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很明白的道理。” 我们沿着塞纳河走,来到了奥斯特里茨小巷。我的眼睛不再因激动而变得模糊,我看见的塞纳河是多么美丽!晚上,当天空的满月将银线般的光辉洒在水面上的时候,整个河面闪动着亮光,就象一面活动的大镜子。 如果说康塔尔旅店是家诚实的旅店,它可不是一所漂亮的房子。我们住在屋顶下的阁楼里,点着一支冒烟的小蜡烛。地方小得可怜,当一个人想站着的时候,另一个人只得坐在床上。我禁不住在想:这可不是我所希望的卧室啊!发黄的布床单和巴伯兰妈妈多次给我说起的漂亮的襁褓多么不相称啊! 我们晚餐吃的是夹意大利奶酪的圆型大面包,也不象我想象的为马西亚办的丰盛宴席。 然而,事情还没有完全落空,只是需要等待。 我怀着这样的想法睡着了。第十二章 寻找 到了第二天早上,这一天的第一件事便是给巴伯兰妈妈写信,告诉她我所得到的消息,这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怎么对她说她的丈夫已经死了呢?她对热罗姆是有感情的,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很长的年头,如果我不为她分忧,她会痛苦死的。 我终于勉勉强强把我的信纸写满了,信里一再重复地保证我对她的热爱;我还恳求她,要是我家里有人给她写信,打听巴伯兰的消息,请她立即通知我,尤其要把人家信上的地址给我转到巴黎康塔尔旅店来. 对巴伯兰妈妈写信这件事办完后,我还有另外一件对阿根老爹的事情等着要做,这也是件难事,至少在某些方面它很不好办。在德勒齐的时候,我对丽丝这样说过,我一到巴黎,第一次出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望她那在监狱里的父亲;我还对她解释过,如果我的父母象我所希望的那样富有,我就要求他们替她父亲还清所欠的债务,因而我将不是去探监,而是去把老爹从监狱里带出来。这件事是包括在我给自己制定的那张皆大欢喜的计划之中的。按照这张计划,先是阿根老爹,然后是巴伯兰妈妈,再下面是丽丝、艾蒂奈特、亚历克西和邦雅曼,他们个个都将得到欢乐和幸福。至于马西亚,他不在这张计划之内,因为我有的,他也会有;我能得到的幸福,他都会得到。现在可好,我只好两手空空地到监狱里去,在重新见到老爹的时候,将和上次我们分离的时候一样,我对他依旧什么忙也帮不上。这可怎么好?叫我怎样清偿欠下他的那笔恩情帐呢? 所幸的是,我还能给他捎去不少他爱听的话,也能带去丽丝和亚历克西对老父亲的一吻,而一个慈父的笑容是可以减轻我内心的懊恼和遗憾的;我还觉得,在等待好运降临期间,能帮老爹办点小事,这多少也能使自己内心感到一点宽慰。 这次是由马西亚陪着我一起去探监,他很想看看监狱是怎样的;我呢,我很想让他认识一下这位一直关心了我两年多的阿根老爹。 因为我已经知道进克里希监狱探监时要办的手续,所以这一次我们没有象我第一次那样在笨重的牢门前等候太久。有人把我们带进了接待室,老爹很快就出来了,他在门口向我张开了双臂。 “啊,我的好孩子!”说着,他便拥抱了我。 我立刻就把丽丝和亚历克西的情况告诉了他,当我想向他解释为什么我去不了艾蒂奈特家的时候,他打断了我的话。 “那你找到你的父母了吗?”他问。 “您都知道了?” 他说半个月以前巴伯兰来找过他。 “他死了。”我说。 老爹就进一步告诉我,说巴伯兰来找他是想了解我后来到哪里去了。因为这个人一到巴黎就先找伽罗福里,当然没有找到,他就一直找到伽罗福里正在吃官司的监狱,那是个很远的地方,在外省;伽罗福里告诉他,维泰利斯死后,我被一个叫做阿根的花农收养了;巴伯兰就又折回来,到格拉西找老爹;在那里他得知这个花农关在克里希监狱,这才来到监狱;老爹就把我为什么和怎样在全法国转悠的情况告诉了他,还对他说,虽然不能确定我当时正在什么地方。但可以肯定我会在某一个时候到他的某一个孩子所寄养的地方去。于是巴伯兰就给我写信,把信分寄德勒齐、瓦尔斯、埃斯南德和圣康坦,可是我一封也没有收到,大概这是因为我在信到达之前已经离开了。 “那么,巴伯兰对您说起过我的家庭吗?” “没有。哦,说得很少。据他说,你父母从残老军人院区的警察分局局长那里,了解到那个被丢在勃勒得伊街上的孩子已被夏凡侬的一个叫巴伯兰的泥瓦匠抱走,他们就赶到这个巴伯兰的家里去找你,但没有找到,他们就只好请这个人帮忙一起找。” “他没有对您说起他们的姓名、也没有说起他们的住址吗?” “我问了,他说以后再告诉我。我不便追问。他嘴巴很紧,不愿说出你父母的姓名。他怕人家减少酬金,很明显。他想一个人独吞这笔酬金。这个巴伯兰,他还以为象我这样一个算得上是你的半个父亲的人,也一定会打你父母的主意、想搞点酬金的;我讨厌这种人,我把他撵走了,以后再没有见过他。啊,我当时没有想到他会突然死去的,现在把事情搞得这样糟;你已经知道自己有父有母,但由于这个老财迷的算盘太精,竟不知道他们是谁,也不知道他们住哪里。” 我向他说明了我们所抱的希望,他以各种具有说服力的理由肯定了我们的想法。 “既然你父母能在夏凡侬找到巴伯兰,既然巴伯兰能找到伽罗福里,而且又在这里找到了我,人家当然也会在康塔尔旅店找到你,你就在那里等着吧!” 他的这番话使我感到宽慰,我的心情也跟着愉快起来了。在剩下的时间里,我们谈了些丽丝和亚历克西的情况,也谈了我被埋在矿井里的那场灾难。 “干这一行太可怕了!”我刚讲完,他就说了出来,“我那可怜的亚历克西干的正是这一行。啊,他以前种紫罗兰该多舒服!” “这种日子还会再来的。”我说。 “愿天主倾听你的愿望,我的小雷米。” 我的舌头有点发痒,想对他说,我父母一定会设法马上让他出狱,但我总算及时地想到,事先吹嘘自己想做而还没有做的好事是不合适的;在目前,我能做到的,最多也只能是给他一点希望,让他相信,他不久会获得自由,他的孩子们也总有一天会回到他的身边。 当我们走到街上的时候,马西亚对我说,“在等待那好日子到来之前,最好不要白白浪费时间,我看该想法子去挣点钱。” “如果从夏凡侬到德勒齐,从德勒齐到巴黎,一路上少花些时间去挣钱,我们也许还能赶上在巴黎见到巴伯兰。”我这样回答他。 “这倒是真的。因为你并没有为了这件事责备过我,我就一直在狠狠地自己责备自己,雷米!” “小马西亚,我向你保证,我不会责备你的。要是没有你,我就不可能给小丽丝买洋娃娃;没有你,我们此刻都只好在巴黎街上流浪,连吃口饭的钱都不会有。” “那好,既然我那个挣钱的想法在过去曾经是有道理的,那么,让我们现在还把它看作是有道理的。再说,我们的全部本领也不过是唱歌和演奏,难道我们还有别的挣钱吃饭的本事吗?等你有了自己的马车以后,我们再在巴黎逛大街吧,到那时候,过日子就不用象现在那样辛苦了。雷米,我告诉你,我在巴黎就象在自己家里一样,哪些地方好挣钱,我没有不知道的。” 马西亚确实全都知道。这天,我们按照他计划的路线,在公共广场、私人宅园和咖啡馆门口一直演奏到天黑。上床睡觉前,我们点了点进帐:十四个法郎! 在进入睡乡以前,我嘴里一直对自己重复着那句从前维泰利斯经常爱说的话,“财富这东西总是只肯掉到那些并不需要它的人的头上。”我确信这笔可观的收入是个预兆,我父母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出现了。 我对这个预兆的可靠性是那样深信不疑,以致第二天我只想在旅店里歇上一天,实在不愿意再出去干活;但马西亚逼着我出去,逼着我演奏,逼着我唱歌。这一天,我们又挣了十一个法郎。 “如果我们不能立刻就借你父母的光变成富翁,”马西亚笑着说,“我们就靠自己的努力来发财,只靠自己,要是能这样,那就好得不能再好了。” 三天过去了,没有任何新消息,旅店老板娘回答我的问题时也总是那句老话:“没有人来找巴伯兰;我也没有收到给你或者给巴伯兰的信”。但是第四天,她终于交给我一封信。 这是巴伯兰妈妈叫人代笔给我写的回信,她自己是既不会念又不会写的。 她对我说,她已接到关于巴伯兰的死讯,在更早一些的时候,她收到过她男人的一封信,她现在把这封信寄给我,因为那上面有着关于我家庭的情况,她认为可能对我有用。 “快,快!”马西亚喊了起来,“快念巴伯兰的信!” 我怀着一颗紧张的心,用颤抖的手打开了这封信: 我的爱妻: 我现在在医院里,病得很重,我相信这个病已无法痊愈。如果我有气力,先应该告诉你我是怎样病倒的,但这已毫无用处,现在应该立刻办最紧要的事情,那就是:如果我当真在劫难逃,活不成了,那么,我死之后,你立刻给下面这两个人写信,一个叫格莱斯,另一个叫伽雷,他们的地址是伦敦格林广场林肯小旅馆,他们是负责寻找雷米的律师。告诉他们,只有你一个人能向他们提供孩子的消息。你办这件事,要多用脑筋,让他们明白,必须先付给你一笔大钱,才能从你手里买到这个消息,这笔钱至少应当能使你幸福地度过晚年。至于雷米的下落,你只要给一个名叫阿根的人写封信,他会告诉你的。阿根过去是花农,现在在巴黎克里希监狱里吃官司。凡是你写出去的信都应该让本堂神父先生代笔,在这件事情中,你什么人都不要相信。最重要的是:在没有确知我已经死去之前,你先什么事也不要管。 我最后一次拥抱你。 巴伯兰 我还没有念完最后一句话,马西亚已经跳着站了起来。 “到伦敦去!”他喊道。 我对自己刚才念的这封信一时还摸不着头脑,我注视着马西亚,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既然巴伯兰在信上说是两个英国律师在负责寻找你,”他继续说,“这意味着你的父母是英国人,对吗?” “但是……” “你一下子成了个英国人,你有点心烦意乱了,是不是?” “我想我应该和丽丝还有她家里的别的孩子是一个国家的人。” “我呢,我倒希望你是个意大利人。” “要是我是英国人,我就同阿瑟和米利根夫人是一个国家的人了。” “什么?假如你是英国人!你已经肯定是英国人了,这是肯定无疑的了。要是你父母是法国人,他们绝不会委托英国律师在法国寻找他们丢失的孩子。既然你是英国人,就应该到英国去。这是同你父母团聚的最好的办法。” “向这些律师发一封信行不行呢?” “为什么要这样做?面谈能讲得更清楚,比写信好。我们刚到巴黎的时候就已经有十七个法郎,后来又一天挣了十四个,接着是十一个,以后是九个,总共已经有五十一个了。吃饭、住店只花去我们八个法郎,我们现在还剩四十三个法郎,这比去一趟伦敦的路费可多得多了。从布洛涅①搭船去伦敦,船费并不贵。” ① 布洛涅(即滨海布洛涅):法国加来海峡省旧首府,为法国西北部港口城市,面临加来海峡。 “你没到过伦敦吗?” “我没有去过,你是知道的。不过我们那个加索马戏团里有两个小丑倒是英国人,他们常常对我讲一些伦敦的故事。说起来很好笑,为了不叫加索大妈听懂我们在一起讲些什么,他们还教我学会了好几句英国话;这个老板娘是个象猫头鹰一样凶的爱管闲事的女人,我们用英国话叽哩咕噜地当面骂她,她听不懂,就没法生气。我带你到伦敦去。” “我也一样,我跟维泰利斯学过英语。” “不错。不过隔了三年,你该忘个差不多了;我可没有忘记,你等着瞧吧。另外,也不单单是为了帮你的忙我才想和你一起去伦敦的,老实说,我还有另外的理由。” “什么理由?” “如果你的父母到巴黎来找你,他们非常可能不愿意把我和你一起带着走;不过,如果我是在伦敦呢,他们不可能把我赶走了。” 这样的估计,很有点象在对我的父母嘲弄中伤,但严格地分析起来,他的估计很可能是有道理的。只要这个估计有实现的可能,光凭这个估计就已经完全够了,足以使我二话不说便同马西亚一起去伦敦。 “我们立刻就去。”我对他说。 “你也愿意了?” 两分钟以后,我们打好背包,下楼准备出发。 老板娘看见我们整装待发,便高声喊了起来。 “这个少爷,”她说的少爷当然是指我。“还等不等他的爹娘了?还是等下去的妥当!也好让做爹娘的看看,这位少爷是怎样在我店里受到很好的照顾的。” 只凭老板娘这点口才是无法把我留住的,我在付清房钱之后,就向街上走去,因为马西亚和卡比都已在那里等着我。 “您的地址呢?”那老妇人问。 我把地址写到了她的登记簿上,因为这样做毕竟是明智的。 “到伦敦去!”她又叫了起来,“两个小年轻去伦敦!走那么远的路,还要漂洋过海!” 在动身去布洛涅之前,应该向老爹告别。 但这次告别并没有使人感到伤心,老爹因知道我很快就要找到父母而感到高兴;我呢,由于已经向他表明、并一再向他重复,说我不久就将偕同自己的父母一道来向他致谢,因此也同样满心喜悦。 “回头见,”老爹用的是这个字眼,“孩子,祝你万事如意!如果你不能象你想的那样很快回来,那就写封信给我好了。” “我一定回来。” 这一天,我们一口气赶到了穆瓦塞尔,中间连一步也没有停留过。因为考虑到要渡海,我们必须节省开支;马西亚倒是说过,渡海并不贵,可是到底多少钱才算不贵呢?因此,我们没有在穆瓦塞尔找旅店,而是在一个农庄里住了一宿。 一路上,马西亚一直在教我英语,有一个问题把我困扰得很厉害,使我高兴不起来。我的父母懂法语或意大利语吗?倘若他们只会讲英语,那我们之间怎么对话、怎么互相了解呢?这将给我和他们都带来苦恼;倘若我有兄弟姐妹,我又怎么同他们讲话?倘若我不能同他们讲话,我在他们眼里不成了一个外国人了吗?从离开夏凡侬以来,在想到自己就要返回父母家中时,我所经常为自己描绘的那幅自画像中,我可从来没有想到要把自己画成一个在奔向目标途中因突然四肢瘫痪而不幸倒下的人。很可能还需要经过很长一段时间我才能学会英语,我觉得这是一门难学的语言。 从巴黎到布洛涅这段路程,我们花去了八天时间,因为我们在博韦①、阿布维尔②、滨海蒙特勒伊③等沿途主要城镇都作了短暂的停留,上演了一些节目,从而保持了我们口袋里的几个老本。 ① 博韦:法国北部城市,瓦兹省首府。 ② 阿布维尔:法国北部索姆省城镇。 ③ 滨海蒙特勒伊:法国北部加来海峡省城镇。 当我们到达布洛涅的时候,我们的钱包里装着三十二个法郎,这就是说,比我们买船票所需的钱要多出很多。 因为马西亚从未见过大海,我们一到布洛涅,就到海堤上去溜达,他的目光失神地对远处雾气蒸腾的天边注视了一会儿,他的舌头先发出喀嗒一声,然后宣布了他的看法:海是丑的,阴暗的,污浊肮脏的。 接着,我们之间就发生了一场争论,因为我们以前经常谈到海,我又经常对他说海是人们所能见到的最美好的东西,我现在仍坚持我的看法。 “当大海是蓝色的时候,象你讲过你在塞特见到的,那你也许是正确的。”马西亚说,“可是你看看它现在这副样子,黄不黄绿不绿的,上面是一个阴森森的天空和厚厚的一层铅一般颜色的阴云,这里的海是丑的,很丑。它没有吸引力,谁也不会愿意到那上面去。” 我和马西亚过去在看法上经常能取得一致,要么他接受我的想法,要么我同意他的意见;但这次我坚持我的看法,甚至大声对他说,不黄不绿的大海、雾气腾腾的大海、天空上有着混沌一片厚厚阴云的大海,都比碧蓝天空下的碧蓝的大海更加好看。 “你是英国人,你才这样说,”马西亚反驳道,“你爱这个很丑的海,因为这是你的国家的海。” 开往伦敦的船,定第二天凌晨四点起锚,我们三点半就上了船,找了个还算不错的地方坐定下来,我们背靠着一堆木箱,它们多少还能遮蔽一点从北面刮来的潮湿、寒冷的海风。 在几盏若明若暗的灯光下,我们看见轮船在上货;滑轮传来嘎嘎的响声;木箱被吊进货舱时发出很大的,象爆炸般的声音;水手们不时喊出几声嘶哑的叫唤。然而,从冒着小缕小缕白色水气的蒸汽机里发出来的轻微的哧哧声,反而是这一片震耳欲聋的喧声中最具有支配力的、举足轻重的声音。缓慢的钟声哨一噹一噹地敲响了,缆绳从码头上被抛进了水里。我们起程了,朝着我的国家开去。 我常常对马西亚说,没有什么能比乘船更舒服的了,它在水面上轻轻滑动,你意识不到它已经走了许多路。真是妙不可言,只有梦里才能这样。 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总要想起天鹅号和我们在南运河上的航行。殊不知大海并非运河,我们才驶出防波堤,船就仿佛一下子向海底沉去,然后它升了上来,接着又向更深的水底沉去;我们象踩在一块其大无比的秋千板上,连续大起大落了四、五次。这时候,船身在剧烈地摇动、颠簸,我们看到烟囱里放出一股白色的气柱并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厉的长鸣。在这以后,我们四周变得寂静无声了,只能听见舷轮在打水,声音时而在左舷,时而在右舷,那是船体在不停地左右倾斜的缘故。 “‘真是妙不可言’,你的‘轻轻滑动’!”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因为我从来也没有听说过涌潮①是怎么回事。 ① 涌潮:一种在近海浅滩上发生的冲撞力很强的横向长浪,它经常出现在涨潮和落潮时。 但是,这还不仅是涌潮在使船体横向摇动和前俯后仰,也因为海面太宽而且海上有浪。 突然,好久不说话的马西亚一下子直起了身子。 “你怎么啦?”我问他。 “我感到颠得太厉害,有点恶心。” “是晕船。” “没错,我觉得是的。” 几分钟以后,他急急忙忙地跑向船过,扶在船舷上。 啊,这个可怜的马西亚,他多难受啊!我用胳膊把他紧紧搂着,让他把头靠在我的胸膛上,但这全都没用,丝毫不能减轻他的痛苦。他呻吟着,不时站起来匆匆跑过去扶着船舷,几分钟之后又跑回来蜷缩在我怀里。 他每次跑回来都要向我伸伸拳头,半真半假地说: “啊,这些英国人,不安好心!” “谢天谢地,没有心才好呢!至少不会恶心了。”我回敬他。 到了第二天,天刚亮,尽管天气阴沉有雾,然而,耸得老高的白色峭壁和水面上的那些看去纹丝不动的、星星点点的不挂帆的小艇都已清晰可见、历历在目。这时候,船的横向震动减弱了,我们的轮船滑进了平静的水面,现在它确实有点象在运河上平稳地滑行一样,我们已经不是在海上了,透过晨雾,可以远远地看到林木透迄的两岸,我们进入了泰晤士河①。 ① 泰晤士河:英国南部最重要的河流,经伦敦,东流注入北海。 “我们到英国啦!”我对马西亚说。 但他对待这个好消息并不热情,依旧直挺挺地躺在甲板上。 “让我睡觉。”他说。 我过海时并没有晕船,所以并不想睡觉,我整理了一下马西亚躺着的地方,使他尽可能舒适些,然后爬上木箱,坐在最高一层上,卡比趴在我的两腿中间。 现在,我居高临下,可以看到整个河流的上游和下游,两岸景色已尽收眼底;右边是大片沙滩,上面横躺着一条由退潮后的泡沫形成的白色细带;往左边看去,啊,水天相连,是不是又要驶进大海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