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屑一顾的。她的家在任何方面都是风雅的舆范。大小客厅里挤满了娇艳殊丽的女宾,朱丽却比赛里齐夫人更为出众。她冷俐、活泼、快乐,晚会上最显赫的男客都团团聚集在她的周围。她的衣着打扮挑不出一点儿毛病,这使贵妇人们大失所望,她们无一不羡慕她的连衫裙的剪裁和胸衣的式样,一致认为应归功于那位无名裁缝的匠心独运,因为女人们宁肯相信穿着打扮的学问,而不太乐意承认穿衣人的风韵和优美的体型。朱丽离座走到钢琴前演唱苔丝德蒙娜浪漫曲Ⅲ,男人们从各个客厅纷纷聚拢来聆听这个沉默已久的金嗓子的歌声,全场鸦雀无声。侯爵夫人看到门口人头济济,所有的眼睛都盯着她,心里很兴奋。她寻找她的丈夫,投去一个娇媚的秋波,愉快地感到此刻她的自尊心得到了异乎寻常的满足。她对自己如此吸引人满心喜悦,所以她演唱的AI piu salice吲①罗西尼所作歌剧《奥赛罗》第三场的曲名,又称《柳树浪漫曲》。②意大利文:她坐在柳树下。人间喜剧第四卷 433第一部分使全场心醉神迷。即便是演唱家玛利勃朗Ⅲ和芭斯塔吲,在感情的抒发和音调的处理上也从来没有达到如此尽善尽美的地步。但是唱到叠句部分的时候,她瞧了瞧听众,突然瞥见亚瑟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她猛地一哆嗦,声音变了。德·赛里齐夫人急忙离开座位向侯爵夫人走去。“亲爱的,你怎么啦?哦!可怜的孩子,你身体一定很不舒服!看到你做力不从心的事,我一直感到胆战心惊……。”歌声中断了。吲朱丽败兴之余,鼓不起勇气再唱,只好忍受情敌假意的同情。女人们窃窃私语,对这件事议论纷纷,结果她们猜出侯爵夫人和德·赛里齐夫人在争风吃醋,少不了风言风语,中伤一番。常常使朱丽心神不定的奇怪的预感突然变成了现实。每当想到亚瑟,她总是心满意足地相信,一个外表如此温雅的男子必定忠于他最初的恋人。有时她很得意自己是这个美好的爱情的对象,这种爱情是一个年轻男子纯洁诚挚的激情的表现,他一心一意想着心爱的人,把每时每刻都贡献给她;他对心爱的人一片赤诚,使女人睑红的事也会使他睑红,女人想到的事他也想到,他不会给她树情敌,完全献身于她,毫无野心,将名利置之度外。朱丽为了排遣忧烦,曾在幻梦中把种种优秀品质加在亚瑟身上,现在突然①玛利勃朗(180s 1836),西班牙女歌唱家,缪塞曾在他的诗《献给玛利勃朗》中赞扬她演唱这个曲子。②芭斯塔(1797 1 865),意大利女歌唱家,斯丹达尔在论述罗西尼时曾谈到芭斯塔杰出地扮演了苔丝德蒙娜。③在原剧中,苔丝德蒙娜由于悲痛和哭泣,中断过歌声。这里是巴尔扎克安排的一个巧合,念来格外动人。人间喜剧第四卷之间她以为梦想实现了。她从英国青年近乎女胜的睑上看到了深沉的思想、淡淡的哀愁、痛苦的牺牲,她对这种克已牺牲有着切身的感受。在他的身上,她认出了自己。不幸和忧伤是爱情最有力的表现,快得难以置信地使两个痛苦的人心心相印。他们在思想深处对事物和观念有全而正确的反映和认识。所以侯爵夫人从自己受到的震动之强烈看到了未来的种种危险,她乐得借口健康欠佳,歌没唱好,听任德·赛里齐夫人喋喋不休、花言巧识地表示关怀。朱丽的演唱未能终曲,成了许多人谈论的一件大事。有些人哀怜朱丽的不幸,觉得社交界倘若失去一位如此杰出的女子未免令人惋惜,有些人则决意要把她为什么痛苦、为什么总是孤独地生活弄个水落石出。“喂,亲爱的龙克罗尔,”侯爵对德·赛里齐夫人的兄弟说,“你一见到德·哀格勒蒙夫人便羡慕我幸福,你还骂我不该对她不忠,你看见了吧?得了,你要是象我一样跟一位美人儿呆上一、二年,连她的手都不敢吻一下,生怕把它折断,那么你就觉得我的命运不怎么值得羡慕了。有些精巧的首饰只配放在玻璃罩里,千万别去亲吻,要知道它们易碎、珍贵,迫使我们永远敬而远之。你不常把好马牵出去吧?据说你怕它遇上暴雨和大雪。我的情况也一样。我确信我的妻子品行端正,这是千真万确的,但我的婚事是件摆设品,要是你以为我已结婚,那你就错了,因此我的不忠在某种程度上是情有可原的。先生们,你们就会笑,我倒想知道,要是你们处在我的地位会怎么样?很多男人都不会象我那样体贴妻子。”他低声补充道,“我肯定德·哀格勒蒙夫人什么也没有看出人间喜剧第四卷来。要是我抱怨,我就大错特错了,我现在很幸福……不过,对一个富有感情的男子来说,没有比看到他所依恋的苦命人儿痛苦更烦恼的了……。”“这么说你是很富有感情的喽?”德·龙克罗尔先生说,“你可是很少住在家里呀。”在场的人听了这个友好的俏皮话都笑起来,但是亚瑟却冷静而不动声色,保持着以严肃为主要特征的绅士风度。年轻的英国人听了德·哀格勒蒙先生这一番不寻常的表白一定产生了某些希望,他耐心地等待,想单独跟德·哀格勒蒙先生谈一谈。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他对这位丈夫说:“先生,我看到侯爵夫人的健康状况感到非常难过。您知道,要是不经过特殊的治疗,她会悲惨地死去,我想您是不会拿她的病痛当儿戏的。我之所以对您这么说是因为我几乎确信能治好德·哀格勒蒙夫人的病,使她恢复健康,重获幸福。象我这种阶层的人当医生是很罕见的,只不过是一个偶然的机会使我学了医。我现在无所事事,无聊得很,”他冷冰冰地装出一副为他自己考虑的自私的样子,“所以我乐意用我的时间和旅行来为一个病人效劳,而不至于去干些荒唐的侵事。这种疾病痊愈的例子是极少的,因为需要充分的护理、时间和耐心,尤其需要好运气,需要旅行,需要一丝不荀地遵循一天一变然而并不叫人讨厌的医嘱。我们俩都是绅士,”他特别强调了来源于英文的绅士一词,“所以我们能彼此了解。我预先告诉您,如果您接受我的建议,您随时都可以考查我的行为,在没有跟您商量和取得您的监督之前,我不会采取任何步骤;如果您按我的意见行事,我向您保证成功。是的,人间喜剧第四卷如果您同意在一个较长的时间内不做德·哀格勒蒙夫人的丈夫的话。”他凑在德·哀格勒蒙先生耳旁说道。“爵士先生,”侯爵笑着说,“肯定只有英国人才会向我提如此奇怪的建议。请允许我既不拒绝也不接受,我得考虑考虑。再说,我得先把您的建议告诉我的妻子。”这时候,朱丽重新出现在钢琴旁,她唱起了《塞米拉米德》中的son reging,son gueⅢeraⅢ。全场鼓掌,尽管掌声不响亮,可以说是圣日耳曼区礼貌的反应,但终究证明她赢得了人们的赞扬。德·哀格勒蒙把他的妻子送回公馆,朱丽看到自己的尝试获得迅速的成功感到又喜悦又不安。她丈夫被她刚才扮演的角色撩得兴起,想和她重归一时之好,他欲火上升,紧紧搂住她,好象搂一个女演员。朱丽见自己这个操守谨严的女人在婚后受到丈夫这样的对待,感到很有趣。她设法运用自己的权力,但在第一个回合的斗争中,她善良的心地使她再一次屈服了,这确实是命运留给她的最可怕的教训。凌晨两、三点,朱丽坐在双人床上,忧郁、迷惘,一盏摇曳不定的烛光照得卧室半明半暗,万籁俱寂。将近一个小时以来,侯爵夫人悔恨不已,泪水簌簌往下落,其苦楚惟有经历过同样处境的女子方能体会。只有朱丽这样的心灵才会象她那样厌恶盘算好的抚摸,才会象她那样厌恶冷冰冰的接吻。一次痛苦①意大利文:我是王后,我是女侠。罗西尼的歌剧《塞米拉米德》于一八二三年在威尼斯首次上演,一八二五年才在巴黎演出,这里时司上有出.^:人间喜剧第四卷的卖身加深了她对丈夫的嫌恶。她蔑视自己,诅咒婚姻,情愿早死,要不是她女儿的一声啼哭,她也许就跳楼自尽了。德·哀格勒蒙先生安稳地在她身旁熟睡,没有被妻子洒在他身上的眼泪惊醒。第二天朱丽又显得很快活。她打起精神,强作欢颜,不仅成功地掩盖了她的忧伤。而且掩盖了难以抑制的恶感。从这一天起她不再把自己看作洁白无瑕的女子了。她不是对自己说谎了吗?往后她不是会掩饰自己了吗?将来她若不守妇道,行事之隐秘不也能令人吃惊吗?她的婚姻是她产生邪恶的先验的原因,尽管这种邪恶还没有导致任何实际后果。不过她已经在寻思何苦要抵制心爱的情人,同时却违心地、勉为其难地委身于一个她已不爱的丈夫。一切错误,一切罪过可能都是这样,从根本上说都是思想误入迷途或者过分自私的结果。只有个人遵从法律的要求作出牺牲,社会才能生存。承认权益不就是用行动来维持社会生存的条件吗?不过,没有面包却被迫尊重财产所有权的穷人令人同情的程度,并不亚于那些心愿不能实现、崇高的天性受到伤害的女人。这件被秘藏在夫妻生活中的事情发生几天以后,德·哀格勒蒙向他妻子介绍了葛兰维尔勋爵。朱丽冷漠而有礼貌地接待了亚瑟,她的态度说明她已经有了不动声色的本领。她压抑住心声,遮掩住眼神,说话语气坚定,这样她便掌握了自己的前途。然后,运用这些无妨说是女胜天生的手段,认清了她在亚瑟心中唤起的爱情的深度,她才对希望很快病愈的话报以微微一笑,不再反对他丈夫逼她接受这位年轻医生的护理。不过她还是琢磨了葛兰维尔勋爵的言谈举止,确信他有默默受苦的胸怀之后,方始信赖他。她对他有绝对的权威,而且人间喜剧第四卷已经在滥用了,因为她毕竟是女性!蒙孔图尔是一座老宅子,坐落在卢瓦尔河边一座金黄色的岩山上,离一八一四年朱丽旅途中停留的地方不远。那一带有许多这类漂亮的白色小古堡,一座精雕细刻的塔楼耸立其上,整个古堡被装饰得好似马林Ⅲ花边。这些古堡小巧玲珑,连同周围的桑树丛、葡萄园、低凹的小路、镂花的小栅栏、岩石上的洞穴、枝蔓缠绕的长春藤和险峻的陡坡,在江水中投下迷人的倒影。蒙孔图尔古堡的楼顶在阳光照耀下闪闪烁烁,在这里万物都散发出炽热的气息。许许多多西班牙遗迹使这座宜人的住处富有诗意,清风载着金染木和钟形花的馨香;空气醉人,土地含笑,每到之处都犹如身临甜蜜的仙境,懒洋洋,软绵绵,情驰神纵,流连忘返。这块美丽可爱的地方可以安抚痛苦,唤醒激情。面对这万里无云的天空,这波光粼粼的河水,谁能够无动于衷呢?在这里奢望消失了,在这里你依偎在幸福、宁静的怀抱中,正如每天傍晚太阳在碧空紫气的讯褓里沉入梦境。一八二一年八月一个和煦的傍晚,有两个人沿着古堡脚下岩坡上的石径朝上攀登,无疑是想要登临绝顶,让那万千气象尽收眼底。这两个人就是朱丽和葛兰维尔爵士,不过此时朱丽已经脱胎换骨,与过去判若两人。侯爵夫人气色健康,由于精力充沛而显得目光炯炯有神,水汪汪的眼睛忽闪闪的,象赋有无限魅力的孩童眼睛一样如两道清泓。她满面春风,心情舒畅,蕴含着蓬勃的生气。看她一双小脚轻捷的步伐,一①马林,比利时城市,这里出产的花边以其精细别致闻名。人间喜剧第四卷望便知病痛已除,不再象从前那样虚弱得举止滞重,动作迟缓,眼光无精打采,说话有气无力。她打着一顶白绸阳伞,挡住灼热的阳光,她披着头纱,象一个新娘,又如一个受爱情吸引的处女。亚瑟情人似的小心翼翼地领着她,如同带领一个孩子,让她拣好路走,叫她避开石头,指给她看一片远景,或者把她带到一朵花前。他始终怀着善良的感情、高尚的目的,他对这个女人生活乐趣之所在有深切的了解,他这些感情似乎是天生的,与他个人生活所必需的感情同样丰富。女病人和她的医生迈着相同的步伐,自第一天他们一起散步时起他们就这样走着,然而他却没有觉察。他们心性相投,相同的感受使他们同时停下脚步;他们的眼神、谈吐与彼此的思想都息息相通。他们登上一块葡萄园,想到一块白色长石板上歇一歇,开山挖洞时总不断有这样的石板凿下来。朱丽坐下以前,凝望着风景。“多美的地方啊!”她大声说道,“咱们搭个帐篷,住下吧。”她高喊:“维克托,快来啊!快来啊!”德·哀格勒蒙先生在下面用一声猎人似的喊叫作为回答,但并没有加快步伐,他只是不时往上瞧瞧,只见他的妻子在曲折的山路上时隐时现。朱丽仰着头大口吸着空气,十分快活,同时朝亚瑟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聪明的女子能用这样的眼神表达一切思想。“啊!我真愿意一辈子待在这儿,”她接着说,“如此美丽的河谷怎能不永远让人喜爱呢?您是否知道这条美丽的河流的名字,勋爵?”“西兹河。”人间喜剧第四卷“西兹河,”她重复道,“那边,我们正前方,是什么?”“谢尔酋的山丘,”他说。“右边呢?噢,右边是图尔。您瞧瞧远处大教堂钟楼那片景致多美啊。”她不再说话,让那只指着图尔城的手落在亚瑟的手上。他们俩静静地欣赏那浑然一体、苍茫清幽的自然美景。淙淙的流水,纯净的空气,清澈的天空,一切的一切都和他们年轻钟情的心中浮现的翩翩思绪和谐一致。“啊!我的上帝,我多么喜爱这个地方,”朱丽以更大的热情天真地重复道。停了一会儿,她又说:“您在这儿住过很久吗?”听到这句话,葛兰维尔勋爵不禁战栗了一下。“就在那儿,”他忧郁地回答,一边指着路边的胡桃树丛,“我这个当时的阶下囚就在那儿第一次见到您。”“是的,但是我当时非常愁闷,觉得这儿的自然景色荒凉得很,可是现在……。”她停住不说了,葛兰维尔勋爵不敢看她。“多亏了您,我才这么快活。”长时间的沉默后,朱丽说,“只有生气勃勃的人才能感受生活的欢乐,不是吗?而我在这之前对一切都心灰意冷了。您不仅使我恢复了健康,更重要的是您教会我感受到健康的全部价值……。”女胜有一种无法仿效的能力来表达感情,而不用过激的言词,她们的表现力主要包含在语气、手势、神态和目光里。葛兰维尔勋爵双手捧着头,因为眼泪在他眼睛里打滚。这是朱丽自离开巴黎以来第一次向他表示谢意。整整一年他忠心人间喜剧第四卷耿耿地照料着侯爵夫人,在德·哀格勒蒙的支持下,他把朱丽带到艾克斯温泉,后又来到拉罗歇尔海边。他随时仔细观察朱丽极坏的体质在他简单而高明的治疗下发生的变化,犹如一个爱花如命的园艺家精心培育一朵稀有的花。侯爵夫人接受亚瑟精心治疗的态度,正象听愤奉承的巴黎女子那般自私,又象高等妓女那般心安理得,因为这等女人既不知东西的贵贱,也不懂男人的价值,单凭为己所用的程度来评价男人。地理环境对心灵的影响是值得一提的。如果我们在江泽湖畔易于产生忧伤之情的话,那么我们易感的天性的另一条规律则是,一旦我们登上高山,我们的情感就会净化:外露的激情越少,内在的激情越深。也许是宽阔的卢瓦尔河盆地和两爪l情人脚下的美丽山岗使他们感受到一种令人心旷神怡的静谎,他们静静地品味着从表面平淡的话里揣度对方感情波澜的欢悦。朱丽刚说完那句深深打动葛兰维尔勋爵的话,一阵微风吹来,树梢摇动,河水向空中散发出清香,几片白云遮住了太阳,在柔和的阴影下秀丽的山川景物显示出其全部清姿神韵。朱丽转过头去,不让年轻勋爵看见她好不容易才忍住的泪水:是亚瑟激动的心情使她受到了感染。她不敢抬头望他,生怕让他看出她目光里包含着过分的喜悦。女性的本能使她觉得在这危险的时刻应该把爱情深深埋在心底。然而沉默不语同样也很可怕。朱丽看到葛兰维尔感动得说不出一句话,便温和地接着说:“我的话感动了您,勋爵,用这种强烈的方式吐露感情,也许是为了让一颗象您那样高尚、善良的心灵纠正一个错误的判断。否则您一定会认为我是忘恩负义的人,因为在这次幸而即将结束的旅行中,我要么冷淡人间喜剧第四卷寡言,要么尖刻无情。如果我不懂您护理的价值,那么我就不配接受您的关怀了。勋爵,我什么都记得。咳!我什么也忘不了,忘不了您象母亲照看孩子似的细心照料我,尤其忘不了我们亲如手足的、推心置腹的谈话,忘不了您正直的行为,这一切的诱惑力,我们女人是无法抵御的。勋爵,我实在无法报答您……。”说到这里,朱丽急忙走开,葛兰维尔勋爵没有阻止她。侯爵夫人登上附近的一块岩石,一动不动地站着。他们动了感情,这是只有他们俩知道的秘密。他们一定在暗暗哭泣。夕阳西下,鸟语呜啭,欢快的歌声充满缕缕温情。他们因为心灵震撼,不得不分开,现在这歌声更加强烈地打动了他们:大自然在替他们表达他们自己不敢明言的爱情。“好吧,勋爵,”朱丽回到他面前接着说,神情之庄重并不因她拉过亚瑟的手而稍有减损,“您使我重新获得了生命,现在我请求您保持它的纯洁和神圣,我们就此分手吧。”她看到葛兰维尔勋爵睑色发青,又说:“我知道您为我作了很多牺牲,我理应感激,现在非但不报答您的心血,反而要求您作更大的牺牲……不过,这是不得已的……。请您不要留在法国。要您这么做,难道不是使您将来有神圣的权利吗?”她把年轻人的手按在她剧烈跳动的心上。“是的,”亚瑟边说边站起身来。正在这时,德·哀格勒蒙出现在古堡的栏杆旁,他抱着女儿,从低凹的山路另一端登上古堡,让他的小爱伦娜在那儿跳上跳下。“朱丽,我不向您吐露我的爱情,我们早已相通了。不管人间喜剧第四卷我心中的喜悦埋藏得多么深、多么隐蔽,您都能分享到,这一点,我感受到了,觉察到了,看到了。现在我得到了我们始终心心相印的证据,真是令人高兴,但是我却该走了……我好几次精心策划杀死这个人。如果我留在您身边,我是很难克制自己不下手的。”“我也是这么想,”她说道,睑上露出又惊讶又凄凉的痛苦表情。但是朱丽的语气和手势充分表达了她的坚贞不渝、自信不疑,也说明她已经屡次暗中战胜了爱情的力量,葛兰维尔勋爵不禁对她钦佩得五体投地。在这天真无邪的心灵里,连一丝罪恶的阴影都消散了。控制着这个漂亮前额的宗教感情,想必在不断驱散思想中的邪念,我们这些邪念是从我们有缺点的本性中产生的,这既表明我们命运的伟大,也表明我们命运的危险。“要不然,”她垂下眼睛说,“我本可能招致您的蔑视,不过也许蔑视反能成全我。失去您的好感,不就是等于死亡吗?”两个英勇的情人又陷入沉默,痛苦深深地折磨着他们。他们的思想无论是好是坏,始终是一致的,不论是内心的喜悦还是最深的隐痛,他们俩都息息相通。“我不该抱怨,我生活中的不幸是我自己造成的,”她补充说,抬头望着天空,双眼噙满泪水。“勋爵,”将军远远打着手势喊道,“我们头一次见面就在这里,您也许不记得了吧,瞧,那边,在那些白杨树附近。”英国人生硬地点了一下头,算是回答。“我本应早早含愤死去,”朱丽说,“是的,别以为我会活人间喜剧第四卷下去。哀愁是致命的,跟您给我治好的那种可怕的疾病一样。我不认为自己有罪。不,我对您产生的感情是无法抗拒的,永恒的,然而是违背我的意志的,所以我注意保持贞节。我将同时忠于妻子的良心、母亲的责任和心灵的愿望。听我说,”她说话的声音都变了,“我不再属于这个人,永远不会了。”朱丽以一个泄露真情的可怕手势指指她的丈夫,接着说,“人间的法律要求我使他生活幸福,我将顺从时俗,我会成为他的女仆,无条件地侍奉他,但从今天起我便守寡了。我既不愿意在我自己的眼里也不愿意在别人的眼里成为出卖自己的女人,如果说我不属于德·哀格勒蒙先生,那我也决不会属于另外一个人。您只能从我身上得到您已经取得的东西。这就是我对自己所做的决定。”她自豪地瞧瞧亚瑟,“这个决定是不能改变的,勋爵。现在您得知道,如果您产生罪恶的念头,那么德·哀格勒蒙先生的寡妇将进修道院,在意大利,或在西班牙。不幸的是我们倾诉了我们的爱情。吐露爱情也许是不可避免的,不过但愿我们的心弦从此不再如此强烈的震荡。明天,请您假装收到英国来的一封信,我们就此分手吧,再不要见面了。”朱丽由于过分激动而筋疲力尽,她感到双膝支持不住,浑身冰冷,出于女人的细心,她赶紧坐下,以免倒在亚瑟的怀±。“朱丽,”葛兰维尔勋爵大声喊道。这喊声宛如雷鸣,撕心裂胆地道出了一直默默无言的情人的全部心里话。“喂,她怎么啦?”将军问道。人间喜剧第四卷听见这声叫喊,侯爵加快步伐,顷刻便来到两个情人面前。“没有什么,”朱丽以令人钦佩的冷静说,女人天生的机敏往往能使她们在生活中遇到严重危机的时刻保持镇静,“这棵胡桃树下太阴凉,差一点叫我失去知觉,所以我的医生害怕得要命。对他来说,我还是一部尚未完成的作品,不是吗?他也许看到作品被毁而胆战心惊……。”她大胆地挽起葛兰维尔勋爵的手臂,朝丈夫笑笑,又看了看眼前的景色,然后拉着旅伴的手离开了山顶。“毫无疑问,这是我们所见过的最美丽的景致,”她说,“我永远不会忘记。您瞧,维克托,这么深远、这么广阔、这么多采。这个地方使我产生爱恋之情。”她几乎笑得前仰后合,但那是为了哄骗她的丈夫。她在低凹的路上兴高采烈地跳跳蹦蹦,消失了。“怎么,这么快?……”待远远离开德·哀格勒蒙先生时,她说道,“唉,我的朋友,待会儿我们就不再是也永远不会是现在这样了,总之,我们将虽生犹死了……。”“我们走慢点,”葛兰维尔勋爵答道,“车子还远着呢。待会儿我们还要一块儿走,我们可以用眼睛说话,这样我们的心在这段时间里还可以不死。”他们漫步在水边的堤岸上。时近黄昏,他们安静地走着,他们的谈话如同卢瓦尔河潺潺的水声一般柔和,虽然不着边际,却震撼着他们的心灵。夕阳西下,笼罩着他们的是即将消失的红霞,这恰是他们不祥的爱情的可悲形象。将军担心车子不在原来的地方,他一会儿跟在后面,一会儿走在前面,人间喜剧第四卷但没有介入两个情人的谈话。在这次旅行中葛兰维尔勋爵的行为高尚而得体,打消了侯爵的孤疑,近来他已经完全相信这位勋爵医生的诚意Ⅲ,便让他的妻子自由活动。亚瑟和朱丽一路走着,仍然沉浸在悲痛的情感之中,他们的心因为痛苦而枯萎了。刚才他们在攀登蒙孔图尔陡坡的时候,两人还抱着噱咙的希望,一种不敢弄清究竞的令人不安的幸福;但沿着堤岸下坡的时候,他们已经推倒了用幻想建成的摇摇晃晃的大厦,他们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就象孩子们预见到他们用纸牌搭的房子要倒塌那样。他们已经无可希望,当天晚上葛兰维尔勋爵就起程了。他向朱丽投去的最后一道眼光痛苦地证明,他们心灵的沟通使他们产生如此强烈的感情,他确实有理由不放心自己。第二天德·哀格勒蒙先生和他妻子乘车出发时,车厢里少了他们的旅伴;他们飞快地赶路,走的正是侯爵夫人一八一四年经过的那条道,当时她不知道有人爱她,几乎咒骂过所谓始终不渝的爱情。此刻许多被遗忘的印象纷纷再现。心上的事是难忘的。有的女人记不起最严重的事件,却对自己的感情经历终生难忘。所以朱丽对一些甚至是细枝末节的事都记忆犹新。她高兴地忆起第一次旅行中最微小的事情,甚至记得她在某段路上有过什么想法。自从朱丽恢复了青春的活力和艳丽的容颜之后,维克托重新迷恋起他的妻子。他情人般地紧紧偎依着她,想把她抱在怀里,但朱丽轻轻地挣脱了。她找到一个什么借口,躲开了他好意的温存。很快她就①原文为la南i puniuue(背信弃义),疑为作者的笔误。——原编者注。人间喜剧第四卷讨厌和维克托挨在一起,这样坐着,她感到维克托身上的热气朝她扑来。她想一个人坐到车厢的前座,但她丈夫特地让她坐在后座。她叹了一口气,对这种好意表示感谢,而他却误解了这声叹息;这位前禁卫军是好色之徒,竞认为妻子的忧伤是对他有情意,这不能不迫使朱丽干脆直言相告。黄昏时她对他说:“我的朋友,您很清楚,您已经险些儿要了我的命。如果我还是一个没有经验的姑娘,我可以再次奉献我的生命,但现在我是母亲,我有一个女儿要抚育,我对她和对您同样负有义务。让我们共同承受我们的不幸吧。您的日子好过,反正您有外遇;而我的责任,我们共同的声誉,更重要的是我的秉性,不允许我象您那样做。”她接着说,“喏,您不当心把德·赛里齐夫人的三封信忘在抽屉里了,给您。我并没有声张,您看得出您妻子是宽宏大量的。我不要求您作出牺牲,而法律却要我作这样的牺牲。但是我仔细考虑过了,我明白我们的作用是不相同的,命中注定不幸的只有女人。我纯洁的名声建立在确定不变的原则之上。我懂得清清白白地过日子,但请让我自己过日子吧。”女人受到爱情的启迪,善于运用逻辑思维研究问题,侯爵听后大惊失色,他被女人在感情危机时所表现的天生的尊严慑服了。朱丽对任何挫伤她的爱情和心愿的东西表现出本能的反感,这正是女子的一大美德,这种美德也许来自天生的品质,法律也罢,社会文明也罢,都抑制不了。因此,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