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照常升起-11

直想看看比尔被打倒是什么样的。他的个头那么大。”“我当时巴望他打倒一名侍者,”迈克说,“给逮起来。罗伯特. 科恩先生给关进牢里我才高兴呢。”“不能,”我说。“啊,别这么说,”埃德娜说。“你是说着玩儿的。”“我说的是真心话,,迈克说,“我不是那种甘心挨人家揍的人。我甚至从来不跟人玩游戏。”迈克喝了一口酒。“你知道,我从来不喜欢打猎。随时都有被马撞的危险啊。你感觉怎么样,杰克?”“没问题。”“你这人不错,”埃德娜对迈克说。“你真是个破产户?”“我是个一败涂地的破产户,”迈克说。“我欠了不知多少人的债。你没有债吗?”“多着哪。”“我欠了许多人的债,”迈克说。“今儿晚上我还向蒙托亚借了一百比塞塔。”“你真糟糕,”我说。“我会还的,”迈克说“我一向有债必还。”“所以你才成为个破产户,对不?”埃德娜说。我站起身来。我刚才听到他们的说话,好象是从远处传来的。完全象是一出演得很糟的话剧。“我要回旅馆去了,”我说。然后我听见他们在谈论我。“他不要紧吗?”埃德娜问。“我们最好陪他一起走。”“我没问题,”我说。“你们不用来。我们以后再见。”我离开咖啡馆。他们还坐在桌子边。我回头望望他们和其余的空桌。有个侍者双手托着脑袋坐在一张桌子边。我步行穿过广场到旅馆,一路上感到似乎一切都变得陌生了,好象过去我从没见过这些树。过去我从没见过这些旗杆,也没见过这座剧院的门面。一切都面目全非了。有一次我从城外踢完足球回家时有过这种感觉。我提着一只装着我的足球用品的皮箱,从该城的车站走上大街,我前半辈子都住在这城市里,但一切都不认识了。有人拿耙子在耙草坪,在路上烧枯叶,我停住脚步看了好大一阵子。一切都是生疏的。然后我继续往前走,我的两只脚好象离开我老远,一切似乎都是从远处向我逼近的,我听见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我的脚步声。我的头部在球赛一开始就被人踢中了。此刻我穿过广场时的感觉就跟那时一个样。我怀着那种感觉走上旅馆的楼梯。费了好长时间我才走到楼上,我感到好象手里提着皮箱。屋里的灯亮着。比尔走出来在走廊里迎着我。“嗨,”他说,“上去看看科恩吧。他出了点事,他正找你来着。”“让他见鬼去吧。”“走吧。上去看看他。”我不愿意再爬一层楼。“你那么瞧着我干什么?”“我没在瞧你。上去看看科恩吧。他的情绪很糟糕。”“你方才喝醉了,”我说。“现在我还醉着哩,”比尔说。“可是你上去看看科恩。他想见你。”“好吧,”我说。只不过多爬几层楼梯就是了。我提着幻觉中的皮箱继续上楼。我沿着走廊走到科恩的房间。门关着,我敲了下门。“谁?”“巴恩斯。”“进来,杰克。”我开门进屋,放下我的皮箱。屋里没开灯。科恩在黑地里趴着躺在床上。“嗨,杰克。”“别叫我杰克。”我站在门边。那次我回家也正是这样的。现在我需要的是洗一次热水澡。满满一缸热水,仰脸躺在里面。“浴室在哪儿?”我问。科恩在哭。他就在那里,趴在床上哭。他穿着件白色马球衫,就是他在普林斯顿大学穿过的那种。“对不起,杰克。请原谅我。”“原谅你,真见鬼。”“请原谅我,杰克。”我什么话也不说。我在门边站着。“我当时疯了。你应该清楚是什么回事。”“啊,没关系。”“我一想起勃莱特就受不了。”“你骂我皮条纤。”我实在并不在乎。我需要洗个热水澡。我想在满满一缸水里洗个热水澡。“我明白过来了。请你别记在心上。我疯了。”“没关系。”他在哭。他的哭声很滑稽。他在黑地里穿着白短衫躺在床上。他的马球衫。“我打算明儿早晨走。”他在不出声地哭泣。“一想到勃莱特,我就受不了。我经受了百般煎熬,杰克。简直是活受罪。我在这儿跟勃莱特相会以来,她待我如同陌路人一般。我实在受不了啦。我们在圣塞瓦斯蒂安同居过。我想你知道这件事。我再也受不了啦。”他躺在床上。“得了,”我说,“我要去洗澡了。”“你曾经是我唯一的朋友,我过去是那么爱着勃莱特。”“得了,”我说,“再见吧。”“我看一切都完了,”他说。“我看是彻底完蛋了。”“什么?”“一切。请你说一声你原谅我,杰克。”“那当然,”我说。“没关系。”“我心情恶劣透了。我经受了痛苦的折磨,杰克。如今一切已成过去。一切。”“好了,”我说,“再见吧。我得走了。”他翻过身来,坐在床沿上,然后站起来。“再见,杰克,”他说。“你肯跟我握手,是吧?”“当然罗。为什么不呢?”我们握握手。在黑暗中我看不大清他的脸。“好了,”我说,“明儿早上见。”“我明儿早晨要走了。”“哦,对,”我说。我走出来。科恩在门洞子里站着。“你没问题吗,杰克?”他问。“是的,”我说。“我没问题。”我找不到浴室。过了一会儿我才找到。浴室里有个很深的石浴缸。我拧开水龙头,没有水。我坐在浴缸边上。当我站起来要走的时候,我发觉我已经脱掉了鞋子。我寻找鞋子,找到了,就拎着鞋子下楼。我找到自己的房间,走进去,脱掉衣服上了床。我醒过来的时候感到头痛,听见大街上过往的乐队的喧闹的乐声。我想起曾答应带比尔的朋友埃德娜去看牛群沿街跑向斗牛场。我穿上衣服,下楼走到外面清晨的冷空气中。人们正穿越广场,急忙向斗牛场走去。广场对面,售票亭前排着那两行人。他们还在等着买七点钟出售的票。我快步跨过马路到咖啡馆去。侍者告诉我,我的朋友们已经来过又走了。“他们有几个人?”“两位先生和一位小姐。”这就行了。比尔和迈克跟埃德娜在一起。她昨天夜里怕他们会醉得醒不过来。所以一定要我带她去。我喝完咖啡,混在人群里急忙到斗牛场去。这时我的醉意已经消失,只是头痛得厉害。四周的一切看来鲜明而清晰,城里散发着清晨的气息。从城边到斗牛场那一段路泥泞不堪。沿着通往斗牛场的栅栏站满了人,斗牛场的外看台和屋顶上也都是人。我听见发射信号弹的爆炸声,我知道我来不及进入斗牛场看牛群入场了,所以就从人群中挤到了栅栏边。我被挤得紧贴着栅栏上的板条。在两道栅栏之间的跑道上,警察在驱赶人群。他们慢步或小跑着进入斗牛场。然后出现了奔跑的人们。一个醉汉滑了一交,摔倒在地。两名警察抓住他,把他拖到栅栏边。这时候人们飞跑着。人群中发出震耳的呼喊声,我把头从板缝中伸出去,看见牛群刚跑出街道进入这两道栅栏之间的长跑道。它们跑得很快,逐渐追上人群。就在这关头,另一名醉汉从栅栏边跑过去,双手抓着一件衬衫。他想拿它当斗篷来同牛斗一场。两名警察一个箭步上去,扭住他的衣领,其中一名给了他一棍,把他拖到栅栏边,让他紧贴在栅栏上站着,一直到最后一批人群和牛群过去。在牛群前面有那么多人在跑,因此在通过大门进入斗牛场的时候,人群密集起来了,并且放慢了脚步。当笨重的、腰际溅满泥浆的牛群摆动着犄角,一起奔驰过去的时候,有一头牛冲向前去,在奔跑着的人群中用犄角抵中一个人的脊背,把他挑起来。当牛角扎进人体中去的时候,这人的两臂耷拉在两侧,头向后仰着,牛把他举了起来,然后把他摔下。这头牛选中了在前面跑的另一个人,但这个人躲到人群中去了,人们在牛群之前通过大门,进入斗牛场。斗牛场的红色大门关上了,斗牛场外看台上的人们拼命挤进场去,发出一阵呼喊声,接着又是一阵。被牛抵伤的那人脸朝下躺在被人踩烂了的泥浆里。人们翻过栅栏,我看不见这个人了,因为人群紧紧地围在他周围。斗牛场里传出一声声叫喊。每一声都说明有牛冲进人群。根据叫喊声的强弱,你可以知道刚发生的事情糟到什么程度。后来信号弹升起来了,它表明犍牛已经把公牛引出斗牛场,进入牛栏了。我离开栅栏,动身回城。回到城里,我到咖啡馆去再喝杯咖啡,吃点涂黄油的烤面包。侍者正在扫地,抹桌子。一个侍者过来,听我吩咐他要什么点心。“把牛赶进牛栏时可曾出什么事?”“我没有从头看到底。有个人给抵伤,伤得很重。”“伤在哪儿?””“这儿。”我把一只手放在后腰上,另一只手放在胸前,表明那只牛角似乎是从这里穿出来的。侍者点点头,用抹布揩掉桌上的面包屑。“伤得很重,”他说。“光是为了解闷儿。光是为了取乐。”他走了,回来的时候拿着长把的咖啡壶和牛奶壶。他倒出牛奶和咖啡。牛奶和咖啡从两个长壶嘴里分两股倒入大杯里。侍者点点头。“扎透脊背,伤得很重,”他说。他把两把壶放在桌上,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扎得很深。光是为了好玩。仅仅是为了好玩。,你是怎么想的?”“我说不上。”“就是那么回事。光是为了好玩。好玩,你懂吧。”“你不是个斗牛迷吧?”“我吗? 牛是啥? 畜牲。残暴的畜牲。”他站起来,把一只手按在后腰上。“正好扎透脊背。扎透脊背的抵伤。为了好玩——你明白。”他摇摇头,拿着咖啡壶走了,有两个人在街上走过。侍者大声喊他们。他们脸色阴沉。一个人摇摇头。“死了!”他叫道。侍者点点头。两人继续赶路。他们有事在身。侍者走到我桌边来。“你听见啦?死了!死了。他死了。让牛角扎穿了。全是为了开心一个早晨。真太荒唐了。”“很糟糕。”“我看不出来,”侍者说。“我看不出来有什么好玩的。”当天晚些时候,我们得悉这被抵死的人名叫维森特. 吉罗尼斯,是从塔法雅附近来的。第二天在报上我们看到,他二十八岁,有一个农场,有老婆和两个孩子。他结婚后,每年都依旧前来参加节日活动。第二天他妻子从塔法雅赶来守灵,第三天在圣福明小教堂举行丧事礼拜,塔法雅跳舞饮酒会的会员们抬棺材到车站。由鼓手开路,笛子手吹奏哀乐,抬棺木人的后面跟着死者的妻子和两个孩子。……在他们后面列队前进的是潘普洛纳、埃斯特拉、塔法雅和桑盖萨所有能够赶来过夜并参加葬礼的跳舞饮酒会的成员。棺材装上火车的行李车厢,寡妇和两个孩子三人一起乘坐在一节敞篷的三等车厢里。火车猛然一抖动就启动了,然后平稳地绕着高岗边缘下坡,行驶在一马平川的庄稼地里,一路向塔法雅驰去,地里的庄稼随风摆动着。挑死维森特.吉罗尼斯的那头牛名叫“黑嘴”,是桑切斯.塔凡尔诺饲牛公司的第118号公牛,是当天下午被杀的第三头牛,是由佩德罗.罗梅罗杀死的。在群众的欢呼声中,牛耳朵被割下未,送给佩德罗. 罗梅罗,罗梅罗又转送给勃莱特。她把牛耳朵用我的手帕包好,后来回到潘普洛纳的蒙托亚旅馆,就把这两样东西,牛耳朵和手帕,连同一些穆拉蒂牌香烟头,使劲塞在她床头柜抽屉的最里边。我回到旅馆,守夜人坐在大门里面的板凳上。他整夜守候在那里,已经困倦不堪了。我一进门,他就站起来。三名女侍者和我同时进门。她们在斗牛场看了早场。她们嘻嘻哈哈地走上楼去。我跟在她们后面上楼,走进自己的房间。我脱掉皮鞋,上床躺下。朝阳台的窗子开着,阳光照得屋里亮堂堂的。我并不觉得困。我睡下时想必已是三点半,乐队在六点把我吵醒了。我下巴的两侧感到疼痛。我用手指摸摸疼痛的地方。该死的科恩。他第一次受到了欺侮就应该打人,然后走掉。他是那么深信勃莱特在爱他。他要待下去,以为忠实的爱情会征服一切。有人来敲门了。“进来。”是比尔和迈克。他们在床上坐下。“把牛赶进牛栏,很精彩,”比尔说。“很精彩、”“嗨,你难道没在那边?”迈克问。“按铃叫人送些啤酒来,比尔。”“今儿早晨真带劲儿!”比尔说。他抹了下脸。“我的上帝!真带劲儿!可我们的好杰克躺在这儿。好杰克啊,活的练拳沙袋。”“斗牛场里出了什么事?”“上帝!”比尔说,“出了什么事,迈克?”“那些牛冲进场子,”迈克说。“人们就在它们前面跑,有一个家伙绊倒了,接着倒了一大片。”“可牛群都冲进去,踏过他们的身子,”比尔说。“我听见他们叫喊。”“那是埃德娜,”比尔说。“有人不断地从人群里跑出来,挥舞他们的衬衫。”“有头公牛沿着第一排座位前的栅栏跑,见人就挑。”“大约有二十个家伙送医院去了,”迈克说。“今儿早晨真带劲儿!”比尔说。“多管闲事的警察把那些想自己投身在牛角下自杀的人陆续地都逮起来了。”“最后是犍牛把它们引进去的,”迈克说。“延续了一个来钟头。”“实际上只有一刻钟左右,”迈克反驳说。“去你的吧,”比尔说。“你参加打架去了。我可认为有两个半钟头。”“啤酒还没来吗?”迈克问。“你们把可爱的埃德娜怎么啦?”“我们刚送她回家。她上床了。”“她喜欢看吗?”“非常喜欢。我们告诉她天天早晨如此,”“给了她很深刻的印象,”迈克说。“她要我们也下斗牛场去,”比尔说。“她喜欢惊险场面。”“我说,这样对我的债主们很不利,”迈克说。“今儿早晨真带劲儿,”比尔说。“夜里也带劲儿!”“你的下巴怎么样,杰克?”迈克问。“痛着呢,”我说。比尔笑了。“你为什么不拿椅子揍他呢?”“你说得倒好听,”迈克说。“你在的话也会把你打得晕过去。我没看见他怎么揍我的。我回想起来,只看见他站在我前面,突然间我就坐在马路上了,杰克躺在桌子底下。”“后来他上哪儿去啦?”我问。“她来了,”迈克说。“这位漂亮的小姐拿啤酒来了。”侍女把放啤酒瓶和玻璃杯的托盘放在桌上。“再去拿三瓶来,”迈克说。“科恩揍了我以后到哪儿去了?”我问比尔。“难道你不知道?”迈克动手开一瓶啤酒。他拿一个玻璃杯紧凑着瓶口,往里倒啤酒。“真的不知道?”比尔问。“啊,他来到这里,在斗牛小伙的房间里找到他和勃莱特在一起,然后他就宰了这可怜而该死的斗牛士。”“不能!”“真的。”“这一夜太带劲儿了!”比尔说。“他差一点宰了这可怜而该死的斗牛士。然后科恩要带勃莱特一起走。我看,他想跟她正式结婚吧。那情景太感人了。”他喝了一大口啤酒。““他是头蠢驴。”“后来怎么样?”“勃莱特把他数落了一通。她责备他,我认为她着实有一手。”“那当然啦,”比尔说。“接着科恩情不自禁地痛哭起来,要同斗牛士握手。他还想同勃莱特握手。”“我知道。他还同我握手了呢。”“是吗?可是他们才不愿同他握手哪。斗牛的小伙是个好样的。他没说什么,但是他每次都爬起身来,接着又给打倒在地。科恩没法把他打得晕过去,这光景一定非常有趣。”“你这前后经过是从哪儿听来的?”“勃莱特说的。今天早晨我看见她了。”“最后怎么样?”“据说那时斗牛士坐在床上。他已经被击倒约莫十五次,但还是不肯罢休。勃莱特按住了他,不让他站起来。他很虚弱,但是勃莱特按不住他,他站起来了。这时候科恩说,他不愿再揍他了。他说不能这么揍了。他说再揍就太恶毒了。于是斗牛的小伙好歹摇摇晃晃地向他走去。科恩退后靠在墙上。“‘这么说你不想揍我了?’”“‘对,’科恩说。‘我不好意思了。’“于是斗牛士用足全身力气往科恩脸上狠揍一拳,然后坐倒在地上。勃莱特说他爬不起来了。科恩想扶他起来,搀他到床上。他说科恩如果要扶他,他就要打死他,还说什么如果科恩今天上午不离开这里,他无论如何要置他于死地。科恩哭了,勃莱特责备他,但他还要跟他们握手。这我已经说过了。”“说完它,”比尔说。“看来这斗牛的小伙当时坐在地板上。他在蓄积力气,等蓄足了再站起来揍科恩。勃莱特哪里肯同科恩握手,科恩就哭诉起来,说他多么爱她,她呢,对他说不要做头十足的蠢驴。跟着科恩弯下腰去和斗牛士握手。你知道,不要伤了和气嘛。完全是为了请求宽恕。可斗牛的小伙又一次朝他的脸上打去。”“好小子!”比尔说。“他把科恩彻底打垮了,”迈克说。“你知道,依我看科恩往后再也不想揍人了。”“你什么时候看见勃莱特的?”“今天上午。她进房来拿点几东面。她正在护理罗梅罗这小子。”他又倒了一杯啤酒。“勃莱特很伤心。但是她喜欢护理别人。这正是我们当初打伙在一起的原因。她护理过我。”“我知道,”我说。“我喝得相当醉了,”迈克说,“我想我将一直保持着这种状态。这件事真可笑,但是叫人不大愉快。我觉得不大愉快。”他喝光了啤酒。“你知道我把勃莱特数落了一通。我说她要是跟犹太人和斗牛士这号人一起招摇过市,她准会碰到麻烦。”他探身过来。“嗨,杰克,我把你那瓶喝了行不行?她会给你再拿一瓶来的。”“请吧,”我说。“反正我也没打算喝、”迈克动手开酒瓶。“你给我开好吗?”我拧开瓶盖上的铁丝夹子,给他倒酒。“你知道,”迈克继续说,“勃莱特当初真不错。她一向总是那么好。为了跟犹太人、斗牛士以及诸如此类的人来往,我给了她一顿臭骂,可你知道她说什么来着:‘是啊。我同那位英国贵族过的一段生活可幸福得要命啊!’”他喝了一口酒。“说得真有道理。你知道,给勃莱特带来衔头的那个阿施利是个航海家。第九代从男爵。他从海上回家,不肯睡在床上。总叫勃莱特睡在地板上。他最后变得实在叫人难以容忍了,老是对她说要杀死她。睡觉的时候总带着支实弹军用左轮手枪,等他睡着了,勃莱特常常把子弹取出。勃莱特一向过的可不是多么幸福的生活。太不应该啦。她是多么想享受人生乐趣的啊。”他站起来。他的手在颤抖。“我要回房间去了。想法子睡一会儿。”他微微一笑。“在这种节日里,我们往往太欠睡了。我要从现在起,好好地睡个够。不睡觉太难受了。使人神经怪紧张的。”“中午在伊鲁涅咖啡馆再见吧,”比尔说。迈克走出房门。我们听见他在隔壁房间里走动的声音。他按了铃,侍女前来敲他的房门。“拿半打啤酒和一瓶芬达多酒来,”迈克对她说。“是,少爷。”“我要去睡了,”比尔说。“可怜的迈克。昨天夜里为了他,我跟人大闹了一场。”“在哪儿?在米兰酒吧?”“是的。那里有一个家伙,有次在戛纳替勃莱特和迈克还过债。他太恶劣了。”“这段历史我知道。”“我可不知道。谁也不该有权利诽谤迈克。”“事情就恶劣在这种地方。”“他们不该有这种权利。但愿千万不能让他们有这种权利。我要睡觉去了。”“斗牛场上有人被牛抵死的吗?”“好象没有。只有受重伤的。”“在场外跑道上,有个人让牛挑死了。”“有这么回事?”比尔说。第十八章中午时分,我们会集在咖啡馆里。里头人头挤挤。我们吃小虾,喝啤酒。城里也满是人。条条街道都挤得满满的。从比亚里茨和圣塞瓦斯蒂安来的大汽车不断地开到,停在广场周围。汽车把人们送来观看斗牛。旅游车也到了。有一辆车里坐着二十五名英籍妇女。她们坐在这辆白色的大汽车里,用望远镜观赏这里的节日风光。跳舞的人都喝得醉醺醺的。这是节期的最后一天。参加节日活动的人们挤得水泄不通,川流不息,但汽车和旅游车边却围着一圈圈观光者。等汽车上的人全下来了,他们便淹没在人群之中。你再也见不着他们,只有在咖啡馆的桌子边,在拥挤不堪的穿着黑色外衣的农民中间,能见到他们那与众不同的运动服。节日洪流甚至淹没了从比亚里茨来的英国人,以至你如果不紧靠一张桌子边走过,就看不到他们。街上乐声不绝。鼓声咚咚,笛声悠扬。在咖啡馆里,人们双手紧抓住桌子,或者互相接着肩膀,直着嗓门唱歌。“勃莱特来了,”比尔说。我一看,只见她正穿过广场上的人群走来,高高地昂着头,似乎这次节日狂欢是为了对她表示敬意才举行的,她感到又自得,又好笑。“喂,朋友们!”她说。“嗨,渴死我了。”“再来一大杯啤酒,”比尔对侍者说。“要小虾吗?”“科恩走了?”勃莱特问。“是的,”比尔说。“他雇了一辆汽车。”啤酒送来了。勃莱特伸手去端玻璃杯,她的手颤抖着。她自己发觉了,微微一笑,便俯身喝了一大口。“好酒。”“非常好,”我说。我正为迈克惴惴不安。我想他根本没有睡觉。他大概一直在喝酒,但是看来他还能控制得住自己。“我听说科恩把你打伤了, 杰克, ”勃莱特说。“没有。把我打昏过去了。别的没啥。”“我说,他把佩德罗. 罗梅罗打伤了,”勃莱特说。“伤得好厉害。”“他现在怎么样?”“他就会好的。他不愿意离开房间。”“他看来很糟糕?”“非常糟糕。他真的伤得很重。我跟他说,我想溜出来看你们一下。”“他还要上场吗?”“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同你一起去。”“你男朋友怎么样啦?”迈克问。勃莱特刚才说的话他一点没听着。“勃莱特搞上了一个斗牛士,”他说。“她还有个姓科恩的犹太人,可他结果表现得糟透了。”勃莱特站起身来。“我不想再听你讲这种混帐话了,迈克尔。”“你男朋友怎么样啦?”“好得很哩,”勃莱特说。“下午好好看他斗牛吧。”“勃莱特搞上了一个斗牛士,”迈克说。“一个标致的该死的斗牛士。”“请你陪我走回去好吗?我有话对你说,杰克。”“把你那斗牛士的事儿都对他说吧,”迈克说。“哼,让你那斗牛士见鬼去吧!”他把桌子一掀,于是桌上所有的啤酒杯和虾碟都泻在地上,哗啦啦地摔个粉碎。“走吧,”勃莱特说。“我们离开这里。”挤在人群中间穿过广场的时候,我说:“情况怎么样?”“午饭后到他上场之前我不准备见他,他的随从们要来给他上装。他说,他们非常生我的气。”勃莱特满面春风。她很高兴。太阳出来了,天色亮堂堂的。“我觉得自己完全变了,”勃莱特说。“你想象不到,杰克。”“你需要我干什么?”“没什么,只想叫你陪我看斗牛去。”“午饭时你来?”“不。我跟他一块吃。”我们在旅馆门口的拱廊下面站住了。他们正把桌子搬出来安置在拱廊下面。“想不想到公园里去走走?”勃莱特问。“我还不想上楼。我看他在睡觉。”我们打剧院门前走过,出了广场,一直穿过市集上临时搭的棚子,随着人流在两行售货亭中间走着。我们走上一条通向萨拉萨特步行街的横街,我们望得见人们在步行街上漫步,穿着入时的人们全在那里了。他们绕着公园那一头散步。“我们别上那边去,”勃莱特说:“眼前我不愿意让人盯着看。”我们在阳光下站着。海上刮来乌云,雨过天晴之后,天气热得很爽。“我希望不要再刮风了,”勃莱特说。“刮风对他很不利。”“我也希望这样。”“他说牛都不错。”“都很好。”“那座是不是圣福明礼拜堂?”勃莱特望着礼拜堂的黄墙。“是的。星期天的游行就是从这里出发的。”“我们进去看看。愿意吗?我很想为他做个祈祷什么的。”我们走进一扇包着皮革的门,它虽然很厚实,但开起来却非常轻便。堂里很暗。许多人在做祷告。等眼睛适应了幽暗的光线,你就能够看清他们。我们跪在一条木制长凳前。过了一会儿,我发觉勃莱特在我旁边挺直了腰板,看见她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前面。“走吧,”她用嘶哑的声音悄悄说。“我们离开这里吧。使我的神经好紧张。”到了外面,在灼热阳光照耀下的大街上,勃莱特抬头凝视随风摇曳的树梢。祈祷没有起多大作用。“不明白我在教堂里为什么总这么紧张,”勃莱特说。“祈祷对我从来没有用。”我们一路往前走。“我同宗教气氛是格格不入的,”勃莱特说。“我的脸型长得不对头。“你知道,”勃莱特又说,“我根本不替他担心,我只是为他感到幸福。”“这敢情好,”“但是我盼望风小一点。”“五点钟左右风势往往会减弱。”“但愿如此。”“你可以祈祷嘛,”我笑着说。“对我从来没用,我从来也没得到过祈祷的好处。你得到过吗?”“哦,有过。”“胡说,”勃莱特说,“不过对某些人来说可能灵验。你看来也不怎么虔诚嘛,杰克。”“我很虔诚。”“胡说,”勃莱特说。“你今天别来劝诱人家信教这一套啦。今天这个日子看来会是够倒霉的。”自从她和科恩出走之日起,我还是头一次看到她又象过去那么快快活活、无忧无虑。我们折回到旅馆门前。所有的桌子都摆好了,有几张桌子已经有人坐着在吃饭了。“你看着点迈克,”勃莱特说。“别让他太放肆了。”“你的朋友们已经上楼了,”德国籍的侍者总管用英语说。他一贯偷听别人说话。勃莱特朝他说:“太谢谢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没有了,夫人。”“好,”勃莱特说。“给我们留一张三个人坐的桌子,”我对德国人说。他那张贼眉鼠眼、内里透红的脸绽出了笑容。“夫人在这儿用餐?”“不,”勃莱特说。“那我看双人桌也就够了。”“别跟他罗嗦,”勃莱特说。“迈克大概情绪很不好,”上楼的时候她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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