毒啊。他仍然可以在死后发表的声明中告发一个清白无辜的人啊。金波特:所以,通行的口令是——?谢德:可悲。金波特:然而,是谁把这种想法灌输到我们的头脑中去的呢,约翰?谁是人生的最高审判者和死亡的设计师呢?谢德:人生是一大奇迹,我看不出死亡为什么不该是甚①该隐杀弟,见《圣经·剖世纪》,该隐是亚当与夏娃的长子,是个种地人,弟亚伯是牧羊人。一日·该隐以禾谷,亚伯以头生羊羔和羊脂为供物献给上帝·上帝悦纳亚伯及其供物而对该隐及其供物不中意,该隐妒忌,在田间杀死亚伯。西方文学常以此比喻骨肉相残。②西俗,人在守灵夜闻鼻烟以压住死亡气息。◎法语,人之初性本善。微暗的火 241至更大的奇迹。金波特:我现在领会你的意思了,约翰:我们一旦否认上帝在安排管理我们个人的来世.必然就会接受进入永生纯属偶然这种说不出口的可怕观点。考虑一下这种处境吧。贯穿在整个永生中,我们那可怜的鬼魂给暴露在无名无姓的沉浮变迁中,那里没有申诉,没有指点,没有帮助,没有保护。啥也没有。可怜的金波特的鬼魂,可怜的谢德的鬼魂,想必会犯大错误,想必会在哪儿转错了弯儿——噢,纯粹是由于心不在焉·恍恍惚惚,要么只是在那没有赎罪状态的荒诞游戏里不了解一条琐碎的规则——如果那里真有什么规则的话。谢德:解决象棋疑难问题倒是有规则的,譬如,不许双重解答。金波特:我想到的是那些魔鬼规则,一旦我们弄明白了,就很可能又被对方破坏掉。这就是为什么巫师的魔法不一定总起作用。魔鬼们在它们五光十色的恶毒诡计中背叛我们跟他们所订的协议,使我们再次陷入那种偶然性的混乱中。即使我们用必然性来调合一下偶然性,允许不信神的决定论①,那种因果机械论,给我们死后的灵魂提供那类玄妙统计数字的含含糊糊的抚慰,我们仍然不得不应付个人的灾祸,那在地狱里给安排在独立日那天发生在公路上的第1002次车祸事故。不,不,我们如果想认真看待来世,那就让我们别把①决定论,认为一切事物具有不以人们意志为转移的必然性和因果制约的哲学学说。242 纳博科夫小说全集它贬低到科幻小说里的奇谈怪论或者招魂术的案例记录那样的水平。一想到人的灵魂堕入无边无际的混沌来世而没有上帝指导……谢德:拐角那儿总会有一位领着魂儿进入阴曹地府的向导吧,对不对?金波特:J]l~J L。的拐角可没有,约翰。没有上帝,灵魂就得靠自己的驱壳残灰,靠生前幽禁在肉体里那段过程中所积累的经验,幼稚地墨守小城镇原则和地方法规,坚持那种主要由自身的牢笼铁窗阴影形成的个性。具有宗教思想的头脑片刻也容不得这种想法。比较明智的办法莫过于——哪怕是出自一个傲慢的邪教徒的观点!一一干脆承认上帝的存在——起初是微微一点磷火,一点出现在人的肉体暗淡生活当中的微暗亮光,随后在人死后成为灼灼耀眼的光辉,这多么明智啊,对不对?我也,我也,亲爱的约翰,一度对宗教产生过怀疑。是教会帮助我驱散了乌云,它还教导我别过多发问,别要求见到一个难以想象出来的上帝非常清晰的形象。圣奥古斯丁①说过……谢德:于吗人总是爱给我摘引圣奥古斯丁的话?金波特;正如圣奥古斯丁所说,“人可以知道什么不是上帝,却无法知道上帝是什么。”我觉得我倒知道什么不代表上帝:上帝不是失望,上帝不是恐怖,上帝不是人嘴中嘈杂争①圣奥古斯丁(? 一604),罗马本笃会圣安德烈隐修院院长,597年率传教团到英格兰,使英格兰人皈依基督教,同年任英格兰坎特首任基督教大主教。微暗的火 243论的那个尘世,上帝不是人耳中渐渐隐没于虚无缥缈中的那种邪恶的嗡嗡声。我也明白这个世界想必不是偶然产生的,而是在宇宙形成的过程中,不知怎的,上帝作为一个主要因素给卷了进去。在试图给万能之道或造物主,或绝对权威,或大自然,找个正确称号,我提出上帝这个称号予以优先考虑。550行:残瓦碎片我想对前面一个注释(指第12行)说两句话。由于良心和学术成就在这个问题上进行了辩论,我现在认为那个注释里提到的两行诗被一种急赤白脸的渴望心情扭曲玷污了。这是我在写这些费劲的注释过程中惟一一次处于痛苦和失望的心情中而逗留在弄虚作假的边缘。我该要求读者不要理会那两行(恐怕连韵律都不合辙的)诗句。在出版这个集子之前,我原本可以把它们删掉,可那样一来就得重写那整条注释,起码也得改写其中一部分,我可没工夫干这种蠢事。557一一558行:怎样在那黑暗中,找到美神持拉,倒抽一口冷气,见是小家碧玉一块算得上是这一章最美的两行诗。.579行:那另一位暗指我的朋友在生活当中另有外遇,这可决不是我想干244 纳博科夫小说全集的事。他啊,一直在安详地扮演那个小镇上对他赞赏的人指派给他的模范丈夫那个角色,何况他也极怕老婆。我不止一次制止了那些爱嚼舌的人把他的大名跟他的一个女学生的名字联系在一起的流言蜚语(见前言)。近来美国小说家,大都像是一个联合英语系的成员,个个权衡得失,不得不比世上所有别的人都更加沉湎于文学才智、弗洛伊德式幻想和可鄙的异性恋贪欲之中,从而把这个主题已经推向灭亡;因此我不想效法他们,在这儿冗长乏味地介绍那位年轻女郎,让读者感到腻味。不管怎么说,我其实对她也很不了解。一天傍晚,我邀请她跟谢德夫妇一起去参加一个小小的聚会,用意就是为了反驳那些谣传;这事倒让我想起该说一说荒凉的纽卫镇上礼尚往来和拒不接受邀请的种种古怪的礼俗。翻查我那个小日记本,我发现我在跟谢德夫妇交往那五个月里总共有三次应他们之约前去赴宴。头一次是在3月14日星期六,我参加了他们家中的晚宴,在座还有几位客人:聂托什达格(我天天在他的办公室里见到他);音乐系的哥登教授(席间他独占了谈话);俄文系主任(一名滑稽可笑的学究,越少谈他越好);三四个轮流交替怀孕的女人(其中一位,我猜想大概是哥登夫人);另外还有一位完全陌生的女士,饭后给安排坐在我的身旁,算我倒霉,从8点到11点一直在跟我谈话,无宁说只是她独自在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第二次款待是在5月23日星期六,一次小型却一点儿也不舒服的souper④,席间有密尔顿·斯通(一位新上任的图书馆馆长,①法语。晚餐微暗的火 245谢德跟他研究有关华兹史密斯学院的某些文献该怎样分类,两人一直谈到午夜)、聂托什达格(他我还是天天见到)和一个没有除去臭味儿的法国女人(她给我描述了加利福尼亚大学语言教学情况的全貌)。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在谢德家进餐的日期没给记载在我的小本本里,可我记得那是在6月份一个上午,我送过去一张亲手绘制的那位国王在昂哈瓦的宫殿平面图,上面画有多种优美的纹章图案,还用上了一点我费了不少劲儿才搞到的金色颜料,十分漂亮;谢德夫妇很有礼貌地竭力要求我留下跟他俩一块儿吃顿便饭。我该补充说一下,尽管我明言在先,可是那三顿饭都根本就没考虑我的素食习惯;我原本可以屈就尝尝的蔬菜不是给掺了肉就是周围给摆上了肉片,统统受到了污染,真是让我受尽活罪。我自有一套灵巧的办法来报复。我邀请过谢德夫妇十来次到我家吃饭,他们只接受了三次。每一次的菜肴都是素的,选用的全是像帕蒙蒂叶①使他宠爱的土豆块茎巧妙变了种的那类蔬菜果实。每一次我都只另请一位客人陪陪谢德夫人[请随便用点儿——我逼出娘们儿那样的尖嗓门招呼客人——希碧尔却厌恶artichokes(朝鲜蓟),avocado(鳄梨),非洲acoi-n(橡树果)——其实她对凡是名称以“a”字母打头的蔬菜果实一概厌恶]。我发现再也没有什么比吃饭时周围只有一帮老年人围着你这种局面更易于叫人倒胃口了,老太太们不但把餐巾弄得五花斑驳,也使她们的化妆解了体;他们还会在含含①昂·帕蒙蒂叶(1780——1830),美籍比利时裔园艺家,1829年曾在纽约建立一个商业性苗圃和植物园,进行植物变种试验。288 纳博科夫小说全集金波特:“您把我跟一位从新赞巴拉来的流亡者摘混r。”[讥讽地加重“新”这个字眼儿的读音]“你不是跟我说过,查尔斯,‘金波特’在你们的语言里是‘弑君者’的意思吗?”我亲爱的谢德问。“对,把国王干掉的人,”我说(心想也解释一下一位把身份淹没在那面流亡镜子里的国王也同样正在消灭自己呐)。谢德[对德籍访问学者说]:“金波特教授是一部姓氏研究名著的作者。我相信[对我说]准有英译本吧,对不对?”“1956年牛津版。”我答道。“可您确实懂俄语,是不是?”帕尔顿说。“我记得有一天听见您在跟一个人说话——那人叫什么来着——噢,老天爷,”(费劲地抿动嘴唇]。谢德:“先生,咱们大家都很难指责那个姓氏吧。,’[笑了]。赫尔利教授:“想想看,法国话里‘仆奴,这样的发音居然是‘轮胎’的意思。”谢德:“怎么了,先生,你恐怕只消把它戳破就完事大吉了”[扬声大笑]。“有人还姓弗莱特曼①呐,”我嘲弄地说。“对,,’我转向帕尔顿接着说,“我当然会说俄国话。您要知道,在赞巴拉,至少在朝廷贵族当中,那是比法语还要时髦而高贵的③语言①弗莱特曼(Flatman)有“泄气的人”之意,前辍“弗莱特,,又有“轮胎放了炮”的意思。②此处“高贵的”为法语“par excellence”。246 纳博科夫小说全集糊糊的微笑遮隐下,尽量想法儿除掉一粒难受地卡在假牙或死牙床上的紫莓子儿。所以我便特地请年轻人和学生来作陪:第一次是一位君王之子;第二次是我那名花匠;第三次是那个身穿黑色紧身连衣裤的姑娘,长长的白脸,眼睑上涂抹了食尸鬼那样的绿颜色;不过她来得很晚,谢德夫妇离开得很早——他们那次相遇其实恐怕都没超过十分钟光景,于是我只好放送留声机唱片款待那位姑娘直到深夜。最后她总算打电话给某人,请他前来陪她一道去杜尔威奇参加一次“晚宴”。584行:母子二人释)。Es ist die Mutter mit ihrem Kind~(参见第664行注596行:指着他那问地窨子房问里的泥潭水洼我们都了解那些梦,在那些梦里,冥河浸透什物,忘川②在那出了毛病的管道里令人沮丧地漏水。在这行诗下面,草稿上保留了四行失误的开端——我一发现这段异文,不由得感到一阵凉气自上而下嗖嗖流过我那又软又长的脊梁骨,我希望读者读后也多少会有点儿那种感觉:①德语。这是母亲和她的孩子。②忘川,希腊神话中冥府的一条河流名,饮其水即忘却过去一切。微暗的火 247那去世的凶手是否应该试图拥抱他现在不得不面对的那个惨遭他杀害的人?物体拥有灵魂吗?或者势必会像伟大庙宇和塔纳格拉①灰尘那样消失殆尽?“塔纳格拉”(Tanagra)最后那个音节和“尘埃,,(dust)的前三个字母形成了那名凶手的姓“格拉杜斯”(Gradus),他那shargar(卑贱的灵魂)和我们诗人光辉的灵魂很快就会在阴曹地府相遇。缺乏想象力的读者会大声喊道,“这纯属巧合!”好,那就让他拭目瞧一瞧吧,正如我已经拭目瞧见了那样,多少这样的组合不仅可能而且似乎合理,诸如“Lenin g:a.d.u.s.ed to be Petrograd?”(列宁格勒原来不是彼得格勒②吗?)“A pri g.r.a.d.[已废的read过去式]US?’’③(一名老学究读给我们听了吗?2 。这段异文那么奇妙,只因学术修养和一种对事实的审慎考虑才叫我为了保持全诗长度而没有删除别处四行(例如第627—630行那四句贫薄的诗)以便把这一段安插进去。谢德是在7月14日星期二创作这几行诗的。那天格拉杜①塔纳格拉,希腊古维奥蒂亚的城市,最早为维奥蒂亚东部重镇,在罗马时代为一文化中心,考古学家于1874年发现一座古坟内有个大地窖,内藏精制的赤陶小塑像。②彼得格勒,前苏联西北部港口城市,列宁格勒1914至1 924年期间旧称。③这两个例句中下注虚点的字母合起来都是“格拉杜斯”(G,。d。。)。248 蚋博科夫小说全集斯在干什么呐?啥也没干。人往往会为了下了几着巧棋而吃老本。我们上次是在7月10日傍晚看到他开车从莱克斯回到日内瓦他住的那家旅馆的,我们就把他留在那儿了。接下来四天,格拉杜斯一直在日内瓦犯愁。那种发生在性喜好动的人身上有趣的矛盾是,他们常常得忍受长时间闲待着没事干的困境,缺少了那种他们喜爱的冒险性消遣,啥事也没法儿完成。就像许多文化修养低的人那样,格拉杜斯也是个如饥似渴的读者,见到什么就读什么,报纸啦,小册子啦,街头散发的传单啦,附带推销滴鼻药水和消化药样品的多种文字的文献啦,不一而足;不过,这也只表明他退一步对知识产生好奇罢了;然而他的视力不佳,本地新闻也并非无止境地可供他消遣,他便坐在路边咖啡座上发呆,无可奈何地打盹儿睡觉,打发掉不少时光。相比之下,完全清醒的懒汉,人间的君主,又是多么幸福呵;他们那极其怪诞的头脑从这样一些情景——黄昏时分的阳台栏杆那儿啦,下面的湖泊和亮光啦,远方融化在落日余辉映照下的幽暗杏林中的山峦形态啦,苍穹衬托下的黑黝黝松林轮廓啦,沉寂哀愁的海滨禁区沿岸的碧波红涟啦,得到无上欢乐和狂喜而弓f起的刺痛。噢,我那可爱的包斯考贝尔①!那些温柔而可怕的回忆,那桩耻辱,那种光荣,那些叫人发狂的坏兆头,还有那颗从来没有哪位党员能够攀登到达的星星。星期三上午依然没有啥消息,格拉杜斯便给总部打个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