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去看拳击吧,”勃莱特说。“坎贝尔先生越来越难弄了。你这是哪儿来的一股多情劲儿,迈克尔?”“嗨,你真是个迷人的东西。”我们说了再见。“我不能去真遗憾,”迈克说。勃莱特吃吃地笑。我走到门口回头望望。迈克一只手扶在酒吧柜上,探身冲着勃莱特说话。勃莱特相当冷淡地看着他,但是眼角帝着笑意。走到外面人行道上,我说:“你想去看拳击吗?”“当然罗,”比尔说。“如果用不着我们走路的话。”“迈克为他这个女朋友得意着呢,”我在汽车里说。“唷,”比尔说。“这你哪能多责怪他啊。”第九章莱杜对小子弗朗西斯的拳击赛于六月二十日夜间举行。是一场精彩的拳击赛。比赛的第二天早晨,我收到罗伯特. 科恩从昂代寄来的信。信中写道,他的生活非常平静:游泳,有时玩玩高尔夫球,经常打桥牌。昂代的海滨特别美,但是他急不及待地要钓鱼去。问我什么时候到那里。如果我给他买到双丝钓线的话,等我去了就把钱还给我。同一天上午,我在编辑部写信告诉科恩,我和比尔将于二十五日离开巴黎,如有变化另行电告,并约他在巴荣纳会面,然后可以从那里搭长途汽车翻山到潘普洛纳。同一天晚上七点左右,我路经“雅士”,进去找迈克尔和勃莱特。他们不在,我就跑到“丁戈”。他们在里面酒吧柜前坐着。“你好,亲爱的。”勃莱特伸出手来。“你好,杰克,”迈克说。“现在我明白昨晚我醉了。”“嘿,可不,”勃莱特说。“真丢人。”“嗨,”迈克说,“你什么时候到西班牙去?我们跟你一块儿去行吗?”“那再好不过了。”“你真的不嫌弃我们?你知道,我去过潘普洛纳。勃莱特非常想去。你们不会把我们当作累赘吧?”“别胡说。”“你知道,我有点醉了。不醉我也不会这样问你。你肯定愿意吧?”“别问了,迈克尔,”勃莱特说。“现在他怎么能说不愿意呢?以后我再问他。”“你不反对吧,是不是?”“如果你不是存心要我恼火,就别再问了。我和比尔在二十五日早晨动身。”“哟,比尔在哪儿?”勃莱特问。“他上香蒂利跟朋友吃饭去了。”“他是个好人,”“是个大好人,”迈克说。“是的,你知道。”“你不会记得他了,”勃莱特说。“记得。我完全记得。听着,杰克,我们二十五日晚上走。勃莱特早上起不来,”“当真起不来!”“要是我们收到了汇款,你又不反对的话。”“钱肯定能汇到。我来去办。”“告诉我,要叫寄来什么钓鱼用具。”“弄两三根带卷轴的钓竿,还有钓线,一些蝇形钩。”“我不想钓鱼,”勃莱特插嘴说。“那么弄两根钓竿就行了,比尔用不着买了。”“好,”迈克说。“我给管家的打个电报。”“太好了,”勃莱特说。“西班牙!我们一定会玩得非常痛快。”“二十五号。星期几?”“星期六。”“我们就得准备了。”“嗨,”迈克说,“我要理发去。”“我必须洗个澡,”勃莱特说。“陪我走到旅馆去,杰克。乖乖的听话啊。”“我们住的这家旅馆是再妙不过的了,”迈克说。“我看象是家妓院!”“我们一到,就把旅行包寄存在‘丁戈’。旅馆人员问我们开房间是不是只要半天。听说我们要在旅馆过夜,他们乐得够呛。”“我相信这旅馆是家妓院,”迈克说。“我哪能不知道。”“哼,别叨叨了,快去把头发理理。”迈克走了。我和勃莱特继续坐在酒吧柜边。“再来一杯?”mpanel(1);“行吧。”“我需要喝点,”勃莱特说。我们走在迪兰伯路上。“我这次回来后一直没见到你,”勃莱特说。“是的。”“你好吗,杰克?”“很好。”勃莱特看着我。“我说,”她说,“这次旅行罗伯特.科恩也去吗?“去。怎么啦?”“你想这是不是会使他多少感到难堪?”“为什么会这样?”“你看我到圣塞瓦斯蒂安是和谁一起去的?”“恭喜你了,”我说。我们往前走着。“你说这话干吗?”“不知道。你要我说什么?”我们向前走,拐了一个弯。“他表现得很不错。他后来变得有点乏味。”“是吗?”“我原以为这对他会有好处。”“你大可以搞社会公益事业。”“别这样恶劣。”“不敢。”“你真的不知道?”“不知道,”我说。“也许我没有想起过。”“你想这一来会不会使他过于难堪?”“那得由他来决定,”我说。“写信告诉他,你也要去。他可以随时决定不去的嘛。”“我就写信,让他来得及退出这次旅行。”一直到六月二十四日晚上,我才再次见到勃莱特。“科恩回信了吗?”“当然。他对这次旅行可热心哪。”“我的上帝!”“我自己也觉得这事实在奇怪。”“他说他急不及待地要看看我。”“他会不会想你是单独去的?”“不会。我告诉他我们大伙儿一起去。迈克尔和我们大家。”“他可真不同凡响。”“可不!”他们预期钱将在第二天汇来。我们约好在潘普洛纳会面。他们准备直接到圣塞瓦斯蒂安,在那里搭火车前去。我们要在潘普洛纳的蒙托亚旅馆会师。如果他们迟至星期一还不到达,我们就自行朝北到山区的布尔戈特,开始钓鱼。有长途汽车通往布尔戈特。我写了一份行程计划,好让他们跟着我们来。我和比尔乘早车离开道赛车站。天气晴朗,不太热,一出城就是一派悦目的田园风光。我们走进后面的餐车吃早饭。离开餐车时,我跟乘务员索取第一批就餐券。“前四批都发完,只有第五批了。”“这是怎么搞的?”在那次列车上,午饭一向最多只供应两批,而且每批都有不少座位。“都预订完了,”餐车乘务员说。“第五批在三点半供应。”“这问题严重了,”我对比尔说。“给他十法郎。”“给,”我说。“我们想在第一批用餐。”乘务员把十法郎放进口袋。“谢谢您,”他说。“我劝先生们买点三明治。头四批的座位在铁路办事处就预订出去了。”“你前途无量,老兄,”比尔用英语对他说。“要是给你五法郎,我想你大概会建议我们跳车了。”“Comment?”“见鬼去吧!”比尔说。“做点三明治,再来瓶酒。你跟他说,杰克。”“送到隔壁车厢。”我详细告诉他我们的座位在哪里。我们的单间里还有一对夫妇和他们的小儿子。“我看你们是美国人,对不?”男人问。“旅途愉快吗?”“非常愉快,”比尔说。“你们做对了。旅行得趁年轻。我和孩子他妈早就打算到欧洲来,但是却迟迟没有走成。”“如果你真想,十年前就能来了,”他妻子说。“你老是说什么‘先在美国观光’!不管你怎么看,我可以说我们观光过的地方倒是不少了。”“嗨,在这列车上有好多美国人,”男人说。“他们来自俄亥俄州的达顿,占了七个车厢。他们到罗马朝了圣,现在去比亚里茨和卢尔德。”“原来他们是这号人。朝圣信徒。该死的清教徒,”比尔说。“你们两位年轻人是美国的什么地方人?”“我是堪萨斯城人,”我说。“他是芝加哥人。”“你们俩都去比亚里茨?”“不。我们到西班牙去钓鱼。”“哦,我自己向来不喜欢这个。可在我的家乡有很多人爱好。我们蒙大拿州有几个满好的钓鱼场所。我同孩子们去过,但是从来不感兴趣。”“你那几回出去,可也没少钓鱼啊,”他妻子说。他朝我们眨眨眼睛。“你知道娘儿们是什么回事。见到一罐酒或是一箱啤酒,她们就大惊小怪,认为天要塌下来了。”“男人才那样哩, ” 他妻子对我们说。她安详地捋捋平她膝部的裙子下摆。“为了讨好他,我投票反对禁酒,因为我喜欢在家里喝一点啤酒,可他竞用这副样子说话。这种人竟能讨到老婆,真是怪事。”“喂,”比尔说,“那帮清教徒把餐车给包了,要占用到下午三点半,你知不知道?”“你说什么?他们不会干出这等事来的。”“你去试试找两个座吧。”“唷,孩子他妈,看样子我们还是回去再吃顿早饭的好。”她站起来,整整衣裙。“请你们照看一下我们的东西好吗?走吧,休伯特。”他们一行三人到餐车去了。他们走了不一会儿,茶房穿过车厢通知第一批用餐,那批信徒和他们中的几位神父,开始结队通过走廊。我们的朋友及其一家没有回来。一名侍音端着三明治和一瓶夏布利白葡萄酒从我们这节车厢的走廊上走过,我们招呼他进来。“今天你有的是活儿干啦,”我说。他点点头。“现在十点半,他们开始了。”“我们什么时候能吃上?”“哼!我什么时候能吃上?”他放下酒瓶外加两个杯子,我们付了三明治的钱,给了小费。“一会儿我来拿盘子,”他说,“要不你们顺手给捎过来。”我们一边吃三明治、喝夏布利酒,一边观赏窗外的乡间风光。庄稼开始成熟,地里盛开着罂粟花。绿茸茸的牧场,如画的树林。时而闪过大河和掩映在树林之中的古堡。在图尔我们下车买了一瓶酒。等我们回到单间,从蒙大拿来的先生和他妻子以及儿子休伯特已经舒舒服服地坐在里面了。“在比亚里茨有好浴场吗?”休伯特问。“这孩子不泡在水里就象着了魔一样,”他母亲说。“这么大的孩子出门旅行也真够呛。”“在那里游泳可好哩,”我说。“不过有风浪的时候很危险。”“你们吃到饭了?”比尔问。“当然吃过了。他们开始进去的时候,我们已经坐好了,他们准以为我们是同伙。一个侍者跟我们说了几句法语,他们就打发其中的三个人回去了。”“他们以为我们是磕头虫呢,”那个男的说。“由此可见天主教会的权势。可惜你们两位不是天主教徒。不然你们就吃上饭了。”“我是天主教徒,”我说。“就因为这样,我才感到这么恼火。”等到四点一刻,我们才吃上午饭。比尔最后发火了。他拦住了一位领着一行吃完饭的清教徒往回走的神父。“什么时候能轮上我们这些新教徒吃饭,神父?”“这件事我一点也不清楚。你拿到就餐券没有?”“这种行径足以逼一个人去投奔三K党,”比尔说。神父回头盯了他一眼。在餐车里,侍者们供应第五批公司菜。给我们端菜的那名侍者被汗水湿透了。他白外套的腋窝处染成了紫红色。“他一定是喝了很多葡萄酒。”“要不他里头穿着一件紫红色的汗衫。”“我们来问问他。”“别问啦。他太累了。”火车在波尔多停半个钟头,我们下车在车站上溜达了一下。进城可来不及了。后来列车穿过兰兹省,我们观看日落。松林中开出一道道宽阔的防火带,望过去象一条条大街,远方尽头处是覆盖着树木的山丘。我们七点半左右吃晚饭,在餐车里,从敞开的窗户了望原野。这是一片长着松树的沙地,长满了石南。有几小块空地上座落着几座房屋,偶尔驶过一个锯木厂。天黑下来了,但我们仍能感觉到窗外伸展着一片燠热、多沙而黑暗的土地。九点左右,我们开进巴荣纳。那对夫妇和休伯特一一同我们握手。他们要继续前行,到拉内格里斯镇转车去比亚里茨。“好,希望你们一切顺利,”男的说。“在那里看斗牛要多加小心。”“在比亚里茨我们也许还能见面,”休伯特说。我们背着旅行包和钓竿袋下了车,穿过昏暗的车站,走上明亮的广场,那里排着一列出租马车和旅馆的接客公共汽车。罗伯特. 科恩在旅馆接待员的人群里站着。他起初没有看见我们。后来他才走上前来。“嗨,杰克。旅途愉快吗?”“很好,”我说。“这位是比尔.格伦迪。”“你好?”“走吧,”罗伯特说。“我雇了一辆马车。”他有点近视。过去我从没注意到。他紧盯着比尔,想看个清楚。他也感到不好意思。“都到我住的旅馆去吧。旅馆还说得过去。相当不错。”我们上了马车,车夫把旅行包放在他身旁的座位上,爬上驾驶座,抽了个响鞭,车子驶过黑洞洞的桥,进了城。“我见到你实在太高兴了,”罗伯特对比尔说。“杰克对我讲过你很多情况,我还读过你的那几本书。你把我的钓线带来了没有,杰克?”马车在旅馆门前停下,我们全都下车走进旅馆。旅馆很舒适,柜台上的接待员非常和蔼可亲。我们每人弄到了一个舒适的小房间。第十章早晨,天气晴朗,人们在城里街道上洒水,我们三人在一家咖啡馆里吃早饭。巴荣纳是座秀丽的城市。它很象一座一尘不染的西班牙小城,濒临一条大河。一大早,横跨大河的桥上就已经暑气逼人了。我们走上桥头,然后穿过城市走了一通。迈克的钓竿能否按时从苏格兰捎来,我完全没有把握,因此我们寻找一家钓鱼用具商店,最后在一家绸缎店楼上给比尔买到一根。卖钓鱼用具的人出去了,我们只得等他回来。此人终于回来了,我们很便宜地买到一根相当好的钓竿,还买了两张抄网。我们又走上街头,到大教堂去看了一下。科恩说,它是什么式教堂的一个非常出色的范例,我记不得是什么式了。这教堂看来很讲究,象西班牙教堂那样精巧而阴暗。然后我们往前走,经过那座古老的堡垒,直走到当地的旅游事业联合会的办事处,据说公共汽车就从那里启程。那里有人告诉我们,要到七月一日才开始通车。我们在这旅游处打听到雇车到潘普洛纳去的价钱,就在市剧院拐角的一个大车库里花四百法郎雇了一辆汽车。汽车将过四十分钟到旅馆来接我们。我们回到广场上我们吃早饭的那家咖啡馆,喝了一杯啤酒。天气炎热,但城里却有清晨的那种凉爽、清新的气息,坐在咖啡馆里感到心旷神怡。微风吹来,你可以感觉到这阵风是来自大海的。广场上栖息着鸽子,房屋是黄色的,象是被阳光烤焦了。我舍不得离开咖啡馆。但是我们得到旅馆去收拾行装,付帐。我们付了啤酒钱(我们抛掷硬币赌了一下,结果好象是科思会的钞),步行到旅馆。我和比尔每人只付了十六法郎,外加百分之十的服务费,我们吩咐把旅行包送下楼,等待罗伯特. 科恩来。我们正等着,我看见镶木地板上有只蟑螂,至少有三英寸长。我把它指给比尔看,然后把它踩在脚下。我们都认为它是刚从花园爬进来的。这家旅馆确实是满干净的。科恩终于下楼来了,我们一起出去向汽车走去,这是辆有篷的大汽车,司机穿一件蓝领、蓝袖口的白色风衣,我们吩咐他把后篷放下。他堆好旅行包,我们随即出发顺大街出城。我们经过几处景色优美的花园,回头久久注视市区,然后驶上青葱而起伏不平的原野,公路始终向上爬行。一路上驶过许许多多赶着牲口或牛车的巴斯克人,还有精致的农舍,屋顶很低,墙壁全部刷白。在这巴斯克地区,土地看来都很肥沃,一片翠绿,房屋和村庄看来富裕而整洁。村村有片回力球场。在有些球场上,孩子们顶着烈日在玩耍。教堂墙上挂着牌子,写着禁止往墙上打球的字样,村里的房子都盖着红瓦。接着公路拐了个弯,开始向山上攀登,我们紧靠山坡行进,下面是河谷,几座小山往后向海边伸展。这里望不到海。离此太远了。只能看见重重叠叠的山峦,但是能够估摸出大海的方向。我们跨过西班牙国境线。这里有一条小溪和一座桥,一侧是西班牙哨兵,头戴拿破仑式漆皮三角帽,背挎短枪,另一侧是肥胖的法国兵,头戴平顶军帽,留着小胡子。他们只打开一只旅行包,把我们的护照拿进哨所去检查。在警戒线两边各有一爿杂货铺和一家小客栈。司机不得不走进哨所去填写几张汽车登记表,我们就下车到小溪边察看那里有没有鳟鱼。比尔试着和一位哨兵唠几句西班牙语,但是成绩不大好。罗伯特. 科恩用手指着小溪问里面有没有鳟鱼,哨兵说有,但是不多。我问他钓过没有,他说没有,他不感兴趣。就在这时候,有个老头儿迈着大步走到桥头。他的长发和胡子被阳光晒得发了黄,衣服好象是用粗麻袋缝制的。他手拿一根长棍,背上背着一只捆绑着四条腿、耷拉着脑袋的小山羊。哨兵挥动佩刀叫他回来。老头儿什么也没说就转身顺着白“这老头儿怎么回事?”我问。“他没有护照。”我递给哨兵一支烟。他接过去,说了声谢谢。“他怎么办呢?”我问。哨兵往尘土里吐了一口唾沫。“哼,他会干脆涉水过河。”“你们这里走私的很多吗?”“哦,”他说,“经常有人越境。”司机走出来,一边把证件折好,放进上衣里面的口袋。我们全都上了车,驶上尘土飞扬的白色大道,开进西班牙。一开始,景色几乎依然如故;后来,公路绕着小山包盘旋而上,我们不停地向山上爬行,穿过丛山间的隘口,这才到了真正的西班牙。这里有绵延的褐色群山,山上长着一些松树,远方的几处山坡上,有几片山毛榉林。公路从隘口顶部穿过,然后下降,有两头毛驴躺在路中间打瞌睡,为了不致于撞上,司机不得不揿喇叭,降低车速,在路边绕过去。我们出了山,穿过一片栎树林,林中有白色牛群在吃草。下面是大草原和几条清澈的溪流,我们越过一条小溪,穿过一个幽暗的小村庄,又开始爬山。我们爬啊,爬啊,又翻过一个山脊隘口,然后顺着山势拐弯,公路向右方下降,我们看见南方展现出另一道山脉的全貌,全部呈褐色,象是被烤焦了一般,沟壑千姿百态,蔚为奇观。mpanel(1);一会儿,我们穿过群山,公路两侧绿树成行,有一条小溪和一片熟透了的庄稼。笔直的、白晃晃的大道直奔远方,再过去地势微微隆起,左边是一座小山,山上有座古堡,古堡周围簇拥着一批建筑群,一片庄稼随风起伏,一直伸向墙脚。我是在前面同司机坐在一起的,这时转过身来。罗伯特.科恩在打瞌睡,比尔却对我看看,并点点头。接着我们驶过一片开阔的平原,右方有条闪烁着太阳光辉的大河从树行间露出面来,潘普洛纳高地在远方的平原上升起,你可以看见城墙、褐色的大教堂以及其它教堂的参差不齐的轮廓。高地后面有山,极目四望,处处都是山,白色的公路向前伸展,跨过平原直奔潘普洛纳城。我们驶进位于高地另一侧的城市,两侧绿树成荫的公路灰尘扑扑地陡然上升,然后下降,穿过老城墙外人们正在建设的新城区。我们路经斗牛场,这是一座高大的白色建筑,在阳光里显得很结实,我们接着从一条小巷驶进大广场,在蒙托亚旅馆门前停下。司机帮我们卸下旅行包。有群孩子围观我们的汽车,广场上很热,树木青葱,有些旗帜悬挂在旗杆上,一圈拱廊把广场团团围住,避开阳光躲在拱廊下的阴凉处是很舒服的。蒙托亚看见我们很高兴,同我们握手,给我们安排了窗户朝广场的好房间,然后我们洗脸洗澡,收拾干净了下楼到餐厅吃午饭。司机也在这里就餐,吃完饭,我们给了他车钱,他就上路返回巴荣纳。蒙托亚旅馆有两个餐厅。一个在二楼,俯瞰着广场。另一个比广场的平面低一层,有扇门通后街,牛群在清晨跑向斗牛场的时候,就是路经这条街的。地下餐厅一直很阴凉,我们饱餐了一顿。到西班牙的第一顿饭往往使人震惊,有好几碟冷盘小吃、一道鸡蛋做的菜、两道肉菜、几色蔬菜、凉拌生菜,还有点心和水果。要把这些都吞下肚去,必须喝大量的酒。罗伯特. 科恩想说根本不要第二道肉菜,可是我们没有给他翻译,因此女侍者给他换了另一道菜,好象是一碟冷肉。科恩自从在巴荣纳跟我们会合以来,一直心神不定。他弄不清我们是否知道勃莱特在圣塞瓦斯蒂安曾经和他在一起,此事使他感到很尴尬。“哦,”我说,“勃莱特和迈克今晚该到了。”“我看不一定来,”科恩说。“怎么不来呢?”比尔说。“他们当然会来的。”“他们老是迟到,”我说。“我认为他们是不会来了,”罗伯特.科恩说。他说时带着一种比人高明的神气,把我们俩惹恼了。他们今天晚上到,我和你赌五十比塞塔,”比尔说。他一生气就打赌,所以经常赌注下得毫无道理。“我同意,”科恩说。“好。你记住,杰克。五十比塞塔。”“我自己会记住的,”比尔说。我看他生气了,想让他消消气。“他们肯定会来的,”我说。“但是不见得在今天晚上。”“你想反悔吗?”科恩问。“不。为什么反悔呢?如果你愿意,就来它一百比塞塔。”“好。我同意。”“够了,”我说。“再抬上去的话,你们就得要我做中人,让我来抽头了。”“我没有意见,”科恩说。他笑了。“反正一打桥牌,你就可能把钱赢回去。”“你还没有赢到手哩,”比尔说。我们走出门外,从拱廊下绕过去,到伊鲁涅咖啡馆去喝咖啡。科恩说他要去刮刮胡子。“告诉我,”比尔对我说,“这次下的赌注我有希望赢吗?”“你的运气糟透了。他们到哪儿也从没准时过。如果他们的钱没汇到,他们今晚绝对到不了。”“我一张嘴,当时就懊悔了。但是我不得不激他摊牌。我看他这个人不坏,可他从哪儿得悉这内情的呢?迈克和勃莱特不是跟我们说好了要到这里来的吗?”我看见科恩从广场上在走过来。“他来了。”“噢,得让他改一改自大的毛病和犹太人的习气啦。”“理发店关着门,”科恩说。“要到四点才开。”我们在“伊鲁涅”喝咖啡,坐在舒适的柳条椅里,从凉爽的拱廊下面朝大广场望去。一会儿之后,比尔回去写信,科恩上理发店。理发店仍然没有开门,所以他决定回旅馆去洗个澡,我呢,还在咖啡馆门前坐着,后来在城里溜达了一下。天气很热,我一直挑路的背阴一侧走,穿过市场,愉快地重新观光了这座城市。我赶到市政厅,找到每年给我预订斗牛票的那位老先生,他已经收到我从巴黎寄来的钱,续订好了票子,所以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他是档案保管员,城里的全部档案都放在他的办公室里。这和这段故事无关。但反正他的办公室有一扇绿粗呢包的门和一扇厚实的大木门。我走出来,撇下他一人坐在排满四壁的档案柜之间,我关上这两道门,正走出大楼要上街的时候,看门人拦住了我,给我刷掉外衣上的尘土。“你准是坐过汽车了,”他说。领子后面和两肩都沾满了灰蒙蒙的一层尘土。“从巴荣纳来。”“哎呀呀,”他说。“从你这身尘土我就知道你坐过汽车了。”于是我给了他两个铜币。我看见那座大教堂就在街道尽头,就向它走去。我第一次看见这大教堂时,觉得它的外表很不顺眼,可是现在我却很喜欢它。我走进大教堂。里面阴沉而幽暗,几根柱子高高耸起,有人在做祷告,堂里散发着香火味,有几扇精彩的大花玻璃窗。我跪下开始祈祷, 为我能想起来的所有人祈祷,为勃莱特、迈克、比尔、罗伯特.科恩和我自己,为所有的斗牛士,对我爱慕的斗牛士单独一一为之祈祷,其余的就一古脑儿地放在一起,然后为自己又祈祷了一遍,但在我为自己祈祷的时候,我发觉自己昏昏欲睡,所以我就祈求这几场斗牛会是很精彩的,这次节期很出色,保佑我们能钓几次鱼。我琢磨着还有什么别的事要祈祷的,想起了我需要点钱,所以我祈求能发一笔大财,接着我开始想该怎样去挣,一想到挣钱,我就联想到伯爵,想到不知道他现在哪里,感到遗憾的是那天晚上在蒙马特一别就没有再见到他,还想起勃莱特告诉我有关他的一些可笑的事儿。这会儿我把额头靠在前面长木凳的靠背上跪着,想到自己在祈祷,就感到有点害臊,为自己是一个糟糕透顶的天主教徒而懊悔,但是意识到我自己对此毫无办法,至少在这一阵,或许永远,不过,怎么说天主教还是种伟大的宗教,但愿我有虔敬之心,或许下次来时我会有的;然后我来到灼热的阳光下,站在大教堂的台阶上,右手的食指和拇指依然湿漉漉的,我感到它们在太阳下被晒干了。阳光热辣辣的,我靠着一些建筑跨过广场,顺着小巷走回旅馆。那晚吃晚饭时,我们发觉罗伯特. 科恩已经洗过澡,刮过胡子,理了发,洗了头,并且为了使头发不翘起来,洗完后还擦了点什么油。他很紧张,我也不想宽慰他。圣塞瓦斯蒂安来的火车九点到达,如果勃莱特和迈克来的话,他们该坐这一趟。九点差二十分,我们还没有吃完一半,罗伯特. 科恩就从饭桌边站起来,说他要到车站去。我存心戏弄他,就说要陪他一起去。比尔说,要他离开饭桌可得要他的命。我说我们马上就回来。我们走到车站。我因科恩神经紧张而幸灾乐祸。我希望勃莱特在这班火车上。火车到站晚点了,我们在车站外面的黑地里,坐在推行李的手车上等着。我在非战时的生活中,从没见过一个人象罗伯特. 科恩此时这么紧张,这么急切。我感到怪有趣的。这种高兴的情绪是恶劣的,可我的情绪确是很恶劣。科恩就有这种奇特的本事,他能在任何人身上唤起最丑恶的本质。过了一会儿,我们听到远在高地另一头的下坡传来火车汽笛声,然后看见火车的前灯从山坡上一路过来。我们走进车站,和一群人一起紧挨在出站口站着,火车进站停下,旅客开始通过出站口走出来。人群里没有他们。我们一直等到旅客全部出了站,乘上公共汽车、出租马车或者和他们的亲朋穿过黑暗朝城里走去。“我早知道他们是不会来的,”罗伯特说。我们走回旅馆。“我倒以为他们可能会来的,”我说。我们走进旅馆时,比尔正在吃水果,一瓶酒快喝光了。“没来,呃?”“是的。”“明儿早晨给你那一百比塞塔行吗,科恩?”比尔问。“我的钱还没有换呢。”“嘿,不必了,”罗伯特.科恩说。“我们赌点别的吧。斗牛赛能赌吗?”“可以嘛,”比尔说,“但是大可不必。”“这等于拿战争来打赌一样,”我说。“你不必有任何经济方面的得失心。”“我太想看斗牛了,”罗伯特说。蒙托亚走到我门餐桌边来。他手里拿着一封电报。“是给你的。”他把电报递给我。电文是:夜宿圣塞瓦斯蒂安。“这是他们打来的,”我说。我把电报塞进口袋。要在平时我就给大家看了。“他们在圣塞瓦斯蒂安过夜,”我说。“他们向你们问好。”我不知道当时是什么原因驱使我去调弄他。当然,今天我明白了。他的艳遇使我感到一种毫无理性的、跟人过不去的忌妒。尽管我把这回事看作理所当然,也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