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喜剧》-185

道德,危险;总而言之,你要变成一个社会上的科学院院士。我真可怜你。一个老光棍,别人等待着他的遗产,直到断气时还在防着那个年老的女看护,他问老女人要水喝,老女人不理不睬。这够可怜的了吧?可是与一个结了婚的男人相比,这老光棍还算是至福之人呢!至于两个人永远联结在一起,总是面面相对,相互争吵、相互欺骗,却以为相互都很合适;这两个人的争斗中,会发生什么惹人心烦意乱,让人心焦,叫人摆脱不了,令人气恼、为难、发侵,使人麻木甚至瘫痪的事情,我也不给你一一列举了。不,不说了。布瓦洛的讽刺诗Ⅲ,我们都能倒背如流。要说的话,那简直就等于将布瓦洛的讽刺诗从头再来一遍。你若是答应我,一定要以贵族大老爷的身分结婚,用你的财产构成一份长子世袭财产,充分利用蜜月生上两个合法子女,给你的妻子一幢房子,与你的房子完全分开,只在社交场合与她见面,外出旅行归家时一定要提前写信告知,这一桩桩、一件件,你若答应我一定办到,我就原谅你那滑稽可笑的想法。每年有两万利勿尔的收入,就足以过上这种生活。借助于一个渴望得到贵族头衔的富有的英国女子,加上你的个人经历,就能使你建立起这样的生活。啊!这种贵族生活,我觉①布瓦洛(1636 17__),法国作家。此处指他关于妇女的《讽刺诗》第十首。人间喜剧第五卷得确实是法国独有的、唯一伟大的生活,唯一为我们赢得一个女性的尊敬和友情的生活,也是唯一将我们与当今的芸芸众生相区别的生活。总之,惟有为着追求这种生活,一个年轻人才能告别单身汉的生活。摆出这种架势,玛奈维尔伯爵能给他的时代作出表率,超越一切,只能当大臣或大使。他永远不会成为别人的笑柄,他既得到了结婚在社会方面的利益,又保持了单身汉的特权。”“可是,好心的朋友,我不是德·玛赛,我只不过是保尔·德·玛奈维尔,好父亲,好丈夫,中间派议员,也可能是法国贵族院议员,你看,这是非常平常的命运,刚才你不也赏睑这样说吗?我要求不高,我反正听天由命。”“可是你的妻子,”毫不留情的德·玛赛说道,“她会听天由命吗?”“我亲爱的老兄,我的妻子嘛,我要她怎么样,她就得怎么样。”“哈哈,可怜的朋友,你还这么以为哪!别了,保尔。从今天起我再不敬重你了。你再听我一句话吧,因为我不能冷冷淡淡地同意罢黜你。好好看看,我们地位的力量在哪里。一个单身汉,哪怕他一年只有六千利勿尔的收入,作为他的全部财产,不还剩下他那高雅的名气和情场得意的回忆么……嘿,这个神奇的暗影具有极大的价值。对这个已经褪色的单身汉,生活仍能提供某些良机。对了,只要他有抱负就什么都可以干。但是,保尔,结婚,这可是 从仕途角度来说,你可就到此为止了。一旦结了婚,除非你的妻子肯照应你,否则,你就只能是什么样就算什么样了。”人间喜剧第五卷“你怎么回事?”保尔说,“你总是用不同寻常的理论压得我抬不起头来!为别人活着,我够了!养马是为了炫耀马匹,干什么事都是为了人家说什么说什么,自己倾家荡产为的是不让那些白痴大喊大叫:‘哟,保尔总是那辆马车。他现在财产状况怎么样?他挥霍钱财么?他到交易所去撞大运么?不,他是百万富翁,某某夫人爱他爱得发狂呢!他从英国弄来了拉车的马匹,肯定是全巴黎最漂亮的马。有人在长野跑马场见过德·玛赛和德·玛奈维尔两位先生的敞篷四轮马车,驾着四匹马,那高车肥马简直就没说的了,’等等等等,不一而足。总而言之,一大堆蠢话!一大群蠢人就用这一大堆蠢话牵着我们的鼻子走!对这些,我腻透了!我开始看出来,人不是走路,而是在地上滚,这种生活耗尽了我们的精力,弄得我们未老先衰。相信我吧,亲爱的亨利,你的威力,我很赞赏,但是我并不羡慕。你善于判断一切,你可以象国家要人那样行动、思考,你可以超越一般法律之上,超越既定观念、固定之见,以及约定俗成的东西。总而言之,你从一种处境中总能察觉到可捞的好处,我若是处于这种境况,则只会倒霉。你的推断冷静、系统,可能也很确切,可是在众人看来,那是吓死人的不道德。我呀,我属于芸芸众生。我不得不生活在这个社会里,我就得按照这个社会的规则去赌。你置身于人间诸事的顶端,在那冰雪之巅上,仍然能找到一些感情。若是我,我非冻成冰不可。我属于芸芸众生,他们的生活由感情组成,我现在正需要这种感情。一个阔佬常常与十个女人调情,而实际上一个女人也没有。再说,不论他多么有力量,不论他多么机灵,不论他多么懂人情世故,有时也会发生变故,使他有如夹在两扇门当中。我则喜人间喜剧第五卷欢生活中持续不断的甜蜜的交流,我希望过恬静的生活,总有一个女人在身边。”“结婚,这有点轻率,”德·玛赛高声说道。保尔并不手足无措,他继续说下去:“你要讥笑我,讥笑好了!将来,我的贴身仆人走进来,说:‘太太正等着先生用早点。’那时我会感到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晚上回到家中,如果我能够找到一颗心……”“保尔,太轻率了!你还不够品行端正,结不了婚。”“……对这颗心,我可以推心置腹地谈论我办的事情,道出我内心的秘密。我愿意与一位女性生活在一起,那亲密无间的程度能使我们的爱情不因一句简单的‘行’或者‘不行’而受到影响,最漂亮的男子也不会引起我们爱情的破灭。总而言之,我有成为你所说的好父亲、好丈夫所需要的勇气!我感到自己很适合于享受天伦之乐。为了娶妻生子,社会要求什么条件,我愿意创造什么条件……”“我觉得你好象是一篓子蜜蜂那么嗡嗡叫。你往前走吧!你要一辈子上当受骗的!啊!你是为了找一个妻子而打算结婚。换句话说,法国革命所创造的资产阶级习俗今日提出了许多难题,你是打算于己有利地圆满解决其中最大的难题,而且你要从与世隔绝的生活开始!你瞧不起的那种生活,你以为你妻子也不愿意过么?你的朋友德·玛赛刚才明确提出了完美的夫妻生活的纲领,你若是不愿意接受,那就请你听我最后一个忠告吧:再当十三年单身汉,象一个要被打入地狱的人那样玩乐!然后,到了四十岁上第一次痛风症发作的时候,娶一个三十六岁的寡妇:你会幸福的。如果你讨一个黄花闺女为妻,人间喜剧第五卷你非发疯而死不行!”“啊?这个,告诉我,那是为什么呢?”保尔有些着恼,高声叫道。“亲爱的,”德·玛赛回答道,“布瓦洛针对妇女的讽喻诗是一大堆老生常谈,不过变成了诗体而已。为什么妇女就没有缺点呢?为什么认为她们就不具有人性最鲜明的特征呢?所以,按照我的看法,婚姻问题与那位批评家Ⅲ摆出这个问题时相比,已经发生了变化。难道你以为婚姻和爱情一样,只要丈夫是男子别人就会爱他么?难道你进了女子的闺房就只会带回幸福的回忆么?如果结婚的男子对人心观察得不深刻的话,那么我们单身汉生活中的一切,都会酿成他致命的过错。由于我国奇怪的习俗,一个男子在风华正茂的幸福时日里,总是给人以幸福,他总能征服那些听凭情欲支配的女子。法律制造的障碍,感情以及女人天生的防御心理,都会使双方产生相同的感受,这一来,肤浅的人对于以后处于婚姻状态中的男女关系便产生了错觉。在婚姻状态中,障碍不再存在,女子不是容许情爱而是忍受情爱,她不但不向往快感反而常常拒绝快感。到这时,对我们来说,生活已经变了样。一个单身汉,自由自在,无忧无虑,总是主动进攻,进攻失败也不担什么风险。结了婚,失败可就是无法补救的了。若说女子作出对人不利的决定以后,一个情人还能使她回心转意,我亲爱的老弟,这样的回心转意对丈夫来说,可就等于是一场滑铁卢战役了。象拿破仑一样,丈夫是只能获胜不能打败的。不论获得多少次胜利,也挡人间喜剧第五卷不住第一次败仗就把你打翻在地。情人紧追不舍使女人感到受了抬举,情人大发雷霆使女人心花怒放,可是,丈夫要是这样,女人就要称之为粗暴。一个单身汉选中了自己的地盘,干什么都行;可是,当上了一家之主就什么都不许干了,而且他的战场是固定不变的。其次,斗争也掉了个儿。一个妻子随时准备拒绝给予她应该给予的东西,而一个情妇则会给予你她根本不应该给予的东西。你想结婚,你也会结婚,你可对民法进行过思考?人称法律学校是专门发表议论的下流地方,是闲聊的仓房,我从未涉足其中。我从未翻开过民法,但是我看见了民法在现实生活中的应用。正象诊所所长必是医生一样,我也是个法学家。疾病不在书里,而在病人身上。我亲爱的老弟,民法已将女人置于自己的保护之下,民法将女人视为尚未成年的人,视为孩童。那么,怎么治孩子呢?用吓唬。保尔,这字眼就包含着牲口嚼子的意思。你性格那么和顺,跟谁都是好朋友,那么信任别人,摸摸你自己的脉搏,看看你能不能装成暴君。我刚才嘲笑你,可是今天我很喜欢你,我要把自己的学问统统传授给你。对,这确实来自一门学问,这门学问德国人已经给它命名,称之为‘人类学’。啊!偶若我不曾用享乐来打发生活,倘若对那些只思考不行动的人我没有怀着深仇大恨,倘若对那些愚蠢得相信书中描写的生活真有其事的人我不是十分看不起,待到非洲沙漠的沙子由不知多少座无名的、碎成齑粉的伦敦、威尼斯、巴黎、罗马的灰烬组成时,我也许会写一本关于现代婚姻、关于基督教影响的书。总而言之,我要在这尖利的石堆上挂上一盏灯,相信社会繁衍生息的人就卧在这些尖利的石块上。可是,人类是否值得我为它花上一刻钟的时间人间喜剧第五卷呢?再说,使用墨水唯一合理的办法,难道不是用情书去打动人心么?哎,对了,你以后会把玛奈维尔伯爵夫人带来给我们看看吧?”“可能,”保尔说。“我们永远是朋友,”德·玛赛说道。“若是……”保尔回答道。“放心吧!我们会对你客客气气的,就象王家部队在丰特诺阿对英国人那样。”Ⅲ这一席谈话虽然已经动摇了玛奈维尔伯爵的决心,他还是着手照自己的计划办事,于一八二一年冬季回到了波尔多。他耗费巨资修整自己的公馆,配备家具,自然使他原已享有的风雅美名得以保持。他尚未完全安顿下来,他的老朋友们便提前将他引进了波尔多的保王党小圈子。无论就政见、姓氏还是财产而言,他都属于保王党。在这个小国子中,论排场和阔气,当然由他独占鳌头。他很懂人情世故,举止得体,又是在巴黎受的教育,这一切都使波尔多的圣日耳曼区对他如痴如狂。从前宫廷中形容美男子、花花公子们如花似锦的青春年华时,有一个流行的词,叫豌豆花吲。当时宫中的语言、礼仪是具有法律效力的。如今一位年老的侯爵夫人也说玛奈维尔伯爵是豌豆花。自由党那一派拾起这个字眼,把它变成一个含有讽刺意①丰特诺阿,比利时一小镇。一七四五年,在争夺奥国王位继承权战争中,法国王室部队将军萨克森曾率部在此与英、荷联军作战。当时法军表面上对英军比较客气。德·玛赛这句话的意思是叫保尔·德·玛奈维尔放心,他不会勾引玛奈维尔伯爵夫人的。②豌豆花指在风度,地位,吸引力方面都出类拔萃的人。人间喜剧第五卷味的绰号。而保王党则从褒意来使用这个绰号。保尔·德·玛奈维尔对于他的绰号给他规定的义务,十分尽心尽力,而且名气很大。有一些演员原本很平庸,一旦观众注意到他们,他们就几乎变成了好演员。发生在这些平庸演员身上的事,也在他身上发生了。由于他在这儿感到如鱼得水,便把自己缺点中包含的优点都充分发挥出来了。他的冷嘲热讽丝毫不苦不涩,他的举止一点不高傲,他与妇女们谈话时表现出对她们很尊重,既不低三下四,也不过于放肆。妇女们很喜欢这个。他那自呜得意的神态只不过是对他个人的一种修饰,使他变得更加可爱。他对门第很重视,他容许年轻人随随便便,但以他在巴黎的经验为限。他虽然对手枪和击剑都很在行,却具有女性的温柔,大家对此十分满意。他身材中等,肥胖倒也尚未达到臃肿的地步,这本来是对个人风度的两大障碍,却丝毫不妨碍他的外表去扮演波尔多的布律迈尔Ⅲ这个角色。健康的面色使他那白哲的皮肤显得更加突出,手长得美,脚长得纤巧,蓝蓝的眼珠,长长的睫毛,深色的头发,优雅的举止,发自胸部的嗓音总保持在中音区并在心中震荡,这一切都与他的绰号十分协调。保尔确实是那娇嫩的豌豆花。这种花要求精心培植,只有在潮湿、松软的土地上才能充分表现出它的优点,耕作粗放就妨碍它生长,阳光过强就要烧焦,霜冻来了就要凋零。有一种人生来就是要享有幸福而不是给别人幸福的,他们与女人很相近,希望别人猜透自己的心思,希望受到鼓励。总之对①乔治·布律迈尔(1778 1 840),人称美男子布律迈尔,在乔治四世治下的伦敦很有名气,也有“风度裁判”,“摩登之王”的称谓。人间喜剧第五卷他们来说,夫妻恩爱大概具有天意的性质。保尔就是这种人。如果说这种性格在家庭生活中会造成一些困难的话,在交际场合却显得非常可爱,非常有诱惑力。所以保尔在外酋那个狭小的圈子里十分走红。在这里,他的诙谐虽然属于中间色调,大概比在巴黎更为人所称道。整饰公馆内部和重修朗斯特拉克古堡,将英国式的奢华与舒适引进这两处住所,把六年来他的公证人代他储蓄的资金全部花光了。只剩下他那一年四万多法郎的固定收入,再多一个子儿也没有了。他想,应当整顿一下家政,使得开支不超过此数才算明智。待他正式驾着车马到处游逛了一番,与城中最出类拔萃的年轻人进行了交往,与这些人一起在他那已修整一新的城堡打过几次猎以后,保尔明白了,外酋的生活没有婚姻不行。外酋人最终都走上搞贪财营生或越来越精于投机的道路,要让他们的子女成家立业,必须这么干。可是保尔年纪还太轻,将全部时间都用在这方面,他还做不到。所以不久他就感觉到需要有经常变换花样的消遣。对于养成这种习惯的巴黎人来说,消遣已经成了他的生活。他要成家,要传宗接代,要有他可以将自己的财产传下去的继承人,建立一个家庭会给他带来一些熟人好友,当地的主要家族可以到自己家中来聚会,他对那些不正当的男女关系也已经厌倦。不过,这些还不是决定性的理由,决定性的理由是他一到波尔多,就悄悄爱上了波尔多的王后。大名鼎鼎的埃旺热利斯塔小姐。本世纪初前后,一位姓埃旺热利斯塔的西班牙巨言来到波尔多,并在这里安家落户。由于他有门路,加上又很有钱,使贵族人家的沙龙向他敞开了大门。为了保持贵族阶层对他的人间喜剧第五卷好感,他的妻子出了不少力。贵族阶层之所以那么轻而易举就接纳了他,说不定就是为了故意刺激第二等级那一派。埃旺热利斯塔太太是克里奥尔人Ⅲ,外表看去很象个有奴隶侍候的贵妇人,实际上她确实属于卡萨雷阿尔这个西班牙著名王族。她过着贵妇人的生活,对金钱的价值一窍不通,从不抑制自己任何心血来潮的念头,甚至不惜为之耗费巨资,因为不管她提什么要求,对她无限钟情的丈夫总能满足她,还好心地对她隐瞒了家中钱财方面的情况。这个西班牙人见她住在波尔多很高兴,自己也心花怒放。正好他的生意也要他继续住下去,于是这西班牙人购置了一处公馆,安了家,接待宾客气派很大,在各种事情上都表现出极高雅的趣味。因此,从一八oo年到一八一二年,埃旺热利斯塔先生和太太在波尔多,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西班牙人于一八一三年去世,身后留下三十二岁的寡妻、大量财产和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儿。这女孩当时十一岁,眼看要长成个十全十美的人儿,后来也真的成了一个十全十美的人儿。不论埃旺热利斯塔太太怎么机灵,王政复辟还是使她的地位受到影响。保王党更纯净了,有几家人家离开了波尔多。从前家中的买卖都由她丈夫一手操持,埃旺热利斯塔太太对这些事情,表现出克里奥尔人那种漫不经心和爱打扮的年轻妇女的那种不精明强干。现在缺了丈夫的头脑和双手掌管买卖,她却一点不想改变她的生活方式。保尔打定主意回到自己故乡的时候,娜塔莉·埃旺热利斯塔小姐已经长成了如花似玉的美人,而且表面上看去也是波尔多最言①克里奥尔人是安的列斯群岛等地的白种人后裔。人间喜剧第五卷有的攀亲对象。可是她母亲的资本已经逐渐减少,波尔多人还不知道。她母亲为了延长自己的统治,已经挥霍了大量钱财。她举行引人注目的欢宴,家中继续过着王侯般的生活,使大家以为埃旺热利斯塔家中家财万贯。娜塔莉已经长到了一十九岁,还没有任何提婚的消息传到她母亲耳边。埃旺热利斯塔小姐对于满足自己作为少女的心血来潮的要求已经习以为常,她穿着开司米衣衫,佩戴宝石首饰,生活在奢华之中。在子女与父母同样计较金钱的国度和时代里,她那种奢华简直使投机商人害怕。“只有哪位王子才能娶埃旺热利斯塔小姐!”这句要命的话在家家户户客厅里和各个小国子里传来传去。作母亲的、有孙女要嫁出去的老奶奶们、嫉姬娜塔莉的姑娘们,又用恶毒的话语着意渲染这种见解。娜塔莉一贯衣着华丽,加上她那使人招架不住的美貌,都使这些人心中不快。娜塔莉来到舞会上,一个求婚的人怀着如醉如痴的赞美说道:“天哪,她多么美啊!”这些人听到这句话,就要回答说:“是啊,她是漂亮,可是她要价也很高呀!”若是哪一个新来乍到的人觉得埃旺热利斯塔小姐娇媚可爱,并且说谁要选中她当妻子实在再好不过了,人们就会这样回答他:“她母亲每月给她一千法郎置办衣着,她有自己的马匹,贴身女佣人,穿着镶花边的衣裳,谁那么胆大包天敢娶这种姑娘啊!她的晨衣上都镶着马林Ⅲ花边。她洗细布衣裳的钱也能养活一个小伙计的一家。她早晨用的披风,价值连城呢!”这些话以及其他许许多多诸如此类的话,经常翻来覆去①马林,比利时一城市,以生产花边著名。人间喜剧第五卷地道出,看来似乎是恭维,事实上哪一个男人想要娶埃旺热利斯塔小姐为妻,他的欲望再强烈,也要被这些话扑灭。娜塔莉是每一场舞会的王后,经过之处,听到的都是恭维之辞,看到的都是笑睑和赞美的表情,她对这些已经腻烦了。但她毫不了解生活。她象鸟儿飞翔、花儿生长那样活着,觉得自己周围的每一个人都随时准备满足她的欲望。她对于各种东西值多少钱一无所知,也不知道收入是怎么来的,应怎么安排,怎么储存。说不定她以为每家人家都有雇来的厨子、马佚、贴身仆人和其他下人,就象草场都长青草、果树都结果子一样呢!在她看来,乞丐和穷人,与倒下来的树和贫瘠的土地是一回事。她的母亲将一切希望寄托在她身上,对她百般溺爱,她从来对享受不感到厌倦。所以,她就象一匹不带缰绳也没有上蹄铁的骏马奔驰在草原上那样,一跃进入交际场中。保尔来到波尔多六个月之后,城中上流社会早已让豌豆花和舞会王后见了面。这两朵花表面上颇为冷淡地相对而视,实际上都觉得对方俊美可爱。埃旺热利斯塔太太窥视着这次相见的结果,因为这与她切身利害息息相关。她从保尔的眼光中猜测出是什么感情使他那样激动,心中暗想:“他肯定是我的女婿了!”同样,保尔一见娜塔莉,心中也暗想道:“她肯定是我的妻子了!”埃旺热利斯塔家的财产在波尔多已经是家喻户晓的事,也象童年某种先入为主的观念一样停驻在保尔的记忆中。这是一切先入为主的观念中最不可磨灭的东西。一般情况下,对双方财产问题要进行辩论和调查,无论是羞羞怯怯的人还是傲气冲天的人,这种辩论和调查都使他们恐惧万分。而保尔和娜塔莉之间,则不需要这个,首先财产相当这一条两人间喜剧第五卷人就碰到一块了。有几个人设法对保尔进上一言,开头当然是对娜塔莉的举止、言谈、美貌不能不说上几句好话,最后就是对将来发表一些斤斤计较的见解,而埃旺热利斯塔家的那种排场确实使人不能不发表这些见解。每当他们试图这样做的时候,豌豆花总是报以轻蔑,这些外酋的小算盘确实也活该受到这种轻蔑。保尔的这种思想方法,不久大家都知道了,也就不再开口。因为不论在思想上还是在语言上,不论在举止还是在任何事情上,众人都学他的样。他把英国那种发展个性和人与人之间冰冷的藩篱,拜伦式的冷嘲热讽,对生活的指控,对神圣结合的蔑视,英国的银餐具和英国式的戏谑,对外酋风俗习惯及陈年老货的贬低,雪茄,指甲油,小马,黄手套和跨马疾驰都带进了波尔多。于是对保尔来说,事情便一反往常了:无论是少女还是老太太都不想给他泄气。埃旺热利斯塔太太一开始为他举行了好几次盛大宴会。城里最出类拔萃的年轻人都来参加的宴会,豌豆花还能缺席么?虽然保尔作出冷淡的样子,但这瞒不过母亲,也瞒不过女儿,他一步一步地走上了结婚的道路。玛奈维尔驾着轻便双轮马车或骑着他自己那漂亮的马匹散步时,有的年轻人见他走过便停下脚步,议论起来:“这个家伙真走运:又有钱,又是美男子,听说他就要娶埃旺热利斯塔为妻了。有什么办法!有的人就是这样,世界好象就是为他们造的。”这些话他都听在耳里。当他与埃旺热利斯塔太太的敞篷四轮马车相遇时,母女二人跟他打招呼时怀着一种特别的敬意,他为此感到骄傲。即使保尔没有悄悄地爱上埃旺热利斯塔小姐,社交界也肯定会硬要他娶她为妻的。社交界虽然不是一件好事的起因,却促成许多不幸。然后,当社交界看人间喜剧第五卷到自己亲自孵化的恶破壳而出的时候,又会唾弃这恶,并对之进行报复。波尔多的上流社会以为埃旺热利斯塔小姐有一百万的陪嫁,不等双方同意就把她送给保尔了。这种事也是常有的。他们俩不论是财产还是相貌,都很相当。保尔习惯于奢侈和华丽,娜塔莉也生活在奢侈与华丽之中。他刚刚为自己将公馆布置停当。在波尔多,就是为了安置娜塔莉,也没有一个人能这样布置住宅。这个少女和她母亲一样是克里奥尔人,已经和她母亲一样是个贵妇人样子,与她结婚势必在金钱方面卷入灾难之中。只有一个对巴黎的花费和巴黎女人花样翻新的要求已经司空见惯的人才能避免这种灾难。人们都说,钟情于埃旺热利斯塔小姐的波尔多人在哪里会倾家荡产,玛奈维尔伯爵就会在哪里消灾避难。于是这桩婚事就算成了。在保王党上流社会人士面前商谈这桩婚事时,这些人对保尔说的话十分动听,大大满足了保尔的虚荣心:“这里的每个人都愿意把埃旺热利斯塔小姐送给你。你若是娶她,那算是做对了。你到哪儿也找不到这么好看的姑娘,就是在巴黎也找不着:她风雅妩媚,而且从她母亲那方面来说,属于卡萨雷阿尔家族。你们将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一对:你们趣味相同,对生活理解相同,你们有波尔多最舒适的住宅。你妻子只要将睡帽带到你家就行了。在这种事情上,一幢已经盖好的住宅就等于一笔好彩礼。碰上象埃旺热利斯塔太太这样的岳母,你也是好运气。这个女人很有头脑,又会钻营。你大概向往政治生活吧!她在政治生活中将是你的一大帮手。何况她为她的心头肉、她的女儿牺牲了一切。娜塔莉肯定是一个好妻子,因为她很爱自己的母亲。再说,总得有个归宿呀!”人间喜剧第五卷“这一切都很好,很美,”保尔回答说,他虽然已经坠入情网,但还想保留自由决定权,“可一定要有个完满的归宿啊!”保尔不久便到埃旺热利斯塔太太家中走动。他的空闲时间比谁都难打发,他需要消磨时间。正是这种需要将他引到埃旺热利斯塔太太家中,只有在那里才散发着他已经习惯的那种气派和豪华的气息。埃旺热利斯塔太太年已四十,长得很漂亮。她那种美,与晴朗无云的夏日傍晚迷人的落日十分相似。她那无人指摘的声誉给波尔多的各个小国子提供了永久的谈资。克里奥尔女人和西班牙女人以体质好著称,这位寡妇也显示出体质好的各种迹象。越是这样,别的妇女就越好奇,越想知道个究竞。她长着深色的眼珠,深色的头发,西班牙女人的脚和身段,那种胸脯挺得高高的身段,这腰身的扭动在西班牙是专门有一个词来称呼的。她的面庞一直很美,克里奥尔人的肤色,其动人之处只有用轻纱扔在绛红色上来比喻才能描绘出来,因为那是白里透红。因这肤色的原故,她那美丽的面庞很诱人。她线条丰满,又有一种善于将懒懒散散与生机勃勃、将坚强有力与随随便便融为一体的风韵,使她那丰满的线条更加动人。她吸引人而又令人肃然起敬,她诱人而又丝毫不向你许诺什么。她个子很高,这又有意赋予她女王的神情和姿态。她谈起话来,很容易叫男人上当,就象粘鸟胶把鸟儿给胶住了一样,因为她的性格中天生赋有非搞电不可的人的那种才具。她一步一步退让,以人家同意给她的东西为武器,转过身来得寸进尺,相反,人家反过来有求于她的时候,她很善于一下子退到十万八千里以外去。虽然事实上她很无知,但是她早就见识过西班牙和那不勒斯的宫廷,南美、北美的著名人人间喜剧第五卷士,英国和欧洲大陆上好几个声名显赫的家族。这使她具有从幅员上说极为广阔的知识,也就显得见识很广了。她就是用这种趣味、这种气派接待来客。这种趣味与气派,学是学不来的,但是某些生来美好的心灵,到什么地方遇到什么高级东西都能吸收到自己身上,能将高尚的趣味和气派变成自己的第二天性。她那品行端正的美名一直无法解释,不过,这种美名对她倒很有用处,赋予她的行动、话语和性格以极大的权威。除了母女之情以外,这母女二人相互之间怀着一种真正的友好情谊。两人彼此相互适应。她们天天接触,却从未发生过冲突。所以许多人用埃旺热利斯塔太太的母爱来解释她作出的牺牲。娜塔莉固然对她母亲坚持守寡是个安慰,看来这也不是唯一的原因。据说埃旺热利斯塔太太曾经爱过一个人,那个人于一八一四年高高兴兴地娶了埃旺热利斯塔太太。第二次复辟Ⅲ把贵族头衔及贵族院议员的身分还给了那个人,于是一八一六年他就很体面地与她断绝了关系。埃旺热利斯塔太太从表面上看是世界上最善良的妇女,但她在性格上有一个可怕的特点。这个特点只能用卡特琳娜·德·梅迪契的座右铭来解释:这个座右铭就是:O diatee aspettate吲。她已经习惯于压人一头,别人过去也一直对她俯首帖耳。她与一切王权都很相象:和蔼可亲,性格温柔,完美无缺,生活中不挑剔。但是,当她作为女人、作为西班牙人、作为卡萨雷阿尔家族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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