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车声。噢,接下来那些贵宾我个个儿都看到了。我看见那位年高德劭的苏顿博士,一位头发雪白、脑袋椭圆、身量矮小的完美绅士,跟他的高个儿女儿斯达尔太太——一位丈夫死于战争的寡妇——开着一辆晃晃悠悠的“福特”牌汽车来到;我看到一对夫妇,后来我才有幸认识是寇尔特先生,一名当地的律师和他的老婆,他们那辆跌跌撞撞的“卡迪拉克”牌汽车先不先有一半闯进我住宅前面的车道,然后再车灯一闪一闪地慌慌张张朝后退到对面去。我看到一位举世闻名的老作家,被他那文学荣誉和自身多产而平庸的才能那种沉重负担压得弯了腰,从前他和谢德曾是一份不起眼的文学评论刊物的联合编辑,如今总算从那黯淡无光的时代熬出头来了,乘坐一辆出租汽车前来。我看到那个经常给谢德家干些零碎活儿的弗兰克,开着那辆客货两用车离开了;我看到一位退休的鸟类学教授把他的汽车非法停放在公路上,自个儿慢慢蹈踺过来;我看到那位主办过莫德姑妈最后一次画展的艺术赞助人,由她一位长得像小伙子那样英俊、头发乱蓬蓬的女友陪伴,安坐在她们那辆“普莱克斯”牌微型汽车里;微暗的火 167我看到弗兰克又转回来,带回来了纽卫镇那位古董商、半瞎的卡普伦先生和他的夫人——一个目光鹰般锐利的老婆子,我看到一名韩国研究生身穿小礼服,骑着自行车来到,学院院长身穿一套松松垮垮的西服,徒步走来;我还看到那两个来自旅馆学校的穿白大褂儿的青年,而且认出那个较瘦一点的我很熟悉,十分熟悉,他俩在执行礼仪任务,穿梭在亮处暗处,从这扇窗户前走到那扇窗户前,就像两个火星人似地忙个不停,马提尼酒④和高杯酒②来回巡游。最后,八点半那当儿(我料想那位女主人已经开始像惯常等得不耐烦时那样啪啪按响自己的每个指头关节),一辆尺寸挺长的高级黑色轿车,光溜溜的官方色彩,煞气阴森,滑进那条车道光环;那名黑人胖司机忙着打开车门时,我怜悯地看到我们的诗人出现在门口,上装翻领纽孔上别着一朵白花,酒喝得满面通红,龇牙咧嘴地露出欢迎的笑容。 、次日清晨,我一看到希碧尔开车出门去接那个不睡在他们家里的女仆露碧,便拿着那个包得挺漂亮、由于给送晚了而显出有点抱怨样儿的硬纸盒走过去。我在他们车库前面的地上发现一个buchmann~,一小堆从图书馆借来的书,显然是希碧尔忘在那儿了。我受好奇心的驱使,弯腰看一眼:大①‘马提尼洒,一种杜松子酒、苦艾酒等混合而成的鸡尾酒。②高杯酒-用威士忌或白兰地等烈酒搀水或汽水和冰块制成的饮料,盛在高玻璃杯内饮用。③德语,书人。1 68 纳博科夫小说全集多数是福克纳,)先生的大作;转瞬间,希碧尔回来了,车胎在砾石地上嘶地一声刹住在我身边。我便把我的礼物和那些书,整整一大摞全放在她的膝头。多谢我的好意——可那个硬盒子是什么啊?只是送给约翰的一件小礼物。一件小礼物?咦,昨天不是他的生日吗?哦,是啊,可是过生日毕竟不过是一种习俗罢了,没什么意思,对不?习俗也罢,没意思也罢,昨天可也是我的生日——仅仅在年龄上相差了16年,就是这样。哎呀,真没想到!祝贺你,祝贺你生日快乐。昨天的宴会开得怎么样?嗯,那种宴会什么样子,你心里也有数(这当儿我伸手往兜儿里掏摸另一本书——一本她料想不到的书)。是啊,都来了什么贵客啊?噢,左不是那些你已经认识一辈子而又不得不每年请一次的朋友,像当年跟我们一块儿上中学的班·卡普伦和迪克·寇尔特那帮人啦,那位住在华盛顿的亲戚啦,还有你和约翰都认为他的小说虚假得厉害的那位作家。我们没邀请你,是因为我们晓得你会觉得这类事儿多么单调乏味。真没想到这就是我留给他们的印象。“谈到小说,我倒要说几句,”我开口道,“您该记得咱们,您、您的老伴和我,有一次认为普鲁斯特那部粗糙的佳作是个庞大而恐怖的神话故事,一个梦,完全跟法国任何历史时代任何可能有的人都沾不到一点边儿;也是个关于两性的滑稽模拟②,一出绝妙的笑剧,富有天才的词汇和诗意,别无他①威廉·福克纳《1897~1962),美国小说家,美国南方文学流派的代表人物,代表作有《喧哗与骚动》、《我弥留之际》等,l 949年获诺贝尔文学奖。②此处“褙稽模拟”为法语“travestissement”。微暗的火 16勺意;那些叫人难以置信的粗鲁无礼的女主人,请让我说下去,那些更加粗鲁无礼的客人,陀思妥耶夫斯基式的老一套喧闹和托尔斯泰式的微妙的势利一再重复而扩展到叫人难以忍受的长度,,可爱的海景啦,令人感伤的林荫道啦,请别插嘴,容我说下去,那种亦明亦暗的效果堪与那些最伟大的英国诗人作品的效果相媲美,一簇簇隐喻被人——我想,大概是科克托,——称作一种‘空中浮悬的花园幻景,,另外,我还没说完呐,一场发生在一个年轻的金发恶棍(那个虚构的马赛尔)和一个不大可能存在的年轻姑娘②之间的恋情简直让人觉得味同嚼蜡,牵强附会,而且荒谬得很,那个姑娘有贴上去的假乳房,渥伦斯奇(和列文⑧)那种厚实的脖颈,一张丘比特的屁股那样的脸蛋儿;但是——现在让我悦耳动听地把话讲完——我们错了,希碧尔,我们错在否认那个矮个子阴郁的花花公子(4)有那种唤起‘人情味儿,的能力:都在那儿呐,都在那儿呐—一也许有点18世纪甚至17世纪的风格,不过都在那儿呐,请浏览,蜘蛛啊⑤,反复浏览,这本书[把书递过去],您会发现书里夹着我当年在法国买的一个书签,我①让‘科克托(1889—1963),法国诗人、小说家、戏剧家.作品有诗集《好望角》,小说《调皮捣蛋的孩子们》,剧本《爆炸装置》等。②此处“年轻姑娘”为法语“jeune lille'’。③均为托尔斯泰的小说《安娜·卡列尼娜》中的人物。④此处“花花公子”为法语“beau f÷n 6breux”。⑤此处是一文字游戏,反复浏览(Redips)一词颠倒过来拼写则成蜘蛛(spider),也有指责希碧尔为蜘蛛之意。1 70 纳博科夫小说全集想让约翰保存。Au revoir1,希碧尔,我得走啦。我的电话好像在响呐。”我是个很狡猾的赞巴拉人。以备万一用得上,我总在兜儿里揣着普鲁斯特那部作品②巴黎七星诗社丛书版(1954年)第三卷.也就是末一卷,我在第269—271页上勾出一些段落。德·莫特马尔夫人举办晚会,决定不把德·瓦尔古夫人列入她所“挑选的客人”名单中,打算次日给她写封短信,说“亲爱的伊迪丝,我很想念你,昨夜我没十分期望你来(伊迪丝纳闷儿:她根本没请我,怎么可能期望我去呢?),因为我晓得你对这类晚会不会太感兴趣,甚至可以说正相反,那会叫你厌烦咧。”关于约翰·谢德最后一次过生日的盛况,就说这么多了。181—182行:连雀……蚱蝉第1至4行和第131行里那只连雀又来到我们身边。它还会在这首长诗末一行里出现;另一只蚱蝉撇下它的空壳,会在第236至244行里洋洋得意地鸣叫哩。189行:斯达奥沃·布卢③①法语,再见。②指《追忆逝水年华》。③斯达奥沃·布卢(starover Blue)这个姓名读起来有“蓝_天那边的星,,(star oVer blue)之意,睹喻国王已逃至天边外。微暗的火 171参见第627行注释。这个姓氏倒叫人想起王室追鹅游戏,可这里却用涂了漆的锡制小飞机玩艺儿追着玩:无宁说是一种白费力气的追逐,根本就追不着(接着往下看209那一小方块。)’209行:逐渐衰朽时空本身就是衰朽嘛;格拉杜斯朝西飞行;他已经抵达灰蓝色哥本哈根(见第181行注释)。后天他将前往巴黎。他已经飞速穿过这首诗,不见了~一目前又使我们的篇幅黯淡无光。213—214行:一则三段论这则三段论没准儿会使小孩子高兴。我们后来在生活中才认识到其实我们自个儿就是那些“别人”。230行:家中的一个鬼魂我最近到芝加哥去拜访过谢德的前任秘书珍·普罗沃斯特,她告诉我不少关于海丝尔的事,比她爹说的还要多;谢德总是不大愿意提起他那已故的女儿,而我先前也没预见到今天会于这种探索并评论他人的活儿,根本就没竭力要求他谈谈这方面的事,好让他向我倾诉衷肠。说真的,他倒在全诗这一章里相当彻底地吐露了真情,把海丝尔描绘得颇为清】72 纳博科夫小说全集楚完整,也许是为r照顾严谨的结构而有点过分完整7,,不免让读者觉得如此详尽扩展却把别的更丰富多彩更珍贵的事都给排挤掉了而造成了损失。但是,作为一名注释者,甭管他该收集并传达的资料多么枯燥乏味,都应该责无旁贷地把它们披露出来,因此就有了这个注释。看来那是在1950年初,那起谷仓事件(参见第347行注释)则要到很久以后才发生呢,16岁的海丝尔卷入了一种持续长达近一个月之久的骇人听闻的“心灵致动”①现象。最初,人们揣测那个敲击作响搞恶作剧的鬼有意让人相信那种骚动是刚死不久的奠德姑妈的鬼魂干的;头一个活动起来的物件是她生前豢养的一条半瘫痪的甸狗@。(我们国家称之为“垂柳狗”)所用的那个竹篮子。希碧尔在那个畜类的主人一住进医院就把它消灭了,招致海丝尔捶胸顿足,伤心得狂怒不已。一天上午,那个竹篮子突然从那间“保持着原样”的圣所(参见第90一98行)里窜出来,沿着走廊飞行,经过谢德正在里面干活儿的书房那扇敞着的门前;他看到那个篮子飕地飞过,把里面装的寒伧的东西——一块破烂的盖布啦,一根橡皮骨头啦,一部分褪色的褥垫啦——统统抖落了出来。第二天,这种行动现场转移到了餐厅,那里挂着的一幅莫德姑妈的油画(《柏树和蝙蝠》)竞给翻了个个儿,画面冲墙了。另外一些怪事儿接踵而至,诸如她那本剪贴簿(参见第90行注释)自①心灵致动,或远距致动,心灵学术语,认为精神集中于远处之物体,使之转动或发生变化,如转骰,翻牌等。②匐狗,或称斯凯硬狗,一种苏格兰种的长毛短腿狗。微暗的火 1"73飞行里一段路程;当然还有各种敲敲打打声,尤其是发生在那间圣所里的响声,无疑会把隔壁卧室里安安静静睡觉的海丝尔吵醒。但是,那个搞恶作剧的鬼很快就想不出什么跟莫德姑妈相关的主意了,于是就变得不拘一格。在这种情况下,所有局限于物件玩出的各种无聊陈腐的把戏,全在这次事件中给发挥出来了。厨房里的平底锅自行当地一声掉在地上啦;冰箱里发现一个(也许还冻得不大结实的)雪球啦;希碧尔有一两次看到一个盘子就像人扔铁饼那样飞起来,安全地落在沙发上啦;住宅里四处的灯不断自行亮起来啦;椅子都自动摇摇晃晃地聚集到那个无路可通的餐具室里去啦;地板上发现一段儿神秘的绳子啦;半夜三更肉眼看不见的一群狂欢暴饮的人从楼梯上踉踉跄跄走下来的响声啦;冬天一个清晨,谢德起床后看看外边天气如何,竞发现他书房里那张小桌令人震惊地立在户外雪地上呐(这倒也许使他在写第5—12行诗时起了点儿潜意识作用),上面放着他那部像圣经一样宝贵的韦伯斯特字典居然给翻到“M”①字头那一部分。我料想谢德夫妇,要么至少是谢德,在那段时期里体验到一种怪不稳定的感觉,仿佛运行得很平稳的日常生活有一部分脱了勾似的,你会发觉汽车的一个轮胎在你身旁滚过去,或者方向盘脱落了。我那位可怜的朋友不由得回想起自己童年时代那种突发的昏厥;纳闷儿这是不是通过传宗接代而保留下来的同一毛病的新遗传变种。试图把这些丢脸的可怕现象瞒住左邻右舍,并不是谢德最关心的事。他只是有点担惊①莫德(Maud)姑妈的名字是以“M”字母打头的。1 74 纳博科夫小说全集害怕,内心撕扯着,充满一种怜悯的感情,因为他们那个爱激动、虚弱、笨于笨脚而又挺古板的姑娘,看来对这些现象与其说害怕、倒不如说更感到有趣儿:谢德和希碧尔尽管从来没能逼她承认过什么,却毫不怀疑在某种特殊意义上她就是这种骚动的代理人;他们把这些骚动看成是体现(容我这里摘引珍·普说的原话)“精神错乱的一种外延或发泄”。他们对此没有什么办法可想,部分原因是他们厌恶现代巫术般的精神病学,主要却还是因为他们怕海丝尔,怕伤害她。但是,他们跟学识丰富的老派学者苏顿博士进行了一次秘密交谈之后,心情便显得好多了。接着,他俩就考虑迁居,要么更加确切地说,彼此经常大声谈论这件事,好让一个可能会偷听的人听到,结果那个魔鬼便突然一下子不见了,就跟莫斯科维①冷冽的狂风,跟我们东海岸三月里猛刮的飓风那样一下子收敛了,接下来的清晨,你便听到鸟儿的啾啾声,旗帜松垂不动,人间一切又各安其位。那种怪现象彻底消失了,即使没让人忘记,也至少不再有人提起;然而,多么古怪的是我们居然没有察觉那个从一个神经质孩子的虚弱躯体蹦出来的赫尔克勒斯③和莫德姑妈那吵吵闹闹的鬼魂之间存在着一种神秘的差别迹象;多么古怪的是我们一昧相信首先提出来的解释,就在推理上感到心满意足了,殊不知科学现象和①莫斯科维,俄国古称,原为】271年以莫斯科为中心而建立的封建大王国,逐渐并吞周围的公国,完成统一大业。③赫尔克勒斯,罗马神话中主神宙斯之子,力大无穷,曾完成l 7项英雄事迹。微暗的火 175超自然现象,体力上的奇迹和精神上的奇迹,都像所有上帝之道那样令人费解。231行:多么荒唐可笑呵,等等草稿上(注明日期为7月16日)在这里分叉出一段漂亮的异文,其中有一处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空缺:古怪的冥界住着所有我们的死产儿,宠物复活了,病人也成长得十分好,思想在到达那里之前已经泯灭无存:可怜的斯威夫特①老头儿,可怜的可怜的波德莱尔②那一个破折号究竟代表什么呢?除非是谢德想给予“波德莱尔”这个姓氏中那个无音的“e”以诗韵上的音值,这一点我敢保证他决不会在写英诗时这样做(试比较第501行的“拉伯雷”),那么这里需要填补上的那个姓氏就得符合抑扬格韵律,顿挫合拍。在人所共知的那些变成疯子或者陷入老年痴呆而成了傻子的知名诗人、画家和哲学家等等人物当中,我①斯威夫特(1667一1745),英国作家,讽刺文学大师,曾任都柏林圣帕特里克大教堂主持牧师(1713),主要作品有讽刺散文《一只澡盆的故事》、寓言小说《格列佛游记》等。②波德莱尔(1821—1867),法国象征派诗歌的先驱,现代主义的创始人之一,主要作品为《恶之华》。176 纳博科夫小说全集们倒是可以找到许多合适的人选。谢德是否由于这类人物过于宠杂而没法做出合乎逻辑的选择,就干脆留出空白,而依赖那种帮助诗人摆脱困境的神秘力量在它自行认为合适的时候再把它填上呢?要么另有别的缘故一一一某种模糊的直觉,某种预知的顾虑,不许可他写下那个著名人士而又恰好是他的亲密朋友的姓氏?或许他不愿意甘冒风险,因为家中那位读者可能会对他打算提出来的那个姓氏表示反对?真要是到了这种地步,那又何必非要在这段凄凄惨惨的上下文里提起那个姓氏不可呢?大脑里那种隐晦的想法真叫人捉摸不透呵。238行:翠绿空壳我明白这是一个长成的蝉蜕留在树杆上的半透明空壳儿,它自己已经爬上树杆露了出来。谢德说他有一次在300名学生的课堂里问大伙儿,结果只有三位知道蝉长得什么样儿。一些无知无识的移民管它叫作“蝗虫”①.那当然只是蚱蜢;拉封丹那首诗《La Cigale et la Formi》②的好几代英译者也都犯了同样错误。那个蚱蝉的姐妹篇,那只蚂蚁,将给嵌在琥珀里,永垂不朽。我们俩经常在傍晚一边散步,一边漫谈,次数不算少,(根据我的记载)6月里至少有九次,7月份头三个星期里却骤减至两次(不要紧,这会在别处给我找补回来的!)。我的①美国人其实把蝉也叫作‘‘Locust”(蝗虫)。这里暗指金波特的无知。②法语,《蚱蝉和蚂蚁》。微暗的火 177朋友在这种时刻时常有点卖俏地用他那根拐棍儿尖端指出各种稀有的自然物种。他乐此不疲地依靠这些例子说明我们这个在阿巴拉契亚海拔1500尺高的特殊地点,这个加拿大地带和偏南地带离奇混合的地区,照他的话来说,“争取到了”南北各类鸟儿、昆虫和植物相聚一堂的大杂烩景象。就像大多数文学界著名人士那样,谢德似乎也并没意识到一位终于把他这样一位难得见到的天才垄断过来据为已有的谦卑仰慕者更感兴趣的是跟他谈论文学和人生,而不是听他讲什么出现在纽卫镇的“黛安娜”(大概是一种花儿)和“亚特兰蒂斯”(大概又是另一种花儿)之类的劳什子。我特别记得(7月6日)一次傍晚的漫步十分惹人恼怒,那本是我们的诗人怀着崇高而慷慨大方的心情赏给我的,以便补偿前次对我的伤害(参见,反复参见,第1 81行注释)。回报我送给他的那个小礼物(我料想他压根儿就没穿过)。而且也得到了他那位贤内助的批准,她本人还赏脸陪我们俩走了一段到杜尔威奇树林去的路呢。谢德一直狡猾地离题闲扯自然史,以此来回避跟我谈正事儿,而我则那么歇斯底里地、急赤白脸地、难以控制地非常想知道他在近四五天里究竟已经在诗中写了赞巴拉国王奇遇的哪些部分。我那一贯的缺点——太强的自尊心,阻碍我直截了当地提问以逼他答复,不过我尽量扯回到自己先前谈过的活题~王宫逃亡啦,山中奇遇啦——上面去,好迫使他好歹坦诚交待一点儿。人们总以为一位诗人在创作一首艰难的长诗过程中,一遇机会就会侃侃而谈他的成就和磨难。其实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我无限小心而温和地发问,得到的却只是哼啊哈的答复:“嗯,进行得还可以,”或者178 纳博科夫小说全集“噢,实在不好说”,最后干脆拿阿尔弗烈德国王①一桩相当令人生厌的轶事来搪塞,毫不客气地拒绝回答我的问题,据说那位国王喜欢听他的一名挪威侍从讲的故事,可是忙着干别的事情的时候就把他轰开:“噢,老套子又来了,”粗鲁的阿尔弗烈德会对那个文文雅雅的挪威人这样说,后者是来把他说过的一则挪威神话再精心编制一个不同的讲法讲给国王听:“噢,老套子又来了j”可是后来竟产生这样一个后果,天哪,一位传奇的流亡者,一个受主感悟的北方吟游诗人,今天的英国学童竟然只知道他那浅薄的浑名:老套子!不过嘛,在后来的一个场合,我这位任性而惧内的朋友倒亲切友好得多(参见第802行注释)。240行;那个在尼斯的英国佬1933年的海鸥当然都死了。不过,您在《伦敦时报》上登一则声明,也许还能得到那位喂海鸥的善人姓名——除非那人是谢德杜撰的,那就另当别论了。四分之一世纪后,我访问尼斯时,那儿有一名当地留胡子的老流浪汉,取代了那名英国人,居然得到当局的容忍或怂恿成为旅游观光一景,他①阿尔弗烈德国王(849--899),又称阿尔弗烈德大王,英格兰西南部撒克逊人的韦塞克斯王朝国王。在位期间多次领导了抗击丹麦的入侵活动。他颁布了法典,组建海军,同时也对文化极感兴趣,并首创古英语的散文文体。此外,还翻译了许多拉丁文著作,为人们所效仿。《盎格鲁一撒克逊编年史》曼他下令编写的,微暗的火 179要么像一尊魏尔兰①雕像那洋站在那儿,一只不爱挑剔的海鸥侧面栖息在他那乱蓬蓬的头发上。要么在光天化El之下蜷缩在海滨人行道上的一张长凳上,背朝着平静的海浪,舒适地打盹儿,那张长凳下面他已经把一块块尚未决定喂哪只海鸥的五颜六色吃食整整齐齐排列在一张报纸上面使之晒干或发酵。不管怎么说,英国人在那里遛弯儿的并不多,尽管我注意到曼通东边那个码头上倒有不少,那儿还为了纪念维多利亚女王树立了一尊庞大的雕像,面带难色地让微风环绕吹着,不过还没揭幕,以代替早先让德国人拆走的那一尊。叫人相当哀怜的是,她那宠爱的独角麒麟已经急碴儿地把犄角从罩布里钻了出来。246行:……我亲爱的这是诗人在称呼他的妻子。这一段专门写她的章节(第246—292行)在结构上是做为一种过渡,以便转移到对他女儿的谈论。不过,我可以声明=_』下,我们一听到楼上亲爱的希碧尔凶猛刺耳的脚步声响彻在我们脑袋瓜子上方,样样事情就不总是完全“对头”啦1247行:希碧尔①保尔·魏尔兰(1~44--1886)法国诗人,象征主义诗歌的代表人物之一;青体富于音乐性,强调“明朗与朦胧相结合”,主要作品有《感伤集》、《无题浪漫曲》、《智慧集》等。180 纳博科夫小说全集约翰·谢德之妻,娘家姓埃隆戴尔①(这个姓氏并非源自一个出产铁矿的小山谷,而是从法文“燕子”②这个词演变而来的)。论年纪,他比谢德大几个月。我知道她出自加拿大血统的家族,就跟谢德的外婆一佯(我如果没完全弄错的话,老太太是希碧尔爷爷的表妹)。打一开始我就尽量对这位嫂夫人极其谦恭有礼,可是打一开始她便讨厌我,不信任我。我后来听说她在大庭广众经常管我叫作“一头大象身上的虱子,一个特大号马蝇,一只猕猴身上的蛆,一位天才身上的巨大寄生虫。”我原谅她——无论是她,还是别人,我一概原谅。270行:我这深色的万妮萨这很像一位学者在心灵中寻找一个喜爱的名字,好把一个蝴蝶品种挤进那种令人神往的奥菲士③式至高无上的境界,超越那个必然涉及到的艾丝特·万霍姆瑞④典故!斯威夫特有首诗(我在这个落后的边远地带无法找到原诗),其中①埃隆戴尔(Irondell)这个姓氏起首四个字母Iren是铁的意思,后四个字母deIl是小山谷之意。②“燕子”在法语里是“aronde”与“lrondelI”近似谐音。 一③奥菲士,希腊神话中的诗人和歌手,善弹竖琴,弹奏时,猛兽俯首,顽石点头。④艾丝特·万霍姆瑞,英国作家斯威夫特的女友和通信者,他把她的姓氏开头的“Van”(万)和她的名字昵称“Essa”(埃萨)合并成为“vanessa,,(万妮萨),以此来称呼她。微暗的火 18l有两行我记得是:瞧!万妮萨青春焕发时 .像阿塔兰特①之星那样捷足善走至于那只万妮萨蝴蝶;它还会在第993~995行(见注释)出现。谢德常说它的古英文名称是“红色彩蝶”,后来简化成为“红蛱蝶”。这是我碰巧熟悉的少数几种蝴蝶中的一种。赞巴拉人管它叫作“哈尔瓦尔达”(盾章上那个),大概是因为它出现在佩恩公爵家族的盾章纹饰上面,易于叫人认出来。它在好几年秋季颇为频繁地出现在王宫花园里,跟一只蜉蝣式的飞蛾结伴拜访米迦勒节紫菀②。我曾经见到过红蛱蝶尽情享用汁液渗出的李子,还有一次饱尝一只死兔子呢。那是一种爱闹着玩儿的昆虫。约翰·谢德在走向他的末日(参见,马上参见,我对第993—995行的注释)之前,最后一次指给我看的一个自然物种竟是昆虫界近乎最温驯的一个品种。我发现我的一些注释颇有斯威夫特式味道。我也天生来就是个心情沮丧的人,一个心神不定、爱发牢骚而且疑神疑鬼的人,尽管我也有快活和纵声欢笑③的时刻。①阿塔兰特,希腊神话中捷足善走的美丽猎女,答应跟能追上她的人结婚,但以死亡作为对失败者的惩罚;希波墨涅斯在竞走时掷三只苹果在路上,趁她拾苹果时而取胜。②米迦勒节紫菀,在9月12日天使长米迦勒节前后开花而得名。③此处“纵声欢笑”为法语“fou rire”。182 纳博科夫小说全集275行:我们俩结婚已达四十载约翰·谢德和希碧尔·燕子(参见第247行注释)是在1919年结为伉俪的,比查尔斯国王娶佩恩女公爵迪莎为妻时整整早了30年。自打查尔斯一开始执政(1936年至1958年),人民议员啦,捕捉鲑鱼的渔民啦,非工会的玻璃装修工啦,部队团体啦,忧心忡忡的亲戚啦,尤其是耶斯洛夫大主教——一个既血腥又圣洁的老头儿,都竭尽全力劝他放弃那种不能生育的丰富娱乐而娶个老婆。这倒并非出自道德观念而是关系到继承人的大事。就像对待他的一些前辈,那些好男色的粗鲁王爷那样,神职人员一向对我们这位年轻单身汉那种异教徒习性采取无动于衷的漠视态度,只要求查尔斯做以前所做过的甚至更别扭的事:腾出一个夜晚,合法孕育一位继承人。 .他是在1947年7月5日生日那天夜里,首次在他舅父宫中举行的一次假面舞会上遇见了芳龄19的迪莎。她身穿男士服装,像个蒂罗尔①小伙子,有点膝外翻③毛病,不过英俊而可爱;随后,他便带着她和她的两位表妹(其实是两名男性卫兵,扮成了卖花女),驾驶他那辆神圣的新敞篷车四处游逛,观看各条街道上为庆祝他的诞辰而张灯结彩的辉煌景象①蒂罗尔,中南欧一些地区,在奥地利西部和意大利北部。②膝外翻,小腿外翻,两膝异常靠近的畸形,因行走时两膝相碰,故名。微暗的火 183啦,公园里的火炬舞④啦,焰火啦,以及那些朝上翘起观望的苍白的脸。他拖延了近两年光景,不过其间一直受到一些不近人情而能言善辩的顾问的袭击,最后只好屈服。在结婚前夕,他几乎彻夜独自一人倒锁在寒冷空旷的昂哈瓦大教堂里祈祷。那些自鸣得意的王爷偷偷从几扇红宝石色和紫晶石色玻璃窗户朝里观望着他。、他从来也没有这样虔诚地祈求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