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说。你是一个高明的人,可以对你无所不谈,你都能明白。这①《威尼斯转危为安》,英国十七世纪作家奥特韦(1 65¨_1 685)写的悲剧皮埃尔与雅非哀是剧中男主角,以忠于友谊著称。人间喜剧第五卷个满是癞虾蟆的泥塘,你不会老呆下去的。得了吧,一言为定。你一定会结婚的。咱们各自拿着枪杆冲吧!嘿,我的决不是银样蜡枪头,你放心!”伏脱冷根本不想听欧也纳说出一个不字,径自走了,让他定定神。他似乎懂得这种忸怩作态的心理:人总喜欢小小的抗拒一下,对自己的良心有个交代,替以后的不正当行为找个开脱的理由。“他怎么办都由他,我一定不娶泰伊番小姐!”欧也纳对自己说。他想到可能和这个素来厌恶的人联盟,心中火辣辣的非常难受;但伏脱冷那些玩世不恭的思想,把社会踩在脚底下的胆量,使他越来越觉得那家伙了不起。他穿好衣服,雇了车上德·雷斯托太太家去了。几天以来,这位太太对他格外殷勤,因为他每走一步,和高等社会的核心接近一步,而且他似乎有朝一日会声势浩大。他付清了德·特拉伊和德·阿瞿达两位的账,打了一场夜牌,输的钱都赢了回来。需要趱奔前程的人多半相信宿命;欧也纳就有这种迷信,认为他运气好是上天对他始终不离正路的报酬。第二天早上,他赶紧问伏脱冷借据有没有带在身边。一听到说是,他便不胜欣喜的把三千法郎还掉了。“告诉你,事情很顺当呢,”伏脱冷对他说。“我可不是你的同党。”“我知道,我知道,”伏脱冷打断了他的话,“你还在闹孩子脾气,看戏只看场子外面的小丑。”两天以后,波阿雷和米旭诺小姐,在植物园一条冷僻的走人间喜剧第五卷道中坐在太阳底下一张凳上,同医学生很有理由猜疑的一位先生说着话。“小姐,”龚杜罗先生说,“我不懂你哪儿来的顾虑。警察总监Ⅲ大人阁下……”“哦!警察总监大人阁下……”波阿雷跟着说了一遍。“是的,总监大人亲自在处理这件案子,”龚杜罗又道。这个自称为布丰街上的财主说出警察二字,在安分良民的面具之下露出耶路撒冷街官员吲的本相之后,退职的小公务员波阿雷,虽然毫无头脑,究竞是畏首畏尾不敢惹是招非的人,还会继续听下去,岂不是谁都觉得难以相信?其实是挺自然的。你要在愚夫愚妇中间了解波阿雷那个特殊的种族,只要听听某些观察家的意见,不过这意见至今尚未公布。世界上有一类专吃公事饭的民族,在衙门的预算表上列在第一至第三级之间的;第一级,年俸一千二,打个譬喻说,在衙门里仿佛冰天雪地中的格陵兰吲;第三级,年俸三千至六千,气候比较湿和,虽然种植不易,什么津贴等等也能存在了。这仰存鼻息的一批人自有许多懦怯下贱的特点,最显著的是对本衙门的大头儿有种不由自主的,机械的,本能的恐惧。小公务员之于大头儿,平时只认识一个看不清的签名式。在那般俯首帖耳的人看来,大人阁下几个字犹如巴格达的哈里发的化名圳,代表一种神圣的、没有申诉余地的权威。小公务员心目中的大臣,好实际上当时已取消警察总监,其职责划归内务部。耶路撒冷街即巴黎警察总署所在地。北极圈内的大岛,与冰岛相对,气候严寒,大部为冰雪所蔽。法国作曲家布瓦迪厄(1775 1834)于一八00年创作一喜歌剧《巴格达的哈里发》,一八三四年巴黎正在上演。剧中的哈里发用一化名掩盖身分,为的是引诱一女子。人间喜剧第五卷比基督徒心目中的教皇,做的事永远不会错的。大臣的行为,言语,一切用他名义所说的话,都有大臣的一道毫光;那个绣花式的签名把什么都遮盖了,把他命令人家做的事都变得合法了。大人这个称呼证明他用心纯正,意念圣洁;一切荒谬绝伦的主意,只消出之于大人之口便百无禁忌。那些可怜虫为了自己的利益所不肯做的事,一听到大人二字就赶紧遵命。衙门象军队一样,大家只知道闭着眼睛服从。这种制度不许你的良心抬头,灭绝你的人性,年深月久,把一个人变成政府机构中的一只螺丝。老于世故的龚杜罗到了要显原形的时候,马上象念咒一般说出大人二字唬一下波阿雷,因为他早已看出他是个吃过公事饭的脓包,并且觉得波阿雷是男性的米旭诺,正如米旭诺是女性的波阿雷。“既然总监阁下,总监大人……那事情完全不同了,”波阿雷说。那冒充的小财主回头对米旭诺说:“先生这话,你听见吗?你不是相信他的吗?总监大人已经完全确定,住在伏盖公寓的伏脱冷便是土伦苦役场的逃犯,绰号叫做鬼上当。”“哦哟!电上当!”波阿雷道,“他有这个绰号,一定是运气很好喽。”“对,”暗探说。“他这个绰号是因为犯了几桩非常大胆的案子都能死里逃生。你瞧,他不是一个危险分子吗?他有好些长处使他成为了不起的人物。进了苦役监之后,他在帮口里更有面子了。”“那么他是一个有面子的人了,”波阿雷道。“嘿!他挣面子是另有一功的!他很喜欢一个小白睑,意人间喜剧第五卷大利人,爱赌钱,犯了伪造文书的罪,结果由他顶替了。那小伙子从此进了军队,变得很规矩。”米旭诺小姐说:“既然总监大人已经确定伏脱冷便是电上当,还需要我干什么?”“对啦,对啦!”波阿雷接着说。“要是大人,象你说的,切实知道……”“谈不到切实,不过是疑心。让我慢慢说给你听吧。电上当的真姓名叫做雅克·柯冷,是三处苦役场囚犯的心腹,经理,银行老板。他在这些生意上赚到很多钱,干那种事当然要一表人才喽。”波阿雷道:“哎,哎,小姐,你懂得这个双关语吗?先生叫他一表人才,因为他身上黥过印,有了标记。”暗探接下去说:“假伏脱冷收了苦役犯的钱,代他们存放,保管,预备他们逃出以后使花;或者交给他们的家属,要是他们在遗嘱上写明的话;或者交给他们的情妇,将来托他出面领钱。”波阿雷道:“怎么!他们的情妇?你是说他们的老婆吧?”“不,先生,苦役场的犯人普通只有不合法的配偶,我们叫做姘妇。”“那他们过的是姘居生活喽?”“还用说吗?”波阿雷道:“嗳,这种荒唐事儿,总监大人怎么不禁止呢?既然你荣幸得很,能见到大人,你又关切公众的福利,我觉得你应当把这些犯人的不道德行为提醒他。那种生活真是给社会一个很坏的榜样。”人间喜剧第五卷“可是先生,政府送他们进苦役场并不是把他们作为道德的模范呀。”“不错。可是先生,允许我……”“嗳,好乖乖,你让这位先生说下去啊,”米旭诺小姐说。“小姐,你知道,搜出一个违禁的钱库——听说数目很大——政府可以得到很大的利益。电上当经管大宗的财产,所收的赃不光是他的同伴的,还有万字帮的。”“怎么!那些贼党竞有上万吗?”波阿雷骇然叫起来。“不是这意思,万字帮是一个高等窃贼的团体,专做大案子的,不上一万法郎的买卖从来不干。帮口里的党徒都是刑事犯中间最了不起的人物。他们熟读民法,从来不会在落网的时候被判死刑。柯冷是他们的心腹,是他们的参谋。他神通广大,有他的警卫组织,爪牙密布,神秘莫测。我们派了许多暗探监视了他一年,还摸不清他的底细。他凭他的本领和财力,能够经常为非作歹,张罗犯罪的资本,让一批恶党不断的同社会斗争。抓到电上当,没收他的基金,等于把恶势力斩草除根。因此这桩侦探工作变了一件国家大事,凡是出力协助的人都有光荣。就是你先生,有了功也可以再进衙门办事,或者当个警察局的秘书,照样能拿你的养老金。”“可是为什么,”米旭诺小姐问,“电上当不拿着他保管的钱逃走呢?”暗探说:“噢!他无论到哪儿都有人跟着,万一他盗窃苦役犯的公款,就要被打死。况且卷逃一笔基金不象拐走一个良家妇女那么容易。再说,柯冷是条好汉,决不干这样的勾当,他认为那是极不名誉的事。”人间喜剧第五卷“你说得不错,先生,那他一定要声名扫地了。”波阿雷凑上两句。米旭诺小姐说:“听了你这些话,我还是不懂干吗你们不直接上门抓他。”“好吧,小姐,我来回答你……可是,”他咬着她耳朵说,“别让你的先生打断我,要不咱们永远讲不完。居然有人肯听这个家伙的话,大概他很有钱吧。——电上当到这儿来的时候,冒充安分良民,装做巴黎的小财主,住在一所极普通的公寓里;他狡猾得很,从来不会没有防备,因此伏脱冷先生是一个很体面的人物,做着了不起的买卖。”“当然哕,”波阿雷私下想。“大人不愿意弄错事情,抓了一个真伏脱冷,得罪巴黎的商界和舆论。要知道警察总监的地位也是不大稳的,他有他的敌人,一有错儿,钻谋他位置的人就会挑拨自由党人大叫大嚷,轰他下台。所以对付这件事要象对付柯瓦涅尔案子的圣赫勒拿假伯爵一样;Ⅲ要真有一个圣赫勒拿伯爵的话,咱们不是糟了吗?因此咱们得证实他的身分。”“对。可是你需要一个漂亮女人啊,”米旭诺小姐抢着说。暗探说:“电上当从来不让一个女人近身;告诉你,他是不喜欢女人的。”①皮埃尔·柯瓦涅尔(1779 1831),法国冒险家,自称圣赫勒拿伯爵,拐骗盗窃,无所不为,一八0二年被捕,判苦役十四年。一八0五年越狱,化名投军,数次受伤,升擢至团长,王政时代任塞纳省宪兵队中校,受勋累累,同时暗中仍为贼党领袖。某次在杜伊勒里花园检词,被人识破,判处终身苦役。此案当时轰动一时。人间喜剧第五卷“这么说来,我还有什么作用,值得你给我两千法郎去替你证实?”陌生人说:“简单得很。我给你一个小瓶,装着特意配好的酒精,能够叫人象中风似的死过去,可没有生命危险。那种药可以搀在酒里或是咖啡里。等他一晕过去,你立刻把他放倒在床上,解开他衣服,装做看看他有没有断气。趁没有人的时候,你在他肩上打一下——啪——一声,印的字母马上会显出来。”“那可一点儿不费事,”波阿雷说。“嗳,那么你干不干呢?”龚杜罗问老姑娘。“可是,亲爱的先生,要没有字显出来,我还能有两千法郎到手吗?”“不。”“那么怎样补偿我呢?”“五百法郎。”“为这么一点儿钱干这么一件事!良心上总是一块疙瘩,而我是要良心平安的,先生。”波阿雷说:“我敢担保,小姐除了非常可爱非常聪明之外,还非常有良心。”米旭诺小姐说:“还是这么办吧,他要真是电上当,你给我三千法郎;不是的话一个子儿都不要。”“行,”龚杜罗回答,“可是有个条件,事情明儿就得办。”“不能这么急,先生,我还得问问我的忏悔师。”“你调皮,嗯!”暗探站起身来说,“那么明儿见。有什么要紧事儿找我,可以到圣安娜小街,小圣堂大院底上,穹窿底下人间喜剧第五卷只有一扇门,到那儿问龚杜罗先生就行了。”毕安训上完居维埃的课回来,无意中听到电上当这个古怪字儿,也听见那有名的暗探所说的行。“干吗不马上答应下来?三千法郎的终身年金,一年不是有二百法郎利息吗?”波阿雷问米旭诺。“干吗!该想一想呀。倘使伏脱冷果真是电上当,跟他打交道也许好处更多。不过问他要钱等于给他通风报信,他会溜之大吉。那可就gratisⅢ,糟糕透啦!”“你通知他也不行的,”波阿雷接口道,“那位先生不是说已经有人监视他吗?而你可什么都损失了。”米旭诺小姐心里想:“并且我也不喜欢这家伙,他老对我说些不客气的话。”波阿雷又说:“你还是那样办吧。我觉得那位先生挺好,衣服穿得整齐。他说得好,替社会去掉一个罪犯,不管他怎样义气,在我们总是服从法律。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谁保得住他不会一时性起,把我们一齐杀掉?那才该死呢!他杀了人,我们是要负责任的,且不说咱们的命先要送在他手里。”米旭诺小姐一肚子心事,没有功夫听波阿雷那些断断续续的话,好似没有关严的水龙头上漏出一滴一滴的水。这老头儿一朝说开了场,米旭诺小姐要不加阻拦,就会象开了发条的机器,嘀嘀咕咕永远没得完。他提出了一个主题,又岔开去讨论一些完全相反的主题,始终没有结论。回到伏盖公寓门口,他东拉西扯,旁征博引,正讲着在拉古洛先生和莫兰太太的案①拉丁文:报酬落空。人间喜剧第五卷子里他如何出庭替被告作证的故事。进得门来,米旭诺瞥见欧也纳跟泰伊番小姐谈得那么亲热那么有劲,连他们穿过饭厅都没有发觉。“事情一定要到这一步的,”米旭诺对波阿雷说,“他们俩八天以来眉来眼去,恨不得把灵魂都扯下来。”“是啊,”他回答。“所以她给定了罪。”“谁?”“莫兰太太喽。”“我说维克托莉小姐,你回答我莫兰太太。谁是莫兰太太?”米旭诺一边说一边不知不觉走进了波阿雷的屋子。波阿雷问:“维克托莉小姐有什么罪?”“怎么没有罪?她不该爱上欧也纳先生,不知后果,没头没脑的瞎撞,可怜的侵孩子!”欧也纳白天被德·纽沁根太太折磨得绝望了。他内心已经完全向伏脱冷屈服,既不愿意推敲一下这个怪人对他的友谊是怎么回事,也不想想这种友谊的结果。一小时以来,他和泰伊番小姐信誓旦旦,亲热得了不得;他已经一脚踏进泥洼,只有奇迹才能把他拉出来。维克托莉听了他的话以为听到了安琪儿的声音,天国的门开了,伏盖公寓染上了神奇的色彩,象舞台上的布景。她爱他,他也爱她,至少她是这样相信!在屋子里没有人窥探的时候,看到拉斯蒂涅这样的青年,听着他说话,哪个女人不会象她一样的相信呢?至于他,他和良心作着斗争,明知自己在做一桩坏事,而且是有心的做,心里想只要将来使维克托莉快乐,他这点儿轻微的罪过就能补赎;绝望之下,他流露出一种悲壮的美,把心中所有地狱的光彩一齐放人间喜剧第五卷射出来。算他运气,奇迹出现了:伏脱冷兴冲冲的从外边进来,看透了他们的心思。这对青年原是由他恶魔般的天才撮合的,可是他们这时的快乐,突然被他粗声大气,带着取笑意味的歌声破坏了。我的芳舍特多可爱,你瞧她多么朴实……Ⅲ维克托莉一溜烟逃了。那时她心中的喜悦足够抵销她一生的痛苦。可怜的姑娘!握一握手,睑颊被欧也纳的头发厮磨一下,贴着她耳朵(连大学生嘴唇的暖气都感觉到)说的一句话,压在她腰里的一条颤危危的手臂,印在她脖子上的一个亲吻……在她都成为心心相印的记号;再加隔壁屋里的西尔维随时可能闯入这间春光烂漫的饭厅,那些热情的表现就比有名的爱情故事中的海誓山盟更热,更强烈,更动心。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按我们祖先的漂亮说法)吲,在一个每十五天忏悔一次的姑娘,已经是天大的罪过了。即使她将来有了钱,有了快乐,整个委身于人的时节,流露的真情也不能同这个时候相比。“事情定局了,”伏脱冷对欧也纳道,“两位哥儿已经打过架。一切都进行得很得体。是为了政见不同。咱们的鸽子侮辱了我的老鹰,明天在克利尼昂库尔堡垒交手。八点半,正当泰伊番小姐在这儿消消停停拿面包浸在咖啡里的时候,就好承继她父亲的慈爱和财产。你想不奇怪吗!泰伊番那小于的①维亚尔(1771 1 837)的喜歌剧《两个忌妒的人》(1813)中的唱词。②拉封丹(1621 1 695)曾用这个词组来形容那种天真无邪的爱情表示。人间喜剧第五卷剑法很高明,他狠天狠地,象抓了一手大牌似的,可是休想逃过我的杀手锏。你知道,我有一套挑起剑来直刺脑门的家数,将来我教给你,有用得很呢。”拉斯蒂涅听着愣住了,一句话都说不上来。这时高老头,毕安训,和别的几个包饭客人进来了。“你这样我才称心呢,”伏脱冷对他道,“你做的事,你心中有数。行啦,我的小老鹰!你将来一定能支配人;你又强,又痛快,又勇敢;我佩服你。”伏脱冷想握他的手,拉斯蒂涅急忙缩回去;他睑色发白,倒在椅子里,似乎看到眼前淌着一堆血。“啊!咱们的良心还在那儿嘀咕,”伏脱冷低声说,“老头儿有三百万,我知道他的家私。这样一笔陪嫁尽可把你洗刷干净,跟新娘的礼服一样白;那时你自己也会觉得问心无愧呢。”拉斯蒂涅不再迟疑,决定当夜去通知泰伊番父子。伏脱冷走开了,高老头凑在他耳边说:“你很不高兴,孩子。我来给你开开心吧,你来!”说完老人在灯上点了火把,欧也纳存着好奇心跟他上楼。高老头问西尔维要了大学生的钥匙,说道:“到你屋子里去。今天早上你以为她不爱你了,嗯?她硬要你走了,你生气了,绝望了。傻子!她等我去呢。明白没有?我们约好要去收拾一所小巧玲珑的屋子,让你三天之内搬去住。你不能出卖我哪。她要瞒着你,到时叫你喜出望外,我可是忍不住了。你的屋子在阿图瓦街,离圣拉扎尔街只有两步路。那儿包你象王爷一般舒服。我们替你办的家具象新娘用的。一个月功夫,我们瞒着你做了好多事。我的诉讼代理人已经在交涉,将来我女儿人间喜剧第五卷一年有三万六千收入,是她陪嫁的利息,我要女婿把她的八十万法郎投资在房地产上面。”欧也纳不声不响,抱着手臂在他乱七八糟的小房间里踱来踱去。高老头趁大学生转身的当儿,把一个红皮匣子放在壁炉架上,匣子外面有德·拉斯蒂涅家的烫金的纹章。“亲爱的孩子,”可怜的老头儿说,“我全副精神对付这些事。可是,你知道,我也自私得很,你的搬家对我也有好处。嗯,你不会拒绝我吧,倘使我有点儿要求?”“什么事?”“你屋子的六层楼上有一间卧房,也是归你的,我想住在那里,行吗?我老了,离开女儿太远了。我不会打搅你的,光是住在那儿。你每天晚上跟我谈谈她。你说,你不会讨厌吧?你回家的时候,我睡在床上听到你的声音,心里想:——他才见过我的小但斐纳,带她去跳舞,使她快乐。——要是我病了,听你回来,走动,出门,等于给我心上涂了止痛膏。你身上有我女儿的气息!我只要走几步路就到爱丽舍田园大道,她天天打那儿过,我可以天天看到她,不会再象从前那样迟到了。也许她还会上你这儿来!我可以听到她,看她穿着梳妆衣,踅着细步,象小猫一样可爱的走来走去。一个月到现在,她又恢复了从前小姑娘的模样,快活,漂亮,她的心情复原了,你给了她幸福。哦!什么办不到的事,我都替你办。她刚才回家的路上对我说:爸爸,我真快活!——听她们一本正经的叫我父亲,我的心就冰冷;一叫我爸爸,我又看到了她们小时候的样子,回想起从前的事。我觉得自己还是十足十的父亲,她们还没有给旁人占去!”人间喜剧第五卷老头儿抹了抹眼泪。“好久我没听见她们叫我爸爸了,好久没有搀过她们的胳膊了。唉!是呀,十年功夫我没有同女儿肩并肩的一块儿走了。挨着她的裙子,跟着她的脚步,沾到她的暖气,多舒服啊!今儿早上我居然能带了但斐纳到处跑,同她一块儿上铺子买东西,又送她回家。噢!你一定得收留我!你要人帮忙的时候,有我在那儿,就好伺候你啦。倘若那个阿尔萨斯臭胖子死了,倘若他的痛风症乖乖的跑进了他的胃,我女儿不知该多么高兴呢!那时你可以做我的女婿,堂而皇之做她的丈夫了。唉!她那么可怜,一点儿人生的乐趣都没有尝到,所以我什么都原谅她。好天爷总该保佑慈爱的父亲吧。”他停了一会,侧了侧脑袋又说:“她太爱你了,上街的时候她跟我提到你:是不是,爸爸,他好极了!他多有良心!有没有提到我呢!——呃,从阿图瓦街到全景巷,拉拉扯扯不知说了多少!总之,她把她的心都倒在我的心里了。整整一个上午我快乐极了,不觉得老了,我的身体还不到一两重。我告诉她,你把一千法郎交给了我。哦!我的小心肝听着哭了。”拉斯蒂涅站在那儿不动,高老头忍不住了,说道:“嗳,你壁炉架上放的什么呀?”欧也纳愣头愣脑的望着他的邻居。伏脱冷告诉他明天要决斗了;高老头告诉他,渴望已久的梦想要实现了。两个那么极端的消息,使他好象做了一场噩梦。他转身瞧了瞧壁炉架,看到那小方匣子,马上打开,发现一张纸条下面放着一只勃雷盖牌子的表。纸上写着:我要你时时刻刻想到我,因为 ……但斐纳人间喜剧第五卷最后一句大概暗指他们俩某一次的争执,欧也纳看了大为感动。拉斯蒂涅的纹章是在匣子里边用釉彩堆成的。这件想望已久的装饰品,链条,钥匙,式样,图案,他件件中意。高老头在旁乐得眉飞色舞。他准是答应女儿把欧也纳惊喜交集的情形告诉她听的;这些年轻人的激动也有老人的份,他的快乐也不下于他们两人。他已经非常喜欢拉斯蒂涅了,为了女儿,也为了拉斯蒂涅本人。“你今晚一定要去看她,她等着你呢。阿尔萨斯臭胖子在他舞女那儿吃饭。嗳,嗳,我的代理人向他指出事实,他愣住了。他不是说爱我女儿爱得五体投地么?哼,要是他碰一碰她,我就要他的命。一想到我的但斐纳……(他叹了口气)我简直气得要犯法;呸,杀了他不能说杀了人,不过是牛头马面的一个畜生罢了。你会留我一块儿住的,是不是?”“是的,老丈,你知道我是喜欢你的……”“我早看出了,你并没觉得我丢你的睑。来,让我拥抱你。”他搂着大学生。“答应我,你得使她快乐!今晚你一定去了?”“噢,是的。我先上街去一趟,有件要紧事儿,不能耽误。”“我能不能帮忙呢?”“哦,对啦!我上纽沁根太太家,你去见泰伊番老头,要他今天晚上给我约个时间,我有件紧急的事和他谈。”高老头睑色变了,说道:“楼下那些混蛋说你追求他的女儿,可是真的,小伙子?该死!你可不知什么叫做高里奥的老拳呢。你要欺骗我们,就得叫你尝尝味儿了。哦!那是不可能的。”大学生道:“我可以赌咒,世界上我只爱一个女人,连我自人间喜剧第五卷己也只是刚才知道。”高老头道:“啊,那才好呢!”“可是,”大学生又说,“泰伊番的儿子明天要同人决斗,听说他会送命的。”高老头道:“那跟你有什么相干?”欧也纳道:“噢!非告诉他不可,别让他的儿子去……”伏脱冷在房门口唱起歌来,打断了欧也纳的话:噢,理查,噢,我的陛下,世界把你丢啊……Ⅲ勃龙!勃龙!勃龙!勃龙!勃龙!我久已走遍了世界,人家到处看见我呀……脱啦,啦,啦,啦……“诸位先生,”克里斯朵夫叫道,“汤冷了,饭厅上人都到齐了。”“喂,”伏脱冷喊,“来拿我的一瓶波尔多去。”吲“你觉得好看吗,那只表?”高老头问。“她挑的不差可不是?”伏脱冷,高老头,和拉斯蒂涅三个人一同下楼,因为迟到在饭桌上坐在一处。吃饭的时候,欧也纳一直对伏脱冷很冷淡;可是伏盖太太觉得那个挺可爱的家伙从来没有这样的谈①格雷特里(1741 1813)作曲的喜欢剧《狮心王理查》中的唱词。②波尔多为法国西部港口,盛产红葡萄酒,通常以此地名称呼红酒。人间喜剧第五卷锋。他谐谑百出,把桌上的人都引得非常高兴。这种安详,这种镇静,欧也纳看着害怕了。“你今儿交了什么运呀,快活得象云雀一样?”伏盖太太问。“我做了好买卖总是快活的。”“买卖?”欧也纳问。“是啊。我交出了一部分货,将来好拿一笔佣金。”他发觉老姑娘在打量他,便问:“米旭诺小姐,你这样盯着我,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