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喜剧第六卷来仔细检查。等到法官吩咐把书架和图书送往弥罗埃小姐家里,几个承继人又莫名其妙的害怕起来,直到以后看见于絮尔跟从前一样清苦,才算放心。米诺雷买了老叔的屋子,价钱被其余两位承继人抬到五万,认为车行老板存心想在墙壁中得到什么藏金。协议书上还为此添加保留的条款。遗产清算完毕以后半个月,米诺雷把车行和牲口,一起卖给一个富农的儿子,自己搬进老叔的屋子;又为了装修和买家具,花了一大笔钱。可见米诺雷是自愿住在于絮尔近边,只和她隔着几步路的。限期清偿的通知送达萨维尼安母子的那天,米诺雷在迪奥尼斯家里说道:“希望这两个臭乡绅早点儿滚蛋!以后咱们再撵走别的。”古鄙回答说:“老婆于是十四代贵族之后,不愿意看着自己落魄的;她会上布列塔尼去养老,到那边去替儿子娶个媳妇。”当天早上替邦格朗立了买契的…公证人说:“我看不会的;于絮尔才买了里夏尔寡妇的屋子。”“该死的小丫头只想跟我们捣乱!”车行老板冒冒失失的嚷着。古鄙看见那蠢笨的大汉做了一个气恼的姿势,觉得很奇怪,问道:“她住在奈穆尔跟你有什么相干?”米诺雷的睑红得象罂粟花,回答说:“你不知道我儿子糊①于絮尔尚未成年,不能自行置产。邦格朗为法定保护人检察官的代表,故代于絮尔出面买进房屋。人间喜剧第六卷涂透顶,爱上了于絮尔。我愿意出三百法郎,叫她离开奈穆尔。”单看这第一阵冲动,谁都懂得于絮尔尽管贫穷,隐忍,也要使有钱的米诺雷大不安宁了。米诺雷先是忙于清算遗产,出盘车行;接着又有许多意外的事需要奔走;为了买进医生的屋子和种种细节,又不免跟泽莉争论;泽莉为了儿子的前途,一心只想过体面生活。米诺雷这样的忙来忙去,和平时那种安静的生活大不相同,自然没有功夫想到他的受害人。可是,到五月中旬,搬进布尔乔亚街几天以后,他有一次散步回来,听见钢琴声,又看见布吉瓦勒女人象守护宝物的神龙一般坐在窗口,便突然之间听到有一个讨厌的声音,在自己心里叫起来。象车行老板那种性格的人,为什么一见于絮尔会立刻觉得受不了呢?于絮尔根本没疑心他偷过她什么东西。她那种安于患难的伟大精神,怎么会使车行老板想要把她赶出奈穆尔呢?而这念头又怎么会带着仇恨与疯狂的意味?要解答这些问题,恐怕直要写一篇道德论文才行。也许失主在米诺雷近边住上一天,米诺雷就一天不敢自信为三万六千存息的合法持有人。也许米诺雷的被害人一日不去,米诺雷就一日不放心,隐隐约约以为自己犯的案子必有可能被人识破?也许这个浑浑噩噩,近乎蛮子而从来没犯过法的人,看到于絮尔就觉得良心不安?也许因为米诺雷的家私远过于合法所得,所以他的内疚把他鞭挞得特别厉害?没有问题,他是把良心的骚动归咎于于絮尔一个人的,满以为只要于絮尔不在眼前,他的骚扰不宁的情绪就会消灭。再说,或许罪恶本身也要求圆人间喜剧第六卷满,一旦开始作恶,难免一错到底:第一下伤了人,就会跃跃欲试的再来一下,致人死命。或许谋财必然导致害命。米诺雷下手盗窃的时候,接二连三的事来得太快了,他完全没有加以思索,他的念头是事后才有的。可是,倘若你们能把这个人的相貌举动想象得非常真切,就不难懂得思想对他的作用是多么可怕了。何况良心的责备比思想还要深一层,内疚和爱情一样,是一种无法掩藏的感情,会令人坐卧不宁。米诺雷劫夺财产的行为没有经过考虑,现在见到这蒙在鼓里的被害人而自己心里觉得难堪的时候,也同样不假思索的想把她赶出奈穆尔了。米诺雷既然是个蠢汉,做事从来不想到后果,便受着贪心鼓动,一步一步望险路上走,好似一只野兽完全不想到猎人的狡黠,只倚仗自己的蛮力和行动的迅速。不久,一般在公证人迪奥尼斯家聚会的有钱的布尔乔亚,发见这素来无忧无虑的家伙,态度举动都变了。米诺雷是决意把那惊人的举动瞒着老婆的,所以老婆对人说:“不知道米诺雷怎么回事,老是魂不守舍的!”关于米诺雷的烦闷,各人有各人的解释;因为他有了心事,表现在睑上的倒的确很象烦闷。有的说是因为他一无所事的缘故;有的说是从忙碌突然一变而为清闲的缘故。一方面,米诺雷正在打算破坏于絮尔的生活;另一方面,布吉瓦勒女人没有一天不跟于絮尔提起她应有的财产,没有一天不把于絮尔清寒的境况,和老主人替于絮尔安排的生活作比较,那是他生前亲口告诉她布吉瓦勒的。她说;“还有一点,当然我这么说不是为了贪财;可是象先生那样好心的人,怎么会一点儿小东西都不留给我呢?人间喜剧第六卷“你有了我,还不够吗?”于絮尔这样回答,不让布吉瓦勒女人在这个问题上再讲下去。于絮尔不愿意让金钱的念头玷污她亲切的,凄凉的,甜蜜的回忆,那是跟老医生的那张高贵的睑分不开的。小客堂里挂着于絮尔的绘画教师替老人画的速写像。于絮尔凭着新鲜活泼的想象,看到这幅速写等于永远看到她怀念不已的干爹,尤其屋子里到处都摆着老人心爱的家具:俗称为公爵夫人式的大沙发,书房里的家具,玩西洋双六棋的用具,还有干爹送的那架钢琴。和于絮尔做伴的两个老朋友,夏勃隆神甫和邦格朗先生——她愿意接待的客人也只有这两个,——在那些因为她悼念深切而差不多有了生命的遗物中间,他们仿佛是她过去的生活的两个生动的纪念品;而她是用受过干爹祝福的爱情,把现在和过去连在一起的。不知不觉减淡下来的惆怅的情绪,不久使她的岁月染上一种色调,把室内所有的东西结合在一片说不出的和谐中间:例如那种纤尘不染的清洁,极其对称的陈设,萨维尼安每天送来的鲜花,几件高雅的小玩意儿,还有她的生活习惯反映在周围的事物上,而使居处显得可爱的那股和平恬静的气息。吃过早饭,望过弥撒,她继续练琴,练唱;然后坐在临街的窗下刺绣。萨维尼安不问晴雨,每天出外散步,下午四点回来,看到窗子半开着,便坐在外边的窗槛上,和于絮尔谈上半小时。晚上,神甫和法官来看她;但她从来不愿意萨维尼安和他们一起来。波唐杜埃太太听了儿子的话,想叫于絮尔跟他们同住,于絮尔没有接受。她和布吉瓦勒两人日子过得很俭酋:每个月全部人间喜剧第六卷开支不超过六十法郎。老奶妈不怕辛苦,洗衣服,烫衣服,样样都做。一星期只举火两次,留下饭菜吃冷的;因为于絮尔要每年酋下七百法郎拔还屋价。这种谨严的操守,朴素的作风,在享用奢豪、予取予求的生活之后甘于清贫的态度,博得了某些人士的称赏。于絮尔受到大家的尊敬,没有一句闲言闲语牵涉到她。承继人们欲望满足了,也还她一个公道。萨维尼安看到这么年轻的姑娘有这等刚强的性格,大为佩服。波唐杜埃太太望过弥撒出来,不时和她说几句温存的话,请她吃了两次饭,亲自来接她。即使这还不能算幸福,至少日子过得很安静。邦格朗拿出当年诉讼代理人的手段,把波唐杜埃家的债务纠纷圆满解决了;这件事却触怒了米诺雷,使他对于絮尔的潜伏的怨恨,急转直下的爆发了。等到遗产的事全部料清,治安法官却不过于絮尔的情,就来办理波唐杜埃家的债务案子,答应于絮尔帮助波唐杜埃母子渡过难关。但他因为老太太阻挠于絮尔的幸福,心里很气,到她家里去的时候,毫不隐瞒他这次帮忙完全是看在弥罗埃小姐面上。他在枫丹白露挑了一个从前在自己手下当帮办的,做波唐杜埃的诉讼代理人;撤销限期清偿的手续仍旧由他亲自主持。他要利用申请撤销与玛森再度催告之间的一段时间,续订年租六千法郎的赁田契约,叫佃户拿出一笔小租,再预缴本期租约的最后一年田租。从此,惠斯特牌局恢复了,地点是在波唐杜埃家里,入局的除了法官,便是本堂神甫,萨维尼安,和由邦格朗与夏勃隆每晚接送的于絮尔。六月中,邦格朗把玛森控告波唐杜埃的案子撤销了,立即签订新租约,年租六千法郎,期限十八年;又教佃户付了三万二千法郎小租。人间喜剧第六卷当天晚上,趁这件事还没透露风声,邦格朗就去找泽莉,知道她手头的现款没处存放,问她愿不愿意出二十二万法郎买下佃户农庄的产业。米诺雷道:“只要波唐杜埃一家搬出奈穆尔,我立刻成交。”“为什么?”法官问。“我们希望镇上不要再有贵族。”“我好象听老太太说过,一朝事情解决了,凭她剩下的一些钱,只能搬到布列塔尼去住。她还说要出卖屋子呢。”米诺雷道:“就卖给我罢。”泽莉道:“你的口气倒象是当家的。你要两所屋子干吗?”法官接着说:“倘若你们今天晚上对佃户农庄的事不作决定,我们的租约就会有人知道,三天以内又要受到控告,而我一心想办妥的这桩清算的事就不成功了。所以我马上要到默伦去,我有几个相熟的庄稼人,闭着眼睛都会把佃户农庄买下来的。这样,你们在鲁弗尔地区买进三厘利息田产的机会,可就错过了。”泽莉道:“既然你有主顾,干吗来找我们呢?”“因为你们有现款,不比我那些老主顾,要几天功夫才能张罗十二万九千法郎。我不愿意事情拖泥带水的。”“叫她离开奈穆尔,我立刻拿出这笔钱来,”米诺雷又说了一遍。“你知道我不能约束波唐杜埃他们的意志,”邦格朗回答;“可是我断定他们将来不会留在奈穆尔的。”米诺雷听了这句肯定的话,又被泽莉在臂弯上推了一下,人间喜剧第六卷便答应拿出现钱来,替波唐杜埃家还清欠老医生的债。接着大家到迪奥尼斯的事务所去立契,踌躇满志的法官又叫米诺雷接受新订的赁田契上的条件:那时米诺雷夫妇才发觉损失了最后一年租金,可是太晚了。六月底,邦格朗把决算确认证书和余下的款子十二万九千法郎,交给波唐杜埃太太,劝她买五厘公债,每年可以有六千法郎利息。萨维尼安的一万法郎也买了同样的债券。老太太清算的结果,非但收入没有损失,反而多了两千法郎;母子两人也就在奈穆尔住下去了。米诺雷以为受了骗,仿佛法官是知道于絮尔住在奈穆尔会使他受不了的;米诺雷气愤交加,越发把于絮尔恨如切齿。这就开始了那幕隐蔽的,但后果非常可怕的戏剧;这戏剧骨子里只是两种感情的斗争:一种感情驱使米诺雷把于絮尔逐出奈穆尔,另外一种感情使于絮尔鼓足勇气忍受迫害,迫害的原因在某一时期内简直无从猜测。这是一个离奇古怪的局面,以前多多少少的事都是望这个局面发展,替它作准备,作序幕的。米诺雷太太从丈夫那儿得了一笔礼物:一套银器和一套餐具,大约值到两万法郎。她每逢星期日必定大排筵席,因为那天当助理检察官的儿子总得带几个枫丹白露的朋友到家里来。为那些丰盛的酒席,泽莉特意从巴黎定几样希罕的菜,使公证人迪奥尼斯也不得不学她的气派。古鄙直到七月底,前任车行老板过了一个月布尔乔亚生活之后,才受到邀请;在此以前,米诺雷一家都避之惟恐不及,认为他是无赖,有伤他们体面的。古鄙对于这种有心的遗忘已经不痛快了,还得对但羡来尊称为“您”。因为但羡来自从进了衙门,便是在家人间喜剧第六卷里也摆出俨然和傲慢的神气。古鄙问助理检察官:“那么您是把爱丝苔…忘了,专心爱弥罗埃小姐了?”检察官回答:“先生,第一,爱丝苔已经死了。其次,我从来没想到什么于絮尔。”“啊,啊!米诺雷老头,你以前跟我怎么说的?”古鄙很不客气的嚷着。米诺雷扯的谎被这么一个可怕的人当面揭穿,差点儿惊惶失措;幸亏那天请古鄙吃饭是有计划的,因为想起古鄙以前的提议,说他能破坏于絮尔和萨维尼安的婚事。米诺雷便一言不答,拉着古鄙走到园子的尽里头。他说:“朋友,你转眼就是二十八了,还没走上成家立业的路。我希望你好,因为你是我儿子的老朋友。听我说:倘使你能够教弥罗埃小姐嫁给你,——她也有四万法郎财产呢,——我可以起誓,帮你在奥尔良盘进一个公证人的事务所。”古鄙回答:“奥尔良不行,那边我不容易出头;还是蒙塔尔吉……”米诺雷抢着道:“不要蒙塔尔吉,桑斯倒还……”“桑斯就桑斯!”那奇丑无比的帮办回答,“那儿有个总主教;热心宗教的地方,我不讨厌:只要拿出一副假『二假义的面孔,就容易有生路。何况那姑娘是个热心的教徒,到那边一定有发展。”①此处提到的爱丝苔仍为佛洛丽纳之误。人间喜剧第六卷“当然,必须等我们表妹出嫁的时候,我才拿出十万法郎来;我要帮助她,表示我对老叔的敬意。”“为什么不连带酬谢酬谢我呢?”古鄙的神气很阴险,他疑心米诺雷这件事必定别有用意。“你在鲁弗尔古堡四周能买进两万四收入的一大块田产,方方正正,不跟别人的田交错,不是全靠我通风报信吗?既然洛昂运河对岸,你还有草原和磨坊,那块田还能增加一万六千收入。喂,老头儿,你可愿意跟我真心相见?”“怎么不愿意!”“告诉你,为了要你知道我的厉害,我正在替玛森安排,准备把鲁弗尔全部买下来:猎场,花园,森林,后备猎场,统统在内。”“你敢?”泽莉闯过来嚷着。古鄙象毒蛇似的把她瞪了一眼,说:“哼!只要我高兴,明天玛森花二十万就把那些都买下了。”“你走开,我跟他谈得很好呢……”大个子米诺雷抓着泽莉的胳膊,把她推走了,回过来对古鄙道:“我们这一晌事情太多,没想到你;可是我相信你的友谊一定会帮我们买进鲁弗尔的。”古鄙很狡猾的说:“不错,鲁弗尔从前是侯爵的封邑;到你手里,一年就有五万法郎收入,按时价产业本身就值到二百万以上。”“那时,咱们的助理检察官不是娶一个法兰西元帅的女儿,便是娶一个旧世家的独养女儿,能够帮他升调到巴黎去。”车行老板说着,打开他的大鼻烟壶,抓起一撮送到古鄙面前。人间喜剧第六卷古鄙吸了烟,弹着手指,嚷道:“那么咱们是不是真心相见呢?”米诺雷握着古鄙的手,回答:“君子一言为定!”也算米诺雷运气,古鄙象一切机灵的人一样,以为米诺雷看见他捧出玛森来跟他作对,才把于絮尔的亲事做借口,跟他讲和。他心上想:“那句谎话不是他想出来的,分明是泽莉教的。好罢!丢开玛森。不出三年,我可以当选桑斯的议员了。”他看见邦格朗到对门去打惠斯特,便奔到街上,对他说:“亲爱的邦格朗先生,你对于絮尔·弥罗埃很热心,不会不关切她的前途。现在有一头亲事在这里:对方是个公证人,将来在一个首府的城里开业。三年之内,他保证当选为议员,立婚书的时候就能给妻子十万法郎。”邦格朗冷冷的答道:“于絮尔的前途比这个好多呢。波唐杜埃太太自从家中出事以后,身体比以前差多了,从昨天起她又老了许多,这样郁郁闷闷下去是活不久的;萨维尼安一年还有六千法郎收入,于絮尔有四万现款,我将来替他们用玛森那种办法存放,可是规规矩矩的;要不了十年,他们也能有一份小小的家私了。”“那么萨维尼安真是胡闹了,放着好好的亲事不要!象鲁弗尔小姐那样的独养女儿,叔父叔母给她留着两份丰厚的遗产,包管萨维尼安一说就成。”“拉封丹说的好:有了爱情就忘了谨慎。”邦格朗为了好奇,又追问一句:“可是你说的那公证人是谁呢?因为……”“就是我呀,”古鄙回答;法官听着打了一个寒噤。人间喜剧第六卷“是你?……”邦格朗说着,并不隐藏他要为之作呕的神自U 0“不错!先生,就是小弟,”古鄙眼中全是怨毒,憎恨和挑战的意味。于絮尔在小客堂里坐在波唐杜埃太太身旁,邦格朗一进去就问她:“有个公证人向你求婚,预备拿出十万法郎,你可愿意吗?”于絮尔和萨维尼安都浑身一震,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于絮尔带着笑容,萨维尼安也不敢露出不安的神色。“我不能自己作主的,”于絮尔回答,同时避着老太太的眼睛向萨维尼安伸出手去。“我问都没问你,就回绝了。”波唐杜埃太太道:“为什么?孩子,我觉得公证人这一行挺不错呢。”于絮尔答道:“我宁可过着清寒的日子。跟可能的遭遇相比,我这生活已经很言足了。有老奶妈照料,我不用担什么心事;我喜欢眼前的生活,才不想拿这个生活去换一个渺茫的前途呢。”第二天,邮局送出两封匿名信,在两个人心里下了两剂毒药:一封给波唐杜埃太太,一封给于絮尔。老太太收到的信是这样的:——你爱你的儿子,要攀一头门第相当的亲事,可是你放任他迷着一个没有财产而野心很大的女孩子,让一个军乐师的女儿于絮尔在你家里出入!其实你很可以娶鲁弗尔小姐做媳妇,她的两位长亲,龙克罗尔侯爵和鲁弗尔骑士,每人都有三万法郎进款,因人间喜剧第六卷 405为不愿意留给挥霍成性的老疯子鲁弗尔先生,有心等侄女出嫁的时候送她一笔陪嫁。克莱芒蒂娜·杜·鲁弗尔小姐的姑母是赛里齐太太,她的独养儿子最近在阿尔及尔阵亡了,将来一定会过继内侄女的。写这封信的人无非为了你们的好,他知道鲁弗尔家对萨维尼安很有意思。以下是于絮尔收到的信:亲爱的于絮尔,奈穆尔镇上有一个崇拜你的青年,每次看到你在窗下工作,不能不感到一股热情,因此他知道自己的爱情是终身不变的。这青年有的是刚强的意志,百折不回的毅力:希望你接受他的爱情,因为他用意纯洁,很谦卑的向你求婚,目的是要你幸福。他目前的财产已经很可观,但比着你做了他妻子以后的财产,还不过是个小数目。有朝一日,你能似部长夫人般的出入宫廷,成为全国第一流的太太。他每天看到你,可是你看不到他;你只要把布吉瓦勒种的石竹摆一盆在窗口上,他就会登门拜见。于絮尔把信烧了,没有告诉萨维尼安。两天以后,她又收到一封信:——亲爱的于絮尔,一个爱你胜过爱自己生命的人写信给你,你不应当置之不理。你以为能嫁萨维尼安,真是大错特错了。这门亲事结不成的。波唐杜埃太太不会再接见你了;她虽是有病,今天早上还是步行到鲁弗尔去,为萨维尼安向鲁弗尔小姐求婚。萨维尼安早晚要让步的。他有什么理由反对呢?鲁弗尔小姐的两位长亲,决定在婚书上保证把财产送给她,总数有六万法郎一年的收入。这封信使于絮尔尝到了嫉妒的滋味,那是她从来没受过的痛苦,为之心都碎了;而在一个感情这样丰富,这样容易人间喜剧第六卷感受痛苦的人身上,一朝有了妒忌的心,她的现在,未来,甚至于过去,都变成了灰色。她一收到这封不祥的信,就坐在老医生的大沙发上,眼睛望着空中,堕入痛苦的幻想。一刹那之间,她觉得美好和热烈的生气一变而为死亡的凉意。而且她的感觉比这个还要可怕;古怪的天才约翰·保尔,在他的杰作中描写一批死人,因为发觉没有上帝而惊醒过来:…于絮尔的情形就跟这个一样。布吉瓦勒催她吃饭催了四次,只看见她把面包拿起来放下去,没有能送到嘴里。奶妈想说句埋怨的话,于絮尔却做了一个手势,把她喝阻了,素来很温和的口气居然变得很专横。布吉瓦勒凑着门上的玻璃暗中觑视,只见她忽而满面通红,好象发着高热,忽而睑色发紫,仿佛热过一阵又打着寒噤。这情形到四点左右越发严重:她时时刻刻站起身子,看萨维尼安是不是来了,而萨维尼安竞是不来。嫉妒与怀疑使她忘了情人的羞怯。至此为止,于絮尔决不肯流露出什么举动,让人猜到她的热情的;那时却戴了帽子,披了小围巾,冲到过道里预备上街去接萨维尼安了;但是羞怯的心理并没完全消灭,她又回进小客厅,哭了。晚上神甫来的时候,可怜的奶妈在门口拦着他,说道:“啊!神甫,不知道小姐是怎么回事,她……”“我知道了,”神甫凄然回答,不让惊慌的奶妈再往下说。于是夏勃隆把于絮尔不敢查问的事说了出来:波唐杜埃①德国作家约翰·保尔·李赫忒(1763 1825)在《梦》中描写死人们从坟墓里出来,叫道:“噢,基督!难道没有上帝吗?”基督回答:“没有上帝。”人间喜剧第六卷太太上鲁弗尔家吃饭去了。“萨维尼安呢?”“也去了。”于絮尔浑身一震;夏勃隆神甫象触电一般也跟着打了个寒噤,心里很难过,久久不能消释。“所以咱们今晚不到她家里去了,”神甫说,“并且,孩子,你最好不必再去。老太太以后接待你的态度,会伤害你的自尊心的。我们已经把她劝得动心了,肯提到你的婚事了;不知道哪儿来的一阵风,使她突然之间又变了主意。”于絮尔声调很坚决的说:“我听天由命,早把什么事都看作意料之内。遭到这种患难而知道自己并没有得罪上帝,就是大大的安慰了。”“好孩子,你得逆来顺受,不要随便去猜测天意。”“我不愿意疑心波唐杜埃先生的人格,冤枉他……”“干吗不叫他萨维尼安了?”神甫觉得于絮尔的口吻有些气愤。她哭着说:“对,我不愿意疑心我亲爱的萨维尼安,”说到这里竞嚎啕大哭了。“好朋友,我心里还认为他的品格和出身一样高尚。他不但亲口说过只爱我一个人,并且还有事实证明,因为他对我非常体贴,甚至拿出牺牲精神来克制他的热情。最近邦格朗先生和我说起有个公证人提亲,我伸出手去让他握着,这是我破题儿第一遭的举动,我可以向你发誓。固然,他开场是和我取笑,隔着街送了我一个飞吻;但从此以后,他的感情没有越出最严格的范围,那是你知道的。除了那个只有天使看得见的一角之外,你把我的心都看得明明人间喜剧第六卷白白,我可以告诉你:他的感情使我精神上得到许多好处,它使我甘于贫苦,减轻了我身遭大丧的悲痛,这丧事表现在我孝服上的,远过于我心中的。噢!那是不应该的。我心中的爱情的确超过我对干爹的感激,所以上帝给了我报应。有什么办法!我自命为萨维尼安的妻子;我太得意了,也许上帝便是惩罚我的骄傲。你刚才说得好,我们的行动只应该把上帝作中心和归宿的。”神甫看见她惨白的睑上淌着眼泪,不由得很感动。可怜的姑娘以前越是十拿九稳,这一下越是失望得厉害。她接着说:“可是一旦回到了做孤儿的地位,我自然能恢复做孤儿的心情。归根结底,我不能做我爱人的绊脚石!他呆在这里有什么出息?我是什么人,敢对他存着奢望?何况我对他的友情那么深厚,尽可以把我的幸福和希望完全牺牲!……你知道,我常常责备自己把我的幸福建筑在别人的坟墓上面,明知道要等那位老太太死了,我的美梦才能实现。如果有个女子能够使萨维尼安有钱,有福,我所有的一些财产正好作为我马上进修道院的捐献。天上没有两个主宰,女人的心中也不应当有两次爱情。修道的生活倒也很能吸引我。”“他总不能让母亲一个人到鲁弗尔去啊,”好心的神甫声气柔和的说着。“咱们不谈了罢,神甫。今天晚上我要写信给他,还他自由,能够把这堂屋的窗关起来,我也很高兴。”于是她把匿名信的事告诉神甫,声明她不愿意追究那个不相识的情人。神甫叫道:“哎!波唐杜埃太太也收到了一封匿名信,才人间喜剧第六卷上鲁弗尔去的。我看,准有些恶毒的人在阴损你。”“为什么呢?我和萨维尼安又没得罪过人,跟地方上的利害冲突也早完了。”“不管它,孩子;既然一阵狂风把我们的聚会吹散了,趁此机会整理整理咱们老朋友的藏书也好。现在都堆在那儿,让我和邦格朗两人理起来,我们还想在里头细细找一找呢。你应当信托上帝;同时也别忘了,我和法官始终是你忠实的朋友。”“这已经了不起了,”她说着,把神甫直送到过道外边的门口,象窠里的鸟儿一样往外探了探头,还希望能看到萨维尼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