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烛发出幽暗的亮光,她转向这微亮时,不觉心里紧张起来。不过,倒没有立即熄灭的危险,还可以再燃几个钟头。要辨认那些字迹,除了年代久远会带来些麻烦之外,恐怕不会再有任何别的困难了,于是她赶紧剪了剪烛花。天哪!她这一剪,竟然把蜡烛剪灭了。一只灯笼灭了也决不会产生比这更可怕的结果了。半晌,凯瑟琳给吓得一动不动。蜡烛全灭了,烛心上一丝亮光也没有,把它再吹着的希望也破灭了。房里一团漆黑,一点动静都没有。骤然,一阵狂风呼啸而起,顿时增添了新的恐怖。凯瑟琳浑身上下抖作一团。接着,当风势暂停的时候,那受了惊吓的耳朵听到一个声音,像是渐渐消逝的脚步声和远处的关门声。人的天性再也支撑不住了。她的额头冒出一层冷汗,手稿从手里撒落下来。她摸到床边,急忙跳了上去,拼命钻到被窝里,借以消除几分惊恐。她觉得,这天夜里是不可能合眼睡觉了。好奇心被正当地激发起来,情绪也整个给激励起来,睡觉是绝对不可能的。外面的风暴又是那样可怕!她以前并不怕风,可是现在,似乎每一阵狂风都带来了可怖的信息。她如此奇异地发现了手稿,如此奇异地证实了早晨的预言,还要作何解释呢?手稿里写着什么?可能与谁相关?用什么办法隐藏了这么久?事情有多奇怪,居然注定要她来发现!不过,她不搞清其中的内容,心里既不会平静,也不会舒坦。她决定借助第一缕晨随来读手稿。可这中间还要熬过多少沉闷的钟头。她打着哆嗦,在床上辗转反侧,羡慕每一个酣睡的人。风暴仍在逞凶,她那受惊的耳朵不时听到种种声响,甚至觉得比风还要可怖。时而她的床幔似乎在摇晃,时而她的房锁在搅动,仿佛有人企图破门而入。走廊里似乎响起沉沉的咕叹声,好几次,远处的呻吟简直把她的血都凝住了。时间一个钟头一个钟头地过去了,困乏不堪的凯瑟琳听见房子里各处的钟打了三点,随后风暴平息了,也许是她不知不觉地睡熟了。 下卷第07章 第二天早晨八点.女仆进屋折百叶窗发出啊声,才把凯瑟琳吵醒。她一边纳闷自己怎么闭的眼,一边把眼睁开,见到了敞亮的景象。她的火炉已经生着,一夜风暴过后.早晨一片晴朗。就在她苏醒的瞬间,她想起了那份手稿。女仆一走,她便霍地跳下床,急火火地拣起纸卷掉地时散落的每一张纸片,然后飞也似地奔回床上,趴在枕头上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她现在清清楚楚地发现,这篇手稿并不像她期望的那样,没有她通常战战兢兢地读过的那些书那么长,因为这卷纸看来全是些零零散散的小纸片,总共也没有多厚,比她当初想象的薄多了。她以贪婪的目光迅速扫视了一张,其内容使她大吃一惊。这可能吗?莫非是她的眼睛在欺骗她吧?呈现在她面前的似乎是一份衣物清单,潦潦草草的全是现代字体!如果她的眼睛还靠得住的话,她手里拿着一份洗衣帐单。她又抓起另一张,见到的还是那些东西,没有什么差别。她又抓起第三张、第四张、第五张,没有见到任何新鲜花样。每一张都是衬衫、长袜、领带和背心。还有两张,出自同一手笔,上面记载着一笔同样乏味的开销:邮资、 发粉、鞋带、肥皂等。包在外面的那张大纸,一看那密密麻麻的第一行字:“给栗色骡马敷泥罨剂”,似乎是一份兽医的帐单!就是这样一堆纸(她这时可以料想,兴许是哪位仆人疏忽大意,放在她找到它们的地方),使她充满了期望和恐惧,害得她半夜没有合眼!她觉得羞愧极了。难道那只箱子的教训还不能使她学乖一些?她躺在床上,望见了箱子的一角,这个角仿佛也在起来责备她。她最近这些想象之荒诞,现在可以看得再清楚不过了。居然设想多少年代以前的一份手稿,放在如此现代,如此适于居住的房间里,而一直未被发现!那只钥匙明明谁都能用,她居然设想自己头一个掌握了开柜子的诀窍! 她怎么能如此欺骗自己?这种傻事千万别让亨利·蒂尔尼知道!说起来,这件事多半怪他不好,假使那只柜子与他描绘她的奇遇时所说的模样不相吻合,她决不会对它感到一丝半点的好奇。这是她唯一感到的一点安慰。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清除她干傻事的那些可恨的痕迹,清除当时撒了一床的那些可憎的票据,于是她立刻爬起来,把票据一张张叠好,尽量叠成以前的样子,送回到柜中原来的地方,衷心祝愿别发生什么不幸再把它们端出来,让她自己都觉得没有脸面。 然而,那两把锁起先为什么那样难开却依然有点蹊跷,因为她现在开起来易如反掌。这其中定有什么奥秘。她先是自鸣得意地沉思了半分钟,后来突然想到那柜门起初可能根本没锁,而是她自己给锁上的,不禁又臊红了脸。 她想起自己在这房里的举动,觉得十分难堪,于是便趁早离开了这里。头天晚上,蒂尔尼小姐把早餐厅指给她看了,她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了那里。早餐厅里只有亨利一个人。他一见面便说,希望夜里的风暴没吓着她,并且狡黠地谈起了他们这座房子的特性,这些话使凯瑟琳感到十分不安。她最怕别人怀疑自己懦弱,然而她又撒不出弥天大谎,便只得承认风刮得她有阵子睡不着。“不过,风雨过后,我们不是有个明媚的早晨吗?”她补充说道,一心想避开这个话题。“风暴和失眠都过去了,也就无所谓了。多好看的风信子啊!我最近才懂得喜爱风信子。” “你是怎么懂得的?是偶然的,还是被人说服的?” “跟你妹妹学的,我也说不上是怎么学的。艾伦太太曾经一年年地设法让我喜爱风信子,可我就是做不到,直到那天我在米尔萨街见到那些花。我天生不喜爱花。” “不过你现在爱上了风信子。这就更好了。你又增添了一种新的享乐来源,人的乐趣多多益善嘛。再说,女人爱花总是好事,可以使你们到户外来,引诱你们经常多活动活动,否则你们是不会这么做的。康说喜爱风信子还属于一种室内乐趣。但是一旦来了兴头,谁敢说你到时候不会爱上蔷薇花呢?” “可是我并不需要这样的爱好把我引出门。散散步,透透新鲜空气,这样的乐趣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逢到天晴气朗,我有大半时间呆在户外。妈妈说我从不着家。” “不管怎么样,我很高兴你学会了喜爱风信子。能学会喜爱东西的习性本身就很了不起。年轻的小姐禀性好学,这是难能可贵的。我妹妹的指教方式还令人愉快吧?” 凯瑟琳正窘迫得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这时将军进来解救了她。他笑盈盈地向她问候,一看样子就知道他心情很愉快,但他温婉地暗示说他也赞成早起,这并没使凯瑟琳心里进一步平静下来。 大家坐下吃饭时,那套精致的早餐餐具引起了凯瑟琳的注意。幸好,这都是将军亲自选择的、凯瑟琳对他的审美力表示赞赏,将军听了喜不自胜,老实承认这套餐具有些洁雅简朴,认为应该鼓励本国的制造业。他是个五味不辨的人,觉得用斯塔福德郡的茶壶彻出来的茶,和用德累斯顿或塞夫勒的茶壶沏出来的茶没有什么差别。不过,这是一套旧餐具, 还是两年前购置的。自打那时以来,工艺水平已有很大改进,他上回进城时,就见到一些别致的样品,他若不是因为一点也不爱慕虚荣的话,也许早就动心要订购一套新的了。不过他相信,她不久会有机会选购一套新的,尽管不是为他自已。在座的人里,大概只有凯瑟琳一个人没听懂他的话。 吃过早饭不久,亨利便辞别众人到伍德斯顿去了,有事要在那里逗留三两天。大伙说来到门厅,看着他跨上马。凯瑟琳一回到早餐厅,便连忙走到窗口,希望再看一眼他的背影。“这回可真够你哥哥受的,”将军对埃丽诺说道,“伍德斯顿今天会显得阴阴沉沉的。” “那地方好吗?”凯瑟琳问道。 “你说呢?埃丽诺?说说你的看法,因为说到女人对男人和地方的感受,还是女人最有发言权。我认为,拿最公正的眼光来看,你得承认伍德斯顿有许多可取之处。房子坐落在绿茵茵的草坪上,朝着东南方向,还有一块极好的菜园,也冲着东南。大约十年前,我为儿子着想,亲手垒起了围墙,种上了牧草。这是个家传的牧师职位。这一带的大部分田产都是我本人的,你尽可相信,我保证这是个不坏的职位。假使亨利仅仅依靠这笔牧师棒禄维生,他也不会感到拮据的。这看上去也许有点奇怪,我只有两个年纪较小的孩子,居然还要亨利去做事。当然,我们有时也都希望他能摆脱一切事务上的纠缠。不过,我虽说可能改变了你们年轻小姐的见解,但是我敢断定,莫兰小姐,你父亲会赞成我的看去,认为给每个年轻小伙子找点事干还是大有裨益的。钱倒无关紧要,那不是目的,重要的是有点事干。你瞧.就连我的长子弗雷德里克,他要继承的地产也许不比本郡的任何平民来得少,可他也有自己的职业。”这最后一个论据就像将军期望的那样,取得了显著的效果。莫兰小姐默默不语,证明这话是无可辩驳的。 头天晚上说过,要领着客人在房里四处转转,现在将军自告奋勇,愿当向导。凯瑟琳本来只希望让蒂尔尼小姐领着她去看看的,可是这顶提议实在太让人高兴了,她无论如何也不会不乐于接受的,因为她来到诺桑觉寺已经十八个钟头了,才仅仅看了几个房间。她慢腾腾地刚把针线匣拉出来.现在又兴冲冲地急忙关上了,转眼间便准备好了要踉将军去。等把房子内部看完以后,将军还希望能陪她去矮树林和花园里走走。凯瑟琳行了个屈膝礼,表示默许。不过,她也许乐意先去矮树林和花园溜溜。眼下天气很好,每年这个时候,这脚气天气很难持久。她到底愿意先去哪儿?将军听凭她的吩咐。他女儿认为怎么样最适合她这位漂亮朋友的心意?不过,他觉得他能明察出来。是啊。他从莫兰小姐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一个明智的愿望:她想趁明媚的天气到外边走走。她的决定什么时候错过呢?寺院内部随时都能看,也不怕下雨。将军欣然同意了,这就去取帽子,马上陪她们去。他走出屋子,凯瑟琳带着失望、焦灼的神气,说起了她不愿意让将军勉为其难地带她们到户外去,还误以为这样会让她高兴。不想她的话被打断了,蒂尔尼小姐有点窘迫地说道;““上午天气这么好,我想出去走走是再明智不过了。不要为我父亲担忧,他每天总在这个时候出去散步。” 凯瑟琳摸不清这是怎么回事。蒂尔尼小姐为什么发窘呢?莫非将军不愿带她参观寺院?可那建议是他提出来的。他总是这么早就出去散步,这岂不是很奇怪吗?她父亲和艾伦先生从不这么早去散步。这事真惹人烦恼。她急着要看房子,对庭园简直毫无兴趣。要是亨利和他们在一起,那该有多好啊!现在却好,她就是见到景色优美的地方,也欣赏不了。她心里这样想着.嘴里却没有说出来,虽然心里不满,但还是耐着性子戴上了帽子。 不过,出乎她的意料,当她第一次从草坪上观看寺院时,不觉被它的壮观景象迷住了。整座大楼围成一个大四方院,四方院两侧耸立着缀满哥特装饰的楼房,令人为之赞赏。楼房的其余部分被参天的古树和葱郁的林木所遮掩,屋后有陡峭的苍山为屏障,即便在草木凋零的三月,山景也很秀丽。凯瑟琳没有见过这么瑰丽的景色,心里真是喜出望外,也不等待内行人的指点,便贸然赞叹起来_将军带着同感激的心情听她说着,仿佛他自己对诺桑觉寺一直没有主见似的。 下一步是去观赏菜园。将军领着她穿过庄园的一小截,来到了菜园那里。 这块园子面积之大,使凯瑟琳听了不由得吓了一跳,因为把艾伦先生和她父亲的园子合在一起,加上教堂的坟地和果园,还及不上它一半大。围墙似乎多得不计其数,而且长得无边无际,墙内的暖房多得好像是一个村庄似的。似乎可以容下整个教区的人都在里面工作。将军见她露出惊讶的神气,不觉十分得意。其实她脸上的神气已经很明显了,可是将军还要硬逼着她说,她以前从未见过可以与它伦比的菜园。将军随即谦虚的承认,他自己可没有这种奢望,连想都不曾想过,不过他的确相信这园子在王国是无与伦比的。如果说他有什么癖好的话,那就在这上面。他喜欢果木园。他虽说在吃上一般不大讲究,但他喜欢上等的水果,或者说,如果他不喜欢,他的朋友和孩子还喜欢呢。不过,照料他这样的果园,那是很麻烦的事情。那些最珍贵的果子即使费尽心血,也不见得一准能保证收得到,去年菠萝种植房总共才结了一百个菠萝。他想艾伦先生一定像他一样,对这些事感到很头痛。 “不,他才不呢。艾伦先生并不关心果园,他连进都不进去。” 将军脸上浮出自呜得意的微笑,但愿他也能做到这一点,因为他每次进园子,总发现有这样那样的问题,达不到他的计划要求,使他为之烦恼。 “艾伦先生的轮作暖房搞得怎么样?”将军一边往里走,一边说起了自己这个轮作暖房的情况。 艾伦先生只有一个小暖房,到了冬天,艾伦太太用来存放自己的花草,里面不时地生着火。 “他真有福气!”将军带着欣喜而鄙夷的神情说道。 “他领着莫兰小姐一区一区地都去过了,走遍了每一个角落,直至莫兰小姐实在看腻了,惊叹得没劲了,他才允许两位小姐趁机走出一道外门。接着又表示想查看一下凉亭经过新近修缮以后效果如何,建议莫兰小姐若是不累的话,大家不妨多走一段,不会引起不快的。 “可你往哪儿走,埃丽诺?你为什么挑选一条又阴又湿的小道?莫兰小姐会打湿衣服的。我们最好从庄园里穿过去。” “我最喜爱这条小径,”蒂尔尼小姐说,“我总觉得这条路最好,最近。不过,也快有点湿。” 那是一条狭窄的小道,逶迤穿过一片茂密的苏格兰老杉林。凯瑟琳被小径的幽暗景致吸引住了,急切地想要钻进去,即使将军不肯赞成,她也止不住要向前走去。将军看出了她的心思,再次劝她注意身体,可是无济于事,便客客气气地不再阻拦了。不过,他本人要失陪了,因为他受不了那阻暗的光线,他要从另一条道上去迎她们。将军转身走了,凯瑟琳惊奇地发现,他这一走,她精神上反而感到大为释然。幸而这种释然来得真切,惊讶并未引起痛苦。她带着从容欣喜的口吻说起,这样的树林会给人一种愉快的忧郁感。 “我特别喜爱这块地方,”她的伙伴叹了一口气说。“我母亲过去最喜欢在这里散步。” 凯瑟琳先前从未听见这家人提起过蒂尔尼太太,蒂尔尼小姐的深情回忆激起了她的兴趣,使她骤然变了脸色,静悄悄地等着倾听更多的情况。 “以前我常和她来这里散步,”埃丽诺接着说道,“虽然我当时并不像后来那样喜欢这个地方。那时候,我实在奇怪她怎么会看中这个地方。可是现在由于对她的怀念,我也就很喜欢这个地方了。” “难道他丈夫,”凯瑟琳心里在想,“不是也应该很喜欢这个地方吗?然而将军偏偏不愿走进去。”蒂尔尼小姐仍然一声不响,凯瑟琳贸然说道:“她的去世一定引起了巨大的悲痛。” “巨大的、与日俱增的悲痛。”,蒂尔尼小姐用低沉的声调答道“母亲去世时,我才十三岁,虽然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我也许是够悲痛的了,但我当时井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这是多么大的损失。” 她顿了顿,然后以很坚决的口气补充道:“你知道,我没有姐妹。虽然亨利——一虽然我两个哥哥都很疼爱我,亨利还谢天谢地地经常回家,但我不可能不常常感到很孤独。” “毫无疑问,你一定很想念他。” “做母亲的就会始终呆在家里,像个朝夕相伴的朋友。母亲的影响比任何人的都大。” “她是个十分可爱的女人吧?她长得很漂亮吧?寺院里有她的画像吗?她为什么那样喜欢那片树林子?是因为精神沮丧的关系?” 凯瑟琳迫不及待地提了这一连串问题。前三个问题当即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另外两个给略过去了。凯瑟琳每提一个问题,无论得到回答与否,都要对已故的蒂尔尼太太增添一分兴趣。她相信她的婚事一定不美满。将军一准是个无情无义的丈夫。他连他妻子散步的地方都不喜欢,那他还会喜欢他的妻子吗?另外,他虽然仪表堂堂,但他脸上有一种异样的表情,说明他亏待过他妻子。 “我想,你母亲的画像,”凯瑟琳觉得自己的问题十分圆滑,不禁涨红了脸,“挂在你父亲房里吧?” “不。原先打算挂在客厅里,可我父亲觉得画得不好,有一段时间没有地方挂。母亲死后不久,我把它要过来,挂在我的卧房里,我将很高兴地带你去看看,画得很像我母亲。”这又是一条证据。妻子的画像,而且画得很像,做丈夫的却不稀罕。他对妻子一定残酷至极。 将军先前尽管殷勤备至,可还是引起了凯瑟琳的反感。凯瑟琳不想再向自己掩饰这种反感了。以前是惧怕和讨厌,现在变成了极度的憎恨。是的,憎恨!将军居然残酷地对待一个如此可爱的女人,真叫她感到可憎。她经常在书里看到这种人物,艾伦先生说这些人物很不自然,写过了头,可这里却是个确凿的反证。 她刚刚想妥这个问题,不觉来到小径尽头,马上和将军碰上了头。她尽管义愤填膺,但是又不得不和他走在一起,听他说话,甚至也跟着他笑。然而,她再也不能从周围的景色中获得乐趣了,脚步顿时变得懒散起来。将军觉察了这一点,为了关心客人的健康,就催促凯瑟琳和他女儿赶快回屋,他这样关切似乎在责备凯瑟琳不该对他怀有那种看法。将军在一刻钟后也跟着回去。他们又分手了。但是半分钟后,他又把埃丽话叫回去,严厉地责成说:在他回来之前,决不准她带着朋友在寺院里乱转。他再一次迫不及待地拖延了凯瑟琳眼巴巴想干的事情,让她觉得实在奇怪。下卷第08章 一个钟头过去了,将军还没回来。这其间,他的年轻客人左思右想,对他的人格着实没有个好印象。“拖拖拉住地说到不到,独自一个人逛来逛去,这说明他心神不宁,或者良心不安。”最后他终于出现了。不管他的思绪多么郁闷,他依然能够面带笑容。蒂尔尼小姐多少了解一点她朋友的好奇心理,知道她想看看这座房子,马上重新提起了这件事。出乎凯瑟琳的意料,将军居然我不到还要拖延的任何借口,只是停顿了五分钟,为他们回屋时要好了茶点,然后便准备陪她们去转。几个人出发了。将军气派堂堂,步伐威严,虽然十分惹眼,但却打消不了熟读传奇小说的凯瑟琳对他的疑虑。他领头穿过门厅,经过共用客厅和一间形同虚设的前厅,进入一音庄严宏大、陈设华丽的大屋子。这是正式客厅,只用来接待要人贵客。客厅十分宏伟,十分富丽,十分迷人。凯瑟琳只能说这么几句话,因为她给搞得眼花缭乱,几乎连缎子的颜色都分辨不清。一切细致入微的赞语,一切意味深长的赞语,全都出自将军之口。无论哪个房间,家具的豪华精致对凯瑟琳来说是微不足道的,她不稀罕晚于十五世纪的家具。将军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仔仔细细地查看了每一件熟悉的装饰。接着,大家来到了书房。这间屋子也同样豪华,里面摆着收集的图书,谦恭的人见了兴许会感到自豪呢。凯瑟琳带着比先前更加真挚的感情,听着,赞美着,惊叹着,尽量这座知识宝库里多吸取些知识,浏览了半个书架的书名,然后便准备走了。但是她想的那种套间并没出现。这座楼房虽然很大,但她已经看过了大半。她听说,她看过的六七间屋子,加上厨房,环绕着院子的三面,可她简直无法相信,无法消除心中的怀疑,总觉得还有不少密室。然而,使她感到欣慰的是,他们要回到几间共用的屋子,穿过几间不很显要的房间,一间间的都对着院子,院里偶尔有几条错综曲折的通道,把几侧连结起来。途中,她更为欣慰地听说,她脚踩着的地方从前是修道院的回廊,主人把一些密室的陈迹指给她看,她还见到几扇门,主人既没打开,也没向她解说。她接连走进弹子房和将军的私室,搞不清它们之间是怎么沟通的,离开时还转错了方向。最后穿过一间昏暗的小屋,这是亨利的私室,屋里乱七八糟地堆放着他的书籍、猎枪和大衣。 餐厅已经见过了,而且每到五点钟都要看一次。可是将军为了让莫兰小姐知道得更清楚,还兴致勃勃地用脚步量了量它的长度,殊不知凯瑟琳对此既不怀疑,也不感兴趣。他们抄近道来到了厨房。那是修道院的老厨房,既有昔日的厚墙和薰烟,又有现代化的炉灶和烤箱。将军的修缮技能没有在这里虚晃过去。在这个厨师的广阔天地里,他采用了一切现代化设备,来改善厨师的劳动条件。凡是别人无能为力的地方,他往往凭着自己的天资,把事情解决得尽善尽美。他仅只此处的贡献,就可确保他在这座修道院的恩主之中,永远成为佼佼者。 寺院的全部古迹到这厨房的四壁便终止了。四方院的第四面房子因为濒于坍塌,早被将军的父亲拆除了,盖起了现在这房屋。一切古色古香的东西到此便绝了迹。新房子不仅仅是新,而且还要标榜其新。因为本来只打算用作下房,后面又圈着马厩,也就没考虑建筑形式的一体化。凯瑟琳真要大发雷霆了,有人仅仅为了节省家庭开支,居然毁掉了本该成为全寺最有价值的古迹。假若将军许可的话,她宁肯不到这惨遭破坏的地方来散步,免得心里感到痛苦。但是,要说将军有虚荣心的话,那就表现在他对下房的安排上。他相信,在莫兰小姐这种人的心目中,能看看那些足以减轻下人劳动强度的舒适便利设施,总会感到十分高兴的,因此他尽可领着她往前走,用不着向她表示歉意。他们把所有的设施略微看了一下,出乎凯瑟琳的意料,这些设施是那样众多,那样方便,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富勒顿,有几个不成样子的食品柜和一个不舒适的洗涤槽,也就解决问题了。可在这里,这一切却在儿间恰当的屋子里进行既方便又宽敞。仆人川流不息,人数之众,与下房之多同样使她感到惊讶。几个人无论走到哪里,都有穿着木跟套鞋的女仆停下来施礼,穿着便服的男仆则偷偷溜走。然而,这是一座寺院啊!如此安排家务,这同她在书里看到的差异之大,真是无法形容:书里的寺院和城堡虽说无疑比诺桑觉寺来得还大,但是房内的一切杂活至多由两个女佣来做,她们怎么能做得完,这常使艾伦太太感到惊愕。可当凯瑟琳发现这里需要这么多人,她自已又感到惊愕起来。 他们回到门厅,以便好登上主楼梯,让客人瞧瞧它那精美的木质和富丽的雕饰。到了楼探顶,没向凯瑟琳卧房所在的走廊走去,而是转了个相反方向,很快进入另一条走廊。这条走廊的格局踉那一条的一样,只是更长更宽。她在这里接连看了三间大卧房,连同各自的化妆室,一间间陈设得极其完备,极其华丽。但凡金钱和情趣能给住房带来的舒适和雅致,这里是应有尽有。因为都是近五年内装饰起来的。一般人喜欢的东西倒完备无缺,凯瑟琳感兴趣的东西却一无所有。看完最后一个卧房时,将军随便列举了几位不时光临的名人,然后喜笑颜开地转向凯瑟琳,大胆地希望。今后最早来这里作客的人里,能有“富勒顿的朋友”。凯瑟琳不由得受宠若惊,觉得自己瞧不起对她如此亲切,对她全家如此客气的一个人深感遗憾。 走廊的尽头是一扇折门,蒂尔尼小姐上前一下打开门,走了进去,里面又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她似乎刚想闯进左边的第一扇门,不料将军走上前来,急忙把她叫住[凯瑟琳觉得他好像很恼怒],问她要去哪里?还有什么要看的?凡是值得看的,莫兰小姐不是都看过了吗?前前后后跑了半天,她不觉得她的朋友可能想吃点点心吗?蒂尔尼小姐当即缩了回来,沉甸甸的折门又关上了。 但是说时迟那时快,痛心的凯瑟琳赶在关门的前头,趁机向里面瞥了一眼,见到一条狭窄的过道上开着无数的门,影影绰绰地还见到一条螺旋楼梯,相信自己终于来到了值得一看的地方了。她心灰意懒地顺着走廊往回走时,觉得要是许可的话,她宁可看看房子这端,也不愿意参观那富丽堂皇的其他部分。”将军分明是不想让她去看,这就越发激起了她的好奇心。这里一定隐藏着什么东西。她的想象最近虽然越了一两次轨,但是这回绝对错不了。这里到底隐藏着什么呢?两人跟着将军下楼时,蒂尔尼小姐见将军离着她们比较远,便趁机说道:“我本想带你去我母亲的房里,也就是她临终时呆的那间——”这句话虽然简短,凯瑟琳听了都觉得意味深长。难怪将军不敢去看那间房子里的东西。十有八九,自从那可怕的事情解脱了他妻子的痛苦,让他随良心的责备以来,他就从来没有进过那间屋子。 凯瑟琳抓住下一次和埃丽诺单独在一起的机会,冒昧地表示希望能允许她看看那间屋子,以及房子那边的其余地方。埃丽诺答应方便时带她去。凯瑟琳明白她的意思:要瞅准将军不在家时,才能走进那间屋子。“我想那屋子还保持着原样吧?”她带着伤感的语调说道。 “是的,完全是原样。” “你母亲去世多久了?” “九年了。”凯瑟琳知道:一个受折磨的妻子,一般要在死后许多年,她的屋子才能收拾好;与一般情况相比,九年的时间还不算长。 “很想,你守着她直到临终吧?” “不,”蒂尔尼小姐叹了口气说:“不幸得很,我当时不在家母亲的病来得突然、短暂。还没等我到家,一切都完了。” 凯瑟琳听了这话,心里自然而然地冒出一些可怕的联想,不禁感到毛骨悚然。这可能吗?亨利的父亲难道会----?然而多少先例证明,即使最坏的猜疑都是有道理的。晚上,凯瑟琳和她的朋友一起做活计,见着将军在客厅里迟缓地踱步,垂着眼,锁着眉,整整沉思了一个钟头。这时凯瑟琳感到,她决不会冤枉他。这简直是蒙透尼的神气的姿态!一个尚未完全丧尽人性的人,一想起过去的罪恶情景不免胆战心惊,还有什么比这能表明其阴郁的心理的!不幸的人儿!凯瑟琳因为心情焦虑,便一而再再而三地把目光投向将军,以至引起了蒂尔尼小姐的注意。“我父亲,”她小声说道。“经常这样在屋里走来走去,这没有什么奇怪的。” “这就更加不妙!”凯瑟琳心想:他这不合时宜的踱步,与他早晨不合时宜的奇怪散步是一致的,决不是好征兆。 晚上过得很枯燥,似乎也很漫长,这使凯瑟琳特别认识到亨利在他们之中的重要性。后来,当她可以走时,她感到由衷的高兴,尽管她无意中看到是将军使眼色,让他女儿去拉铃的的。不过,男管家刚想给主人点蜡烛,将军却拦住了他。原来,他还不准备马上去休息。“我要看完许多小册子,”他对凯瑟琳说道,然后才能睡觉。也许在你入睡之后,我还要花几个钟头来研究国家大事。我们两人还有比这更恰当的分工吗?我的眼睛为了别人的利益都快累瞎了,可你的眼睛却在休息,休息好了好淘气。” 但是,他说他要办公也好,那绝妙的恭维也罢,都动摇不了凯瑟琳心中的念头,她认为将军长时间地推迟正常的睡眠,一定另有一个大相径庭的动机。家人人睡之后,让一些无聊的小册子搅得几个钟头不能安歇,这是不大可能的。这里面一定有个更加深奥的原故:他准有什么事情,非要等全家人人睡之后才能去干。 凯瑟琳接着必然会得出这样的结论:蒂尔尼太太很可能还活着,不知什么缘故给关了起来,每天晚上从她无情无义的丈夫手里,接过一点残羹粗饭。这个念头虽则骇人听闻,但至少要比不义加速的死亡来得好些,因为照自然趋势来说,她不久定会得到释放。听说她当时是突然得病,她女儿又不在身边,很可能另外两个孩子也不在,这些情况都有助于说明,她被监禁的推测可能是对的。监禁的起因—一或许是拈酸吃醋,或许是无端的残忍——还有待澄清。 凯瑟琳一边脱衣一边寻思这些问题时,突然想到她早上说不定就从囚禁那不幸女人的地方走过,距离她在里面残喘度日的囚室不过几步远,因为这里还保留着修道院建筑的痕迹,诺桑觉寺还有哪里比这儿更适合监禁人呢?再说那条用石头铺砌的拱顶走廊,她已经心惊胆战地在里面走了一遭,对那一扇扇门还记忆犹新,尽管将军没作解释。这一扇扇门,哪儿不能通呢?为了证明她的推测下无道理,她还进而想到:蒂尔尼夫人住房所在的那段走廊被列为了禁区,据她记忆断定,这段走廊应该恰好位于那排可疑的密室上方。那些房间旁边的那节楼梯,凯瑟琳曾经倏忽地瞥过一眼,一定有密道与下面的密室沟通,可能为蒂尔尼将军的残暴行径提供了方便。蒂尔尼夫人可能是被蓄意搞昏以后,给抬下楼的。 凯瑟琳有时对自己的大胆推测感到吃惊,有时她希望自己想得太过火,同时又怕太过火。但是从表面来看,这些推测又是那样合乎情理,她又打消不了。 她相信,将军的罪恶活动发生在四方院的那边,恰好与她这边迎面相对。因此她意识到:如果仔细观察,将军去囚室见他妻子时,他的灯光也许会从楼下窗口透出来。上床之前,她曾两次悄悄溜出房间,来到走廊相应的窗口,瞧瞧有没有灯光。可是外面一片黑暗,想必还为时过早。而且从一阵阵上楼梯的声音来看,她相信佣人一定还没睡觉。午夜之前,她料想看不到什么名堂,但是到午夜,等时钟敲了十二点,万籁俱寂的时候,如果不让黑暗吓破胆的话,倒还想溜出去再看一次。但是,时钟打十二点的时候,凯瑟琳已经睡着了半个钟头。下卷第09章 凯瑟琳想要看看那几间神秘的屋子,可是第二天并没有得到机会。这天是星期日,早祷和晚祷之间的时间都让将军占去了,先是出去散步,后来又在家吃冷肉。凯瑟琳尽管好厅心切,但是让她在晚饭后六七点钟之间,借着天空中渐渐隐弱的光线去看那些房间,她还还没有那么大的胆量,灯光虽然比较明亮,但是照到的地方有限,而且也不大可靠,因此也不敢借着灯光去看。于是,这天就没出现让她感兴趣的事情,只在教堂的家族前面,看到一块十分精致的蒂尔尼夫人的纪念碑。她一眼望见这块碑,注视了许久。读着那篇写得很不自然的碑文,她甚至感动得流泪。那个做丈夫的一定以某种方式毁了他的妻子,因为无可安慰,便把一切美德加到了她的身上。将军立起这样一座纪念碑,而且能够面对着它,这也许并不十分奇怪,然而他居然能够如此镇定自若地坐在它的面前,摆出一副如此道貌岸然的神态,无所畏惧地望来望去,不仅如此,他甚至居然敢走进这座教堂,这在凯瑟琳看来却是异乎寻常的。不过,像这样犯了罪还无所谓的例子也并非少见。她能记起几十个干过这种罪恶勾当的人,他们一次又一次地犯罪,想杀谁就杀谁,没有任何人性或悔恨之感,最后不是死于非命,就是皈依隐遁,如此了结这邪恶的一生。她怀疑蒂尔尼夫人是不是真的死了,竖立这么块纪念碑也丝毫不能打消她的怀疑。即使让她下到大家认为藏着蒂尔厄夫人遗骸的墓窖里,让她亲眼瞧见据说盛着她的遗体的棺材,但这又有什么用呢?凯瑟琳看过许多书,完全了解在棺材里放一个蜡人,然后办一场假丧事有多容易。 第二天早晨,事情有了几分指望。将军的早间散步虽说从别的角度来看不合时宜,但是在这一点上却很有利。凯瑟琳知道将军离开家吃,马上向蒂尔尼小姐提出,要她实践自己的许诺。埃丽诺立刻答应了她的要求。两人动身前往时,凯瑟琳提醒她别忘了还有一项许诺,于是她们决定先去蒂尔尼小姐房里看画像。像上画着一个十分可爱的女人,她面容淑静忧郁,这都证实了这位初来看像的人原先预料的不错。但是,画像并非在各方面都与她预料的相吻合。因为她一心指望见到这样一个女人,她的容貌、神情、面色如果不与亨利相酷似,也应与埃丽诺一模一样。她心目内经常想到的几幅画像,总是显示了母亲与子女的极度相似。一副面孔一旦画出来,便能显现几代人的特征。可在这里,她不得不仔细打量,认真思索,来寻找一点相似之处。然而,尽管存在这个缺欠,她还是满怀深情地注视画像,若不是因为还有更感兴趣的事情,她真要有点恋恋不舍了。 两人走进大走廊时,凯瑟琳激动得话都说下出来了,只能默默地望着她的伙伴。埃丽诺面色忧郁而镇静。这种镇静自若的神情表明,她对她们正在接近的那些凄惨景象,已经习以为常了。她再次穿过折门,再次抓住了那只大锁。凯瑟琳紧张得几乎连气都透不过来,她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转身关折门。恰在这时,一个身影,将军那可怕的身影,出现在走廊的尽头,立在她的面前。 在这同时,将军声嘶力竭地喊了声“埃丽诺”,响彻了整座楼房。他女儿听到喊声才知道父亲来了,凯瑟琳则给吓得心惊胆战。她一看见将军,本能地想躲一躲,然而又明知躲不过他的眼睛。等到她的朋友带着歉然的神情,打她旁边匆匆地跑过去,随着将军走不见了,她连忙跑回自己房里,锁上门躲了起来,心想她决没有勇气再下楼了。她在房里至少呆了一个钟头,心里极度不安,深切怜悯她那可怜的朋友。不知她的处境如何,等待着盛怒的将军传唤自己去他房里。然而,并没来人叫她。最后,眼见一辆马车驶到寺院前,她壮起胆子走下楼,仗着客人的遮护去见将军。客人一到,早餐厅里变得热闹起来。将军向客人介绍说,莫兰小姐是他女儿的朋友,一副恭恭敬敬的神态,把他那满腹怒火掩饰得分毫不露,凯瑟琳觉得自己的性命至少在眼下是保险的。埃丽诺为了维护父亲的人格,极力保持镇定。她一得到机会,便对凯瑟琳说:“我父亲只是叫我回来回复一张便条。”这时,凯瑟琳开始希望:将军或是真没看见她,或是从某种策略考虑,让她自己去这样认为。基于这样的信念,等客人告辞之后。她还依然敢于留在将军面前,而且也没再生什么枝节。 这天上午,经过考虑,凯瑟琳决定下次单独去闯那道禁门。从各方面看,事情最好不叫埃丽诺知道。让她卷入被再次发现的危险,诱使她走进一间让她心酸的屋子,可不够朋友的情分。将军对她再怎么恼怒,总不像对对他女儿一样。再说,要是没人陪着,探查起来想必会更称心一些。她不可能向埃丽诺道明她的猜疑,因为对方可能侥幸地直到今天也没有起过这种念头。况且,她也不能当着她的面,去搜寻将军残酷无情的证据,这种证据虽然可能尚未被人发现,但她完全有信心在什么地方找到一本日记,断断续续地直写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现在已经熟悉去那间屋子的路了。她知道亨利明天要回来,而她又希望赶在亨利回来之前了结这桩事,因此不能再耽搁时间了。今天天气晴朗,她也浑身是胆。四点钟的时候,离太阳落山还有两个钟头。她现在就走,别人还会以为她只是比平时早半个钟头去换装。 她说干就干,钟还没敲完便孤身一人来到了走廊。现在不是思索的时候,她匆匆往前走去,穿过折门时尽量不出动静。接着,也顾不得停下来望一望,或是喘口气,便朝那扇门冲过去。她手一拧,锁打开了,而且很侥幸,没有发出可以惊动人的可怕声音。 她踮起脚尖走了进去,整个屋子呈现在她面前。但是,她有好一会儿工夫一步也迈不动了。她看见的情景把她定住了,整个面孔都惊傻了。她见到一间又大又匀称的屋子,一张华丽的床上挂着提花布幄帐,铺着提花布被子,女仆悉心地把床铺得像是没人用过一样,不只亮闪闪的巴思火炉,几个桃花木衣橱,几把油漆得很光洁的椅子,夕阳和煦的光线射进两扇窗子,明快地照在椅子上。凯瑟琳早就料到要引起情绪的激动,现在果然激动起来。她 先是感到惊讶与怀疑,接着,照常理一想,又感到几分苦涩与羞愧。她不可能走错屋子,但是其余的一切都大错特错了,既误解了蒂尔尼小姐的意思,又作出了错误的估计!她原以为这间屋子年代那么久远,经历那么可怕,到头来却是将军的父亲所修建的房子的一端。房里还有两道门,大概.是通向化妆室的,但是她哪个门也不想打开。既然别的渠道都给堵绝了,蒂尔尼夫人最后散步时所戴的面纱,或者最后阅读的书籍,会不会留下来提供点线索呢?不,无论将军犯下了何等罪行,他老奸巨滑的决不会露出破绽。凯瑟琳探索腻了,只想安然地呆在自己房里,唯有她自己知道她做的这些蠢事。她刚要像进来时那样轻手轻脚地走出去,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吓得她抖抖簌簌地停了下来。让人看见她在这儿,即使是让一个佣人看见了,那也将是很没趣的事。而若是让将军看见了[他总是在最不需要他的时候出现在面前],那就更糟糕。她留神听了听,脚步声停止了。她决定一刻不耽搁,走出门去,顺手关上。恰在此刻,楼下传来急骤开门的声音,有人似乎正在疾步登上楼梯,而凯瑟琳偏偏还要经过这个楼梯口,才能到达走廊那里。她无力往前走了,带着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将目光直溜溜地盯着楼梯。 过不多久,亨利出现在她面前。“蒂尔尼先生?”她带着异常惊讶的口气喊道:蒂尔尼先生看样子也很惊讶。“天啊!”凯瑟琳继续说道,没留意对方向她打招呼,“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你怎么从这道楼梯上来了?” “我怎么从这楼梯上来?”亨利十分惊奇地回道:“因为从马厩去我房里,数这条路最近。我为什么不从这儿上来呢?” 凯瑟琳镇静了一下,不觉羞得满脸通红,再也说不出话了。亨利似乎在瞅着她,想以她脸上找到她嘴里不肯提供的解释。凯瑟琳朝走廊走去。“现在是否轮到我,”亨利说道,顺手推开折门。“问问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从早餐厅去你房里,这至少是一条异乎寻常的通道,就像从马厩去我房里,这道楼梯也很异乎寻常一样。” “我是来,”凯瑟琳垂下眼睛说道,“看看你母亲的房间。” “我母亲的房间!那里有什么异乎寻常的东西好看吗?” “没有,什么也没有。我原以为你明天才会回来。” “我离并时,没想到能早点回来。可是三个钟头以前,我高兴地发现没事了,不必逗留了。你脸色苍白。恐怕我上楼跑得太快,让你受惊了。也许你不了解——你不知道这条楼梯是从共用下房那儿通上来的?” “是的,我不知道。你今天骑马走路,天气很好吧?” “是很好。埃丽诺是不是不管你,让你自己到各个屋里去看看!” “哦,不!星期六那天她领着我把大部分屋子都看过了,我们正走到这些屋子这儿,只是,”(压低了声音),“你父亲跟我们在一起。” “因此妨碍了你,”亨利说道,恳切地打量着她,“你看过这条过道里的所有屋子没有?” “没有。我只想看看——时候不早了吧?我得去换衣服了。” “才四点一刻,(拿出手表给她看)“你现在不是在巴思。不必像去戏院或去舞厅那样打扮。在诺桑觉寺,有半个钟头就足够了。” 凯瑟琳无法反驳,只好硬着头皮不走了。不过,因为害怕亨利再追问,她在他们结交以来,破题儿第一遭想要离开他。他们顺着走廊缓缓走去。“我走了以后,你有没有接到巴思的来信?” “没有。我感到很奇怪。伊莎贝拉曾忠实地许诺要马上写信。” “忠实地许诺!忠实的许诺!这就叫我疑惑不解了。我听说过忠实的行为,但却没有听说过忠实的诺言----忠实地许诺!不过这是一种不值得知晓的能力,因为它会使你上当,给你带来痛苦。我母亲的房间十分宽敞吧?看上去又大又舒畅,化妆室布置得非常考究。我总觉得,这是全楼最舒适的房间。我很奇怪,埃丽诺为什么不住进去。我想,是她让你来看的吧?” “不。” “这全是你自己的主意啦?”凯瑟琳没有作声。稍许沉默了一会,亨利仔细地审视着她,然后接着说道:“既然屋子里没有什么可以引起好奇的东西,你的举动一定是出自对我母亲的贤德的敬慕之情。埃丽诺向你讲述过她的贤德,真是让人想起来就感到敬佩。我相信,世界上从未见过比她更贤惠的女人了。但是美德不是经常能引起这种兴趣的。一个默默无闻的女人,在家里表现出一些朴实的美德,并非常常激起这种热烈的崇敬之情,以至于促使别人像你这样去看她的屋子。我想,埃丽诺谈过很多关于我母亲的情况吧?” “是的,谈过很多。那就是说——不,不很多。不过她谈到的事情都很有趣。她死得太突然,”[这话说得很缓慢,而且有些吞吞吐吐]“你们——你们一个也不在家。我想,你父亲也许不很喜欢你母亲。” “从这些情况出发,”亨利答道,一面用敏锐的目光盯住她的眼睛,“你也许推断八成有点什么过失——有点----[凯瑟琳不由自主地摇摇头],“或者,也许是一种更加不可宽恕的罪过。”凯瑟琳朝他抬起眼睛,从来没瞪得这么圆过。“我母亲的病,”亨利继续说道,“致她于死地的那次发作,的确很突然。这病本身倒是她常患的一种病:胆热。因此,病因与体质有关。简单说吧,到了第三天。一经把她说通,就请来个医生护理她。那是个非常体面的人,我母亲一向十分信任他。遵照他对我母亲病情危险的看法,第二天又请来了两个人,几乎昼夜不停地护理了二十四小时,第五天,她去世了。在她患病期间,我和弗雷德里克都在家,不断地去看望她。据我们亲眼所见,可以证明我母亲受到了周围人们充满深情的多方关照,或者说,受到了她的社会地位所得到的一切照料。可怜的埃丽诺的确不在家,她离家太远了,赶回来时母亲已经入殓。” “可你父亲,”凯瑟琳说,“他感到悲痛吗?” “他一度十分悲痛。你错误地以为他不疼爱我母亲。我相信,他是尽他的可能爱着我母亲。你知道,人的性情并非一样温柔体贴,我不敢冒称我母亲在世时用不着经常忍气吞声。不过,虽然我父亲的脾气惹她伤心,可他从未屈枉过她。他真心实意地器重她。他确实为她的死感到悲伤,虽说不够持久。” “我听了很高兴,”凯瑟琳说道,“要不然,那就太可怕了。” “如果我没理难解错的话,你臆测到一种不可言状的恐怖。。亲爱的莫兰小姐,猜想想你疑神疑鬼的多么令人可怕。你是凭什么来判断的?请记住我们生活的国度和时代。请记住我们是英国人,是基督教徒。请你用脑子分析一下,想想可不可能,看看周围的实际情况。我们受的教养允许我们犯下这种暴行吗?我们的法律能容忍这样的暴行吗?在我们这个社会文化交流如此发达的国家里,每个人周围都有自动监视他的人,加上有公路和报纸传递消息,什么事情都能公布于众。犯下这种暴行怎么能不宣扬出去呢?亲爱的莫兰小姐,你这是动的什么念头啊?” 他们来到了走廊尽头,凯瑟琳含着羞愧的泪水,跑回自己房里。 下卷第10章 传奇的梦幻破灭了。凯瑟琳完全清醒了。亨利的话语虽然简短,却比几次挫折更有力量,使她彻底认识到自己近来想象之荒诞。她羞愧得无地自容,痛哭得无比伤心。她不仅自己觉得无脸,还会让亨利看不起她。她的蠢行现在看来简直是犯罪行为,结果全让他知道了,他一定再也瞧不起她了。她竟敢放肆地把他父亲的人格想象得这么坏,他还会饶恕她吗?她那荒唐的好奇与忧虑,他还会忘记吗?她说不出多么憎恨自己。在这坏事的早晨之前,亨利曾经——她觉得他曾经有一两次表示过对她好像挺亲热。可是现在——总而言之,她尽量把自己折磨了大约半个钟头,到五点钟时才心碎欲裂地走下楼去,埃丽诺问她身体可好的时候,她连话都说不清楚了。进屋后不久,可怕的亨利也接踵而至,他态度上的唯一变化,就是对她比平常更加殷勤。现在凯瑟琳最需要有人安慰,他好像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夜晚慢慢过去了,亨利一直保持着这种让人宽慰、温文有礼的态度,凯瑟琳的情绪总算渐渐地平静下来。但她不会因此而忘记过去,也不会为过去进行辩解,她只希望千万别再声张出去,别使她完全失去亨利对她的好感。她仍在聚精会神地思索她怀着无端的恐惧所产生的错觉,所做出来的傻事,所以很快就明白了,这完全是她想入非非、主观臆断的结果。因为决计想要尝尝心惊肉跳的滋味,芝麻大的小事也想象得了不得,心里认准一个目标,所有的事情都硬往这上面牵扯。其实,没来等院之前,她就一直渴望着要历历风险。她回忆起当初准备了解诺桑觉寺时,自已怀着什么心情。她发现,早在她离开巴思之前,她心里就着了迷、扎下了祸根。追本穷源,这一切似乎都是因为受了她在巴思读的那种小说的影响。 虽然拉德克列夫夫人的作品很引人入胜,甚至她的摹仿者的作品也很引人入胜,但是这些书里也许见不到人性,至少见不到英格兰中部几郡的人所具有的人性。这些作品对阿尔卑期山,比利牛斯山及其松林里发生的种种罪恶活动的描写,可能是忠实的,在意大利、瑞士和法国南部、也可能像书上描绘的那样,充满了恐怖活动。凯瑟琳不敢怀疑本国以外的事情,即使本国的事情,如果问得紧,她也会承认,在极北部和极西部也可能有这事情。可是在英格兰中部,邓使一个不受宠爱的妻子,因为有国家的法律和时代的风尚作保证,定能确保她有一定的安全感。杀人是不能容忍的,仆人不是奴隶,而且毒药和安眠药不像大黄,不是每个药铺都买得着。在阿尔卑斯山和比利牛斯山、也许没有双重性格的人,凡是不像天使 一样洁白无暇的人,他的性情就会像魔鬼一样。但是在英国就不是这样。她相信,英国人的心地和习性一般都是善恶混杂的,虽然善恶的成分不是对等的。基于这一信念,将来即使发现亨利和埃丽诺身上有些微小的缺陷,她也不会感到吃惊。同样基于这一信念,她不必害怕承认他们父亲的性格上有些真正的缺点。她以前对他滋生过的怀疑是对他的莫大侮辱,将使她羞愧终生。现在,怀疑虽然澄清了,但是仔细一想,她觉得将军委实不是个十分和蔼可亲的人。 凯瑟琳把这几点想清楚之后,便下定决心:以后无论判断什么还是做什么,全都要十分理智。随后她便无事可做,只好饶恕自己,设法比以前更加高兴。怜悯的时光帮了她很大的忙,使她第二天不知不觉地渐渐消除了痛苦。亨利为人极其宽怀大度,对过往之事始终只字不提,这给了凯瑟琳极大的帮助。她刚开始苦恼,正觉得无可解脱时,却全然变得愉快起来,而且能和以前一样,越听亨利说话心里就越痛快。但是她相信,还有几样东西的确不能提,比如箱子和立柜,一提她心里就要打颤。她还讨厌见到任何形状的漆器,不过连她自己也承认,偶尔想想过去做的傻事,虽说是痛苦的,但也不无益处。 不久,日常生活的忧虑取代了传奇的恐惧。她一天急似一天地巴望着伊莎贝拉来信。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巴思的动态和舞厅里的情况。她特别想听说她们分别时,她一心想让伊莎贝拉配的细绸子线已经配好了,听说伊莎贝拉与詹姆斯依然十分要好。她现在唯一的消息来源就靠伊莎贝拉。詹姆斯明言说过,回到牛津之前,决定不再给她写信。艾伦太太在回到富勒顿之前,也不可能指望来信。可是伊莎贝拉却一次又一次地答应了,而凡是她答应的事,她总要认真办到的,所以这就更奇怪了! 接连九个上午,凯瑟琳都大失所望,而且失望的程度一次比一次严重。但是第十天早晨,她一走进早餐厅,亨利马上欣然递给她一封信。她由衷地向他表示感谢,仿佛这信就是他写的似的。她看了看姓名地址:“不过这只是詹姆斯的信。”她把信拆开,信是从牛津寄来的,内容如下: 亲爱的凯瑟琳: 天晓得,虽然不想写信,但我觉得有责任告诉你,我和索普小姐彻底吹了。昨天我离开了她,离开了巴思,永远不想再见到此人、此地。我不想对你细说,说了只会使你更加痛苦。你很快就会从另一方面听到足够的情况,知道过错在哪儿。我希望你会发现,你的哥哥除了傻里傻气地过于轻信他的一片痴情得到报答以外,在别的方面并没有过错。谢天谢地!我总算及时醒悟了!不过打击是沉重的!父亲已经仁慈地同意了我们的婚事——但是不必再说了。她害得我终身不得快活!快点来信,亲爱的凯瑟琳,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只有指望你的爱啦。希望你能在蒂尔尼上尉宣布订婚之前,结束你对诺桑觉寺的访问,否则你将处于一个非常难堪的境地。可怜的索普就在城里,我害怕见到他,这个厚道人一定很难过。我已经给他和父亲写过信。她的口是心非最使我痛心。直到最后.我一和她评理,她就当即宣称她还和以前一样爱我,还嘲笑我忧虑重重。我没脸去想我对此姑息了多久。不过,要是有谁确信自己被爱过的话,那就是我。直到现在,我还不明白她在搞什么名堂,即使想把蒂尔尼搞到手,也犯不着耍弄我呀。最后我们两人同意分手了。但愿我们不曾相识!我永远不想再遇见这号女人!最亲爱的凯瑟琳,当心别爱错了人。——请相信我…… 凯瑟琳还没读上三行,脸色便唰地变了,悲哀地发出一声声短促的惊叹,表明她接到了不愉快的消息。亨利直盯盯地望着她读完了信,明显看出信的结尾并不比开头好些。不过他一点也没露出惊奇的样子,因为他父亲走了进来。他们立刻去进早餐,可是凯瑟琳几乎什么也吃不下去。她眼里含着两包泪水,坐着坐着,泪水甚至沿着脸蛋籁籁往下滚落。她把信一会拿在手里,一会儿放在腿上,一会儿又塞进口袋,看样子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将军一边看报一边喝可可,幸好没有闲暇注意她。可是那兄妹俩却把她的痛苦看在了眼里。一到可以退席的时候,她就急忙跑到自己房里,但是女仆正在里面忙着收拾,她只好又回到楼下。她拐进客厅想清静清静,不想亨利和埃丽诺也躲在这儿,正在专心商量她的事。她说了声对不起便往后退,却被他俩轻轻地拉了回来。埃丽诺亲切地表示,希望能帮她点忙,安慰安慰她,说罢两人就出去了。 凯瑟琳无拘无束地尽情忧伤着,沉思着,过了半个钟头工夫,她觉得自己可以见见她的朋友了,但是要不要把自己地苦恼告诉他们,却还要考虑考虑。他们要是特意问起,她也许可以只说个大概——只隐隐约约地暗示一下,然而不能多说。揭一个朋友的老底,揭一个像伊莎贝拉这样与她要好的朋友的老底!而且这件事与这兄妹俩的哥哥还有如此密切的牵连!她觉得她干脆什么也不说。早餐厅里只有亨利和埃丽诺两个人。她进去的时候,两人 都急切地望着她。凯瑟琳在桌旁坐下,沉默了一会以后,埃丽诺说道:“但愿没收到来自富勒顿的坏消息吧?莫兰先生,莫兰太太,还有你的兄弟妹妹,但愿他们都没生病吧?” “没有,谢谢你。”(说着叹了口气)“他们全都很好。那信是我哥哥从牛津寄来的。” 大家沉默了几分钟,然后她泪汪汪地接着说道:“我想永远也不希望再收到信了。” “真对不起,”亨利说道,一边合上刚刚打开的书,“我要是料到信里有什么不愉快的消息的话,就会带着另一种心情把信递给你的。” “信里的消息谁也想象不出有多可伯!可怜的詹姆斯太不幸了!。你们不久就会知道是什么缘故。” “有这样一个如此宽厚、如此亲切的妹妹,”亨利感慨地回道,“遇到任何苦恼,对他都是个莫大的安慰。” “我求你们一件事,”过了不久,凯瑟琳局促不安地说,“你们的哥哥若是要到这儿来的话,请告诉我一声,我好走开。” “我们的哥哥!弗雷德里克!” “是的。我实在不愿意这么快就离开你们,但是出了一件事,搞得我真怕和蒂尔尼上尉呆在同一座房子里。” 埃丽诺越来越惊讶地凝视着,连手里的活计都停住了。但是亨利开始猜出了点名堂,便说了句什么话,话里夹着索普小姐的名字。 “你脑子转得真快!”凯瑟琳嚷道,“真让你猜对了!可是我们在巴思谈论这件事时,你压根儿没有想到会有这个结局。伊莎贝拉——难怪直到现在我也没收到她的信——伊莎贝拉抛弃了我哥哥,要嫁给你们的哥哥了!世界上居然有这种朝三暮四、反复无常,有这种形形色色的坏事、你们能相信吗?” “我希望,你有关我哥哥的消息是不确切的。我希望莫兰先生的失恋与他没有多大关系。他不可能娶索普小姐。我想你一定搞错了。我真替莫兰先生难过,替你亲爱的人遭遇不幸感到难过。但是这件事最使我惊讶的是,佛雷德里克要娶索普小姐。” “不过这确是事实。你可以亲自读读詹姆斯的信。等一等,有一段”----想起最后一行话,不觉脸红起来。 “是不是请你把有关我哥哥的那些段落念给我们听听好了?” “不,你自己看吧,”凯瑟琳嚷道,经过仔细一想,心里变明白了些。“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想起刚才脸红的事,不觉脸又红了)“詹姆斯只不过想给我个忠告。” 亨利欣然接过信,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然后把信还回去,说:“如果事实如此,我只能说我很抱歉。弗雷德里克选择妻子这么不理智:真出乎家里人的意料,不过这种人也不止是他一个。我可不羡慕他的地位,做那样的情人和儿子。” 凯瑟琳又请蒂尔尼小姐把信看了一遍:蒂尔尼小姐也表示忧虑和惊讶,然后便问起索普小姐的家庭关系和财产。 “她母亲是个很好的女人,”凯瑟琳答道。 “她父亲是干什么的?” “我想是个律师。他们住在普特尼。” “他们家很有钱吗?” “不,不很有钱。伊莎贝拉恐怕一点财产也没有。不过你们家不在乎这个。你父亲多慷慨啊!他那天跟我说,他之所以重视钱,就在于钱能帮他促进他孩子们的幸福。” 兄妹俩你看看我,我瞧瞧你。“可是,”埃丽诺过了一会说道,“让他娶这么一个姑娘能促进他的幸福吗?她准是个没节操的东西,不然她不会那样对待你哥哥。真奇怪,弗雷德里克怎么会迷上这种人!他亲眼看到这个姑娘毁掉了她跟另一个男人自觉自愿订下的婚约!亨利,这不是让人难以置信吗?还有弗雷德里克,他一向心此天高,觉得哪个女人也不配他爱!” “这情况再糟不过了,别人不会对他有好看法的。想起他过去说的话,我就认为他没救了。此外,我觉得索普小姐会谨慎从事的,不至于在没有把握得到另一个男人之前,就急忙甩掉自己的情人。弗雷德里克的确是彻底完了!他完蛋了,一点理智也没有了。埃丽诺,准备迎接你的嫂子吧,你一定喜欢这样一个嫂子的。她为人坦率,耿直,天真,诚实,富有感情,但是单纯,不自负,不作假。” 埃丽诺莞尔一笑,说道:“亨利,这样的好嫂子我倒真喜欢。” “不过,”凯瑟琳说,“她尽管待我们家不好,对你们家也许会好些。她既然找到了自己真正爱的人,也许会忠贞不渝的。” “的确,恐怕她会的,”亨利答道,“恐怕她会忠贞不渝,除非再碰上一位准男爵。这是弗雷德里克唯一的希望所在。我要找份巴思的报纸,看看最近都来了些什么人。” “那么你认为这都是为了名利吗?是的,有几件事的确很像。我记得,当她第一次听说我父亲会给他们多少财产时,她似乎大失所望,嫌太少了。有生以来,我还从没像这样被任何人的人格蒙蔽过。” “你从未被你熟悉和研究过的形形色色的人物蒙蔽过。” “我对她的失望和怀恋已经够厉害了。可怜的詹姆斯恐怕永远也振作不起来了。” “目前你哥哥的确很值得同情。但是我们不能光顾得关心他的痛苦,而小看了你的痛苦。我想,你失去伊莎贝拉、就觉得像丢了魂一样。你觉得自己心灵空虚,任凭什么东西也填补不了。跟人来往就觉得厌倦。一想起没有她,就连过去你们俩常在巴思一起分享的那些消遣,也变得讨厌了。比方说。你现在说什么也不想参加舞会了。你觉得连一个可以畅所欲言的朋友都没有了,你觉得自己无依无靠,无人关心。有了困难也无人商量。你有没有这些感觉?” “没有,”凯瑟琳沉思了一下,“我没有——我应该有吗?说实话,我虽然因为不能再爱她,不能再收到她的信,也许永远不会再见她的面而感到伤心,难过,可是我觉得我并不像大家想象的那么痛苦。” “你的感情总是最合乎人情的。这种感情应该细查一查,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凯瑟琳也不知怎么搞的,突然发现这番谈话使她心情大为轻松。真是不可思议,她怎么说着说着就把事情讲了出去,不过讲了也不后悔。 下卷第11章 自此以后,三个年轻人时常谈论这件事。凯瑟琳惊奇地发现,她的两位年轻朋友一致认为:伊莎贝拉既没地位,又没资产,使她很难嫁给他们的哥哥。他们认为,且不说她的人格,仅凭这一点。将军就要反对这门婚事。凯瑟琳听了之后,不由得替自己惊慌起来。她像伊莎贝拉一样微不足道,也许还像她一样没有财产。如果蒂尔尼家族的财产继承人还嫌自己不够威武,不够富足,那么他的弟弟要价该有多高啊!这样一想,她觉得十分痛苦。她唯一能够感到宽慰的是,将军对她的偏爱可能会帮她的忙,因为自从认识将军那天起,她就在他的言谈举止中看出,她有幸博得了他的欢心。另外,将军对金钱的态度也使她感到宽慰。她不止一次听他说,他对金钱是慷慨无私的。回想起这些话,她觉得他对这些事情的态度,一定被他的孩子误解了。不过,他们都深信,他们的哥哥不敢亲自来请求他父亲的同意。他们一再向她担保,他们的哥哥目前最不可能回到诺桑觉寺,这样她才算安下心,不必再去想着要突然离去。不过她又想,蒂尔尼上尉将来征求他父亲同意时,总不会把伊莎贝拉的行为如实地说出来,所以最好让亨利把整个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将军,这样他就可以有个冷静公正的看法,准备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来拒绝他,别只说门不当户不对。于是她把这话对亨利说了,不想亨利对这个主意并不像她期望的那么热衷。“不,”亨利说,“我父亲那儿用不着火上浇油啦,弗雷德里克干的傻事用不着别人先去说,他应该自己去说。” “可他只会说一半。” “四分之一就足够了。” 一两天过去了,蒂尔尼上尉还是没有消息。他弟弟妹妹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有时他们觉得,他所以没有音信是大家怀疑他已经订婚的自然结果,可是有时又觉得与那件事毫不相干。其间,将军虽然每天早晨都为弗雷德里克懒得写信感到生气,可他并不真正为他着急。他迫切关心的,倒是如何使莫兰小姐在诺桑觉寺过得快活。他时常对这方面表示不安,担心家里天天就这么几个人,事情又那么单调,会让她厌倦这个地方,希望弗雷泽斯夫人能在乡下。他还不时说起要举办大宴会,有一两次甚至统计过附近有多少能跳舞的青年。可惜眼下正是淡季,野禽猎物都没有,弗雷泽斯夫人也不在乡下。最后,他终于想出了个法子,一天早晨对亨利说,他下次再去伍德斯顿时,他们哪天来个出其不意,到他那儿一起吃顿饭。亨利感到非常荣幸,非常快活,凯瑟琳也很喜欢这个主意。“爸爸。你看我几时可以期待你光临?我星期一必须回伍德斯顿参加教区会议,大概得呆两三天。” “好吧,就趁着这几天吧,时间不必说死。你也不用添麻烦,家里有什么就吃什么。我想我可以担保,姑娘们不会挑剔光棍的饭。让我想想:星期一你很忙,我们就不去了;星期二我没空,上午我的检查员要从布罗克真翰带报告来见我,然后为了面子,我要到俱乐部去一趟。我要是现在走掉,以后就真没脸见朋友了,因为大家都知道我在乡下,走掉会惹人见怪的。莫兰小姐,我有个规矩,只要牺牲点时间、花费点精力能避免的事,我决不得罪任何邻居。他们都是很有体面的人。诺桑觉寺每年有两次要赏给他们半只鹿,我一有空就跟他们吃吃饭。所以说,星期二是去不成的。不过,亨利,我想你可以在星期三那天等我们。我们一早就到你那儿,以便有空四处看看。我想我们有两个钟头零三刻就能赶到伍德斯顿。我们十点上车,这样,你星期三那天,大约一点差一刻等我们就行了。” 凯瑟琳非常想看看伍德斯顿,觉得办舞会也不如这趟旅行有意思。约莫一个钟头以后,亨利进来的时候,她的心还高兴得扑扑直跳。亨利穿着靴子大衣,走进她和埃丽诺坐着的那间屋子,说道:“年轻小姐们,我是来进行说教的。我要说,在这个世界上,我们要得到快乐总要付出代价,时常要吃很大的亏,牺牲马上就可以兑现的真正幸福,来换取一张未来的支票,也许是张不能兑现的支票。请看我现在,因为我想星期三在伍德斯顿见到你们,所以必须立刻动身,比原定计划早两天,殊不知要是碰上天气不好,或是其他种种原因,你们就可能来不了。” “你要走,”凯瑟琳拉长了面孔说,“为什么?” “为什么?这还用问吗?因为我马上要把我的老管家吓个魂不附体。相为我当然要去给你们准备饭。” “哦!不是当真的!” “是当真的,而且还很伤心,因为我实在不想走。” “可是将军有话在先,你怎么还想这么做呢?他特别希望你不要给自己添麻烦,因为吃什么都可以。” 亨利只是笑了笑。“你千万不必为你妹妹和我准备什么,这点你一定知道。将军极力坚持不让特别准备什么。再说,即使他没有这么明说,他在家总是一直吃好的,偶尔一天吃得差些也没关系。” “但愿我能像你这样想,这对他对我都有好处。再见。明天是星期天,埃丽诺,我不回来了。” 他走了。无论什么时候,要让凯瑟琳怀疑自已的见解,总比让她怀疑亨利的见解容易得多,因此,她尽管不愿意让他走,但她很快便不得不相信,他这样做是对的。不过,她心里老是想着将军这种令人费解的行为。她经过独立观察,早就发现将军吃东西特别讲究。可他为什么总是嘴里说得如此肯定,心里却是另一套呢?真是令人莫名其妙!照这样下去,怎么才能去理解一个人呢?除了亨利,谁还能明白他父亲的用意呢?” 无论如何,从星期六到下星期三,她们是见不到亨利了。凯瑟琳不管想什么,最后总要归结到这件令人伤心的事情上。 亨利走后,蒂尔尼上尉准会来信。她敢担保,星期三一定要下雨。过去、现在和将来全都笼罩在阴影里。地哥哥如此不幸,她自己又为失掉伊莎贝拉而感到如此沉痛。亨利一走,总要影响埃丽诺的情绪!还有什么可以引起她的兴趣和乐趣呢?树林和灌木丛总是那么平整,那么干燥,她早就看腻味了。寺院本身现在对她来说,也跟别的房子没有什么区别。。想起这座房子曾经助长她、成全她去做傻事,她只能感到痛苦。她思想上起了多大的变化啊!她以前一心渴望要到寺院来。可现在却好,在她的想象里什么东西也比不上一座简朴舒适、居室方便的牧师住宅更令人神往。就像富勒顿的那样,不过要更好一些。富勒顿还有缺陷,伍德斯顿可能就没有。但愿星期三快点到来! 星期三到来了,而且正如合理期待的那样。这天天气晴朗,凯瑟琳高兴得像驾云似的。十点钟光景那辆驷马马车载着她们两人驶出寺院,经过将近二十英里的愉快旅程之后,进入一个环境优美、人口稠密的大村子,这就是伍德斯顿。可凯瑟琳又不好意恩说她觉得这地方很美,因为将军似乎认为要对这里地势的平坦和村子的大小表示歉意。不过她从心眼里觉得这儿比她到过的任地方都好,赞羡不已地看着那些比农舍高一级的整洁住宅,和路过的一家家小杂货铺。牧师住宅位于村子尽头、与其他房子有点距离。这是一座新盖的、牢固的石头房子。还有一条半圆形的通路和绿色的大门。当马车驶到门口的时候,亨利带着他独居的伙伴,一条个子很大的纽芬兰小狗和两三条绠,正等着欢迎和好好款待他们。 凯瑟琳走进屋时,心里思绪万端,顾不上多注视、多说话,直到将军征求她对这房子的意见时,她还不知道自己坐在里面的房间是什么样子。她向四周环顾了一下之后.便立即发现这里是天下最舒适的一间屋子。不过她很谨慎,没把这个看法说出来,只是冷漠地称赏了两句,使得将军很失望。 “这不算是一座好房子,”将军说道。“它不能与富勒顿和诺桑觉寺相比。我们只是把它当作一座牧师住宅来看,房子小,不宽绰,这点我们承认。但是或许还算体面,还能住人,总的来说不比一般房子差。换句话说,我相信,英格兰没有几座乡下牧师住宅能及得上它一半好。不过,这房子也许还可以改进。我决没有不要改进的意思,只要改得合理——比如说补个凸肚窗——不过我跟你私下说,我顶讨厌的就是补上去的凸肚窗。” 这席话凯瑟琳并没全听见,所以既没搞懂它的意思,也没被它伤了感情。亨利故意说起了别的事情,并且一直说下去。同时仆人又端进满满的一盘点心,将军马上又恢复了自鸣得意的样子,凯瑟琳也和平常一样畅快起来。 这间屋子是个相当宽敞、布局匀称、装饰华丽的餐厅。出了餐厅去游览庭院时,凯瑟琳首先被带去参观一间较小的屋子,这是房主人自己的房间,这回给收拾得特别整洁。随后,大家走进未来的客厅,虽说还没装饰,凯瑟琳却很喜欢它那样子,这叫将军也为之感到满意。这是一间形状别致的屋子,窗户一直落到地上,窗外虽然只有一片绿草地,看上去却很赏心悦目。凯瑟琳很羡慕这间屋子,于是便直言不讳地表示了自己的艳羡之情。“哦!你为什么不把这间屋子装饰一下蒂尔尼先生?不装饰一下有多可惜啊!我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屋子,真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屋子!” “我相信,”将军无比满意地笑笑说,“很快就会装饰起来的,就等着看它的主妇喜欢什么格调了。” “唔,假如这是我的屋子,我决不坐到别的地方。哦,树林里的那间小屋有多可爱,而且还有苹果树!这间小屋美极了——” “你喜欢它,愿意留它作窗景,这就行了。亨利,记住跟鲁宾逊说一声:小屋不拆了。” 将军的这番恭维弄得凯瑟琳非常局促,她顿时又一声不响了。虽然将军特意问她最喜欢什么颜色的墙纸和帷幔,她就是不肯说出自己的意见。但是,新鲜景物和新鲜空气帮了她的大忙,冲散了那些让人难为情的联想。来到屋子四周的装饰场地时,凯瑟琳又恢复了平静。这里有一块环绕着小路的草地,大约半年前亨利开始了天才的修整,虽然草坪上的矮树丛还没有椅角上的绿椅子高,可是凯瑟琳却觉得她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娱乐场地。 他们又走进其他草地,在村子里局部转了转,来到了马厩,看了看某些修缮,还和一窝非常有趣的、刚会打滚的小狗逗了一阵,不知不觉就晃到了四点,凯瑟琳还以为不到三点呢。他们准备四点钟吃饭,六点钟动身回家。没有哪一天过得这么快过! 凯瑟琳不能不注意到,将军对这顿丰盛的晚餐似乎丝毫也不感到惊讶。不仅如此,他还眼望着旁边桌上找冻肉,结果没有找到。他的儿子和女儿看到的情况就不一样。他们发现,将军除了在自己家以外,很少有吃得这么痛快的时候。他们从没见他对涂满黄油的酥融奶酪这样满不在乎。 六点钟,将军喝完咖啡、马车又来接他们。整个访问过程中,他的举动大体上十分令人愉快,他心里的希望凯瑟琳知道得十分清楚,如果对他儿子的希望也能如此有把握的话,她离别的时候,就不至于忧虑以后如何或是何时才能重返伍德斯顿。下卷第12章 第二天早晨、凯瑟琳十分意外地收到伊莎贝拉的一封来信,信文如下:巴思、四月 最亲爱的凯瑟琳: 十分欣喜地收到你的两封来信,万分抱歉没有及早回信。我真为自己的懒惰感到惭愧,不过在这个令人厌恶的地方,干什么都没有工夫。自从你离开巴思以后,我几乎每天都要拿起笔来准备给你写信,但总是被种种无聊的琐事搅得不能如愿。请你马上给我来信,寄到我的家中。谢天谢地!我们明天就要离开这个令人讨厌的地方。自你走后,我在这里没有快活过。到处都是尘土,喜爱的人全都走了。我相信,假若能见到你,其余的一切我都可以置之度外。因为谁也想象不到你对我有多亲。我对你亲爱的哥哥感到十分不安,自他去牛津以后,一直没收到他的音信。我担心发生了什么误会。务请你从中斡旋,使得一切误会冰解冻释。你哥哥是我唯一爱过、唯一爱得上的男人。我相信你会让他心服口服的。春季服装已经部分上市,那些帽子真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我希望你过得愉快,但是你恐怕一点都不系念我。我不想多说和你在一起的那家人的坏话,因为我不愿意显得气量很小,或者让你厌恶作所器重的人。但是,你很难知道究竟哪个人是靠得住的,青年人的思想过两天就要变卦。我十分高兴地告诉你,我最最讨厌的那个青年人已经离开了巴思。你从我的形容可以得知,我指的一定是蒂尔尼上尉。你可能记得,就是他,在你没走之前,总在痴心妄想地追逐我,引逗我。后来他更变本加厉,简直成了我的影子。许多女孩子都会上他的当,因为你从没见过有这么献殷勤的。不过我太了解男人的三心二意了。他两天前归队了。我相信他也不会再来跟我胡搅了。他是我见过的最典型的花花公子,令人讨厌透顶。最后两天他又缠上了夏洛特·戴维斯,我可怜他的眼力,但是并没理会他。我最后一次遇见他是在巴思街,我当即钻进一家商店,免得跟他说话。我连看都不愿看他。后来他走进矿泉厅,我说什么也不愿意跟着进去。他和你哥哥可真是天渊之别!请来信介绍点你哥哥的情况。我为他感到十分难过,他走的时候似乎很不舒服,不是身上着了凉,就是情绪受了点影响。我本想亲自给他写信,可是不知道把他的地址丢到哪里去了。再说,我前面提到过,他恐怕对我的行为发生了误会。请把这一切给他作个满意的解释。如果还有疑问,请他直接给我写信,或者下次进城时到普特尼来一趟,一切都会解释明白。我好久没去舞厅了,也没看过戏,只在昨天晚上陪霍奇斯家去看了一场半票的闹剧。这是他们逗引我去地,我也决不想让他们说我蒂尔尼一走连门都不出。我们凑巧坐在米切尔一家旁边,他们见我出了门,假装十分惊讶。我知道他们不怀好意:他们一度对我很不客气。现在居然友好极了。但我不是傻瓜,决不会上他们的当。你知道我是很有头脑的。安妮·米切尔见我上星期在音乐厅戴着一块头巾,也找来这么一块戴上了,没想到难看得要命。我相信,那块头巾恰好适合我这张古怪的面庞。至少蒂尔尼当时是这么对我说的,他还说所有的目光都在投向我。不过,我最不相信他的话。我现在只穿紫的了,我知道我穿紫的很难看,但是没有关系,这是你亲爱的哥哥最喜欢的颜色。我最亲爱、最甜蜜的凯瑟琳,请立即给你哥哥和我写信。 永远忠于你的…… 这等拙劣的把戏连凯瑟琳都骗不了。她从一开始就觉得这封信前后矛盾,假话连篇。她为伊莎贝拉感到羞耻,为自己曾经爱过她感到羞耻。她那些亲热的表白现在听了真叫人恶心,还有她的托词是那样空洞,要求是那样无耻。“替她给詹姆斯写信!休想!我决不会再在詹姆斯面前提起伊莎贝拉的名字。” 亨利从伍德斯顿一回来,她就把弗雷德里克安然无恙的消息告诉了他和埃丽诺,真心实意地向他们表示祝贺,并且愤愤然地把信里最要害的几段话高声念了一遍。念完之后,便接着嚷道:“算了吧,伊莎贝拉,我们的友爱到此结束了!她一定以为我是一个白痴,否则就不会给我写这样的信。不过.这封信也许有助于我看透了她的为人,而她却没有认准我是怎样一个人。我明白她用心何在。她是个爱慕虚荣的风骚货,可惜伎俩没有得逞。我相信她从没把詹姆斯和我放在心上,我只怪自己不该认识她。” “你很快就会像是没认识她似的,”亨利说。 “只有一件事搞不明白。我知道她想勾搭蒂尔尼上尉没有得逞,可我不晓得蒂尔尼上尉这一向用意何在。他既然那么追求她,让她和我哥哥闹翻了,可为什么又要突然溜走呢?” “我也说不上弗雷德里克用心何在,只能猜测而已。他和索普小姐一样爱慕虚荣,但是两人的主要区别在于,弗雷德里克头脑比较清醒,因而他还没有深受其害。如果你觉得他这样做的结果已经证明他不对了,我们最好就不必追究其原因了。” “那么你认为他对索普小姐一直无动于衷吗?” “我相信是这样。” “他假装喜欢她仅仅是为了捣乱?” 亨利点头表示同意。 “那么我必须告诉你,我一点也不喜欢他。虽然事情的结局还不坏,我还是一点也不喜欢他。的确、这次没有造成很大的危害,因为我相信伊莎贝拉是不会倾心相爱的。可是,假定弗雷德里克使她真正爱上他呢?” “不过,我们必须首先假定伊莎贝拉会倾心相爱因而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人。那样的话,她也不会遭到这样的待遇。” “理所当然,你应该站在你哥哥那边。” “如果你能站在你哥哥那边,你就不会为索普小姐的失望感到痛苦。但是你心里早就形成了一条人人应该诚实的定见,因此你就无法接受自家人应该互相庇护的冷漠道理,也不可能产生报复的欲念。” 凯瑟琳听了这番恭维,也就打消了心中的怨艾,亨利既然如此和蔼可亲,弗雷德里克不可能犯下不可宽恕的罪行。她决定不给伊莎贝拉回信,而且也不再去想这件事。下卷第13章 此后不久,将军因为有事不得不去伦敦一个星期。临走的时候,他情恳意切地表示:哪怕需要离开莫兰小姐一个钟头,他也要深感遗憾。他还殷切地嘱托他的孩子们,要他们在他走后,把照料莫兰小姐的舒适和娱乐当作主要任务。他的离别使凯瑟琳第一次体验到这佯一个信念:事情有时有失也有得。现在,他们的时间过得十分快活,无论做什么事都是自觉自愿的,每逢想笑就纵情大笑,每次吃饭都很轻松愉快,想到哪儿散步随时都可以去,自己掌握着自己的时间、快乐和疲倦,因此她彻底认识到将军在家时束缚了他们,无比欣慰地感到现在得到了解脱。这些安适和乐趣使她一天比一天喜欢这个地方,喜欢这里的人们。要不是因为发愁不久就要离开埃丽诺,要不是因为担心亨利不像自己爱他那样爱自己,她每天都会时时刻刻感到万分幸福。但是现在已是她来做客的第四周了。不等将军回来,这第四周就要过去了,若是继续呆下去,岂不像是赖着不走。每次想到这儿,她就感到很痛苦。因为一心急着想甩掉这个精神负担,便打定主意马上跟埃丽话谈谈这件事,先提出来要走,探探她的口气再见机行事。她知道这种不愉快的事清拖得越久就越难开口,于是抓住第一次突然和埃丽诺单独在一起的机会,趁埃丽诺讲别的事情正讲到一半的时候,启口说她不久就要回去了。埃丽诺脸上和嘴上都表示十分关切。她本来希望凯瑟琳会和她在一起呆得长久一些——也许因为心里有这样的愿望,她便误以为凯瑟琳答应要多住些日子。埃丽诺相信,莫兰夫妇要是知道女儿住在这里给她带来多大快乐的话,定会十分慷慨,并不急着催女儿回去。凯瑟琳解释说:“哦,这个吗,爸爸妈妈倒是并不着急。只要我能高兴.他们总会放心的。” “那我要问了,你自己为什么这样急着走呢?” “哦!因为我在这儿住得太久了。” “得了,你要是说出这样的话,我就不能再强留了。你要是觉得已经呆得太久——” “哦,不!我决没有这个意思。要是光顾自己快活,我真可以和你一起再住四个星期。”两人当下商定,凯瑟琳要是不再住满四个星期,走的事连想也不要想。高高兴兴地铲除了不安的根源,另外一件事也就不那么让她担心了。埃丽诺挽留她的时候,态度和善而诚恳,亨利一听说她决定不走了,脸上顿时喜形于色,这都说明他们非常器重她,,这使她心里仅仅剩下了一点点忧虑,而缺了这一点点忧虑,人的心里还会感到不舒服呢。她几乎总是相信亨利爱她,而且总是相信他的父亲和妹妹也很爱她,甚至希望她成为他们家的人。既然有这样的信念,再去怀疑和不安就只能是无事生忧。 亨利无法尊从父亲的命令,在他去伦敦期间,始终呆在诺桑觉寺,以便照顾两位小姐。原来,他在伍德斯顿的副牧师找他有事,不得不离开两天,便于星期六走了。现在缺了他跟将军在家时缺了他可不一样,两位小姐虽说少了几分乐趣,但却仍然感到十分安适。两人爱好一致,越来越亲密,觉得暂时只有她们两个也很好了,亨利走的那天,她们直到十一点才离开晚餐厅,这在诺桑觉寺算是相当晚了。她们刚刚走到楼梯顶上,似乎隔着厚厚的墙壁听见有马车驶到门口的声音,转眼间文传来响亮的门铃声,证实她们没有听错。埃丽诺惶恐不安地喊了声“天哪!出了什么事?”之后,立刻断定来人是她大哥。他虽说没有这么晚回来过,但常常十分突然。因此,埃丽诺连忙下楼去接他。 凯瑟琳朝自己的卧房走去,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进一步结识蒂尔尼上尉。她因为对蒂尔尼上尉的所作所为印象不好,同时觉得像他这样时髦的绅士是瞧不起她的,但是,使她聊以自慰的是,他们相见时那些会使她感到万分痛苦的情况,至少已不复存在。她相信他决不会提到索普小姐,再说蒂尔尼上尉现在对自己过去扮演的角色一定会感到很惭愧,因此这种危险肯定是不会有的。她觉得只要避而不提巴思的情景,她就能对他客客气气的。时间就在这般思索中过去了。埃丽诺如此高兴地去见她大哥,有这么多话跟他说,一定是很喜欢他,因为他已经来了快半个钟头,还不见埃丽诺上楼。 正在此刻,凯瑟琳觉得自己听见走廊里有埃丽诺的脚步声,她仔细听下去,不想又阖然无声了。她刚想断定那是自己的错觉,忽听得有什么东西向她门口移近,把她吓了一跳。似乎有人在摸她的门,转瞬间,门锁轻轻动了一动,证明有人想把它打开。一想到有人偷偷摸摸地走来,她真有点不寒而栗。但是她决意不再让那些区区小事吓倒,也不再受想人非非的驱使,她悄悄走上前去,一把将门打开。埃丽诺,而且只有埃丽诺,站在那儿。但是凯瑟 琳仅仅平静了一霎那,因为埃丽诺双颊苍白,神情局促不安。她分明想进来,但似乎又很费劲,进门以后,说起话来似乎更加费劲。凯瑟琳以为她是为了蒂尔尼上尉而感到有些不安,所以只能默默然地对她表示关注。她逼着她坐下来,用薰衣草香水擦着她的鬓角,带着亲切关注的神情俯身望着她。“亲爱的凯瑟琳,你不必——你的确不必——”埃丽诺这才连着说出几个字来。“我很好。你这样体贴我,真叫心乱。我受不了啦。我来找你没有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