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喜剧》-181

“而你要我上她那儿去吃饭吗?你疯了吗?”法官说着,手里抓起一部民事诉讼法,“你念罢,法律规定,推事不得在与他经办案件有关的两造家中饮食。她要跟我说话,让她到这儿来见我好了,你那个侯爵夫人!不错,我预备今夜把案子研究过了,明儿去询问她的丈夫。”他站起来,在一个正好望得见的文件夹里找出一份案卷,看了看摘由,说道:“卷子在这里。既然你关心那个极有地位极有势力的太太,咱们就来看看她的状子罢。”包比诺把袍子往中央拉了一下,因为两只对面襟常常扯开去,露出他赤裸裸的胸部。他拿小长方块的面包往冷却的咖啡里浸了浸,捡出状子来一边念着,一边随时停下来和毕安训俩加几句按语和批评。呈塞纳省初级法院民庭庭长具呈人:冉期卜克莱芒蒂期卜阿苔娜依丝·德·布拉蒙绍弗里夫人,奈格珀利斯伯爵,德·埃斯巴侯爵,夏尔莫里斯玛丽·安多希之妻。卜 嗯,来头甚大!)身分:业主:住址:圣奥诺雷城关街一0四号;392 人间喜剧第五卷德·埃斯巴侯爵安多希先生住址:圣热内维埃弗岗街二十二号。卜_I 啊!对了,庭长告诉我是在我的区域里!)诉讼代理人:德罗什……“德罗什!哼,那是个包打官司的小讼师,法院和他的同业都瞧不起的,他专门损害当事人!”“可怜他没产业啊!”毕安训说,“他只能拼命挣扎,象魔电掉进了圣水缸一样。”事缘具呈人之夫德·埃斯巴侯爵,一年以来精神与智力大为低落,已达《民法》四八六条所谓精神错乱与痴愚不省人事的程度;故为保障其自身及其财产之安全起见,保障在其身畔儿童之利益起见,亟须将《民法》四八六条所规定的措施付诸实行。德·埃斯巴数年来处理家事及产业之作风,已令人对其精神状态深致疑虑,而最近一年之智力衰退尤为可怕。德·埃斯巴之意志首先感受影响,至于意志之低落使其遭受因丧失行为能力所致的种种危险,可以下列事实为证:德·埃斯巴侯爵之全部收入,多年来即落于冉勒诺太太母子之手;此举既无利益,亦无任何理由可言。冉勒诺太太为一公认为奇丑无比之老妇,时或居住弗里列尔街八号,时或居住塞纳 马恩省克莱镇维勒帕里西斯地方;冉氏之子今年三十六岁,曾任前帝国禁卫军军官,现由德·埃斯巴侯爵保举,充任王家近卫军装甲骑兵队中队长。以上二人于一八一四年时贫无立锥之地,但竟先后购置价值巨大之房产,其中一所且系最近购进,坐落于绿街;冉勒诺先生今方大兴土木,将来拟与其母迁入居住,并准备作为婚后住宅。装修费用目前已达十万法郎以上。冉勒诺先生之未婚人间喜剧第五卷 393妻,系与德·埃斯巴侯爵有往来之银行家蒙日诺先生之侄女;婚事全由侯爵许冉氏获得男爵封号,撮合而成。此项爵位经侯爵设法,去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即蒙王上正式颁布诰命;倘钧院需要证明,不妨径向司法部长咨询。按侯爵与寡妇冉勒诺太太及其子冉勒诺男爵均甚少见面;但两人对侯爵影响极大,每次需用银钱,即使为满足个人嗜好之不必要的花费,侯爵亦无不应承;此种感情实难理解,纵使以法律与道德均难容忍之理由推想,亦无法解释……念到这里,包比诺说道:“哎!哎!法律与道德均难容忍之理由!那代理人,或者他的帮办,写出这种句子来,暗示什么呢?”毕安训听着笑了。……侯爵对此母子二人予取予求,甚至在现金周转不灵之时托蒙日诺先生出面签发约期票;关于此点,蒙日诺先生愿为具呈人作证。此外尚有一事可为旁证:不久以前,德·埃斯巴侯爵出租农田之契约适告期满,原佃户为续租起见,已预缴为数可观之租金,讵冉勒诺先生立即令其解除租约。有人向德·埃斯巴侯爵提及此等用途时,侯爵似已不复记忆,可见其支付款项并未取决于意志;每逢正当人士向其谈及对此二人之热心,侯爵之答复表示其对自己之思想与利益已完全置之度外。故其中必有不可思议之原因,敢请司法当局赐予注意。侯爵之行为倘非被人以欺诈与威逼之手段促成,即有可请法医鉴定之病理的原因,或竟由于精神受人魅惑,处于所谓勾魂摄魄的情形之下,致行动不能自主……包比诺停下来说道:“见电!你做医生的怎么说?这些事人间喜剧第五卷奇怪透了。”毕安训回答:“那可能是一种磁性作用。”“敢情你也相信梅斯麦的胡说八道,相信他的什么木盆,和隔墙见物等等的玩意儿吗?”Ⅲ“是的,姑丈,”毕安训一本正经的回答,“听你念着这个状子,我就想到了。告诉你,在另外一个领域中,我亲自考查过,并且证实过,一个人随心所欲,支配另一个人的好几桩事实。我跟同僚们意见不同,相信以原动力而论,意志的力量是了不起的。把江湖术士与串通哄骗的玩意丢开不谈,我也见过不少中了邪魔的例子:在睡眠状态中感受了磁性而答应的事,醒过来以后的确会一一照办。一个人的意志竞可以完全受另一个人的意志支配。”“是不是包括所有的行为?”“是的。”“连犯罪都在内吗?”“连犯罪都在内。”“这种话要不是你说的,我才不听呢。”“我可以叫你亲眼目瞎,”毕安训说。法官哼了两声,又道:“假定所谓勾魂摄魄的事真是由于这一类的原因,那也不容易拿到事实,在法律上也难以成立。”“倘若那冉勒诺太太又老又丑,不可向迩,我就想不出她还有什么别的方法诱惑男人了。”①普鲁士人弗朗 昂东·梅斯麦(1734 1815),维也纳大学医学博士,倡导动物磁性说,风行一时,尤以法国为盛。人间喜剧第五卷“可是,”法官接着说,“据我们推算,倘有私情,应当在一八一四年左右开始,那时这女的比现在小十四岁;倘若德·埃斯巴侯爵和她的关系还要早十年,那就得退后二十四年,也许正当冉勒诺太太年轻俊俏的时代;她为了自己,为了儿子的前途,尽可以用极自然的手段笼络侯爵,对他取得一种为某些男人没法摆脱的势力。这势力的根源在法律上固然不能原谅,但人情上是讲得通的。当初德·埃斯巴侯爵和布拉蒙绍弗里小姐结婚的时候,冉勒诺太太或许很生气。现在这件事可能只是女人之间的嫉妒,既然侯爵和太太不住在一块儿已经有多年了。”“可是姑丈,别忘了她奇丑无比啊!”“迷人的力量是跟丑陋成正比例的;这是老话了!并且,出天花的人又怎么的呢,医生?——好,咱们念下去再说。”……且自一八一五年起,因供给该母子二人所需索之款项,德·埃斯巴侯爵竟携同二子移居圣热内维埃弗岗街,寓所之简陋直玷辱其姓氏与身分。——(嘿,一个人爱怎么住就怎么住!谁管得了!)——侯爵将二子克莱芒·德·埃斯巴伯爵与卡米叶·德·埃斯巴子爵幽禁屋内,生活状况与彼等之姓氏及前途均不相称。侯爵经济常感窘迫,房东马雷斯特先生最近曾请求法院扣押屋内家具。执行之时,侯爵竟亲出协助,对执达吏招待殷勤,谦恭备至,仿佛对方身分较侯爵更为高贵……包比诺和内侄俩念到这里,不禁相视而笑。……除有关冉勒诺母子的事实以外,侯爵行事均带有疯狂396 人间喜剧第五卷意味。近十年来,渠所关切之事仅限于中国事物,中国服装,中国风俗,中国历史,乃至一切均以中国习惯衡量;谈话之间往往以当代之事,隔日之事,与有关中国之事混为一谈;侯爵平日虽拥戴王上,但动辄征引中国政治故实,与我国政府之措施及王上之行为相比,加以评。此种自溺狂使侯爵行为毫无理性,驯至不惜身分,一反平日对于贵族阶级立身处世的主张,经营商业,每日签发约期票;似此行动,实属危害其自身之安全与财产,因一朝身为商贾,拖欠债务即可使其宣告破产。侯爵为刊印分期出版的《插图本中国史》起见,与纸商,印刷商,镌版商,著色员等等订定合同,金额之大,使各该商人均要求具呈人申请予侯爵以禁治产处分,以便保障彼等之债权……毕安训叫道:“这家伙简直疯了。”法官道:“你认为他疯了吗?得听听他的话再说。一面之词,不足为凭。”“可是我觉得……”“可是我觉得,”包比诺接着说,“倘若我亲属之中有人想执管我的产业,倘若我不是一个每天都可以由同僚证明我精神正常的普通法官,而是一个公爵,贵族院议员,那么只要象德罗什那样会玩点小手段的诉讼代理人,就可能进一个状子,把我说成这样。”……侯爵之自溺狂使子女亦蒙受影响,彼等所受教育竟一反常规,学习内容与天主教义抵触之中国史实,学习中国方言毕安训说:“德罗什说这种话,真有点莫名其妙了。”人间喜剧第五卷 397法官回答:“这是他的首席帮办高德夏起的稿;你认得高德夏,他可是不喜欢中国人的……”……子女日常生活中之必需品往往极感缺乏;具呈人虽一再要求,亦无法与他们见面;侯爵每年仅率领彼等与母亲相见一次;具呈人屡次设法,亦无从致送生活用品及儿童需要之物……“噢!侯爵夫人,你这是开玩笑了。话说得越到家,漏洞越多。”法官把卷宗夹子放在了膝上,又道:“你想,天下哪有一个做母亲的人,会没有心肠,没有感情,没有头脑,连动物的那点儿本能都没有,以至于一筹莫展的?母亲为了要接近孩子所发挥的机智,决不亚于一个少女安排私情的手段。如果你那个侯爵夫人真要供给孩子们衣食,便是魔电也阻拦不了,你说是不是?孤狸的尾巴太长了,瞒不过一个老法官的眼睛的!好,咱们念下去再说。”但子女今已长成,亟需脱离此种教育之恶劣影响,生活享用亦当与其身分相称,同时彼等更不宜经常见到父亲之行为。关于上述各点,钧院不难加以证实:德·埃斯巴侯爵常称十二区之简易庭推事为七品官,称亨利四世中学之教员为翰林。——l口亨,他们听了生气了!)——事无大小,侯爵均谓在中国即非如此这般!谈话之间倘或提及冉勒诺夫人或路易十四时代之时事,侯爵即愁容满面,且常自以为身在中国。渠之邻居,例如同住一处之医学生爱德蒙·伯凯,冉 巴蒂斯特·弗雷米奥教授,与侯爵往还之下,认为其有关中国之偏执狂,实出于冉勒诺母子之阴谋,意欲借此使侯爵完全丧失理性,盖冉勒诺太太对侯爵唯一的帮助,仅限于供给一切有关中国之材料。人间喜剧第五卷具呈人并可向钧院证明,自一八一四至一八二八年间,冉勒诺太太及其子冉勒诺先生所得之款项,总数已不下一百万法郎。为证明上开事实,具呈人可提出与德·埃斯巴侯爵经常见面之人作证,彼等之姓名及身分已见上文,其中不少人士并向具呈人建议向法院状请予侯爵以禁治产处分,认为惟如此方能使其财产及二子不致因侯爵行动乖张而蒙受危险。以上所述既证明德·埃斯巴侯爵已陷于精神错乱之痴愚状态,具呈人自当请求钧院为执行禁治产起见,迅将本案咨送检察长,并指派推事赳日办理……包比诺念完了状子,说道:“你看,这里是庭长要我承办这件案子的批示。德·埃斯巴太太有什么事要求我呢?全部事实已经写在这里了。明儿我要带着书记官去讯问侯爵,我觉得这件事蹊跷得很。”“姑丈,我在公事方面从来没求你帮忙;这一回我替德·埃斯巴侯爵夫人讨个情,可不可以为了她的特殊情形通融办理?要是她到这儿来,你愿意听她的陈诉吗?”“当然愿意。”“那么你上她家里去听罢:德·埃斯巴太太身体很娇,带点病态,非常神经质,到你这种耗子窠似的地方来会不舒服的。你晚上去,不必吃饭,既然法律禁止你们在当事人家里吃喝。”包比诺以为在内侄的嘴角上看到一点讽刺的表情,便道:“法律不也禁止你们从死亡的病家那儿接受遗赠吗?”“得了罢,姑丈,单是为了推究事情的真相,也请你答应我的要求罢。你不妨以预审推事的身分去,既然你觉得这件案子人间喜剧第五卷不明不白。讯问侯爵夫人不是和询问侯爵一样重要吗?”“你说得不错,”法官回答,“她自己倒可能是个疯子。好,我去罢。”“到时我来陪你去:先在日记簿上记下来:明晚九时,访德·埃斯巴太太。”毕安训看见姑丈写好了,又道:“啊,行了。”第二天晚上九点,毕安训爬上姑丈家全是灰土的楼梯,发见他正在为一件棘手的案子起草判决书。拉维安纳预定的新衣服,裁缝没有送来;包比诺只能穿上满是污迹的旧衣服,叫不知道他私生活的人看了这副incomptusⅢ的模样发笑。毕安训要他把领带整了整,替他扣上外套的钮子,故意把右襟叠在左襟上,使一部分比较新的料子露在外面。但法官一忽儿就拿衣糯望上翻起,因为他的习惯老是要把手插入背心口袋。外套前后都皱得一团糟,背后正中有一处耸得很高,让人看到腰部的衬衣,不幸毕安训直到了侯爵夫人家里才发觉。在此我们应当把医生与法官去访问的人物来一个简单的速写,才能使读者了解包比诺与对方的谈话。德·埃斯巴太太七年以来在巴黎非常走红。巴黎的潮流把人轮流捧起来,压下去,使他们忽而伟大,忽而渺小,一会儿家喻户晓,一会儿默默无闻,然后变成一批讨厌家伙,和失宠的阁员与下野的帝王一样。他们老是为了过时的抱负怏怏不乐,一味颂扬过去,而且无所不知,无所不诋毁,无人不认得,跟挥金如土而破产的大爷们没有分别。既然德·埃斯巴太太是一八一五年左右被丈夫遗弃的,出嫁的时代就应当在一八人间喜剧第五卷一二年初;而两个孩子也应该是一个十五岁,一个十三岁了。一个做了母亲,年纪已经三十三的女人,靠了什么运气能走红呢?虽说潮流是无理可喻的,谁也不能预言它要抬举谁,而所捧的往往是姿色平常,连高雅大方都成问题的银行家太太之流,但说它会采取以年齿为序的立宪制度,似乎也出于情理之外。其实当时的风气不过跟大众一样,把德·埃斯巴太太当作一个年轻女子。因为侯爵夫人在户口朋上是三十三岁,在夜晚的交际场中只有二十二。这个成绩可是用多少心血多少技巧换来的啊!安排得很巧妙的头发卷,遮着她的太阳穴。她装做病人,把家里整天弄得半明半暗的,因为惟有从窗纱中透进来的光线才不致损害她的皮色。和狄安娜·德·普瓦蒂埃Ⅲ一样,她用冷水洗澡,睡的是马鬃做的床垫,枕头是摩洛哥皮的,为的要保护头发;她吃得很少,喝也只喝清水,注意自己的动作,免得身体疲倦,日常生活的细节都象修道院里的规矩一样刻板。这种严格的摄生之道,到了一个大名鼎鼎的,活到上百岁而起居生活仍象少妇一般的波兰女子手里更进了一步,竞用冰水代替凉水,吃东西也吃冷的。那波兰贵妃自以为能和法国史上有名的美人,有些传记家说是活到一百三十岁的玛丽蓉·德洛尔姆吲一样长寿:年纪近百了,头脑和心仍旧很年轻,①狄安娜·德·普瓦蒂埃(1499 1 566),法国历史上有名的美女,曾为亨利二世之情妇。②玛丽蓉·德洛尔姆(1 61卜1 650),路易十三时代有名的交际花,以姿容出众与情人众多闻名,传说寿至一百三十岁,其实只活到三十九岁。人间喜剧第五卷睑蛋仍旧妩媚,身腰仍旧迷人;说起话来象枯藤着火,光芒四射;提到当代的人物与作品,动辄以十八世纪的作比较。人住在华沙,帽子非向巴黎的埃尔博太太定制不可。虽是朝廷命妇,她倒象小姑娘一般有情有义;游泳,奔跑,不亚于中学生;扑到沙发上去的姿势和风骚的姑娘同样惹人怜爱。她嘲笑人生,不怕死亡。当年她曾经使俄皇亚历山大诧异,现在还能以筵开不夜的局面叫尼古拉吃惊。为她倾倒的青年男子照旧被她感动得下泪,因为她年龄的老少可以由她随意支配,待人象多情的女工一样有种说不出的热诚。总之,即使她不是童话中的仙女,至少本身就是一篇童话。德·埃斯巴夫人可认得这位查蓉切克夫人吗?是否有意把她的故事重演呢?不管怎么样,侯爵夫人的确受到这套养生之道的益处,她皮色匀净,额上没有一丝皱痕,身体象亨利二世的情妇一样柔软娇嫩;这些无形的魔力便是使男人爱情专一,欲罢不能的关键。上面所说的很简单的摄生方法,可以说由于艺术与自然的指示,也可以说由于经验的指示,在她身上还得到体格与性情脾气的协助。侯爵夫人对一切与本身不相干的事决不关心。男人只能供她玩乐;凡是身心为之震动而受伤的剧烈的刺激,她是从来不会有的。她没有爱,没有憎;受了伤害,只是很冷静的报复;谁要不幸冒犯了她,她就记在心里,从容不迫的等适当的机会泄忿。她既不慌忙,也不激动,只管说话,因为她知道一个女人可以用两句话断送三个男子的性命。她看到德·埃斯巴侯爵离家,心中非常欢喜;两个孩子当时已经使她厌烦,日后更会妨碍她的野心;丈夫一走,不是把他们都带走了吗?她的最亲密的朋友和最没恒心的崇拜者,因为没有绕膝的儿女间接泄漏母亲的年人间喜剧第五卷龄,都把她当作少妇。众人对于侯爵,对于侯爵夫人在状子上表示那么挂念的两个儿子,其生疏正如水手之于东北航道。Ⅲ德·埃斯巴先生被认为怪物,对妻子连一星星可抱怨的理由都没有,竞把她遗弃了。二十二岁就独立自由,财产自主,一年有二万六千法郎收入,侯爵夫人却踌躇很久,对生活方针打不定主意。住家的开销仍归丈夫负担,一应家具,车马,仆役,都由她保持原状;但在一八一六至一八一八年间她竞杜门不出;而那几年正是许多家庭受了政治动乱的损害而想法恢复元气的时期。出身既是圣日耳曼区最有势力最有声望的世家,她父母看到她为了丈夫莫名其妙的怪脾气而被迫分居,也劝她守在家里。一八二。年,侯爵夫人从麻痹状态中醒来,在宫廷与应酬场中露面了,自己也在家招待宾客。一八二一至一八二七年间,她排场阔绰,拿风雅和装束引人注意,见客有一定的日子与钟点;不久她又进一步,登上了以前为鲍赛昂子爵夫人,朗热公爵夫人,菲尔米亚尼夫人等先后高踞的宝座。菲尔米亚尼夫人嫁了德·冈先生,把位置让给摩弗里纽斯公爵夫人,德·埃斯巴夫人又从摩弗里纽斯夫人手里抢了过来。社会上对于德·埃斯巴侯爵夫人的私生活,所知道的不过是这么一点。看来她象那即将没落、而又一直不落的太阳长期居于巴黎的地平线上。她交结一位公爵夫人,公爵夫人姿色出众的名气和她①在欧洲大陆之北,由白令海峡连接大西洋与太平洋的全部北冰洋,统称东北航路。此路直至一八七八至七九年司方由瑞典人诺登乔特初次航行,故巴尔扎克时代之水手只闻此航路之名。人间喜剧第五卷忠实于一位亲王的名气一样大;那亲王当时是个不得意的人物,但老是预备在下一届政府中掌握大权。德·埃斯巴太太还跟一位外国太太做朋友,这朋友有个大名鼎鼎的,足智多谋的俄国外交官替她分析时局。最后还有一个惯于操纵政治的老伯爵夫人,把侯爵夫人当做女儿般收在门下。一切目光远大的人都觉得德·埃斯巴太太正在培养一股隐藏的可是实在的势力,以便代替她靠一时的潮流得来而完全虚空的势力。她的沙龙已经有它的政治作用了。德·埃斯巴夫人那儿怎么说呢?德·埃斯巴夫人的沙龙反对某一桩措施啊!这一类话在为数不少的傻瓜嘴里开始传布出去,使她的徒党大有结了帮口那样的声势。某些失意政客,例如无人重视的路易十八的宠臣,和其他预备随时出山的卸任部长等等,被她安慰一番,奉承一番之后,都说她的外交手段和驻伦敦的俄国大使夫人一样高明。侯爵夫人对国会议员或贵族院议员提的几句话,或是什么意见,好几次从讲坛上传遍欧洲。对于某些有关政局的大事,门客不敢轻易开口,她却常常判断得很准确。宫廷中的要人晚上都到她家里来玩惠斯特Ⅲ。并且,便是她的缺点也有它的长处。她素来以机密出名,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大家认为她的友谊经得起任何考验。她对部下的帮助决不半途而废,可见目的不限于营私结党,而尤其在于增加自己的威望。这种行为是完全以她主要的情欲,虚荣,作出发点的。许多妇女极重视的寻欢作乐与情场的胜利,对她不过是手段而已;无论哪方面,只要人生能有多么壮阔的场面,她就要过多么壮阔的生活。在一①惠斯特,英国当时流行的一种纸牌戏,桥牌的前身。人间喜剧第五卷般年事尚轻,前程远大,公开出入于她门下的人中间,有德·玛赛,德·龙克罗尔,德·蒙特里沃,德·拉罗什一于贡,德·赛里齐,费罗,马克西姆·德·特拉伊,德·利斯托迈尔,旺德奈斯兄弟,杜·夏特莱等等。她往往只招待一个男人而不招待他的妻子;她势力已经相当雄厚,尽可对某些野心家提出那种难堪的条件,例如两位有名的保王党银行家德·纽沁根和费迪南·杜·蒂耶。她对于巴黎生活的利弊研究得非常透彻,所以行事从来不让一个男人有半点儿可要挟她的地方。你想象到她授人把柄的一封信或是一张字条罢,尽管悬赏征求,包你一无所得。固然她是铁石心肠,因此能把她的角色演得非常自然;但她的外貌对她同样有很多帮助。身腰使她显得年轻;声音可以随心所欲的忽而柔婉,忽而娇嫩,忽而清朗,忽而严厉。她显而易见有那种贵族的姿态,使一个女人能把自己的过去完全抹掉。倘使有个男人偶尔得到她的青睐,便自以为有资格和她亲呢,她自有本领拒之于千里之外,用威严的目光否定一切。谈话之间,伟大而动人的感情,旨趣高尚的决断,仿佛是从纯洁的心中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殊不知她一切都出于老谋深算,要是一个男人在攸关她个人利益而她不以为羞的交涉中应付不当,她立刻会铁面无情的加以惩罚的。拉斯蒂涅存心和这位太太结交的时候就看出她是一个巧妙的工具,但还没有加以利用;他非但没能力操纵,倒反被这工具压倒了。这位长于斗智的青年冒险家,象拿破仑一样不得不永远作战,知道只要打一次败仗就会断送终身大业,这一下却在保护人身上遇到了一个劲敌。在他骚动的生涯中,这还是破题儿第一遭和一个才力相当的敌手正式对垒。他觉得如果人间喜剧第五卷能征服德·埃斯巴太太,当个部长决无问题;所以他没利用她以前,先让她利用;当然这种开场是很危险的。埃斯巴的府第需要大批仆役,侯爵夫人的排场也很大。重要宴会在楼下大厅里举行,侯爵夫人自己却住在二层楼上。气概不凡、装饰得言丽堂皇的大楼梯,颇有当年凡尔赛宫气息的许多情雅的房间,先就显出主人的巨万家私。法官看着内侄的轻便两轮车一到,大门立即打开,便把门房,门丁,院子,马房,屋子的分配,供在楼梯上的鲜花,栏杆,墙壁,与地毯的整洁,很快的打量了一番,又把那些听到铃声而跑出来的,穿号衣的当差数了一数。上一天,他在接待室里从平民溅满泥浆的衣服上估量贫穷的伟大;如今他用同样清明的目光,在走过的各个房间中把家具陈设细细研究,以便发掘出豪华之下的贫穷。“包比诺先生!——毕安训先生!”这是仆人在内客室门口通报的。内客室对着花园,十分精雅,最近新换过家具。侯爵夫人坐着一张由公爵夫人兴起来的,洛可可式的靠椅。拉斯蒂涅靠近着她,坐在左手里一张烤火的矮椅子上,活象意大利贵妇身边的pr.n]oⅢ。壁炉架的转角上还有一个男人站着。博学的毕安训猜得不错,侯爵夫人是个性情冷酷,非常神经质的女人:要没有她那种养生之道,连续不断的火气早已使她的皮肤变成土红色了;但她身上穿的,屋子里被挂的,都是色调强烈的料子,把她人工培养的白哲的皮肤衬托得格外鲜明。带红的褐色,栗色,带金色闪光的锖色,对她特别相宜。内客室的糊壁花绸与窗帘幔子,仿照当时在伦①拉丁文:第一。这里的意思是第一侍从。人间喜剧第五卷敦走红的某爵士夫人家里的款式,用的是棕色丝绒,但她加上许多点缀,用美妙的图案把那过于言丽的宫廷色彩冲淡一下。头发的式样梳得象少女,一绺绺的挂着,底下打着卷,烘托出她微嫌太长的椭圆形睑蛋:但滚圆睑越是显得呆板蠢笨,细长睑越是显得雍容华贵。能够使睑蛋拉长或扁平的双面镜,对于上面那个可以应用在人相学方面的规则,便是极显明的证据。包比诺站在房门口象一头受惊的野兽,伸着脖子,左手插在背心袋里,右手拿着里子满是油腻的帽子;侯爵夫人当下带着嘲笑意味向拉斯蒂涅递了个眼色。老头儿愣头侵脑的神气,跟他可笑的态度与受惊的表情非常配合,毕安训又在旁哭丧着睑,觉得为了姑丈受利很大的委屈;控斯蒂涅看着不由得掉过头去笑了。侯爵夫人对来客点点头,好不费劲的从靠椅中抬起身子,又很有风度的倒了下去,表示身体衰弱,希望人家原谅她失礼。这时,站在壁炉架与房门之间的男人微微行了个礼,推过两张椅子,向医生与法官让坐;看他们坐下了,他又抱着手臂,背靠着墙壁站着。我们且把这个人物介绍一下。当代有个画家叫做德康Ⅲ,最擅长使所画的东西,不论是一块石头或一个人物,引人注意。在这一点上,他运用铅笔比运用彩色画笔的技术更高。比如说,他用素描画一间空荡荡的屋子,只有一把笤帚靠在壁上;只要他高兴,自有本领使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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