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一觉醒过来;①爱珂,西方神话中的山林女神,因恋慕少年纳西赛斯,未能如愿,憔悴而死,形骸已化而声犹存,又有回声之意。②指谢德自杀的女儿。微暗的火那一日或许是个艳阳天;呵欠连连,我把闹钟弦儿上,忙把谢德的“诗稿”搁回架。但还不到就寝时分,夕阳斜照苏顿老博士的两扇最低的窗棂。那人想必——什么?八十?八十二?我俩结婚那年,他年纪比我大两倍。你在何处?在花园里。我看得见990 你的身影半映在那棵核桃树近旁。孩子在投掷马蹄铁。喀哩。喀啷。(犹如醉鬼倚在灯杆上。)一只深色万妮萨,绯红的镶边,在夕阳下盘旋,在沙地上歇息,展现它那白斑点点的墨蓝翼梢。一个男人,并不理会这只蝴蝶,穿过流动的阴影,消褪的光芒——我猜是哪位邻居的花匠——正推着一辆空空的手推车,踏上那条小巷。纳博科夫小说全集l一4行:我是那惨遭杀害的连雀的阴影,等等开卷这几行诗里那个形象显然是指一只鸟,因飞速撞在一扇玻璃窗上而丧命,那块玻璃映出的天空,色彩微暗,云层微低,呈现出一片连接外界空间的假象。我们想象得到童年时代的约翰·谢德,一个外形并不引人注目而发育得倒还完善的男孩儿,一边用迟迟疑疑的手指从草皮上拾起那个蛋形实体,注视着那灰棕色翅翼上面增添光彩的蜡红纹路,注视着那尖端黄澄澄得犹如新漆一般光亮的优美尾梢羽毛,一边破题儿第一遭体验到令人震惊的末日结局。我在谢德生前最后一年里,有幸住在纽卫镇田园般的山区(参见前言),是他的一位邻居;我经常见到那类怪鸟在他的住宅角落里几株松柏周围极其欢乐地啄食青灰的干果仁儿(参见第181——182行)。我对花园里的鸟类知识只局限于北欧那些品种,不过一微暗的火位我感兴趣的纽卫镇年轻花匠(参见第998行注释)帮助我学会识别了不少种模样儿很像热带鸟那样的陌生小玩艺儿的形态和它们怪声怪气的呜叫声;当然啦,每棵树的顶端都向我书桌上那部鸟类学著作标出虚线延伸过去,使我会激动地从草坪直奔书桌去查找各种鸟儿的学名。我发现多么难以把“知更鸟”这个称号适用于这个郊区那种冒名顶替的粗野飞禽呵!那种鸟儿一身不干不净的暗红色羽毛,吃尽被动可怜的长蠕虫时现出那种津津有味的胃口真叫人作呕不已。顺便提一下,令人好奇地注意到的一件事是,一种在赞巴拉语中称作赛姆佩尔(“丝尾鸟”)、戴羽冠的鸟儿,在外形和色度方面,都跟连雀相似,是(生于1915年的)赞巴拉国王敬爱的查尔斯的盾徽纹饰上三种动物之一的原型(另两种分别是本色的驯鹿和毛发金灿灿的蔚蓝色男性人鱼),至于那位国王遭到的壮丽厄运,我跟我这位朋友不断地探讨过。这首诗是在本年度半中腰,也就是7月1日午夜没过几分钟的时候开始写的,我当时正在跟一个念我们暑期班课程的伊朗青年下棋呐;我敢肯定我们这位诗人想必会理解他的诗作评注者试图把某件性命攸关的事,也就是那个将会弑君的格拉杜斯从赞巴拉的出发,跟诗人的创作过程,在时间上同步相一致起来。格拉杜斯其实是在7月5日才搭乘那架哥本哈根飞机离开昂哈瓦的。12行:晶莹明澈的大地这也许是指我那亲爱的国家赞巴拉。在那给涂抹掉一半纳博科夫小说全集的支离破碎的草稿上,这行诗下面还隐约可见下列两句,我不敢保证辨认得十分正确:呵,我不应该忘记说一说我朋友给我讲的某位国王。唉,要不是家中那位反卡尔①派人士控制了他给她看的每一行诗句,诗人想必还会有更多的话要说咧!我曾经多次用开玩笑的口吻指责他:“你实在应该答应利用全部那些妙不可言的素材,你这个白发苍苍调皮捣蛋的诗人,你啊!”接着我们俩便会像两个小男孩儿那样格格发笑。但是,在傍晚鼓舞人心的散步之后.我们俩便不得不分手,无情的黑夜便吊起它的吊桥,隔开了诗人那座坚不可摧的堡垒和我那座寒舍。关于那位国王的统治时期(1936——1958),至少会有些慧眼的历史学家记得那是一段文文雅雅的和平时期。由于一种明智的联盟流动制度,战神在那一时期从未玷污过它的美好记录。在贪污腐败、背叛和极端主义尚未渗入之前,国内的人民广场(议会)同王家议院共事得十分和谐。事实上,和谐是那段时期的通行口令哩。文雅艺术和纯科学繁荣昌盛。技术科学、应用物理和工业化学等等也十分兴旺。一座小型深蓝色玻璃外表的摩天大楼在昂哈瓦拔地稳健而起。气候似乎也有了改善。纳税成了一桩美事。(依据有朝一日终会闻名天下的金波特法),穷人富了点,富人穷了点。保健医疗在全国①卡尔,德语中的查尔斯。微暗的火范围内推广:每年秋季,正当花椒树悬挂着累累珊瑚色果实,水潭里叮当响着玻璃小鸭碰撞时,那位口才流利而友好的君主便会出访全国各地,常在一群学童当中,由于给他们“仰脖服用”一口百日咳预防药而中断谈话,不过这种出访后来越来越少了。跳伞活动成为一种普遍运动。一句话,人人都心满意足——连那些接受扬扬得意的(赞巴拉巨大的邻国)苏斯德的资助而不断心满意足地制造祸害的政治挑拨离间者也一样。不过,还是让咱们别再谈论这个讨人厌的话题啦。再回谈那位国王:就拿个人文化修养这方面来举例吧,当国王的有多少经常从事某项专业研究呢?他们当中的贝壳学家屈指可数。赞巴拉这位末代国王.部分受到他舅父康玛尔——一位伟大的莎士比亚著作翻译家(参见第39~40行和第962行注释)——的影响,尽管有偏头痛毛病.还是醉心于文学研究。他在王位崩溃之前不久,也就是40岁那当儿,达到了那么高的学术水平,以至于敢于同意年高德劭的舅父临终前嗓音沙哑的要求:“卡尔小子,教学吧!”当然,作为君主,竞身穿学袍出现在大学讲台上,向那些脸蛋儿红喷喷的青年讲解《为芬尼根守灵》①是安格斯·麦克迪米尔德②那种“不连贯处理”和骚赛③那种古怪而难懂的行话隐语(诸如“亲①《为芬尼根守灵》(1939)是爱尔兰小说家詹姆斯·乔伊斯(。1882—1941)的作品-比他的《尤利西斯》还要艰深难懂。②疑指休‘麦克迪米尔德(1892—1978),苏格兰诗人,曾写过诗作《追忆詹姆斯·乔伊斯》。⑨罗勃特。骚赛(1774~1848),英国作家,“湖畔”派成员,以短诗著称,1813年获桂冠诗人封号。纳博科夫小说全集爱的斯图姆帕鲁姆佩尔”之类呓语)的怪异延伸,或者讨论郝丁斯基1798年收集的有关一部12世纪无名氏杰作《空司一斯库格~希奥》(《皇家之镜》)的赞巴拉语异文,那想必是不大得体的。因此,他每次讲课都使用假名,戴上假发和假连鬓胡子,浓重化妆一番。凡是蓄着胡子、长着蓝眼珠和红润面颊的赞巴拉人看上去都一个模样,而我已有一年光景没刮胡子,样儿倒很像我那位化了装的国王咧(参见第894行注释)。在那些教学期间,查尔斯·扎威尔就像任何一位学者都会那样,必定睡在租住的科里奥兰纳斯①巷的Pied—i—terre②:一间备有集体供暖设备、令人心情愉快的工作室,配有毗连的浴室和小厨房。您会怀着恋旧心情想起那里的灰地毯和珠灰色墙壁(一面墙上孤零零地挂着一幅使蓬壁生辉的毕加索作品《烛台,水壶和搪瓷锅》③,一书架小牛皮装订的书籍和一张像处女般贞洁的长沙发,上面铺着一块仿制的熊猫软毛皮。这种无忧无虑的简朴生活显得跟王宫和那个可憎的议事厅连带它那些无法解决的问题和惊恐不安的议员相距多么遥远呵117行:gradual(渐渐);29行:gray(灰色)①科里奥兰纳斯,莎士比亚以古罗马大将科里奥兰纳斯因骄傲而导致灭亡之~生为题材所写的历史悲剧的主人公。③’法语,下脚处,临时寓所。③此处原文为法语《Chande“er,Pot et Casser0Ie 6ma|ll÷e》。微暗的火纯属一种巧合(也许是出于谢德诗歌艺术中固有的对位法),我们这位诗人在这里似乎用(gradual和gray)这两个单词点出一个人的姓氏,并且会在三个星期后一个致命的时刻见到那人,不过他在当时(7月2日)想必不可能知晓那个家伙的存在。贾考伯·格拉杜斯管自己分别叫作杰克·戴格莱、雅克·德·格雷或詹姆斯·德·格雷,而且又分别以拉沃斯、拉温斯通和达古斯出现在警方记录上。由于对苏维埃时代的红色俄罗斯怀有一种病态的感情,他坚持认为自己的格拉杜斯这个姓氏该从俄文“葡萄”(Vinograd)这个单词中找出它的真正根源,因为给这个单词再加上一个拉丁词尾就变成了Vinogradus(威诺格拉杜斯)。他爹马丁·格拉杜斯曾是里加①的一位新教牧师,但是除去他和另一位舅舅(罗曼‘契洛瓦尔尼考夫,一位警官兼社会革命党党员),这个家族好像一直在做酒类生意。马丁·格拉杜斯1920年去世,他的遗孀移居到斯特拉斯堡②,没过多久也死了。另一位格拉杜斯,一位阿尔萨斯③地区的商人,说来也怪,跟我们这位杀人犯毫无亲戚关系,不过多年来一直跟他的亲属在商业交往上是亲密伙伴,便过继了这个孤儿,把他和自己的孩子一齐拉扯大。年轻的格拉杜斯似乎有一阵子在苏黎世④学习药物学,另一阵子作为一名巡回品酒师在各处雾蒙蒙的葡萄园里里加,拉脱维亚首府。斯特拉斯堡,法国东北部一城市。阿尔萨斯,法国东北部一地区。苏黎世,瑞士北部一城市。纳博科夫小说全集转悠。我们发现他后来还从事过小规模的颠覆活动——印刷发牢骚的小册子啦,充当隐匿的工团主义团体的通讯员啦,组织几家玻璃工厂工人罢工啦,诸如此类的事。40年代左右,他作为一名白兰地推销员来到赞巴拉,跟一位酒店老板的姑娘结了婚。他跟那个激进党的联系始自该党初次蠢蠢欲动的时候;那场革命一爆发,他那种朴实的组织能力便得到了几个不同部门的赏识。他因此怀着一个卑鄙目的,兜儿里揣着一把子弹上了膛的手枪,启程前往西欧;这事发生在一位无辜的诗人正在一个无辜的国家开始写《微暗的火》第二章那一天。我们在脑子里随时都应该想着自己在伴随着格拉杜斯一路同行;他从远方黯淡的赞巴拉前往翠绿的阿巴拉契亚地区,一路上穿越那首诗的整个儿长度,沿着诗的韵律道路前进;驶过一个韵脚,在诗行和诗行之间意义连贯处的角落附近放慢速度,同诗句的停顿共喘息,从一行到另一行、一个段落到另_个段落,一直晃荡到每页下端,在两个单词之间(参见第596行注释)躲藏起来,又在新的一章地平线上冒出来,以抑扬格步法越来越近地向前坚定不移地进发,穿过条条马路,拎着旅行袋登上五音步自动楼梯朝上移动,跨步走下来,再登上一连串想法的列车,走进一家旅馆大厅,在谢德抹掉草稿上一个单词那当儿关上床灯,在诗人深夜撂笔那时刻陷入了梦乡。27行:福尔摩斯一位长着鹰钩鼻子、身材消瘦而颇招人喜欢的私人侦探,微暗的火柯南道尔备篇故事中的主人公。我目前没有办法查明这里讲的情况出自哪一篇故事,可我倒有点怀疑这个《倒退足迹的大案》纯属我们这位诗人自己杜撰出来的。34—35行:冰冻水滴形成的尖匕首我们这位诗人是在一个暖和的夏夜开始创作这首长诗的,却在开端竟会唤起冬季种种景象,这种个性多么固执呵!其中联想的结构倒容易辨认出来(玻璃导向晶莹,晶莹导向冰冻),但是幕后激励他写这首诗的那个人却一直隐匿身份。人不好意思猜想这位诗人和他未来的诗作评注者初次相遇就是在一个冬日,这一事实不知怎地似乎在这儿使他想起那个具体季节,从而起了决定性影响作用。在引出这个注释那一行优美诗句中,读者该注意末尾“stillicide”这个单词。我手头那部字典对它是这样解释的:“从屋檐垂落下来的连续水滴,屋檐水滴,洞穴水滴。”这个单词我记得是在托马斯·哈代,的一首诗里首次见到的。晶莹的严寒已使晶莹的屋檐水滴永恒不朽。我们还该留意那个闪闪发光的“尖匕首”暗示着一场阴谋的暗杀活动,韵脚蕴含着弑君的阴影。39—40行:便是阖目,等等。①托马斯·哈代(1840—1928),英国小说家,诗人,代表作有小说《德. 伯家的苔丝》、《无名的裘德》和历史诗剧《列王》。纳博科夫小说全集在草稿上,这两行原是下列两行异文:39……我那些窃贼会匆匆忙忙往家奔跑40太阳带着偷来的水,月亮携着树叶儿这不由得使人联想到《雅典的泰门》(第4幕第3场)中那位愤世嫉俗的贵族对三名窃贼谈话那一段落。在这个凄凉的小木屋里,我就像泰门在他那个洞穴里那样生活,由于没有书房,可又为了赶快引证,我只好依据《泰门》赞巴拉语诗体译本把这一段落再转译成英语散文,我希望译得还够接近原文,起码忠实原文的精神:太阳是个窃贼:她引诱大海并窃夺它,月亮是个窃贼:他从太阳那里偷来他那银色的光。大海是个窃贼:它导致月亮溶解。①至于对康玛尔翻译的莎士比亚作品所做的谨慎评价,请参阅第962行注释。42行:我辨认得出①莎士比亚的原文为:“太阳是个贼.用他的伟大的吸力偷窃海上的潮水;月亮是个无耻的贼,她的惨自的光辉是从太阳那儿偷来的;海是个贼,他的汹涌的潮汐把月亮溶化成成的眼泪;”——转引朱生豪译文。微暗的火5月底,我辨认得出他那天才能力会使我心目中一些形象的轮廓得以成形。6月中旬,我终于十拿九稳地深信他会在一首诗中再现我脑中铭记的光辉灿烂的赞巴拉。我叫他着迷地听我谈论那个国家,让他脑海里充满我的想象,我带着醉汉那种豪爽气度把我自己无能为力写成诗歌的素材统统硬塞给他。说真的,诗歌史上很难再找到这样一个相同的例子——两个男人,出身、教养、推理联想、精神面貌和思维方式都迥然不同,一个是见多识广的学者,另一个是炉边诗人,竞缔结了这样一项密约。我最后认识到他对我的赞巴拉已经了解得滚瓜烂熟,一眨巴眼儿的工夫就能进发出一首好诗。我便一有机会就敦促他克服他那种懒懒散散的恶习,赶快写起来。我那个小日记本记载了这样简单的话语:“建议他采取孤注一掷的措施”;“再次叙述那次逃亡”;“提供我家里一间清静的房间让他写作”;“商量把我的话录下来供他使用”;最后在7月3日那个日期下:“诗作开始了!”尽管我非常清楚地体会到,唉,那个最后处于苍白而精致状态的成果没法儿给看成是一种对我的叙述直接的反响(顺便说一句,关于我的叙述,只有少数片断在我那些——主要在对第一章诗句的——注释里给提到了),但是,勿庸置疑,那一史话的夕阳光辉有如催化剂那样真的起作用于那段生气勃勃而坚持不懈的创作过程,从而使谢德在三周内便创作了一首一千行的长诗。而且这首诗和那一史话在色彩上具有亲属之间那类的相似。我不无兴趣地重读我对他的诗句所作的评注,发现自己在许多场合中都从我这位诗人红肿的双目中借来了乳白色光芒,而且不知不觉地模仿了他写评论文章惯纳博科夫小说全集用的那种散文体。不过,他的遗孀和同事们不必担心,甭管他们曾经给过我这位温厚的诗人什么忠告,都可以充分欣赏到那些成果。哦,对了,这首诗的最后文本完全是诗人本人订下来的。即使我们扣除(第605,822和894行)随意提到王室那三处和第937行蒲柏那个“赞巴拉”不算——这一点我倒认为理应如此——我们还是可以断定《微暗的火》的定本已经审慎而大量地吸收了我所提供的素材;但是,我们也发现尽管一名家中的审查官和天晓得还有哪些家伙对我们这位诗人施加过控制手段,他仍然给予了那位王家逃亡者以庇护,让他躲藏在诗人保留的那些异文地窖里;因为他的草稿上原有多达13行诗——歌唱般的优美诗句(均在我对第一章第70、79和130行的注释中披露了;那些诗句显然是他在前期享有较大程度创作自由时写下的)都具有我那个主题明显的印记,我谈论赞巴拉和那位不幸的国王时所留下的细致而真正的光辉影子。47—48行:哥尔斯华斯和华兹史密斯之问的木屋头一个姓氏涉及我租住的罗马法权威兼著名法官休·沃伦‘哥尔斯华斯那栋坐落在杜尔威奇路上的房屋。我虽然未曾有幸见到过我这位房东,却几乎像认得出谢德的笔迹那样认得出他的笔迹。第二个姓氏当然是指华兹史密斯大学。看来在提出这种介于两地之间的情况时,我们这位诗人与其说注意空间的精确性,毋宁说更关注一种机智的音节转换,从微暗的火而召唤出两位英雄偶句诗体大师(!),并在这两者之间用凉篷遮蔽自己的缪斯②。实际上,那座“坐落在绿色街区的木屋”是在华兹史密斯校园西边五公里处,距离我家东面几扇窗户仅有50码远。在这部作品前言里,我已经有机会交代了一些有关我居住的环境设施情况。那位为我弄到这所房子的可爱而神志也恍惚得可爱的女士(参见第691行注释),事先并没见过这栋房子,心意却无疑是好的,尤其是因为这一带的邻居都众口称赞它具有。旧时代优雅和宽敞”的优点。其实它是一栋一半由木料建成、样儿阴森森的黑白两色相间的房屋,在我的国家称之为“窝底耐根”型住房,带有雕刻的三角墙,通风的凸肚窗,一道所谓“半宏伟”的门廊和那上面的一个丑陋的阳台。哥尔斯华斯法官家中有夫人和四位千金小姐。家庭照片在门厅就跟我相遇,一直从这间屋到那间屋紧紧追随着我;尽管我确信艾尔菲娜(9岁)、贝蒂(10岁)、坎蒂达(12岁)和蒂(14岁),很快就会从十分逗人喜爱的学堂小妞儿变成时髦的年轻女郎再变成出色的妈妈,我还是不得不承认她们那些别致的照片那么惹我厌烦,最后我干脆把它们一一收拾起来全都塞在一个壁橱里像绞刑架那样挂着的一排她们的冬季薄膜风雨衣下面了。在书房里,我看到她们的双亲①指英国作家奥列弗·哥尔史密斯(1 730~1774)和英国诗人威廉.华兹华斯(1 770—1850)。②缪斯,希腊神话中掌管文艺、音乐、天文等的九位女神。③四个姑娘的名字起首是按ABCD字母顺序排列的,分别为Alphina,Betty,Candid和Dee。纳博科夫小说全集一幅大照片,性别却颠倒了,哥太太很像马林科夫①,而哥先生却酷似蛇发女怪美杜莎②;这张照片我也用一幅敬爱的毕加索早期作品《尘世男孩牵着雨云马》的复制品取代了。不过我没太操心去管那些家庭藏书,那也是哪儿哪儿都有——四套不同版本的《儿童百科全书》和另一套成年人的式样古板的版本,沿着一段楼梯边上的书架一路排列上去,最后上升到阁楼爆出一卷附录本。从哥尔斯华斯夫人闺房里排列的小说来判断,她的学识兴趣真是相当广泛,从“琥珀”一直扩展到“禅宗”③。这个什么都按字母顺序排列的家庭的一家之主,也有个书房,里面有许多标有字母的壁架,不过收藏的皆为法律专著。外行人从中能找到有点乐趣和教益的只有一本摩洛哥鞣皮装订的相册,那位法官在里面钟情地贴上了那些被他送进监狱或判处死刑的犯人照片和身世:痴呆的恶棍叫人难忘的面容啦,抽最后一支烟卷儿的模样啦,最后一次狞笑啦t一名勒死人的凶犯那双样儿极为普通的手啦,一个自作自受的寡妇啦,一名杀人狂(我承认长得有点像已故雅克·达古斯)那对靠拢得很紧的冷酷无情的眼睛啦,一个弑父母的伶俐的七岁小男孩儿啦(“现在,小家伙,我们要①马林科夫,前苏联政治领袖,1953一1955年继斯大林之后任苏共中央第一书记兼部长会议主席,因农业政策失败而被迫辞职,由赫鲁晓夫继任。1961年被开除出共产党。②美杜莎,希腊神话中三个蛇发女怪之一,原是凡俗女人,因触犯雅典娜,头发变成毒蛇,面貌也极为丑陋,凡看她一眼的人都变成石头,最后被珀尔修斯杀死,其头颅被割下装在雅典娜的盾上。③这里原文为Amber to Zen。也是指书籍按字母顺序排列。微暗的火你告诉我们……”),还有一名枪杀了敲诈者、年老可悲的矮胖鸡奸犯。令我感到十分惊讶的是他,我那位有学问的房东,而不是他的“太太”,在掌管家务。他不仅给我留下一份家中所有那些宛如一群威胁性的土著暴民聚集在一位新房客周围的杂物什品的详细清单,还煞费苦心地在纸片上写下各类说明,有的是推荐性的,有的是解释性的,有的是禁令,有的则是附录,不一而足。我头一天住下,甭管碰什么,都会触发出哥尔斯华斯文献汇编中的一个标本。我在楼上浴室里一打开药柜,就从里面扑扑飞出一张信息纸片,劝告我别再往那个装废保险刀片的匣子缝口塞进刀片啦,因为里面已经满的感受。再也装不下了。我打开冰箱。,另一张纸条像狗吠那说到,凡是带有难以消除异味的土产品,,均不许放入。我在书房里拉开书桌当中那个抽屉——发现一份分门别类排列的目录④,说明屉中存放的物品,那些不起眼的东西当中包括一堆花样繁多的烟碟儿,一个大马士革钢制裁纸刀(注明是哥尔斯华斯夫人之父从东方买回来的一把古代“匕首”),还有一个没用过的袖珍日记本乐观地待在那里静待按日跟它联系的成熟时机到来。餐具室里有一块专用布告板,上面贴着各种详细通知,诸如有关各处管道的说明,有关使用电器的论述,有关仙人掌的知识讲述,等等;我还从中发现了那只随着那所房子一齐给接收过来的黑猫的食谱:周一、三、五:肝①原文为法文“ca‘talogue raisonnne”。纳博科夫小说全集周二、四、六:鱼星期日:地面猎物肉(报歉的是我,只喂它牛奶和沙丁鱼;那是个可爱的小动物,可是没过多久它的举止就开始使我神经紧张,心烦意乱,我便把它托给了那位清洁工范雷太太寄养)不过最滑稽可笑的大概是那项有关窗帘操作的具体指示,纸条上说明需在不同时间采取不同方式把它们拉上,以免阳光曝晒室内装饰物品,每个季节乃至每天阳光出现在哪扇窗户什么位置都分别作了描述;我如果真重视这档子事,照此办理,就会像一名参加划船比赛的选手那样两手忙得不可开交。不过幸好下面有个脚注,宽宏大量地建议我如果不想那样做,倒可以把几件较为贵重的家具(两把绣花扶手椅和一张挺沉的“皇家螺形托脚小桌”)移来移去,避开阳光照射区,不过要小心谨慎地干,万勿刮伤墙上装饰的板条。唉,我现在没法儿详述那种调换位置的细致时刻表,不过似乎记得我应该在睡觉之前把它们移避一长段路,清晨起来头一件事就是再把它们移避一小段路。我领着我敬爱的谢德对此做一番巡游视察,让他自己品尝一下这种苦差事的滋味儿,他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感谢上帝,他这阵粗犷的欢笑倒驱散了那种我住下来势必会受到伤害,的气氛。他呢,还给我讲了一些有关那位法官乏味的机智和法庭里的习俗这方面的趣闻轶事让我欢快起来:这些轶事无疑大都是民间夸大的传说,有些明明是捏造的,不①此处“势必会受到伤害”为拉丁文“damnum infectum一。微暗的火过全都无伤大雅。他没有提起那些有关哥尔斯华斯法官的荒谬故事,我这位可爱的老朋友决不会那样做,那些故事不是说那位法官的法袍投下的可怕阴影一直跨进了阴曹地府,就是说这个或那个躺在监牢里的畜生十分明确地raghdirst(极想报仇)——全是粗俗下流或残忍无情的家伙所流传的陈词滥调——说这类故事的人,依他们看来,什么罗曼司啦,天涯海角啦,布满海豹皮一般血红色的天空啦,传说中一个王国里那种阴沉的沙丘啦,根本就统统不存在。这些话也说得够多的了,还是让咱们转回来谈谈我们这位诗人家里的窗户吧。我无意把一些确切的供评论研究的资料①编织调制成极像一部小说的样儿。今天我不可能从建筑学角度或者任何别的方面来描述谢德的住宅,当然,窥探啦,瞥视啦,窗框给我带来的绝好机会啦,则除外。如前所述(参见前言),夏季的到来造成一个光学上的问题:侵犯的叶片并不总是跟我的视线意图完全一致:它错把不透明的障眼片当成绿镜片,错把阻挡当成了保护。当时(据我的记事本是7月3日那天),我听说——不是从约翰口中而是从希碧尔嘴中得知——我的朋友正开始创作一首长诗。真有两三天没见到他了,随后那天,我走向路边他家的信箱,那个信箱靠近哥尔斯华斯的信箱(里面塞满的其实都是些小册子、当地的广告宣传品和商品目录那类垃圾,我惯常不去开它),我把谢德那批第三类邮件取出来送过去,赶巧撞上希碧尔,事先因为有一堆灌木丛遮住了她的身驱,使①此处“供评论研究的资料”为拉丁文“apparatus critic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