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喜剧》-152

居斯塔夫专心听了父亲讲的故事,立刻把书合上。一时无话,将军趁机抱起跟睡魔格斗的莫伊娜,把她轻轻搂在怀里。小姑娘的脑袋在父亲的胸口摇晃,很快就入睡了,美丽的金黄色鬈发披散在身上。就在此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街道上响起,突然三下叩门声使整个房子发出回响。这三下重重的叩门声很象一个生命垂危的人的呼号。看门狗狂叫起来。爱伦娜、居斯塔夫、将军和他妻子惊得颤抖起来,但刚让母亲戴上睡帽的阿贝尔和莫依娜却没有被惊醒。“他很急啊,这个人,”军人大声说,一边把女儿放在安乐椅上。他急匆匆走出客厅,没有听见他妻子的祈求:“我的朋友,别上那儿去……。”侯爵到他卧室里取了两支手枪,点上他的遮光提灯,急速走向楼梯,闪电似的飞快下楼,很快来到大门口。他儿子一直大胆地跟着他。“外面是谁?”他问道。“请开门,”一个声音回答,由于急促的喘气,回答的声音几乎被窒息了。“你是朋友吗?”“是的,是朋友。”“你是一个人吗?”“是的,快开门,他们追来了。”人间喜剧第四卷将军刚把门打开一半,一个人影如幽灵般闪进门廊,陌生人一脚把门踢上,将军来不及阻挡,只好把手松开,门一关上,陌生人便紧贴在门上,好象惟恐门再打开。将军突然朝陌生人的胸口举起他的枪和提灯,不许他乱动。他定睛一看,只见一个中等身材的人,裹着一件老人穿的皮袄,又长又大,看样子不是他的。不知是出于谨慎还是由于疏忽,逃亡者的帽子一直压到眉梢,把整个额头都遮住了。“先生,”他对将军说,“请您垂下枪口,没有您的允许,我决不赖在您家,但要是我出去的话,我就会死在城门口,多惨啊!将来您在上帝面前如何交待!我请求您接待我两个小时,请考虑一下,先生,尽管我在求您,但是我所要求的非做到不可。我要求阿拉伯式的接待Ⅲ,就是说我对于您来说是神圣的,要不然,就请打开门,让我死在外面。您必须保守秘密,给我一个藏身之地,给我一些水喝。啊,给一点水行吗?”他气喘咻咻地说。“您究竞是谁?”将军问道,他对陌生人激动地说个没完感到吃惊。“噢,一定要问我是谁吗?那么,开门吧,我走就是了。”那人用强烈的嘲讽口吻回答。不管侯爵如何摆弄他的灯光,他只能看清陌生人睑的下部,这半张睑丝毫也不令人感到可以满足如此怪诞的要求:他的睑颊在抽动,睑色铁青,睑上的线条紧张得吓人。在帽檐的阴影下,两眼放出炯炯的光芒,使暗淡的烛光越发显得昏①即摩尔人式的接待,就是说主人应把这种接待看作神圣的义务。人间喜剧第四卷暗了,不管怎么样,总得给他回答。“先生,”将军说,“您说的话未免太奇怪了,要是您处在我的地位……。”“您掌握着我的生命,”陌生人嚷了起来,用可怕的声音打断了主人的话。“两个小时?”侯爵犹豫不定地说。“两个小时,”那人重复道。但是他突然用绝望的手势把帽子往上一推,露出了前额,他好似要作最后一次努力,向将军瞪了一眼,那明亮锐利的目光直刺将军的心田。这种机智和意志的进发犹如一道闪电,象霹雳一般势不可当,有时人真具有一种难以解释的力量。“好吧,不管您是谁,您在我家里是平安无事的,”住宅的主人严肃地接着说,他觉得自己被某种无从解释的本能所驱使。“上帝将报答您,”陌生人赶紧补上一句,深深松了一口自U 0“您有武器吗?”将军问。作为回答,陌生人掀开皮大衣,然后机警地拢上,刚好让将军瞧了一眼。表面上看不出他有武器。只见他穿一身青年人参加舞会的衣服。孤疑的军人尽管只是飞快地看了一眼,但已经看得分明,不由大声问:“这么干燥的天气您怎么滚一身污泥?”“提不完的问题!”他敲陧地回答。这时候,侯爵发现儿子站在身旁。他想起刚才要儿子严格遵守诺言,感到十分尴尬,他心里很不高兴,怒冲冲地说:人间喜剧第四卷“怎么,小电,你也在这儿,怎么没有去睡觉?”“因为我想如果遇到什么危险,我对您是有用的,”居斯塔夫回答。“得了,上楼回房间去吧,”父亲听了儿子的回答,气消了一半,然后他向陌生人说,“您,请跟我来吧。”他们都不作声,好似两个赌徒,彼此提防。将军甚至开始产生不祥的预感。陌生人已经象恶梦似的压在他的心上,但是他想到必须信守诺言,还是领着陌生人穿过走廊,登上楼梯,把他带进三层楼上的一个大房间。这个房间正好在客厅上面,没有人住,冬天用来晾衣服,跟别的房间不相通,四壁发黄,空空如也,只有一面旧房主留下的蹩脚镜子,安置在壁炉上方;还有一面大镜子,侯爵搬进来的时候派不上用场,暂时挂在壁炉对面。这间宽敞的顶楼房间从来不打扫,空气冰冷,两张破椅算是全部家具了。将军把提灯往炉台上一放,对陌生人说:“为了您的安全,您就藏在这间破旧的顶楼房间里吧。因为我答应您保守秘密,我也请您让我把您关在这里。”那人低头表示同意。“我只要求一个藏身之地,要求保密,还要点水喝,”他补充道。“我去给您取水,”侯爵回答,一面小心地把门关上,摸索着下楼到客厅取一只烛台,准备亲自到厨房找长颈水瓶。“喂,先生,出什么事啦?”侯爵夫人急不可待地问她的丈夫。“没出什么事,我亲爱的,”他镇静地回答。人间喜剧第四卷“可是我们听得很清楚,你刚才领了一个人上楼……。”“爱伦娜,”将军接着说,一边看着抬头望他的女儿,“请记住,你父亲的荣誉取决于你们严守秘密。你们得装做什么也没听见。”姑娘会意地点点头。侯爵夫人呆若木鸡,丈夫强迫她沉默使她心里很生气。将军去取了一个长颈水瓶,一只玻璃杯,又上楼到那个人的房间去:他看见陌生人靠在壁炉边的墙上,光着头,帽子扔在一张椅子上。陌生人大概没有预料到会有这么强的灯光照到自己身上,当他的眼光和将军炯炯有神的眼光相遇时,他皱起了眉头,睑上显得忧虑不安,但他立刻变得温和了,显出和蔼可亲的表情,以示对他的保护者的感谢。将军把玻璃杯子和长颈水瓶放在壁炉台上,陌生人向他投去一道火焰般的目光,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的嗓子不象刚才那样痉挛了,但仍旧有一种从心底发出的颤栗,他说:“先生,我又要使您感到奇怪了,请原谅某些必要的任性。如果您要呆在这儿,我请您不要看着我喝水。”老得听一个他不喜欢的人指挥,这叫将军很不愉快,但他还是立即转过身去。陌生人从口袋里抽出一块白手绢,包扎在右手上,然后抓起长颈水瓶,一口气喝尽瓶里的水。侯爵并没有想违背自己默许的保证,他只是机械地瞧着镜子,然而两面镜子互相映照,他仍旧把陌生人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他看到陌生人的双手沾满了鲜血,手绢立刻变得通红。“啊!您瞧我了,”陌生人大声说,这时他已喝完水,裹上大衣,神情孤疑地端详着将军,“我完了,他们来了,我听见.他们了。”人间喜剧第四卷“我什么也没有听见啊,”侯爵说。“您不象我那样会听远处的声音。”“您怎么满身鲜血,莫非您决斗了?”将军问道,他见到客人的衣服上沾着大块大块的血斑,心里很不安。“是的,是一场决斗,您说对了,”陌生人重复道,嘴唇上掠过一丝苦笑。这时,好几匹奔马急骤的蹄声从远处传来,声音很轻微,宛如熹微的晨光。将军有经验的耳朵识别出这是骑兵队训练有素的马队。“这是宪兵队,”他说。他向由他摆布的人看了一眼,这道眼光使陌生人打消了因他脱口而出的这句话产生的疑团。他拿走了灯,回到客厅。他刚把上面房间的钥匙放到壁炉上,马队的声音就响起来了,并很快地接近别墅,他不由打了一个冷战。马队果然在门前停下。一个骑兵跳下马,猛力敲门。将军不得不把门打开,宪兵出现在他面前,他们军帽上的银饰在月光下闪闪发亮,他禁不住心里暗暗吃惊。“大人,”宪兵队长对他说,“刚才您没有听见一个人朝城门跑去吗?”“朝城门?没有。”“您没有给任何人开过门吗?”“我平时亲自开门吗?”“呃,对不起,我的将军,这时候,我觉得……。”“啊,行了,”侯爵用气恼的腔调大声说,“您想跟我开玩笑吗?您有权……。”人间喜剧第四卷“没有,没有,大人,”队长忙温和地说,“请您原谅,我们公务在身,不敢怠惰。我们知道一个法国贵族院议员是决不会贸然在夜里这个时辰接待一个凶手的,我们只不过想打听一些情况……。”“一个凶手!”将军惊喊道,“那么是谁被……。”“德·莫尼男爵刚才被一斧子砍死了,”队长接着说,“我们正在紧急追捕凶手。我们肯定他就在附近,我们一定能逮住他。请原谅,我的将军。”队长一边说一边上马,侥幸得很,他没有看见将军的睑,因为宪兵队长有怀疑一切的习惯,也许这时将军的睑会使他起疑心:将军的内心活动在睑上暴露无遗。“知道刺客的姓名吗?”将军问。“不知道,”骑在马上的人回答,“他放过了塞满黄金和钞票的写字台,连碰都没有碰。”“那么这是仇杀喽!”侯爵说。“啊!对一个老人有什么仇呀?……不是,不是,这个家伙一定是来不及下手了呗。”说完,宪兵追赶已经走远的同伴们去了。将军不知所措地愣了一会儿,这当然是可以理解的。不久,他听见仆人们一路争争吵吵、好不热闹地回来了,他们人还在蒙特勒伊,声音就传到了这里。他们到家的时候,将军的气正好没处出,就对他们大发雷霆,他的声音雷鸣般地震荡着房子。但他突然平静下来,因为他的随身侍从,仆人中最大胆、最机灵的家伙,解释晚回来的原因,说他们被阻拦在蒙特勒伊门:宪兵和警察正在追捕一个杀人犯,将军默不作声了。仆人的话提人间喜剧第四卷醒了他在这样特殊的处境中应当承担的责任,他生硬地命令所有的人立刻去睡觉,仆人们都纳闷,怎么他如此轻易地就相信了随身仆从的谎言。正当这些事情在庭院里发生的时候,一件表面上无足轻重的小事却改变了这个故事里其他一些人物的处境。侯爵一走出客厅,他的妻子便来回看顶楼房门的钥匙和爱伦娜,最后终于俯身向她的女儿轻声说道:“爱伦娜,你父亲把钥匙留在壁炉上了。”莫名其妙的姑娘抬起头,怯生生地望着她母亲,只见母亲的眼睛闪烁着好奇的光芒。“什么意思,妈妈?”她声音慌张地问道。“我很想知道上面发生的事情,要是有人,怎么没有声音,快去看看呀。”“我去?”姑娘吓了一跳。“你害怕吗?”“不怕,夫人,但我好象听出是一个男人的脚步声。”“要是我自己能去,我就不会请你上去了,爱伦娜,”她母亲冷淡而威严地说道,“如果你父亲回来,看见我不在,他也许会找我的,但他不会发现你不在这儿。”“夫人,”爱伦娜回答,“如果您命令我去的话,我就去,但是我将失去父亲的信任……”“怎么!”侯爵夫人用讥讽的口吻说,“既然你把一句玩笑话当真,那么我就命令你上去看看。喏,钥匙在这儿,我的女儿!你父亲嘱咐你对家里发生的事严守秘密,并没有禁止你到楼上房间里去啊。去吧,你得知道一个母亲是不应当由人间喜剧第四卷女儿来评头论足的……。”侯爵夫人觉得被女儿顶撞了,讲这番话时声色俱厉,然后她拿起钥匙塞给爱伦娜,女儿一句话也没说,站起来离开了客厅。“我母亲总有办法得到他的原谅,但是我,我完了,父亲会看不起我的。莫非她想叫我失去父亲的疼爱,从而把我赶出家门?”这些想法突然在她脑子里涌现,她一边想一边摸黑沿着走廊向神秘的房间走去。她走到房门口时,纷乱的思想中已有了一种宿命的成分,一直压抑在心底的各种感情,被这种杂乱无章的思索搅得翻腾起来了。她也许已经不相信有什么幸福的未来,在这可怕的时刻,她对自己的生活已经完全绝望。她把钥匙往锁眼里送的时候,颤抖得痉挛起来,她的情绪极度兴奋,不得不稍停一下,把手放在心口,好象能够平息心脏深沉而响亮的跳动。她终于打开了门。铰链的声响大概没有惊动凶手的耳朵。尽管他听觉非常灵敏,他仍好似贴在墙上,一动不动,犹如陷于昏迷状态。灯笼的光圈微微照亮着他,在这半明半暗的地方,他象一尊阴沉的骑士塑像,站在哥特式小教堂下某个黑洞洞的墓穴旁。一滴滴冷汗在他黄黄的宽额头上往下淌,在他紧张的睑上有一种难以置信的果敢气概。他明亮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前方,好似眼前的黑暗中正在进行一场战斗。从他睑上可以看出纷繁杂乱的思想迅速从他头脑中掠过,他的神情坚毅而严峻,显示出一颗卓越的灵魂。他的体格,他的姿态,他身体各部分的比例都跟他野蛮的天性很相称。此人是力量的化身,威力的体现。他面人间喜剧第四卷对着黑暗犹如在瞻望他未来的图景。将军看惯了簇拥在拿破仑周围的强有力的伟人,而且他刚才被这个人奇特的气质吸引住了,没有注意这个奇特的人与众不同的外貌特征。而爱伦娜却象所有的女人一样,十分注意外表的印象。灯光与阴影,她心中的崇高感和激情交织在一起,意隈着她,陌生人富有诗意的狼狈相使她感到他很象东山再起的路济弗尔Ⅲ。霎时间,此人睑上翻腾着的狂风巨浪奇迹般地平息了,一种无法描写的魔力在陌生人的四周如洪水般泛滥开来,迅速而有节奏,其本源和体现便是他自己,而他可能并不自知。当他睑上的线条恢复了自然的形态,千万种思绪便涌现在他的前额。姑娘也许因这奇特的会见感到兴奋,也许因为她闯入了一个秘密而心醉神迷,她看出这张温和而有趣的面容是值得惊叹的,她一时如入寂静的魔境,眼花缭乱,心上泛起从未有过的慌乱。但不一会儿,或许是爱伦娜情不自禁发出一声惊叹或做了一个动作,或许因为凶手从理想世界回到了现实世界,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呼吸声,陌生人把头转向房主人的女儿,模模糊糊看见一个女人高贵的睑庞和丰盈的体态。那女人站着不动,身影恍惚,他还以为是天使显圣了哩。“先生!”她用扣人心弦的声音说。杀人凶手颤栗了一下。“一个女人!”他脱口而出,但声音很轻,“怎么可能呢?”他接着说,“请您走开吧,我不让任何人怜悯我、宽恕我,也①她感到如果帮助路济弗尔(撒旦的别名,即魔鬼)赎罪,她自己也能得救。人间喜剧第四卷不让任何人指责我。我应该一个人单独活着。去吧,我的孩子,”他作了一个无比威严的手势,又说,“如果我让住这幢房子的人来跟我呼吸同样的空气,那么我就辜负了主人的一片好意。我必须服从社会的礼法。”最后一句话的声音很低,内心的直觉让他深深感受到这个可悲的思想所引起的痛苦。他向爱伦娜投去一道蛇似的目光,直射进这个怪癖的年轻姑娘的心底,至今仍然沉睡的思想一齐骚动起来,如同一道光芒,给她照亮了未知的境界。她的灵魂被击败、被制服,毫无力量抵抗这道目光的魔力,尽管是无意向她投来的。她感到羞耻,颤抖着走出房门,只在父亲回来之前一小会儿才回到客厅,所以没来得及向母亲说什么。将军忧心忡忡,叉着双臂,迈着规则的步伐在临街的窗户和朝花园的窗户之间默默地踱来踱去。他的妻子守着熟睡的阿贝尔。莫依娜蜷缩在安乐椅上,好似一只蹲在寓里的小鸟,无忧无虑地睡着。大姐一手拿着丝线球,一手拿着一枚针,凝望着炉火。深沉的寂静笼罩着客厅,屋内和屋外,只听到一个个去睡觉的仆人拖沓的脚步声,参加婚礼的余兴未消而发出的窃窃笑声,到房门口一边说话一边开门关门的声音。然后从他们的床边传来一些沉闷的声响,一把椅子翻倒了,老车夫轻轻地咳嗽,后来咳嗽声也消失了。这时正是午夜,沉睡的大地上空处处覆盖着庄严的黑幕,惟有星星在闪烁。寒冷冻结了大地,没有生物的声息,没有生物的动静。只有炉火在轻轻地噼啪作响,似乎要让人明白夜阑人静了。蒙特勒伊钟楼敲响了一点钟。这时从楼上隐约传来非常轻微的人间喜剧第四卷脚步声。侯爵和他的女儿确信已把杀害德·莫尼先生的凶手锁在房间里,以为这是某个女佣人发出的声音,所以听到客厅前屋的开门声并不感到惊异。突然间,凶手出现在他们眼前,侯爵一时愣住了,母亲觉得好不奇怪,女儿也大吃一惊,凶手于是径直向客厅中央走来,他用特别镇静的抑扬顿挫的声音对将军说:“大人,两个小时的期限快到了。”“是您!”将军惊喊道,“您用了什么神通?”他用可怕的目光询问他的妻子和孩子。爱伦娜的睑变得火一般通红。“您,”军人的口气很坚决,“您居然和我们在一起!一个沾满鲜血的凶手居然来到这儿!您玷污了这个场景!出去!出去!”他怒不可遏地喊道。听到凶手一词,侯爵夫人不禁叫了一声。至于爱伦娜,这个词好象决定了她的终身,她的睑上没有显露出丝毫惊异,她好象在等待这个人。她思绪万千,归结成一个意思,就是上天对她的过错的惩罚降临了。姑娘认为自己跟他一样罪孽深重,所以泰然地望着他,她是他的伴侣,他的妹妹。对她来说,上帝的意旨在此时此景显灵了,几年以后,理智也许会否定她的良心责备,但此时良心的责备使她失去了理性。陌生人冷冰冰站着不动,一丝轻蔑的微笑从他眉宇间和厚厚的红嘴唇上流露出来。“您完全不理解我对待您的高尚态度,”他慢条斯理地说,“我不愿意用手接触您给我解渴的水杯,我也根本没有想到要在您家里洗我的血手,我走出您家门的时候,只想让您知道我的罪行C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嘴唇在抽搐),而不留下罪行的痕迹。最后,我并没有允许您的女儿……”人间喜剧第四卷“我的女儿!”将军惊喊,一边恐怖地向爱伦娜瞪了一眼。“啊!卑鄙的家伙,滚出去,否则我打死你。”“两个小时还没有到呢,您不能够打死我,也不能出卖我,要不然您和……我,都将名誉扫地。”听到最后一句话,大惊失色的军人想仔细打量一番这个罪犯,但他受不住罪犯眼里喷出的火焰,不得不垂下眼睛,他又一次心慌意乱了,他担心自己会软下来,而且已经意识到他的意志动摇了。“杀害一个老人!难道您从来没有见过家庭吗?”他一边说,一边用家长的神态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们指给他看。“是的,杀了一个老人,”陌生人重复道,他的额头微微皱了皱。“快走吧,”将军高喊道,但不敢正视他的客人,“我们的契约解除了,我不会杀害您的,不!我永远不向断头台提供对象。但是,您走吧,您使我们厌恶。”“我知道,”罪犯顺从地答道,“法国的土地上已无我立足之地了,但是如果法庭能跟上帝一样对具体事情作出具体审判,如果法庭肯调查究竞凶手是魔电,还是被杀者是魔电,那我就可以正大光明地留在人们中间。难道您想象不出被我砍死的那个人以前犯下的罪恶吗?我既是法官也是凶手,我取代了无能为力的人类法庭,这就是我的罪行。别了,先生。尽管您对我殷勤的关照中不免有些苦涩,我仍然永世难忘。将来在我的心目中,若有一个人值得感激的话,这个人便是您……。不过,我本希望您会更大度一些。”他向门口走去。这时姑娘向她的母亲俯过身子,在她的人间喜剧第四卷耳边说了一句话。“啊!……”妻子的叫声使将军浑身一哆嗦,好象看见莫依娜死了。爱伦娜已经站起来。凶手本能地转过身,睑上显出替这个家庭担忧的神色。“您怎么啦,我亲爱的?”侯爵问道。“爱伦娜要跟他走,”她说。凶手睑红了。“我母亲并没有把她几乎是情不自禁地发出惊呼的原因说出来,”爱伦娜低声道,“还是让我来成全她的愿望吧。”姑娘向四周扫了一眼,目光敲陧得近乎粗野,然后垂下眼睛,保持着令人赞叹的谦卑姿态。“爱伦娜,”将军问道,“你到上面那间房里去过啦……?”“是的,父亲。”“爱伦娜,”由于紧张得颤抖,他的声音都变了,“你是第一次见这个人吧?”“是的,父亲。”“那么,你的想法是不合情理的……。”“如果说不合情理,那至少是真的,父亲。”“啊!我的女儿!”侯爵夫人低声道,但让她丈夫能听见,“爱伦娜,你违背了我尽力在你心中培育的荣誉、谦逊、贞洁等道德准则,如果直到这决定命运的时刻你还要继续欺骗,那你走了也不值得惋惜。是因为这陌生人有一种精神上的完美吸引了你呢?还是因为他身上有一种犯罪者所不可缺少的力量?……我过高估计你了,想不到……。”“哦!您怎么想都可以,夫人,”爱伦娜冷冷地回答。人间喜剧第四卷但尽管她此刻表现出坚强的性格,她眼睛里的火焰也很难烧干滚动的泪水。陌生人从女儿的眼泪中明白了母亲的话,他象鹰似的瞪着侯爵夫人,以一种难以抵抗的力量迫使她正视这个可怕的说惑者。而当她的眼光碰到这个人明亮的眼光时,她感到心里一阵凉,好比我们看到毒蛇或者碰到莱顿瓶Ⅲ,免不了猛然一震。“我的朋友,”她向丈夫喊道,“这个人是魔电,他什么都猜得到……。”将军站起身,想去拉铃绳。“他要害您,”爱伦娜对凶手说。陌生人笑笑,上前一步,拉住侯爵的手臂,眼光逼视着他,侯爵愕然了,失去了力量。“我准备报答您的接待,”他说,“这样你我就两讫了,我去自首,您也就不会背上坏名声,再说,我现在活在世上还能干什么呢?”“您不妨修悔过去!”爱伦娜一边说,一边满怀希望地望着他,只有少女的眼睛里才会闪烁这种希望的光芒。“我绝不后悔,”凶手说,他声音洪亮,高傲地昂起头。“他双手沾满了鲜血,”父亲对女儿说。“我可以给他擦净。”她回答。“但是,”将军接着说,他不敢用手指陌生人,“你知道他要你吗?”凶手走近爱伦娜,她的容貌是一种巅雅含蓄的美,此刻①莱顿瓶是第一种电容器,于一七四六年由荷兰人发明制造。人间喜剧第四卷从内心闪出的一道光辉,仿佛把她睑上最细小的部位和最纤巧的线条全都照亮了,叫人看得格外分明。他向这个妩媚动人的姑娘温和地看了一眼,不过他眼里可怕的火焰仍未熄灭。他激动地说:“出于对您的爱,也为了抵偿您父亲卖给我的两个小时生命,我必须拒绝您的牺牲精神,是不是?”“原来您也嫌弃我!”爱伦娜惊叫道,那声调令人心碎,“那么我和你们大家永别了,我只能去死。”“这是什么话?”她父母同声说。她意味深长地向侯爵夫人投去质问的目光,然后低下头,不再作声。将军和他妻子费尽唇舌,想尽办法抵制陌生人在他们家中享有的莫名其妙的特权,陌生人则以他眼中喷射出的令人头晕目眩的光芒来还击。结果将军和他的妻子陷于无法解释的昏沉状态,他们的理智变得麻木了,竞抵抗不住这股神奇的力量,只能听其摆布。他们感到空气沉闷,呼吸困难,而对压抑他们的人又无从责陉起,尽管他们内心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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