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莱斯特】-12

『别太靠近我。』它说:『站在让我真正能看到你的地方,不是用他们的眼睛看你,而是以我自己的眼睛好好看你。』  我吞咽了一下口水,想让呼吸顺畅些,人类不可能烧成这样还活着。然而他竟然活着,只不过赤裸、萎缩而焦黑。他的声音低沈而优美。它站起身来,慢慢的在石穴内移动。  它的手指指向我,黄眼睛略为张开,在火光照耀下,显露了血红的光泽。  『你要我什麽?』我忍不住低声说:『为什麽带我到这儿?』  『灾难!』他仍以慢美的声音说话,语气带着真正的感情,不是我所预期那种刺耳的粗嘎声。『我将赐给你我的力量,马瑞斯,我将使你成为神,你将成为不死幽灵,当一切顺利完成後,你得逃离此地,你得离开我们那些忠实的崇拜者,你得到埃及去,去寻找为什麽……这个灾难会降临到我的身上。』  在黑暗里,他显得飘浮了起来,他的头发像白色稻草做的拖把绕着头上。他说话时,鄂部牵引了黏住头颅的漆黑皮肤。  『你知道,我们是光的敌人,我们是黑暗之神。我们服侍圣母,活在月光中,也为月光所统治。我们的敌人太阳,脱离他自然的轨道,在黑暗中追逐我们。整个崇拜我们的北方国家,上从冰雪之地的神圣小丛林,下至水果丰盈之国;此外,还加上东方。太阳找到途径四处追逐,逐一将活着的神烧掉。最年轻的神几已悉数灭亡;有一些在崇拜者面前像彗星一般爆裂;有一些在高温中死亡,高温使得圣树本身变成葬礼的柴堆。只有年老的神,那些长久以来服侍地母的,尚能像我一样勉强走动和谈话;然而当他们不得已现身时,烧毁的容颜却吓坏忠诚的崇拜者。』  『所以必须要有一位新神,马瑞斯,像从前我一样强壮而美丽,配得上伟大地母的情人。更重要的是,一位强壮得足以逃出崇拜者的仰慕,能离开橡树到埃及去寻找年老的神,去找出发生灾难的原因。你必须去埃及,马瑞斯,你必须进入亚历山大城,进入更多古老的城市。你必须去召集众神,在我缔造你之後,你将能以静默的语声召集众神。你一定要追踪出来,什麽神还活着,什麽神还能走动,以及为什麽发生大灾难的缘故。』  说完话它闭起眼睛,静静的站着,轻盈的躯体摇晃着,仿佛它是黑纸做成的东西。突然,我看到无数的跳动影像传出,那些小丛林的众神突然变成火焰,我听到他们的尖叫声。我的心智,保持理性,属於罗马人的理性在抗拒这些影像。我尝试记忆,包容他们,或者说忍让他们。然而影像的制造者很有耐心,影像继续着。我看到一个国家,很有可能就是埃及,所有的东西呈现燃烧的黄色。沙、土、灰尘覆盖了万物,一切都是一片黄色。我看到更多的楼梯通往地里,我看到圣殿……  『找出他们。』他说:『找出为何这些灾难会发生,设法让灾难停止。在亚历山大城运用你的力量,尽量找到古老的神。祈祷老神仍在那里,一如我仍在此地一样。』  我一则太震惊而说不出话,再则面对这样的神秘,内心不免谦恭而谦逊了;似乎有一段时间,我已肯接受这个命运,而且完全的接受,不过我尚不确定。  『我知道。』他说:『你无法从我这儿保有秘密。你不愿成为小丛林之神,你想设法逃脱。但是,你明白吗?不管你到哪里,灾难都会上门找到你,除非你找出原因加以防范。我知道你势将进入埃及,否则你将在黑夜之宫或黑暗之殿中,为超自然的太阳所焚烧。』  它向我走近,它枯乾的脚,在石头地上摇曳着。『记住我的话。你今夜就必须逃离这里。』它说:『我将告诉信徒们,为了徵求我们,你已经去埃及。由於有了新而能干的神,信徒将不愿意和他分离。但你一定得去埃及。在庆典之後,你不能让他们把你关在橡树里,你得尽快的出去。在日出之前,进入地母怀里以逃避日光,地母将会保护你。现在到我这里来,我将给你圣血。但愿我仍有力量,能给你我古老的法力。缔造的过程将缓慢而漫长,将取,再给予;将取,在给予;我必须这样做。你必须成为神,你必须依我的吩咐去做。』  未及等我的承诺,它已突然扑在我身上,漆黑的手指抓紧我。火把从我手中掉落,我摔倒在阶梯上,但是,它的牙齿已戳进我的咽喉了。  你知道发生了什麽事,你知道血被吮吸的感觉,知道那种昏厥的感觉。在那段时间,我看到埃及的坟墓以及庙宇;我看到两个高贵的身影,仿佛在王座上比肩而坐;我看见并听到有人以别种语言对我说话。最後总有一个相同的指示;服侍『地母』,接受牺牲者的血液。统辖信徒,唯一的信徒,小丛林永恒的信徒。  我有如在恶梦中挣扎一般,即叫不出,又逃不掉。当发现自己终於挣脱,身子不再钉在地板上时,我又看到神。他像以前一样焦黑,不过这次他是红润健康的,仿佛火光,温暖了他,使他恢复了力气。他的脸容清亮,甚至可以说是优美,在他烧焦的皮肤底下,身材也是美好的。黄眼珠的周围,已有了自然肌肤的褶纹,看起来确实是灵魂之窗了。但是他仍然跛脚,仍然痛苦,也几乎仍不能活动。  『起来,马瑞斯。』他说:『你口渴了,我将让你啜饮。起来,到我这儿来。』  当他的血液进入我身体时,你知道那种销魂蚀骨的感觉,当血流入我的血管和四肢时,那种心醉神迷的感觉。但像可怕钟摆的摇晃也开始了。  好几个小时在橡树中过去。他把我的血抽光,又再输回去;当我被吸乾,像他一样凋萎时,我躺在地板上啜泣;当他给我血喝,我感觉狂热与飘飘然。过程就如此周而复始。  在每一次转化中,我了解到,我已不是凡人,已是不死幽灵了,只有太阳与火能杀死我。白天我将在地里睡觉;往後,我将再也不知道病痛与自然死亡为何物。灵魂将永远不会将我的躯体移栖另一躯体,我是『地母』的仆人,月亮将给我力量。  我将仰赖为非作歹者的血液而壮大,甚至仰赖献祭地母无辜者的血而壮大,在献祭交替的期间,我将保持饥饿状态。我的身躯有时若冬日乾枯的麦子,当啜饮献祭者的血後,身躯又丰盈而优美,那时就有若春天里的新生植物。  我的煎熬与狂喜之间,将有季节的循环。我有力量能洞识别人的思维与意愿。此外,我将能为崇拜者作正确判断,引导他们走向律法与正义。除了献祭者的血液,我不得饮其他血液,也绝不为一已之私施展法力。  我学习这些事情,也了解这些事;然而在这些时间里--在饮血的时间里,我真正学到的是,我已不复是凡人;已由往昔熟悉的一切,转化为强而有力的另一种异类;这些知识无法驾驭甚至也不能解释的。此後我的命运,套一句马以尔所说的话,已远非任何知识任何人--不管凡人或非凡人,所能掌控者。  最後神准备好让我离开树里了,他啜饮了那麽多我的血,使得我几乎不能站立。  我是个幽魂,为口渴而哭泣;我看到血,闻到血;倘使我有力量,我将冲向他,捉住他,把他吸乾。但是,力量毕竟是他的。  『你是枯竭到,以後每当盛会之初,你总是如此。』他说:『因此你可满饮献祭者的鲜血,记住我告诉过你的话,在你掌控一切之後,你毕竟设法逃脱。至於我,尽量尝试拯救我,告诉他们我必须受你的照顾。不过,更有可能的是,我寿终正寝的时间业已到临。』  『为什麽?你是什麽意思?』我问道。  『你会明白的,这里只需要一位神。』他说:『要是我能和你一起到埃及,我能喝到古老之神的血,也许能很快复原;否则,以我目前之况,得花好几百年能痊愈,时间势难允许。总之,记住我的话,去埃及,照我的吩咐去做。』  他转身向我,将我往阶梯推,火把在角落里烧着。走往上面的门时,我闻到德鲁伊人的血气味,我几乎要哭了。  『他们将尽你所能让你饮血。』他在我後面说:『放心把自己托付在他们的手中吧!』  第七部:古老的法术,古老的玄秘8  从橡树走出的那一刻,你可想像我看起来的样子。我敲门时,德鲁伊人已在等着,我无声地宣告道:  开门,神来了。  我的俗身业已死亡。我又饿又渴,脸庞恐怕仅仅只是活骷髅,眼睛也无疑的自眼窝突出;獠牙更全部暴露,白袍披在身上犹如挂在骨架上。我走出树外,德鲁伊人敬畏的站着。凭我的模样,有什麽能证明我的神圣呢?  然而,我不但看到他们的脸,也看进他们的内心。我看到马以尔的宽慰,他虔信的神还不致软弱得无法创造我;我看到他的信仰越趋坚定。  我看到我们所能看到的其他惊慑景象。我看每个人在备受煎熬的血肉之中,隐藏着一颗伟大的心灵。  我焦口渴十分痛苦。鼓起我全部的新力气,我说:『带我到祭坛,桑罕盛宴即将开始。』  德鲁伊人大声高喊,他们在森林里吼叫。远离神圣小丛林,群众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群众期待叫声已久矣。  我们迅速往前走,走往空地上,越来越多穿着白袍的祭司,出来迎接我们。新鲜而芳馥的花自四面八方向我投掷,在圣歌欢迎致敬声中,我的脚踩着盛开的花朵。  我无需告诉你,拥有新的视觉对我来说,世界看起来是什麽模样。在黝暗的薄幕里,我看到最细微的表面,最细致的色调,我听到赞美诗和圣歌声声入耳。  马瑞斯,这个人变成崭新的人啦!  走上石坛的阶梯时,喇叭声大作。看起来有成千上万的人聚集在那儿,每一张脸都充满期盼。柳枝巨怪躯壳里充塞着的献祭者,仍在挣扎,哀哀哭叫。  巨大的银锅盛着水,摆在祭坛前。祭司在咏唱,锁成一串的犯人被带到锅前,他们的手臂都被绑在背後。  祭司把花插在我的头发上,挂在肩上,放在我脚边,歌声在我四周应合着。  『美丽、伟大的森林与田野之神呀,请啜饮献给你的祭品吧。当你消瘦的肢体满盈生命,地上也将万象更新;当我们收割成熟的五谷时,你将原谅我们,你将祝福我们的播种。』  在我面前的是挑选给我的祭品,叁位强壮的男士,像其他人一样绑着,然而洁净穿着白袍,肩上发间都缀饰了花。他们年轻、英俊而纯洁,等待神旨之际,脸上飞扬着敬畏之表情。  喇叭声震耳欲聋,吼叫声连续不断。我说:  『献祭开始!』第一位青年送上来,我准备啜饮人类生命首杯神圣甘露,我的手抓着温热的肉体,鲜血正等着我张口啜饮。我看到巨怪底下,火已点燃;看到最前面的两位犯人,被迫把头埋入银锅的水里。  死於火葬,死於水淹,死於饥饿之神的利牙咬噬。  历经恒久的心荡神迷,赞美诗仍继续着:『月盈月亏之神,森林田野之神,你的饥饿,乃死亡之影像。藉献祭者之血变得强壮,变得美丽,好让伟大地母把你带去她那儿。』  这一切持续多久?我并不知道,只觉得时间顿成永恒。巨怪的烈焰、献祭者的惨叫,必须淹溺的长长队伍不停不断;我喝了又喝,没完没了;不仅喝了选给我的叁位,还喝了成打人的血;血吮吸过後,那些人不是回到锅里,就是强迫进入猛烈燃烧的巨怪里。祭司用血淋淋的大剑割下死人的头,把头堆在祭坛的两侧使成金字塔形,体就被运走了。  我看见到处是汗流满面的狂喜,我听见到处是圣歌於哭叫。最後狂热渐渐消失,巨怪倾倒在冒烟的火堆,松脂倒得更多,火堆的火更旺。  审判的时刻到了,人们纷纷站在我前面,表明彼此的冤仇怨恨,我以崭新的眼光,探索他们的灵魂。我头昏眼花,大约血喝太多了;然而,我感觉自己全身力量丰沛,好像我能飞跃,越过空地,越过森林。好像我似乎能张开看不见的翅膀。  但是我行使了天命,正如马以尔所表示者。我发现这位正直,那位犯错;这个无辜,那个应判死刑。  在身体疲倦之中,我不再能测知时间,因此我不知道审判持续多久;但审判终於结束了,我发觉行动的时刻已来到。  无论如何,我须听从古老神只的命令,尽快逃离橡树之牢。我只剩下极宝贵的片刻,离日出前已不到一小时了。  至於摆在面前有关埃及的事,我尚未做出任何决定。但是,我知道一旦再让德鲁伊人把我关在圣树里,我将在里面挨饿,直到下一个满月之日。在月园之日前,我将乾渴而受尽折磨,这也就是老神所谓的神的梦魇,那时我将学到树木与花草生长的秘密,以及沈默地母的秘密。  然而这些秘密对我何益?  德鲁伊人包围着我,我们又向圣树前进。赞美诗渐息而转为连祷,祷词中命令我留在橡树,去净化森林,做它的守护神;并经由橡树对不时来请教的祭司,有所指示。  到达橡树之前,我停止脚步。巨大的火葬柴堆在小丛林焚烧,雕刻脸谱与骷髅头堆,被火映照得鬼气森森。其他的祭司站在一旁等待着。一股惊恐之流贯穿了我,我们的法力常能带来某种预感的。  我开始急促地说话,以权威的口吻,我告诉他们,希望他们全体离开小丛林。我将在破晓时分,把自己与老神封锁在橡树里。但是我的话并未起作用,他们只冷冷的瞪我,面面相觑对望。  『马以尔--』我说:『依命行事。告诉祭司离开小丛林。』  突然,毫无警讯的,一半的祭司跑向橡树,另外的捉住我的手臂。  我大叫马以尔,他喝令停止包围树的行动;我想挣脱,但是大约有十二位祭司,紧紧抓住我的手臂和腿。  我要是真正了解自己的力量,或许很容易就寻回自由;但是我还不直到,一则盛宴仍冲昏我的头,再则对可能发生的事也太紧张了。我挣扎着试图挣脱我的手臂,甚至还踢那些抓我的人;这时,老神赤裸而又焦黑,已被带出橡树外面,举高丢入火中。  我只看了他一眼,我看到他的认命。他根本没举手表示反抗,只是眼睛紧闭,即没有看我,也没有看任何人,任何事。想起他告诉我的话,我看到他的痛苦,我开始哭泣。  他们焚烧他时,我抖得很厉害。就在烈焰之中,我听到他的声音:『依我的命令行事,马瑞斯。你是我们的希望。』意思乃要我立刻离开此地。  在他们的掌握中,我让自己显得安静而渺小;我哭了又哭,好像我只不过是魔法的可怜牺牲品;只不过是可怜的神,正为父亲必须火焚而悲伤。他们都在瞪视火葬的柴堆,抓我的手稍稍放松;倾我之全力,我把握机会挣脱以得自由,倾我之全力,我往树林疾跑。  在冲刺的那一刻,我首次发现我的无穷力量。一瞬间,我已跑了好几百码,双足几不着地。  顿时叫喊声四起:神飞走了!在短短的几秒内,成千的人钻进树林,空地的群众又吼又叫。  我突然想着,这究竟是怎麽回事?我是神呐!喝饱了人血;为什麽要躲开成千的凯尔特野蛮人,跑进这片该死的森林!  我甚至都没停下来脱去白袍,只是在奔跑之际随手扯裂它。我跃上头顶的树枝,在橡树的树梢,飞跃行动更为迅速了。  几分锺内,我已远离追逐者,再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了。我仍然跑了又跑,从树枝跳过树枝,除了旭日一无所惧。  我轻易学会了掘地避光栖息的法子,正如卡布瑞和你早期遨游之际,她轻易学会一样。当我醒来时,口渴的灼热吓坏了我;我无法想像,老神如何忍受惯例的饥饿煎熬。如今,我一心想的只是人类的血。  担心德鲁伊人会日夜不挺的搜索追逐我,我的行动必须小心谨慎。  我急速穿过森林。那一晚,一夜饥饿却什麽也没喝,直到清晨之前,在森林中碰到了一对强盗,这提供了我恶徒的鲜血,和一套合适的衣服。  就在日出前的几小时,我学了很多东西,对我的力量有了新体认。往後我将学习更多,我将到埃及去;倒也不纯为众神,成为他们的崇拜者,而是想去追根究底,了解一切。  因此,你当会了解,总是在一千七百年前,我们就会怀疑,我们拒绝别人给予的解释。我们只喜爱法力及其玄妙,别无其他。  在拥有新生命的第叁夜,我走进了马西里的老家,看到了书房,写作的书桌,还有我的书籍。忠实的奴隶,看到我欣喜若狂。只是,这些事对我有何意义?我曾写过历史又有何意义?我曾睡在这张床又有何意义?  我知道自己已不再是罗马人马瑞斯了,然而,我尽可取用他名下的一切。遣送了心腹奴隶回家,给父亲写了一封信,告诉他因患有重病,我必须在炎热、乾燥的埃及度过馀生。我把已写好的历史手稿,送到罗马会读也会出版的人手里。之後,我口袋里装满黄金,开始往亚历山大城出发,带着旧有的旅行文件,带着两个半痴呆的奴隶,他们从不问我为何只在夜间旅行。  在桑罕盛宴後的一个月,我已漫步於亚历山大城蜿蜒的街上,以静默的声音,四处寻找古老的神只。  我是疯了,然而我深知这种疯狂终会过去。我必须探寻古老的神。你一定了解为何我如此执着,不单是因为大灾难再临的威胁,不单是担心太阳会在白天休息时逮到了我;也不单是恐惧在黑暗的夜里,太阳神的来访,会以烈焰毁灭我。  我必须找到古老之神,因为我无法忍受在人群中的孤寂,孤寂的惊恐重压着我;尽管我只杀戮凶手与为非作歹之徒,我的良知仍难以令我自欺而安心。我,马瑞斯,一生中知道并且享受生命里的爱;如今却只是无情死神的化身;每思及此,我实在痛苦绝望,无法忍受。  第七部:古老的法术,古老的玄秘9  亚历山大城算不上是一座老城,它的历史只有叁百多年。但它是大港口,也是罗马世界最大图书馆的所在地。罗马帝国的学者,从各地到那里研究。当年凡人的我,也曾是来访学者之一,如今,我又再次来访了。  倘若不是神嘱咐我来,我可能早已深入埃及了。因为,我怀疑所有的谜底,应该都存在於最古老的神龛里。  在亚历山大城时,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我知道有神只在那儿,当我在人们失去灵魂的妓院,和贼窝的街上探寻时,神在引领我的脚步。  夜里,我躺在罗马式的小房子的床上,大声呼唤着神,我真是疯狂了。正如你也曾经困惑一般,我对拥有的力量,和畸形的感情深感困惑。在一个黎明将临前的夜晚,孤伶伶的灯光透过我床上的薄纱帷幕,我的眼睛转向远处通往花园的门口,我看到一个焦黑的身影,默默地站在那儿。  那一刻,我如在梦境。这个家夥,没有气味,仿佛也不在呼吸,甚至也不出声;但我知道他是一位神。它很快消失了,留下我坐起身来,呆呆盯视。我试着回想我看到什麽:一个赤裸焦黑的东西,秃头,有一双锐利的红眼睛。这个东西,似乎失落在自己的冷漠静默里;似乎在被我发现前的最後一刻,它猛然恢复清醒,飘然不见了。  翌日夜晚,我在街後,听到呼唤我去的声音。声音极模糊而不清楚,只让我意识到有一扇门就在附近。当我站在门前,则又是一段寂静与无声。  是神为我开了门,是神在说进来。  我忐忑不安的走下无法避免的阶梯,随着险峻的斜坡道往下走。点燃随身携带的蜡烛,发现自己正走进一座地底的庙宇,一个比亚历山大城还要古老的遗址;一座圣殿,可能是古代法老王所建;墙上画满彩色小图,描述古埃及人的生活。  此外,还有文字的书写,这是华丽的象形文字。有小木乃伊、鸟儿、没有身体的拥抱手臂,以及卷曲一团的蛇。  我继续向前走,进入方柱耸立和天花板高耸的大厅;这里的每块石头,乃至每一寸石头,都画着彩绘。  我的眼角瞄到一座雕像,一个焦黑的身影,举手靠在一根柱子旁站立。我知道那不是雕像,没有一座闪长岩做成的埃及神像,会以这种姿态站立着,也不会穿及腰的真正麻布裙。  我慢慢转身,鼓起勇气面对着它。我看到相同的烧焦躯体,飘动的黑发,和相同的黄眼睛;双皱缩在牙齿和牙床周围;喉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你何时来又如何来的?』他以希腊语问道。  他看我正如我看自己一样;明亮、强壮,蓝眼睛甚至闪动偶发的神妙;穿着罗马服饰,麻布及膝上衣,肩上扣着黄金钮扣,红色斗篷上,披着长长的黄发,看起来像来自北方森林的流浪汉。外表很『文明』,不过,哎,谁知道呢?  但是他是我关注的人,我仔细地打量他。烧到肋骨的肌肉看上去尽是皱褶,凸显了锁骨和他臀部凸出的骨骼。这个家夥,看来并不饿,他喝了人血。然而他的痛苦仿佛是热气散布全身,仿佛火仍在他体内焚烧煎熬,也仿佛他自己就是一座地狱。  『你怎麽逃过火焰之焚烧呢?』他问道:『是什麽救了你?回答我!』  『我并非火後被救的!』我说道,像他一样用希腊语。  举起蜡烛,我向他靠近,他怯怯地躲开了,他,过去一定是身躯瘦削,肩膀宽阔,一如法老一样。他长的黑发也是前额剪短的老款式。  『灾难发生时,我还没被缔造。』我说:『是灾後的格尔,小丛林之神缔造了我。』  『哦,那你的缔造者安然无恙吗?』  『不,他烧得像你一样,只不过尚有馀力缔造,在一再吸血及注血的过程里,他高耸我说:去埃及,去找寻发生灾难的理由。他说树林之神已全付之一炬,一些在睡眠中,一些是清醒的。他还说整个北方灾难情况大同小异。』  『是呀。』他点点头,发出刺耳的笑声,笑得整个身体摇晃起来。『只有大老有力量幸免遇难,但同时也要承受不死幽灵能忍受的巨痛。如今你即已制成,你也来了,往後你将也会缔造。但是再缔造是公平吗?时间如果未到,天父地母允许这种事发生吗?』  『谁是天父和地母?』我问道。我知道他说『地母』时,指的不是『大地』。  『我们的始祖。』他回答道:『是他们传下了我们。』  我试图深入他的思维,去感受思维的真实性,他知道我在做什麽,他把心门锁上,像幽暗中的未开花苞。  『跟我来--』他说,以拖着地的脚步走出大房间,走下与房间装饰相同的长廊。  我感觉到我们所在之处,年代更为古老,比我们刚走过来的庙宇还建造得更早。你在岛上阶梯所感到的阴冷,在那里并不存在。在埃及,不会感到阴冷,你感受到别的,你感受到空气本身,存在某种活的东西。  继续走下去时,我察觉到更多的古老历史遗迹。墙上的画更古老,色彩更模糊,彩绘灰泥一片片剥落;画的风格也不一样,图上小小人像的黑发更长更密;整幅画好像更可爱,更多彩,图案也更复杂。  远处有水滴在石头上,水滴的声音在长廊发出如歌一般的回音,经由这些细致的画像,墙壁仿佛捕捉到生命,仿佛古代的宗教艺术家,一再试图在画上最细致未节之处,也施加法力。我在没有低声细语中,听到生命的低语。我也在不知不觉中,感受到历史的伟大延续性。  细览墙壁之际,我身旁的黑影也停了下来;他作了一个轻快的手势,要我跟随他穿越一扇门;我们进入了一个长方形的房间,房里巧妙的覆盖着象形文字,令我宛如置身在一个原稿的盒子里;我还看到两具古老的埃及雕刻精美石棺,头对头,靠着墙放置着。  石棺乃根据木乃伊体型而做成。内部打模精造,外面绘着死者的画像,并以黄金铸成脸,眼睛则以宝石镶入。  举高蜡烛,我的向导用了极大的力气,打开棺盖,好让我看到里面。  起初我看到的好像是躯体,靠得更近些,发现他们只是男子模样的骸灰。身上所有组织都不见了,只剩下白獠牙与几片碎骨。  『现在,即使再有更多的血,也唤不回他们了。』我的向导说道:『血管已不见了,因此,他们已无复活的可能。那些能现身的都已现身了;至於我们要完全治愈,恐怕需要好几世纪,恐怕连停止痛苦都需要经过好几世纪呢!』  在他关起木乃伊盒子之前,我看到盖子里面已被火薰黑,火是为供奉两位而点的。看到他们再关起来,我并不感到难过。  他转身再向门口移动。我举烛光紧跟着在後;他停下来,回头看看彩绘的棺木。  『当灰撒尽--』他说:『他们的灵魂就自由了。』  『那你为什麽不把灰撒了?』我说道,试着不让声音显得那麽无望,那麽没用。  『我应该吗?』他问我,他皱缩的眼眶变大了。『你认为我应该吗?』  『你竟然问我!』我说。  他又发出苦涩的笑,笑声好像还隐藏着沈痛。他引领我走下通道,到了一间明亮的房间。  我们进入的是一间书房。几支点燃的散乱蜡烛,照出了钻石形的木架、羊皮和纸草的卷轴。  这里让我感到舒适,因为书房是我熟悉的地方;也是唯一人类所属的空间,我犹能感到一如以往的神智清明。  但是,当看到另一位同类时,仍吓了一跳。这是另一个我们--他坐在书桌後面,眼睛看着地板。  他没有头发,虽然全身如沥青一般的黑,皮肤却是完整的,模样完好,而且像上了油似的乌亮。他的脸容优美,手放在麻纤白褶裙上,优雅地弯曲着,赤裸的胸上,肌肉纹路分明。  他转过身抬头看我。某种微妙的感觉猝然渗透我们,我们之间谁也没作声,只能说是心电感应把!  『这位是长老--』带我来的瘦弱一位说:『你可以看到他抗拒大火劫难的模样;但是他不会说话,自从事情发生过後,他没说过话。但他应该知道「天父和地母」在哪里,也应该知道为何灾难会发生。』  长老仅仅朝前一望,脸上露出奇异的表情;似嘲讽、似暗暗感到有趣,隐约又含着不屑。  『即使在大灾难之前--』带我来的那位说:『长老也并不常对我们说话,灾难并没有改变他多少,也没让他更可亲一些;他惯常静默的坐着,越来越像「地母和天父」;他有时阅读,有时走到上面的世界去;他喝血,听歌,有时还跳舞;在亚历山大的街上,他跟凡人说话,但是他不跟我们说话,他没什麽好对我们说。但是他明白的……他明白为什麽这些会发生在我们身上。』  『留下我和他单独一起把!』我说。  我认识很多人有这种情况;而我有把握让这个家夥开口;我会从他身上挖掘一些东西,这是别人办不到的。倒也不只是虚荣心的驱使,而是因为他乃是我卧房来的那一位,这点我很确定的。他就是站在房门口注视我的家夥。  在他的眼神里,我意识到某种东西,可以称它为智慧,称它为兴致,也可以称它为知识的认知;总之,他的眼神大有蕴含呢!  我知道自己极有可能触及完全不同世界的玄秘,这是小丛林之神有所不知,甚至在我身旁,衰弱、受伤、且以绝望表情看着长老的神,也毫无概念的玄秘。  我要求单独相处的时候,衰弱的那位退回一步。我直接走到书桌,注视着长老。  『我应该做什麽呢?』我以希腊话问。  他突然抬头望我,在他脸上我看到所谓的智慧。  『我可以进一步问你问题吗?』我问道。  我小心翼翼的开口。态度即不拘谨,也未刻意的尊敬;语气尤其尽量保持从容自在。  『你像探寻什麽呢?』他突然以拉丁语问我。冷冷地,嘴角向下撇,态度带着轻率与挑战。  我放心地改口,也用起拉丁语来。  『你已听到我告诉另一位的话--』我以同样随便的态度叙述,指出我是如何在凯尔特由小丛林之神所缔造。又如何遵嘱特来发现众神在火焰中死亡的原因。  『你并不真正代表小丛林之神而来。』他说着,口吻一如先前的嘲弄。他没有抬起头,仅只视线朝上,使得他的眼神似乎更具挑战性与傲慢味。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我说:『不过如果我们以这种方式灭亡,我想知道为什麽;发生过一次的,就会发生第二次。我还像知道我们是否真神?若是真神,我们对人类又有何义务?「天父地母」是真的存在吗?或者他们只是传说?这一切是怎麽开始的?我当然想知道。』  『由於意外。』他说。  『意外?』我身子向前倾,我大概听错了吧!  『开始时是出於意外--』他冷冷地说。口气不但令人难以亲近,也清楚暗示我的问题是荒谬的。『四千年以前,事情之发生是由於意外,不过,以後的故事却附加上魔法和宗教外衣。』  『你在告诉我事实,是吗?』  『为什麽我不说事实?为什麽我要防护事实?为什麽我自找麻烦跟你说慌?我甚至不知道你是谁,我也不在乎你是谁。』  『那麽你可以向我解释吗?由於意外而发生是什麽意思?』我进一步追问。  『我不知道。我也许会解释,也许不会。这一刻,我说的已比几年前加起来的话还多。发生意外的故事不比神话来得悦耳动听,但至少是真实。不过,一般人宁可选择神话,你真正想知道的也是神话,不是吗?』他的声音提高,身子也微微起立,好像生气的声音在推动他的脚似的。  『我们创造的故事,类似希伯莱人的创世纪,类似荷马的传说,也像你们罗马诗人欧维德和维吉尔的胡言乱语。』他站着大声说。黑色的前额,青筋暴露,手握拳在书桌上。『这种传说充斥在这些房间里的文件上,也在赞美诗的咒文中片段浮现。你想要听吗?』  『告诉我你真正想说的。』我说道,试着让自己镇静下来。他音量之大刺疼我的耳膜,我听到附近的房间,有东西在摇动。其他怪物,像带我来的乾枯家夥,躲在远处徘徊。  『你也许可以先说--』我尖刻的表示:『你为何在亚历山大城里,跟踪到我的房间?是你带领我到这儿来的。你为何要如此?为了嘲弄我?为了咒骂我乱问问题?』  『小声一点。』  『我也可以对你说同样的话。』  他平静地上下打量我後微笑了。他张开双手,好像表示欢迎或有所建议,之後又耸耸肩。  『我希望你告诉我有关意外的事--』我说:『如果你认为有必要,我会恳求你告诉我。好吧,我该怎麽做,你肯说呢?』  他的脸容一再明显的转变,我能够感觉到他在思索,但是察觉不到他在思索什麽,我只感到一种高亢的情绪高低起伏。当他再开口时,声音变得低沈。好像在抗拒悲伤,又好像有东西在勒住他似的。  『听听我们古老的故事吧!』他说:『有一位好神,名叫欧塞里,他是埃及的第一位法老,时间早在文字发明前的古老时代。欧塞里被邪恶之徒所杀,他的妻子埃西斯,把他身体残骸一一收集起来,後来他成为不死幽灵,统治死亡的王国,也就是月亮与夜晚的王国。爱慕他的女神,为他带来献祭的鲜血。不料,祭司们却偷取他不死的秘密;所以他的崇拜仪式只能在秘密中进行;他的庙宇只有信徒知道,以免泄密,惨遭太阳神烈焰之害,你瞧,传说中确有真实成份的。国王发现了一件意外事件,或者说,他本身就是意外事件的受害者;他变得拥有非自然的能力,得以对付身边的邪恶。为此他制造了膜拜者,把他们限制在职责与祭典工作中;并且限制有法力之血只能行善,不得别用。这就是我们存在的起源。』  『「地母和天父」是埃西斯和欧塞里?』  『是,也不是。他们是最初的两位。埃西斯和欧塞里是在神话里使用的名字。也或许是古老崇拜者移用的名字。』  『那麽发生什麽意外呢?意外又怎麽被发现的?』  他默默看了我一会,然而坐下来。眼睛像刚呆呆瞪视着远方。  『为什麽我应该告诉你?』他问道,这一次,他的问话似有新的意思,好像他很诚挚,必须自我先衡量答案一番。『为什麽我得有所行动?如果太阳出了地平线,而「天父地母」不肯从沙中起身拯救自己,我为什麽要管呢?我为什麽要说话?我为什麽该长久做一件无意义的事呢?』他又再看着我。  『这就是真相?「天父和地母」走到太阳底下?』  『留在太阳下,我亲爱的马瑞斯。』他说道,他认识我的名字让我吃惊不已。『他们是留在太阳里。「地母和天父」并无意行动,他们只是偶尔彼此耳语,谁找他们要求治愈的血他们就打倒谁。如果他们肯让我们喝治愈的宝血,我们的灼伤都得以复原。「天父和地母」已活了四千年,他们的血在季节的递嬗,与不断的啜饮之中,日益茁壮有力。他们的血肉饥饿而更诱发强壮,因为透过饥饿之驱使,更能享受新力量的愉悦。但是拥有宝血的「天父地母」,并不在乎他的儿女,他们甚至也不在乎自己;或许在过了四千年漫长岁月之後,他们唯一的希望是见见太阳呢!』  『自从希腊来到埃及,自从古老文明艺术没落。他们没跟我们说过话,没让我们看到他们眨眼。正如埃及现在只不过沦落为罗马的谷仓,如今「地母和天父」也截断我们之间的血缘联系;他们如钢铁一般,能毁我们於一旦。如果他们根本不在乎死活,为什麽我应该在乎?』  我端详他好一阵子。  『你是说--』我问道:『天父和地母留在太阳下,是引起众神火焚的原因?』  他点点头。  『我们的血液来自他们!』他说:『那是他们的血液,血脉是直接相系的;降临在他们身上的,自然也降临在我们身上。如果他们烧毁,我们也就烧毁。』  『我们和他们血脉相连!』我吃惊地低声说道。  『正确无误,我亲爱的马瑞斯。』他说道,看着我,似乎在享受我的恐惧。『这就是为什麽地母和天父,他们被照顾保存好几千年?这就是为什麽要供奉他们?这就是为什麽他们受崇拜?因为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也发生在我们身上。』  『谁做了这件事?谁把他们留在太阳下?』  他不出声的笑了。  『那是照顾他们的家夥。』他说:『那个家夥已不能再忍受,神圣的重担挑得太久,又不能说服谁来承接重担;最後他哭泣而颤抖,把他们从沙漠里带出来,把他们像两尊雕像似的留在那儿。』  『而我的命运与这个有关?』我喃喃低语着。  『是的,但是你要明白,我认为照顾他们的家夥,已不复有任何虔信,那仅仅只是个老故事罢了。总之他们被崇拜,被我们崇拜;正如我们被凡人崇拜;没有谁敢伤害他们。没有谁给「地母天父」火把,让他们了解是否因为他们造成我们的痛苦。不,那个家夥已不相信一切。他把地母天父留在沙漠里,那天夜里,当他在棺木里张开双眼,发现自己烧焦了,他无以名状的惊恐,他尖叫又尖叫……』  『是你把地母和天父再带回地底下?』  『是的。』  『他们像你一样的焦黑……?』  『不--』他摇摇头说:『黑亮得一如金色的青铜,有如肉在铁叉上翻转炙烤过,不过也就是如此了。但是他们美好一如先前。好像美好已变成他们继承的财产,美好乃是他们命中注定。他们想往常一样双眼直瞪,但不再彼此头靠着头,不再哼着他们彼此交换的秘密旋律,不再让我们喝他们的血。带给他们的献祭品,他们也在隐秘下偶尔接受,没有谁知道他们什麽时候喝,什麽时候不喝。』  我摇摇头,前前後後来回走动。我低着头,蜡烛的光在我手上飘动。对所有的这些,不知道该说什麽,我需要时间仔细考虑。  他作出手势,要我在书桌的另一边坐下;不加思索的,我坐了下来。  『也许发生的事是有意的呢?』他说道:『他们有意在沙漠里死亡,寂静的,不动的,像一座城被征服者的军队掠夺後,丢在那儿的雕像。也许他们有意让我们死亡呢!看看埃及,我再问你,埃及是什麽?埃及死了,纵然不算死,也不过是罗马的谷仓吧。地母天父眼见埃及的衰弱,也许希望我们一一在各地像星星一般陨灭,而他们自己也逐渐陨灭呢!』  『他们在哪儿?』我问道。  『你为何想知道?』他冷笑着:『我为什麽该把秘密告诉你?他们不可能碎万段的,他们太强壮了,刀子只能伤及皮肤罢了。然而杀了他们,就等於杀了我们。烧了他们,就等於烧了我们。不论他让我们感受什麽痛苦,他们自己只有些微的知觉,因为年岁保护了他们。然而,把我们每个都毁了,最多只会带给他们困扰。他们好像根本不再需要血!也许他们不但与我们血脉相连,心也与我们的心相系。也许我们所感觉的伤和痛苦,乃至对俗世本身运数所造成的恐慌,都来自他们的心灵。也许他们虽锁在房里,他们仍有梦想呢!不,我不能告诉你他们在哪儿,我能吗?除非我确实决定一切已不重要,决定我们该陨灭的时刻到了。』  『他们在哪儿?』我又问。  『为什麽我不把他们沈入海底?』他问道。『终有一天,地球会把他们举到大浪之顶,那时,他们非照射阳光不可?』  我没有回答,只是凝视着他。对他的亢奋感到即迷惑又了解,但同时也敬畏不已。  『为什麽我不该把他们埋在地里?我的意思是埋在远超过生命喘息外的黑暗深渊?就让他们静静地躺在那儿,不管他们想什麽,感觉什麽。』  我应该给他什麽答案?我注视着,等待着,直到他比较平静下来。他望望我,脸上表情安祥,也几乎有几分信任。  『告诉我,他们怎麽会变成地母和天父的?』我说道。  『为什麽?』  『你知道得很清楚。为什麽?我想知道!为何你进入我卧房?倘若你无意给我答案,又何必如此?』我再问道。  『我去了又怎麽样?』他苦涩地说。『也许我想亲眼看看这个罗马来的家夥呢?我们都会死亡,你也将与我们一起死亡;因此我想看看魔法新生儿的究竟。究竟还有谁在膜拜我们?北方森林的黄发武士?沙漠下秘密地窖的古老埃及人?我们没居住在希腊、罗马的庙宇,从来也没住过;然而他们却祭拜我们的神话人物--,他们称之为「地母和天父」……』  『我见鬼的不在乎--』我说:『你知道我不在乎。我们很相像,你和我。我不会再回到北方的森林,去做为那些人的族神!我到这儿是想了解真相,你一定得告诉我!』  『好吧。你会了解到所有的徒劳虚空,你也会了解到地母和天父的静默。我会说出一切。不过记住我的话,我可能只会带来消沈沮丧,我也可能会以高温之火来焚烧地母和天父。我们不必从盘古开天说起,不必有什麽高头讲章,我们也抛开神话部份。我会告诉你「天父和地母」留下的卷轴所显示的意义。放好你的蜡烛。且听我说吧!』  第七部:古老的法术,古老的玄秘10  『卷轴中告诉你--』他说:『有两个人名叫阿可奇和恩基尔,他们从其古老国土来到埃及,时间早在文字书写前,在和第一个金字塔出现之前,当时埃及人仍是食人族,仍猎取敌人躯体为食的时候。』  『阿可奇和恩基尔教导人们不再吃人,他们是「慈善地母」的崇拜者,他们教导埃及人如何在土地上播种,如何放牧以提供肉类、牛奶和兽皮。』  『教导这些事的,很可能还有一些跟阿可奇一起去的长老,只不过这些长老的名字,已经消失在黎巴嫩的沙漠下,他们的纪念碑也全倾倒了。』  『不管真相如何,这些都是慈爱的统治者。在这两人身上,可以看到所有善行的最高价值。就像「善母」是滋养大地的母亲,希望所有人和平相处。他们为这块移民的新土地,立下所有公正的规范。』  『要不是因为王室的管家,家里出现恶魔丢掷家具等纷扰的事;也许他们已因为良好形象进入神化式人物了。』  『所谓恶魔,就是一般家喻户晓的那种。他折磨谋时某地的人,也许,他跑进一些无辜的人身体内,使她嘴里发出吼叫,也可能驱使无辜的人,做出淫秽言行,或对周遭的人施以肉欲诱惑。你都听过这些事情吧?』  我点点头,告诉他这样的故事总是到处流传。在罗马,传说有恶魔缠附在贞洁处女身上,使她对周遭的人淫荡引诱,她的脸因过份用力而发紫昏倒了,不过後来恶魔终於被赶出来。『我以为女孩只是疯了。』我下结论说:『或者我们该说,她不适合当贞洁的处女吧……』  『当然啦!』他用十分讽刺的语调说:『我也难免这样忖测,在亚历山大街上行走,大部份贤明人士也是这样想的。可是,这样的故事来来去去反反覆覆。如果故事当中有值得注意的事,那就是他们并不影响人类事件的正常运作。这些恶魔只纷扰一些家庭,一些人,然後就被遗忘而消失了。而我们又回到谣传的起始点上。』  『正是这样。』我说。  『但是你要了解,那是古老的埃及,当时的人因为打雷而吓得乱跑,吃人是为了摄取灵魂。』  『我明白。』  『仁慈的国王恩基尔决定,他自己要对恶魔提出警告,他认为这种事破坏了和谐。当然,皇家法师要求在场并驱逐恶魔。但是,这个国王心怀仁慈,他认为所有事都有其道理,所有的力量都因神圣理由而存在。他将好意与恶魔沟通,试图掌控它的法力。他同意,若达不到目的,他会将恶魔驱除。』  『就这样,他进入了家具乱抛,瓶子打破,门被猛力关上的房屋。他开始向恶魔说话,也请恶魔说话,其他人都跑开了。』  『整整过了一晚,他从闹鬼的房内出来。他说了令人吃惊的话:「这些恶魔没有大脑,很孩子气。」国王告诉他的法师说:「我研究他们的行为,所有的迹象显示,他们发怒发狂是因为没有身形,不能像我们有所感觉;他们使无辜的人尖叫,因为他们不知道爱和热情的表达方式。他们能干运转身体某部份,但是不能真正栖息於内;他们对不能占有的肉体着迷。他们用微弱的力量撞击物体,使他们的受害者扭曲和跳跃。这种对俗世的向往,就是他们生气的起源。他们是命运悲惨的可怜虫。」说了这些热诚的话後,他决心再把自己锁在闹鬼的屋内,了解学习更多的东西。』  『这时候他的太太出来了,她不准他在房内与恶魔周旋。她说他必须照照镜子。单独留在房中的几个钟头内,他显得老了许多。』  『他心志不改,所以太太就跟他一起锁在屋内了。所有在屋外的人,都听到东西碰撞和砰然巨响。他们听到国王和王后大怒尖叫。屋内发出的响声,墙壁出现裂痕,使人惊恐。』  『除了小部份有兴趣的人以外,大家都像从前一样跑得远远的。这些小部份的人,从一开始就是国王的敌人。他们乃领导埃及出征,寻找敌人躯体为食的老战士。他们享有国王的善良仁慈,受足地母和耕种等的恩惠。但是他们却认为这种灵异的探险,不仅是国王虚荣的无聊举动,也给他们提供最好的谋反机会。』  『当夜晚降临,他们潜进闹鬼的房屋,他们未必不怕什麽精灵,但就像搜劫法老坟墓的盗墓者,尽管敬畏法老,但是并不足以消灭贪欲之念。谋反者在物品乱飞的室中,看见恩基尔和阿可奇在一起,他们冲向前去,一而再的刺杀国王,就像你们的罗马议员刺杀凯撒大帝一样。他们又刺杀了唯一的目击者--王后。』  『国王大叫:「不行呀,你们不知道你们做了什麽事吗?你们替这些精灵找到一条道路!你们打开了我的身体,让精灵得以进来,你们不明白吗?」这些人认为国王和王后必死无疑,他们就逃走了。王后以双手和膝盖拥抱安抚着丈夫,他们身上有数不清的伤口,伤口全流着血。』  『谋反者开始煽动民众了,质问大家可知道国王已被精灵杀死了吗?他应该像其他国王一样,由法师处理这些恶魔的,如今国王是自食恶果了。大家拿着火把,蜂拥到闹鬼的房子,此时房屋一片寂静无声。』  『这些谋反者力劝法师进去,但是法师很害怕。「既然这样,我们就进去看看发生了什麽事。」这些邪恶的人说着,就把门推开了。』  『国王与王后却站在那里,平静的瞪视这些阴谋者。他们身上的伤口愈合了,眼睛发出奇异的光芒,皮肤散发白色微光,头发更显得亮丽璀璨。当这些谋反者吓得落荒而逃时,国王王后走出来,遣散了人群和祭司,单独回到皇宫去。』  『虽然他们没有向任何人吐露秘密,但是国王王后知道自己发生了什麽事。』  『当俗世生命正要脱离躯壳的刹那,恶魔从伤口跑进他们的躯体。当心脏即将停止的那段昏冥时光,恶魔从血液中潜进国王王后体内了。可能这就是恶魔发怒时,一再寻求的实体吧,他企图用古怪的方法,从受害者身上寻求实体。但是从来没能令受害者出现足够的伤口,好让他潜入。如今恶魔进入国王王后的血液中,这个血液已不仅是恶魔,或是国王和王后的血液;而是人类和恶魔的混合体,已经变成完全不同的东西了。』  『国王和王后所仅剩的,就是血液了;有生命力,能流动,也能声称属於自己的血液了;他们的身体其实已经死亡。但是血液流在脑部,流在心脏,流在皮肤,所以国王和王后的智慧尚存在,他们的灵魂也跟体内的器官中一样尚存在。虽然为什麽我们还不了解,虽然恶魔在血液之中,并没有自己的心智,也没有国王和王后所能发现的任何特徵,然而国王和王后的心智和能力却增进了;恶魔加入的血液,在器官中的流通促发了思维的敏锐,也加强了纯粹灵性上的力量;所以,国王和王后能闻知凡人的思想和感觉,了解度也超越凡人太多。』  『总之,魔性的灵异增加,魔却不见了;国王和王后变成新的东西。他们不再能吃食物,不再生长或死亡,不再能传宗接代;然而他们敏锐的思维感觉,却也吓坏了他们。而恶魔总算达到了它的目的:一个可以进驻的躯体,一种存在於世上的方法,一种感觉的方式。』  『但是可怕的事出现了,为了要使躯体拥有活力,躯体必须喂之以血液,必须成份完全相同的东西--血液;能赋予活力。更多的血液必须进入躯体,更多的血液能打通四肢,使躯体享受愉悦与快感,而血液中的补充绝不嫌多。噢!啜饮鲜血最过瘾的是,躯体得以更新,得以饱足,得以强壮;精神得以飘然陶醉,得以欲仙欲死。』  『所以,恶魔仍是占有国王和王后了,他们变成吸血者了。我们将永远无法知道,到底恶魔认不认识国王和王后,但是国王和王后却知道自己体内有魔鬼,而且再也赶不走它。因为把恶魔赶走,他们也就死亡了,因为他们的身体躯壳业已死亡。他们也立刻知悉,恶魔血液激励身躯,经受不住火烧或阳光的炙灼;这一点,他们正如脆弱的花朵,在白天沙漠热浪下,会枯萎凋谢一样。从另一方面说,他们体内的血液是易变的,稍稍加热,它就会沸腾,终而破坏了带动它的纤维组织。』  『传说在早期中,他们受不了明亮的照射。甚至於附近的火光,都会使他们的皮肤冒烟。』  『无论如何,他们已是新产物,他们的思想也是新的;他们试图了解自己所见,也试图接受新境界中的痛苦。』  『所有的发现都没有记录下来。在记载或不成文的代代相传中,找不到他们首次选择传递血液的记述,也找不到明确可行的传递方法。』  『从未记载的代代相传中,我们知道国王和王后,试图对发生於身上的事,保守秘密。但是他们在白天里失踪,难免引起猜疑,何况他们也不能主持国内原有的宗教仪式。』  『传说中,甚至在作出明确决定前,他们就已鼓励民众在月光下崇拜地母。』  『但是他们仍难防范谋反者的诡计。这些谋反者,仍不明白他们为什麽能康复,还是想尽办法要除掉他们。不管国王和王后竭尽所能的防备,也不管国王对谋反者显示势不可挡的力量,他们还是攻击来了。当他们看到国王和王后能在众多伤口中神奇地复原时,他们吓坏了;国王有一只手臂被砍断,他把手臂放回肩上,手臂旋即恢复。这些谋反者又显得落荒而逃。』  『从这些攻击和战役中,国王的敌人和祭司都知道了秘密。』  『当下没有人想消灭国王和王后了,谋反者反而想囚禁他们,从他们身上获得不死玄秘;谋反者想从他们身上吸取血液,但是早期的尝试都失败了。』  『啜饮血液者没有完全死掉,他们变成杂种怪物--半神半人--有的在可怖的方式中死去,有些却成功了。也许他们先出清了血管中的血吧。这些事并没有记载,但是到後来偷血却成为侥幸存活的途径了。』  『可能天父地母也有意缔造雏儿,也许因为寂寞和害怕吧。他们选择性格好,能信任的人传下秘密,不过这些也都未经记载。不管如何,饮血族增多,而缔造的方法终究被揭穿了。』  『卷轴告诉我们,天父地母从苦难中寻求胜利。他们寻找发生事件的理由。他们相信他们提升的敏锐感觉,一定别有作用。毕竟「善母」让这件事发生了,不是吗?』  『他们对於玄秘的发生,只能以净化与包容相对,否则埃及人就可能变成吸血恶魔族了;如此一来世界势将分成吸血和供血两种不同族类。吸血暴政一旦形成,凡人将永无宁日了。』  『就这样仁慈的国王和王后选择了仪式和神话途径,他们在月亮的盈亏中看到自己的影像,他们在饮血中,看见了以肉身为牺牲的上帝化身。他们利用强大的法力去推测、预言和审判。他们认为自己乃为了上帝接受血液,否则接受血液之行就会毁坏了祭坛。』  『凡不能成为普通接受的事,他们就以象徵和神迷来装饰,他们避过凡人的视线进入神殿,避免让这些带来血液的人入殿祭拜。他们只取用能带给国王好处的适当祭品:如无知的人,教外的人,奸妄的人。他们乃为善母和善行而饮血。』  『他们开始引用欧塞里的故事,把承受的最大的苦难--谋反者的攻击、复原;需要在黑暗王国、即俗世以外的世界居住;不能在阳光下行走等等也包括在故事里。他们将真实转接到有关神的古老故事里,诸神在善母的爱中起起落落;这些故事早在他们原来的国土,已经流传甚广。』  『这些故事流传到我们,这些故事也散播到崇拜天父地母以外的国度。』  『当第一个法老建造第一座金字塔时,阿可奇和恩基尔已经很老了。最早的文献提到他们时,都诡异而残缺不全。』  『曾经有上百不同的神,统治过埃及和其他国家。但是对天父地母和饮血族的崇拜,仍保留秘密和强势;狂热的信徒聆听神的无声言语,并编织他们的梦想。』  『我们都不知道,谁是天父地母缔造的第一个幼儿;我们只知道他们到大海中的岛屿、两河流域边的土地、和北边树林地区散播教义。各地祠堂都敬拜月神,喝饮献祭者的血,并以法力探索人类的心。在献祭以外的禁食期间,神的心灵可能离开他的躯体,可能游历天下,可能学习千种以上的事。而纯洁的凡人,可以到祠堂来聆听神的声音,而神也会垂听他们倾诉。』  『甚至在我之前好几千年,这已是古老的松散的故事。月神可能已统治了埃及叁千年,这个宗教也一再的遭受到攻击过。』  『埃及的祭司,转而崇拜太阳神阿门拉,是时,他们撬开了月神的地穴,让太阳把它烧成灰烬,许多我们族类就毁灭了。当粗鲁的战士们铁骑横扫希腊,强行进入神殿,发现到他们所不了解的事物,他们同样大肆摧毁。』  『如今戴尔菲这个胡说八道的巫师,统治了我们以前统治的地方,各种雕像竖立在以前我们竖立的地方。我们只剩下你来的北方树林,在那里,信徒仍以恶徒的血来满神坛;埃及某些小村落,一两个祭司在地穴中拜神,准许信徒带去奸恶之徒,以及犯罪的人去祭拜,以免引起怀疑;在非洲丛林里,靠近被人遗忘的古城废墟,我们也仍被尊崇着,这就是我们最後的享有区了。』  『但是我们的历史因许多无赖的座位,而大大失色了。这些无赖就是未寻求女神指点的饮血者,他们滥用法力,胡作非为。』  『他们住在罗马、雅典和帝国中其他的城市,这些人不管任何规律,纯为自己滥施法力。』  『他们在高温和火焰中死亡,就像小树林和神殿中的神一样。有一些生还的甚至也不明了,他们为什麽命绝於火焰,更不知道天父地母如何被留在太阳下。』  他停了下来。  他在研判我的反应,图书馆寂静无声;纵使有人在墙後徘徊,我可能也听不到。  『你说的话我一句也不相信。』我说。  他失神的默默凝视了我一阵,然後大笑不止。  我大怒离开图书室,经过地道,走出埋在地下的神殿,回到亚历山大城街上。  第七部:古老的法术,古老的玄秘11  这非常不像我的举措,当我还是凡人时,我从来不会愤然离去的。但是就如我说过的,我当时频临疯狂边缘。这种疯狂,正如我们许多同类,尤其是被迫接受者,必须忍受的创痛。  我回到靠近亚历山大图书馆的小屋,躺在床上,好像只要自己能入睡,就能逃避一切似的。  『白痴无聊!』我喃喃自语。  然而,我越想这个故事,越觉不无道理。我的血液中含有某种东西,驱使我啜饮更多的血;这个东西的确会增强所有的感觉,使我们徒具人形的躯壳,产生新功能。这个东西没有自己的意志,只不过是一种力量,而且是一种借力使力的灵异。经由故事,这些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更有意思的是,我们之与天父地母有传承联系,乃因为这个东西是心灵的,未受具体之限,它只因所控制个体的不同而力量有别。它像是藤蔓植物,我们就是散布在各处的花;这些花由缠绕的卷须相连一起,得以伸展到世界各地。  这就是为什麽我们彼此能互通讯息,为什麽在召唤之前,我已经知道亚历山大城有其他神只;这也是为什麽他们能到我房中来找我,引我到秘密之门的原因。  好吧!也许这个故事是真的,事变乃出於意外,正像长老所说的;我们乃是无名力量和人类身心结合下,所造成的新异类。  但是,我仍然不喜欢这个故事。  我对所有的一切都起反感。我觉得纵使自己是新异类,我仍是一个个体,一个特别的生命,对自己应有的权利有强烈的认知,我不能接受自己乃是一个外物寄生的观念,不管发生什麽事,我仍然是马瑞斯呀!  再叁沈思之後,我终於只有一个念头;如果我跟所谓天父地母有关的话,我必须见他们,我必须知道他们是安全的。想到自己可能因为某种不能控制,又不能了解的玄秘而随时会死亡,这个念头使我寝食难安。  我没有回到地下神殿,我一连花了几晚大肆饮血,直到悲惨之思被血淹没为止。在另外的时刻里,则漫游於亚历山大的大图书馆,像我平常一样阅读书籍。  疯狂之念渐渐消融了。我不再想念尘世间的家庭,不再对地下神殿可恶的事生气了;我宁愿思索拥有的新力量。我可以活好几百年,将有机会获知各种问题的答案,当时光流去,我将持续不断的体悟并吸收新的知识。只要杀害的是奸恶之徒,嗜血的痛苦是可以忍受的,不,事实上我是耽溺於啜饮之痛快中。当适当的时刻来临,我会缔造伴侣,并且尽量做得圆满。  现在还剩下什麽事要做呢?回到长老那儿,看看他把天父地母置於何处,我要亲眼看看他们,并且照长老所威胁的事去做;把他们深深埋入地低,使凡人找不到他们,因而无法把他们暴露在日光下。  这些事,想起来挺容易,而如何迅速处理打发天父地母,行动似也不难。  离开长老後的第五晚,当所有的念头已沈淀消化。我躺在卧房休息,灯光透过床纱帐幕映照过来。在渗透的金色光芒里,我倾听熟睡中亚历山大城的声音,沈入金光闪闪的半睡半醒梦境。我纳闷长老对我的一去不回,会不会感到失望;他会不会再来找我呢?当清醒的想到这件事时,我发觉又有谁正站在门口了。  我可以感觉到,有谁正在注视我,我必须转过头能看到这个家夥。转头时我将居於长老的上风,我将对他说:『你终於从孤寂和幻灭中走出来了,是吧?现在你想告诉我更多是不是?你为什麽不回去?去静静的坐着,去伤害那些幽灵般的同伴,伤害那些烧剩下来的手足之情。』当然我不会对他说这样的话。如果是他站在门口,我也不会这样泄露自己的想法,而让他轻易察觉出来。  站在那儿的家夥,并没有走开。  慢慢地,我的视线朝向门的方向。我看见站在那里的是一个女士,不仅是女士,而是一位庄严的,有青铜肤色的埃及女士,她巧妙地饰以珠宝,打扮得有如古代皇后。她穿着精致,黑发披肩,金线编结的细小辫子夹杂其中。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她的出现,使得这个微不足道的小房间,呈现一种看不见,却十分威严的气势。  我坐起身来,移开帐幕。房中的油灯熄了,我看见烟在黑暗中冒着。烟像蛇一般往天花板上盘绕後消失了。她仍站在那儿,馀辉使她无表情的脸,显得很清楚。她的项链和她大大的杏仁眼瞳,闪闪发光。她默默地说:  马瑞斯,带我们离开埃及!  然後她就消失了。  我的心情不自禁地怦然乱跳。我走到花园寻找她,翻跳过墙,我独自站在空荡的、没有铺石的街道上聆听。  我开始往上次发现门的废墟跑去,我想到地下神殿去找长老,告诉长老他必须带我到她那里;告诉长老我看过她,她曾经走动,曾经说话,曾经来我这里!我精神错乱了。当我到达神殿门口时,我知道不必下去,我知道只要出城,进入沙漠中,就可以找到她;她已经引领我往她的地方而去。  在随後的时光中,我使出在格尔森林之後就没有发挥过的体力和速度。我从城里跑到城外,到了只有星光闪烁的地方。走着走着,来到一个神殿废墟,在那里,我开始在沙中挖掘。  凡人要花几小时能找到的活板门,我很快就找到了,我还能轻易举起门板,这也是凡人绝对做不到的。  沿着没有照明,弯弯曲曲的阶梯和走廊走去,我为自己对她有如一见锺情,拔起脚就追向她,却忘了带蜡烛而诅咒自己。  『帮我忙,阿可奇。』我低声说。我的手往前伸,尽量使自己不像凡人那样害怕黑暗,在黑暗中,我不啻是失明的普通人呀!  手碰到坚硬的东西了,我休息一下,喘一口气,试图沈着下来。我的手继续在这个东西上摸索,我好像摸到一座雕像的胸部、肩膀和手臂。但是这不是雕像,这个东西是比石头更具弹性的素材做成的,当我的手似摸到脸时,嘴部份证实它的柔软,我忍不住抽回我的手。  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感到自己胆怯懦弱的丢脸;我不敢再叫唤阿可奇这个名字;我知道触摸到的东西是个男性的躯体,它是恩基尔。  我闭起眼睛,试图恢复理性,试图研拟某些行动计划,这个行动可不包括像疯子一样转头就跑。这时,我听到一个碎裂的劈啪声。从紧闭的眼皮之间,我看见了火光。  睁开双眼,在後面的墙上,我看见了点燃的火把,一具黑色的体形赫然在眼前耸现。他的双眼似有生命,也无疑的正在看着我,黑色瞳孔在昏幽的火影下摇曳;除此之外,他了无生气,双手无力垂在身边。他的装扮与她一样,穿着法老式的灿烂衣着,头发也一样,用金线编成细小辫子。他全身皮肤呈青铜色,也像她的一样,比长老所说色致还更深些。他站在那儿,静静地瞪着我,俨然是威迫的化身。  在他後面,她坐在一块石板上,头歪向一边,手臂下垂着,好像一具无生命的躯壳挂在那儿。她的亚麻布衣沾满了灰沙。穿便鞋的脚上,泥沙结成了块,她的眼神空洞茫然地直视着,十足的死亡姿势。  而他像石头做的岗哨,挡住了我的去路。  我听不到他们的任何声息。就像我带你到岛上时,你听不到他们一样。我以为自己会因为恐惧而当场消失呢。  然而她的脚上、衣服上有泥沙。她真的来找我,她真的来过!  有人跟着我,进入走道,他正沿着走道曳足而来。我一回头,看到一个烧焦的家夥--它仅仅只是一具骷髅,黑色的牙床尽露,獠牙自下直穿出来。  看到他时,我忍不住喘了一口大气。他骨瘦如柴,八字脚向外翻着,每走一步,手臂左右摇动。他吃力的往前走,好像并没有看到我,只是举起手粗暴推着恩基尔。  『不,不,回到房中去。』他细碎地低声说着。『不,不!』他似乎用尽力量,  发出最简单的音来。他乾枯的手臂推着人像,人像却动也不动。  『帮我忙呀!』他向我求助:『他们走动了,他们为什麽要动呢?把他们弄回去。他们动得越远,越难把他们弄回去的。』  我凝视着恩基尔,雕像隐含生命,却似乎不能也不像动,令我感到战栗惊骇。我看着这个黑色的幽魂在大叫,它用手抓着恩基尔,去又无可奈何的景象太可怕了。看看应该死去、狼狈不堪的这一位在暴跳;再望望十分像神又庄严无比的另一位,却屹立在那里,我再也不能忍受下去了。  『帮我忙!』这家夥说:『把它弄回房去,弄回他应该停留的地方。』  我怎麽能做这样的事?我怎麽能把手放在恩基尔身上?我怎麽能擅自推他到他所不愿去的地方呢?  『如果你帮我忙,他们会没事的。』这家夥说:『他们将在一起,他们将会平安。推他呀!推呀!看看她,她到底怎麽回事。看嘛!』  『该死的,好吧!该死的!』我克服了羞愧低语着。试把双手放在恩基尔身上,开始用力推他,但是他就是动也不动,我的力量在这里究竟全使不出来。而焦乾的那位,在徒劳无功的咆哮和推撞下,变成更急躁生气了。  他猝然急促地喘息,发出粗嘎的叫声,瘦削的双臂向空中挥动,身子直往後退。  『你怎麽搞的?』我说,尽量不叫也不掉头跑,我已经看到了。  阿可奇在恩基尔身後出现,她站在他的正後方,透过他的肩膀看着我。我看到她以指尖放在他肌肉发达的双臂上。她的眼眸呆滞却丝毫不损美丽。是她使他移动了,不仅如此,如今,这两个正用他们自己的意志力在走路了。他慢慢往後退,双脚几乎未曾离地;她被他挡住,所以我只看见她的双手,她的头顶和一双茫然的美目。  我眨了眨眼,努力让自己神智清醒。  他们又一起坐回石板上,又变回今晚你在岛上所见的姿势一模一样。  焦枯的家夥几乎崩溃了,他跪了下来,他不必对我解释为什麽下跪,他曾经发现他们姿势不同有不少次。但是从未见过他们移动,也从未见过她刚的样子。  我突然知道为什麽恢复老姿势,她在求助於我。我的自尊和兴奋消失了,敬畏先击垮了我,然後是无限的惘然和悲伤。  我开始哭了,情不自禁的嚎啕大哭了,自从在林中跟老神一起,我发现躯壳业已死亡,发现我已受到最大的诅咒;这种即光辉灿烂又势不可挡的可怕诅咒,降临在我身上,我却从来没哭过。那一刻突然放声大哭,就像你第一次见到他们时的大哭一样,我为他们的沈默和孤独而哭。而这个可怕的小地方,他们双眼直视,却视而不见;埃及已死亡,他们犹坐在黑暗之中。  这位女神,这位地母,这个东西,不管她是什麽;总之,这个被忘却的,沈默的,或者说无助的祖先,正注视着我;这绝不是幻觉。她大而有光泽的眼眸,长如流苏般的睫毛,正凝视着我。那一刻,她的声音又浮现了,不像具有古老的法力,只是一种注入我脑内的思维,非语言所能形容的。  带我们离开埃及,马瑞斯。这个长老要毁灭我们。马瑞斯,保护我们,否则我们会在此灭亡。  『他们要血吗?』那个焦黑家夥叫道:『他们是因为要献祭而移动吗?』乾枯的家夥恳求着。  『去,去找祭品给他们。』我说。  『我现在不能,我没有力气;他们又不肯把疗伤的血给我。只要他们肯给我几滴血,我这焦黑的肉身也许能复原,我体内的血液也得以补充。那我就可以给他们带来荣耀的祭品……』  在这小小讲词中,含有某些不诚实的部份,因为他们根本不再需要荣耀的祭品了。  『再试试喝他们的血呀。』我说道,这样说是很自私的,因为我只是想看看会发生什麽後果。  真使我蒙羞呀,他真的靠近他们,弯下腰来,哭着恳求他们赐他宝血,使他的灼伤可以尽快复原。他说他是无辜的,并非他们把他们置於沙漠里,那是长老干的。他一再请求他们,让他有幸吮吸宝血之源泉。  贪婪和饥渴之念使他大胆了,他发抖地伸出獠牙,就像眼睛蛇标准攻击一般,黑色的爪子往恩基尔的颈部抓过去。  恩基尔的手臂举了起来,正如长老所说,这个烧焦的家夥,还没来得及站直,身子已摔了出去。  烧黑的家夥啜泣着,我更感到羞愧。这个家夥太衰弱,哪里能出去猎捕祭品呢?我却怂恿它想看结果会如何。这地方的阴暗,地上的砂砾,屋内的空无一物,火把的臭味,烧焦家夥扭曲哭泣的丑陋样子,在在令我滋生难以言宣的沮丧与消沈。  『喝我的血好了。』我说。看到他伸出獠牙,伸出双手紧紧抓住我的模样,我为之毛骨悚然。然而,这至少是我唯一能做的呀!  第七部:古老的法术,古老的玄秘11  这非常不像我的举措,当我还是凡人时,我从来不会愤然离去的。但是就如我说过的,我当时频临疯狂边缘。这种疯狂,正如我们许多同类,尤其是被迫接受者,必须忍受的创痛。  我回到靠近亚历山大图书馆的小屋,躺在床上,好像只要自己能入睡,就能逃避一切似的。  『白痴无聊!』我喃喃自语。  然而,我越想这个故事,越觉不无道理。我的血液中含有某种东西,驱使我啜饮更多的血;这个东西的确会增强所有的感觉,使我们徒具人形的躯壳,产生新功能。这个东西没有自己的意志,只不过是一种力量,而且是一种借力使力的灵异。经由故事,这些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更有意思的是,我们之与天父地母有传承联系,乃因为这个东西是心灵的,未受具体之限,它只因所控制个体的不同而力量有别。它像是藤蔓植物,我们就是散布在各处的花;这些花由缠绕的卷须相连一起,得以伸展到世界各地。  这就是为什麽我们彼此能互通讯息,为什麽在召唤之前,我已经知道亚历山大城有其他神只;这也是为什麽他们能到我房中来找我,引我到秘密之门的原因。  好吧!也许这个故事是真的,事变乃出於意外,正像长老所说的;我们乃是无名力量和人类身心结合下,所造成的新异类。  但是,我仍然不喜欢这个故事。  我对所有的一切都起反感。我觉得纵使自己是新异类,我仍是一个个体,一个特别的生命,对自己应有的权利有强烈的认知,我不能接受自己乃是一个外物寄生的观念,不管发生什麽事,我仍然是马瑞斯呀!  再叁沈思之後,我终於只有一个念头;如果我跟所谓天父地母有关的话,我必须见他们,我必须知道他们是安全的。想到自己可能因为某种不能控制,又不能了解的玄秘而随时会死亡,这个念头使我寝食难安。  我没有回到地下神殿,我一连花了几晚大肆饮血,直到悲惨之思被血淹没为止。在另外的时刻里,则漫游於亚历山大的大图书馆,像我平常一样阅读书籍。  疯狂之念渐渐消融了。我不再想念尘世间的家庭,不再对地下神殿可恶的事生气了;我宁愿思索拥有的新力量。我可以活好几百年,将有机会获知各种问题的答案,当时光流去,我将持续不断的体悟并吸收新的知识。只要杀害的是奸恶之徒,嗜血的痛苦是可以忍受的,不,事实上我是耽溺於啜饮之痛快中。当适当的时刻来临,我会缔造伴侣,并且尽量做得圆满。  现在还剩下什麽事要做呢?回到长老那儿,看看他把天父地母置於何处,我要亲眼看看他们,并且照长老所威胁的事去做;把他们深深埋入地低,使凡人找不到他们,因而无法把他们暴露在日光下。  这些事,想起来挺容易,而如何迅速处理打发天父地母,行动似也不难。  离开长老後的第五晚,当所有的念头已沈淀消化。我躺在卧房休息,灯光透过床纱帐幕映照过来。在渗透的金色光芒里,我倾听熟睡中亚历山大城的声音,沈入金光闪闪的半睡半醒梦境。我纳闷长老对我的一去不回,会不会感到失望;他会不会再来找我呢?当清醒的想到这件事时,我发觉又有谁正站在门口了。  我可以感觉到,有谁正在注视我,我必须转过头能看到这个家夥。转头时我将居於长老的上风,我将对他说:『你终於从孤寂和幻灭中走出来了,是吧?现在你想告诉我更多是不是?你为什麽不回去?去静静的坐着,去伤害那些幽灵般的同伴,伤害那些烧剩下来的手足之情。』当然我不会对他说这样的话。如果是他站在门口,我也不会这样泄露自己的想法,而让他轻易察觉出来。  站在那儿的家夥,并没有走开。  慢慢地,我的视线朝向门的方向。我看见站在那里的是一个女士,不仅是女士,而是一位庄严的,有青铜肤色的埃及女士,她巧妙地饰以珠宝,打扮得有如古代皇后。她穿着精致,黑发披肩,金线编结的细小辫子夹杂其中。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她的出现,使得这个微不足道的小房间,呈现一种看不见,却十分威严的气势。  我坐起身来,移开帐幕。房中的油灯熄了,我看见烟在黑暗中冒着。烟像蛇一般往天花板上盘绕後消失了。她仍站在那儿,馀辉使她无表情的脸,显得很清楚。她的项链和她大大的杏仁眼瞳,闪闪发光。她默默地说:  马瑞斯,带我们离开埃及!  然後她就消失了。  我的心情不自禁地怦然乱跳。我走到花园寻找她,翻跳过墙,我独自站在空荡的、没有铺石的街道上聆听。  我开始往上次发现门的废墟跑去,我想到地下神殿去找长老,告诉长老他必须带我到她那里;告诉长老我看过她,她曾经走动,曾经说话,曾经来我这里!我精神错乱了。当我到达神殿门口时,我知道不必下去,我知道只要出城,进入沙漠中,就可以找到她;她已经引领我往她的地方而去。  在随後的时光中,我使出在格尔森林之後就没有发挥过的体力和速度。我从城里跑到城外,到了只有星光闪烁的地方。走着走着,来到一个神殿废墟,在那里,我开始在沙中挖掘。  凡人要花几小时能找到的活板门,我很快就找到了,我还能轻易举起门板,这也是凡人绝对做不到的。  沿着没有照明,弯弯曲曲的阶梯和走廊走去,我为自己对她有如一见锺情,拔起脚就追向她,却忘了带蜡烛而诅咒自己。  『帮我忙,阿可奇。』我低声说。我的手往前伸,尽量使自己不像凡人那样害怕黑暗,在黑暗中,我不啻是失明的普通人呀!  手碰到坚硬的东西了,我休息一下,喘一口气,试图沈着下来。我的手继续在这个东西上摸索,我好像摸到一座雕像的胸部、肩膀和手臂。但是这不是雕像,这个东西是比石头更具弹性的素材做成的,当我的手似摸到脸时,嘴部份证实它的柔软,我忍不住抽回我的手。  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感到自己胆怯懦弱的丢脸;我不敢再叫唤阿可奇这个名字;我知道触摸到的东西是个男性的躯体,它是恩基尔。  我闭起眼睛,试图恢复理性,试图研拟某些行动计划,这个行动可不包括像疯子一样转头就跑。这时,我听到一个碎裂的劈啪声。从紧闭的眼皮之间,我看见了火光。  睁开双眼,在後面的墙上,我看见了点燃的火把,一具黑色的体形赫然在眼前耸现。他的双眼似有生命,也无疑的正在看着我,黑色瞳孔在昏幽的火影下摇曳;除此之外,他了无生气,双手无力垂在身边。他的装扮与她一样,穿着法老式的灿烂衣着,头发也一样,用金线编成细小辫子。他全身皮肤呈青铜色,也像她的一样,比长老所说色致还更深些。他站在那儿,静静地瞪着我,俨然是威迫的化身。  在他後面,她坐在一块石板上,头歪向一边,手臂下垂着,好像一具无生命的躯壳挂在那儿。她的亚麻布衣沾满了灰沙。穿便鞋的脚上,泥沙结成了块,她的眼神空洞茫然地直视着,十足的死亡姿势。  而他像石头做的岗哨,挡住了我的去路。  我听不到他们的任何声息。就像我带你到岛上时,你听不到他们一样。我以为自己会因为恐惧而当场消失呢。  然而她的脚上、衣服上有泥沙。她真的来找我,她真的来过!  有人跟着我,进入走道,他正沿着走道曳足而来。我一回头,看到一个烧焦的家夥--它仅仅只是一具骷髅,黑色的牙床尽露,獠牙自下直穿出来。  看到他时,我忍不住喘了一口大气。他骨瘦如柴,八字脚向外翻着,每走一步,手臂左右摇动。他吃力的往前走,好像并没有看到我,只是举起手粗暴推着恩基尔。  『不,不,回到房中去。』他细碎地低声说着。『不,不!』他似乎用尽力量,  发出最简单的音来。他乾枯的手臂推着人像,人像却动也不动。  『帮我忙呀!』他向我求助:『他们走动了,他们为什麽要动呢?把他们弄回去。他们动得越远,越难把他们弄回去的。』  我凝视着恩基尔,雕像隐含生命,却似乎不能也不像动,令我感到战栗惊骇。我看着这个黑色的幽魂在大叫,它用手抓着恩基尔,去又无可奈何的景象太可怕了。看看应该死去、狼狈不堪的这一位在暴跳;再望望十分像神又庄严无比的另一位,却屹立在那里,我再也不能忍受下去了。  『帮我忙!』这家夥说:『把它弄回房去,弄回他应该停留的地方。』  我怎麽能做这样的事?我怎麽能把手放在恩基尔身上?我怎麽能擅自推他到他所不愿去的地方呢?  『如果你帮我忙,他们会没事的。』这家夥说:『他们将在一起,他们将会平安。推他呀!推呀!看看她,她到底怎麽回事。看嘛!』  『该死的,好吧!该死的!』我克服了羞愧低语着。试把双手放在恩基尔身上,开始用力推他,但是他就是动也不动,我的力量在这里究竟全使不出来。而焦乾的那位,在徒劳无功的咆哮和推撞下,变成更急躁生气了。  他猝然急促地喘息,发出粗嘎的叫声,瘦削的双臂向空中挥动,身子直往後退。  『你怎麽搞的?』我说,尽量不叫也不掉头跑,我已经看到了。  阿可奇在恩基尔身後出现,她站在他的正後方,透过他的肩膀看着我。我看到她以指尖放在他肌肉发达的双臂上。她的眼眸呆滞却丝毫不损美丽。是她使他移动了,不仅如此,如今,这两个正用他们自己的意志力在走路了。他慢慢往後退,双脚几乎未曾离地;她被他挡住,所以我只看见她的双手,她的头顶和一双茫然的美目。  我眨了眨眼,努力让自己神智清醒。  他们又一起坐回石板上,又变回今晚你在岛上所见的姿势一模一样。  焦枯的家夥几乎崩溃了,他跪了下来,他不必对我解释为什麽下跪,他曾经发现他们姿势不同有不少次。但是从未见过他们移动,也从未见过她刚的样子。  我突然知道为什麽恢复老姿势,她在求助於我。我的自尊和兴奋消失了,敬畏先击垮了我,然後是无限的惘然和悲伤。  我开始哭了,情不自禁的嚎啕大哭了,自从在林中跟老神一起,我发现躯壳业已死亡,发现我已受到最大的诅咒;这种即光辉灿烂又势不可挡的可怕诅咒,降临在我身上,我却从来没哭过。那一刻突然放声大哭,就像你第一次见到他们时的大哭一样,我为他们的沈默和孤独而哭。而这个可怕的小地方,他们双眼直视,却视而不见;埃及已死亡,他们犹坐在黑暗之中。  这位女神,这位地母,这个东西,不管她是什麽;总之,这个被忘却的,沈默的,或者说无助的祖先,正注视着我;这绝不是幻觉。她大而有光泽的眼眸,长如流苏般的睫毛,正凝视着我。那一刻,她的声音又浮现了,不像具有古老的法力,只是一种注入我脑内的思维,非语言所能形容的。  带我们离开埃及,马瑞斯。这个长老要毁灭我们。马瑞斯,保护我们,否则我们会在此灭亡。  『他们要血吗?』那个焦黑家夥叫道:『他们是因为要献祭而移动吗?』乾枯的家夥恳求着。  『去,去找祭品给他们。』我说。  『我现在不能,我没有力气;他们又不肯把疗伤的血给我。只要他们肯给我几滴血,我这焦黑的肉身也许能复原,我体内的血液也得以补充。那我就可以给他们带来荣耀的祭品……』  在这小小讲词中,含有某些不诚实的部份,因为他们根本不再需要荣耀的祭品了。  『再试试喝他们的血呀。』我说道,这样说是很自私的,因为我只是想看看会发生什麽後果。  真使我蒙羞呀,他真的靠近他们,弯下腰来,哭着恳求他们赐他宝血,使他的灼伤可以尽快复原。他说他是无辜的,并非他们把他们置於沙漠里,那是长老干的。他一再请求他们,让他有幸吮吸宝血之源泉。  贪婪和饥渴之念使他大胆了,他发抖地伸出獠牙,就像眼睛蛇标准攻击一般,黑色的爪子往恩基尔的颈部抓过去。  恩基尔的手臂举了起来,正如长老所说,这个烧焦的家夥,还没来得及站直,身子已摔了出去。  烧黑的家夥啜泣着,我更感到羞愧。这个家夥太衰弱,哪里能出去猎捕祭品呢?我却怂恿它想看结果会如何。这地方的阴暗,地上的砂砾,屋内的空无一物,火把的臭味,烧焦家夥扭曲哭泣的丑陋样子,在在令我滋生难以言宣的沮丧与消沈。  『喝我的血好了。』我说。看到他伸出獠牙,伸出双手紧紧抓住我的模样,我为之毛骨悚然。然而,这至少是我唯一能做的呀!  第七部:古老的法术,古老的玄秘11  这非常不像我的举措,当我还是凡人时,我从来不会愤然离去的。但是就如我说过的,我当时频临疯狂边缘。这种疯狂,正如我们许多同类,尤其是被迫接受者,必须忍受的创痛。  我回到靠近亚历山大图书馆的小屋,躺在床上,好像只要自己能入睡,就能逃避一切似的。  『白痴无聊!』我喃喃自语。  然而,我越想这个故事,越觉不无道理。我的血液中含有某种东西,驱使我啜饮更多的血;这个东西的确会增强所有的感觉,使我们徒具人形的躯壳,产生新功能。这个东西没有自己的意志,只不过是一种力量,而且是一种借力使力的灵异。经由故事,这些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更有意思的是,我们之与天父地母有传承联系,乃因为这个东西是心灵的,未受具体之限,它只因所控制个体的不同而力量有别。它像是藤蔓植物,我们就是散布在各处的花;这些花由缠绕的卷须相连一起,得以伸展到世界各地。  这就是为什麽我们彼此能互通讯息,为什麽在召唤之前,我已经知道亚历山大城有其他神只;这也是为什麽他们能到我房中来找我,引我到秘密之门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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