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咱们都看见信封上的地址,里面是一张债务清讫的借票。要是伯爵夫人也去过那放债的家里,显见情形是紧急得很了。高老头很慷慨的替她还债。用不到多少联想,咱们就看清楚了。告诉你,年轻的大学生,当你的伯爵夫人嬉笑跳舞,搔首弄姿,把她的桃花一摇一摆,尖尖的手指拈着裙角的时候,她是象俗语所说的,大脚套在小鞋里,正想着她或是她情人的到了期付不出的借票。”欧也纳叫道:“你们这么一说,我非把事情弄清楚不可了。明儿我就上德·雷斯托太太家。”“对,”波阿雷接口道,“明儿就得上德·雷斯托太太家。”“说不定你会碰到高老头放了情分在那边收账呢!”欧也纳不胜厌恶的说:“那么你们的巴黎竟是一个垃圾坑了。”“而且是一个古怪的垃圾坑,”伏脱冷接着说,“凡是浑身人间喜剧第五卷污泥而坐在车上的都是正人君子,浑身污泥而搬着两条腿走的都是小人流氓。扒窃一件随便什么东西,你就给牵到法院广场上去展览,大家拿你当把戏看。偷上一百万,交际场中就说你大贤大德。你们花三千万养着宪兵队和司法人员来维持这种道德。妙极了!”“怎么,”伏盖太太插嘴道,“高老头把他的镀金餐具熔掉了?”“盖上有两只小鸽的是不是?”欧也纳问。“是呀。”“大概那是他心爱的东西,”欧也纳说,“他毁掉那只碗跟盘的时候,他哭了。我无意中看到的。”“那是他看做性命一般的呢,”寡妇回答。“你们瞧这家伙多痴情!”伏脱冷叫道,“那女人有本领迷得他心眼儿都瘁了。”大学生上楼了,伏脱冷出门了。过了一会,库蒂尔太太和维克托莉坐上西尔维叫来的马车。波阿雷搀着米旭诺小姐,上植物园去消磨一天之中最舒服的两个钟点。“哎哟!他们这不象结了婚?”胖子西尔维说,“今儿他们第一次一块儿出去。两口儿都是又干又硬,碰起来一定会爆出火星,象打火石一样呢。”“米旭诺小姐真要当心她的披肩才好,”伏盖太太笑道,“要不就会象艾绒一样烧起来的。”四点钟,高里奥回来了,在两盏冒烟的油灯下看见维克托莉红着眼睛。伏盖太太听她们讲着白天去看泰伊番先生一无结果的情形。他因为给女儿和这个老太太纠缠不清,终于答应人间喜剧第五卷接见,好跟她们说个明白。“好太太,”库蒂尔太太对伏盖太太说,“你想得到吗,他对维克托莉连坐也不叫坐,让她从头至尾站在那里。对我,他并没动火,可是冷冷的对我说,以后不必再劳驾上他的门;说小妇——不说他的女儿——越跟他麻烦,●一年一次就说麻烦,这魔王!)越惹他厌;又说维克托莉的母亲当初并没有陪嫁,所以她不能有什么要求;反正是许多狠心的话,把可怜的姑娘哭得泪人儿似的。她扑在父亲脚下,勇敢的说,她的苦苦哀求只是为了母亲,她愿意服从父亲的意旨,一点不敢抱怨,但求他把亡母的遗嘱读一遍。于是她呈上信去,说着世界上最温柔最诚心的话,不知她从哪儿学来的,一定是上帝的启示吧,因为可怜的孩子说得那么至情至性,把我听的人都哭昏了。哪想到老昏君铰着指甲,拿起可怜的泰伊番太太浸透眼泪的信,望壁炉里一扔,说道:好!他想扶起跪在地下的女儿,一看见她捧着他的手要亲吻,马上缩了回去。你看他多恶!他那脓包儿子跑进来,对他的亲妹妹理都不理。”“难道他们是野兽吗?”高里奥插了一句。“后来,”库蒂尔太太并没留意高老头的慨叹,“父子俩对我点点头走了,说有要事。这便是我们今天拜访的经过。至少,他见过了女儿。我不懂他怎么会不认她,父女相象得跟两滴水一样。”包饭的和寄宿的客人陆续来了,彼此问好,说些无聊的废话。在巴黎某些社会中,这种废话,加上古怪的发音和手势,就算谐谑,主要是荒唐胡闹。这一类的俗语常常在变化,作为根据的笑料不到一个月就听不见了。什么政治事件,刑事案子,人间喜剧第五卷街上的小调,戏子的插科打诨,都可以做这种游戏的材料,把思想,言语,当做羽毛球一般抛来抛去。一种新发明的玩意叫做狄奥喇嘛Ⅲ,比巴诺喇嘛吲把光学的幻景更推进一步;某些画室用这个字打哈哈,无论说什么,字尾总添上一个喇嘛。有一个年轻的画家在伏盖公寓包饭,把这笑料带了来。“啊,喂!波阿雷先生,”博物院管事说,“你的健康喇嘛怎么啦?”不等他回答,又对库蒂尔太太和维克托莉说:“太太们,你们心里难受,是不是?”“快开饭了吗?”荷拉斯·毕安训问,他是医科学生,拉斯蒂涅的朋友,“我的宝贝胃儿快要掉usque ad talones吲。”“天冷得要冰喇嘛!”伏脱冷叫着。“让一让啊,高老头。该死!你的脚把火门全占了。”毕安训道:“大名鼎鼎的伏脱冷先生,干吗你说冷得要冰喇嘛?那是不对的。应该说冷得要命喇嘛。”“不,”博物院管事说,“应当说冷得要冰喇嘛,意思是说我的脚冷。”“啊!啊!原来如此!”“嘿!拉斯蒂涅侯爵大人阁下,胡扯法学博士来了,”毕安训一边嚷一边抱着欧也纳的脖子,叫他透不过气来,——“哦!嗨!诸位,哦!嗨!”米旭诺小姐轻轻的进来,一言不发对众人点点头,坐在三①十九世纪风行的透景画。②活动景画。③拉丁文:到脚底下去了。人间喜剧第五卷位太太旁边。“我一看见她就打寒噤,这只老蝙蝠,”毕安训指着米旭诺低声对伏脱冷说,“我研究加尔的骨相学,Ⅲ发觉她有犹大的反骨。”“你先生认识犹大吗?”伏脱冷问。“谁没有碰到过犹大?”毕安训回答,“我敢打赌,这个没有血色的老姑娘,就象那些长条的虫,梁木都会给它们蛀空的。”伏脱冷理着鬓脚,说道:“这就叫做,孩子啊,那蔷薇,就象所有的蔷薇,只开了一个早晨。”看见克里斯朵夫恭恭敬敬端了汤盆出来,波阿雷叫道:“啊!啊!出色的喇嘛汤来了。”“对不起,先生,”伏盖太太道,“那是蔬菜汤。”所有的青年人都大声笑了。“输了,波阿雷!”“波阿雷输了!”“给伏盖妈妈记上两分,”伏脱冷道。博物院管事问:“可有人注意到今儿早上的雾吗?”毕安训道:“那是一场狂雾,惨雾,绿雾,忧郁的,闷塞的,高里奥式的雾。”“高里奥喇嘛的雾,”画家道,“因为浑浑沌沌,什么都瞧不见。”“喂,葛里奥脱老爷,提到你啦。”①加尔(175s 1 828),德国医生,骨相学的创始人。人间喜剧第五卷高老头坐在桌子横头,靠近端菜的门。他抬起头来,把饭巾下面的面包凑近鼻子去闻,那是他偶然流露的生意上的老习惯。“呦!”伏盖太太带着尖刻的口气,粗大的嗓子盖住了羹匙,盘子,和谈话的声音,“是不是面包不行?”“不是的,太太。那用的是埃唐帕面粉,头等货色。”“你凭什么知道的?”欧也纳问。“凭那种白,凭那种味道。”“凭你鼻子里的味道,既然你闻着嗖着,”伏盖太太说。“你酋俭到极点,有朝一日单靠厨房的气味就能过活的。”博物院管事道:“那你不妨去领一张发明执照,倒好发一笔财哩。”画家说:“别理他。他这么做,不过是叫人相信他做过面条生意。”“那么,”博物院管事又追问一句,“你的鼻子竞是一个提炼食物精华的蒸馏瓶了。”“蒸——什么?”毕安训问。“蒸饼。”“蒸笼。”“蒸汽。”“蒸鱼。”“蒸包子。”“蒸茄子。”“蒸黄瓜。”“蒸黄瓜喇嘛。”人间喜剧第五卷这八句回答从室内四面八方传来,象连珠炮似的,把大家笑得不可开交,高老头愈加目瞪口呆的望着众人,好象要想法懂一种外国话似的。“蒸什么?”他问身旁的伏脱冷。“蒸猪脚,朋友!”伏脱冷一边回答,一边往高里奥头上拍了一下,把他帽子压下去蒙住了眼睛。可怜的老人被这下出其不意的攻击骇呆了,半晌不动。克里斯朵夫以为他已经喝过汤,拿走了他的汤盆。等到高老头掀起帽子,拿汤匙往身边掏的时候,一下碰到了桌子,引得众人哄堂大笑。“先生,”老头儿说,“你真缺德,要是你敢再来捺我帽子的话……”“那么老头儿,怎么样?”伏脱冷截住了他的话。“那么,你总有一天要受大大的报应……”“进地狱是不是?”画家问,“还是进那个关坏孩子的黑房?”“喂,小姐,”伏脱冷招呼维克托莉,“你怎么不吃东西?爸爸还是不肯让步吗?”“简直是魔王,”库蒂尔太太说。“总得要他讲个理才好,”伏脱冷说。“可是,”跟毕安训坐得很近的欧也纳插嘴,“小姐大可为吃饭问题告一状,因为她不吃东西。嗨!嗨!你们瞧高老头打量维克托莉小姐的神气。”老人忘了吃饭,只顾端相可怜的女孩子;她睑上显出真正的痛苦,一个横遭遗弃的孝女的痛苦。人间喜剧第五卷“好朋友,”欧也纳低声对毕安训说,“咱们把高老头看错了。他既不是一个蠢货,也不是毫无生气的人。拿你的骨相学来试一试吧,再告诉我你的意见。昨夜我看见他扭一个镀金盘子,象蜡做的一样轻便;此刻他睑上的神气表示他颇有点了不起的感情。我觉得他的生活太神秘了,值得研究一下。你别笑,毕安训,我说的是正经话。”“不消说,”毕安训回答,“用医学的眼光看,这家伙是有格局的;我可以把他解剖,只要他愿意。”“不,只要你量一量他的脑壳。”“行,就怕他的傻气会传染。”两处访问第二天,拉斯蒂涅穿得非常漂亮,下午三点光景出发到德·雷斯托太太家去了,一路上痴心妄想,希望无穷。因为有这种希望,青年人的生活才那么兴奋,激动。他们不考虑阻碍与危险,到处只看见成功;单凭幻想,把自己的生活变做一首诗;计划受到打击,他们便伤心苦恼,其实那些计划只不过是空中楼阁,漫无限制的野心。要不是他们无知,胆小,社会的秩序也没法维持了。欧也纳担着一百二十分的心,提防街上的泥土,一边走一边盘算跟德·雷斯托太太说些什么话,准备好他的聪明才智,想好一番敏捷的对答,端整了一套巧妙的措辞,塔莱朗式Ⅲ精辟的句子,以便遇到求爱的机会拿来应用,而能有①塔莱朗(1754 1 838),法国著名外交家。人间喜剧第五卷求爱的机会就能建筑他的前程。不幸大学生还是被泥土沾污了,只能在王宫市场叫人上鞋油,刷裤子。他把以防万一的一枚银币找换时想道:“我要是有钱,就可以坐在车上,舒舒服服的思索了。”他终于到了海尔德街,向门上说要见德·雷斯托伯爵夫人。人家看他走过院子,大门外没有车马的声音,便轻蔑的瞧了他一眼;他存着终有一朝扬眉吐气的心,咬咬牙齿忍受了。院中停着一辆华丽的两轮车,披挂齐整的马在那儿跺脚。他看了挥金如土的奢华,暗示巴黎享乐生活的场面,已经自惭形秽,再加下人们的白眼,自然更难堪了。他马上心绪恶劣。满以为心窍大开、才思涌发的头脑,忽然闭塞了,神志也不清了。当差进去通报,欧也纳站在穿堂内一扇窗下,提着一只脚,肘子搁在窗子的拉手上,茫然望着窗外的院子。他觉得等了很久;要不是他有南方人的固执脾气,坚持下去会产生奇迹的那股劲儿,他早已跑掉了。“先生,”当差出来说,“太太在上房里忙得很,没有给我回音;请先生到客厅里去等一会,已经有客在那里了。”仆役能在一言半语之间批判主人或非难主人,拉斯蒂涅一边暗暗佩服这种可怕的本领,一边胸有成竹,推开当差走出来的门,想叫那般豪仆看看他是认得府里的人物的,不料他莽莽撞撞走进一间摆油灯,酒架,烘干浴巾的器具的屋子,屋子通到一条黑洞洞的走廊和一座暗梯。他听到下人们在穿堂里匿笑,更慌了手脚。“先生,客厅在这儿,”当差那种假装的恭敬似乎多加了一点讽刺的意味。人间喜剧第五卷欧也纳性急慌忙退出来,撞在浴缸上,幸而帽子抓在手中,不曾掉在缸里。长廊尽头亮着一盏小灯,那边忽然开出一扇门,拉斯蒂涅听见德·雷斯托太太和高老头的声音,还带着一声亲吻。他跟着当差穿过饭厅,走进第一间客厅,发见一扇面临院子的窗,便去站在那儿。他想看看清楚,这个高老头是否真是他的高老头。他心跳得厉害,又想起伏脱冷那番可怕的议论。当差还在第二客室门口等他,忽然里面走出一个漂亮青年,不耐烦的说:“我走了,莫里斯。告诉伯爵夫人,说我等了半个多钟点。”这个放肆的男人——当然有他放肆的权利喽 哼着一支意大利歌曲的花腔,往欧也纳这边的窗子走过来,为了端相生客,也为了眺望院子。“爵爷还是再等一会吧,太太事情已经完了,”莫里斯退往穿堂时说。这时高老头从小扶梯的出口,靠近大门那边出现了。他提起雨伞准备撑开,没有注意大门开处,一个戴勋章的青年赶着一辆轻便马车直冲进来。高老头赶紧倒退一步,险些儿给撞翻。马被雨伞的绸盖吓了一下,向阶沿冲过去的时候,微微望斜剌里歪了一些。青年人怒气冲冲的回过头来,瞧了瞧高老头,在他没有出大门之前,对他点点头;那种礼貌就象对付一个有时要去求教的债主,又象对付一个不得不表敬意,而一转背就要为之睑红的下流坯。高老头亲热的答礼,好似很高兴。这些小节目都在一眨眼之间过去了。欧也纳全神贯注的瞧着,不觉得身边还有旁人,忽然听见伯爵夫人含嗔带怨的声音:“嗳,马克西姆,你走啦?”伯爵夫人也没留意到楼下有车人间喜剧第五卷子进来。拉斯蒂涅转过身子,瞧见她娇滴滴的穿着件白开司米外扣粉红结的梳妆衣,头上随便挽着一个髻,正是巴黎妇女的晨装。她身上发出一阵阵的香味,两眼水汪汪的,大概才洗过澡;经过一番调理,她愈加娇艳了。年轻人是把什么都看在眼里的,他们的精神是和女人的光彩融成一片的,好似植物在空气中吸取养料一般。欧也纳毋须接触,已经感觉到这位太太的手鲜嫩无比;微微敞开的梳妆衣有时露出一点儿粉红的胸脯,他的眼睛就在这上面打转。伯爵夫人用不着鲸鱼骨绑腰,一根带子就表现出柔软的腰肢;她的脖子叫人疼爱,套着软底鞋的脚非常好看。马克西姆捧着她的手亲吻,欧也纳才瞧见了马克西姆,伯爵夫人才瞧见了欧也纳。“啊!是你,拉斯蒂涅先生,我很高兴看到你,”她说话时那副神气,聪明人看了马上会服从的。马克西姆望望欧也纳,又望望伯爵夫人,那态度分明是叫不识趣的生客走开。——“喂,亲爱的,把这小于打发掉吧。”傲慢无礼的马克西姆的眼神,等于这句简单明了的话。伯爵夫人窥探马克西姆的睑色,惟命是听的表情无意中泄漏了一个女人的全部心事。拉斯蒂涅心里恨死了这个青年。先是马克西姆一头烫得很好的金黄头发,使他觉得自己的头发多么难看。其次,马克西姆的靴子又讲究又干净,不象他的沾了一层薄泥,虽然走路极其小心。最后,马克西姆穿着一件紧贴腰肢的外氅,象一个美丽的女人;欧也纳却在下午两点半已经穿上黑衣服了。从夏朗德酋来的聪明的孩子,当然觉得这个高大细挑,淡眼睛,白皮肤的花花公子,会引诱没有父母的子弟倾家的人,靠了衣着人间喜剧第五卷占了上风。德·雷斯托太太不等欧也纳回答,便飞鸟似的走进另外一间客厅,衣裾招展,象一只蝴蝶。马克西姆跟着她,愤火中烧的欧也纳跟着马克西姆和伯爵夫人。在大客厅中间,和壁炉架离开几尺远的地方,三个人又碰在一块儿了。大学生明知要妨碍那讨厌的马克西姆,却顾不得德·雷斯托太太会不会生气,存心要跟这花花公子捣乱。他忽然记起在德·鲍赛昂太太的舞会里见过这青年,猜到他同伯爵夫人的关系。他凭着那种不是闯祸便是成功的少年人的胆气,私忖道:“这是我的情敌,非打倒不可。”啊!这冒失电!他不知道这位马克西姆·德·特拉伊伯爵专门挑拨人家侮辱他,然后先下手为强,一枪把敌人打死。欧也纳虽是打猎的能手,但靶子棚里二十二个木人,还不能打倒二十个。年轻的伯爵往壁炉旁边的长椅里倒下身子,拿起火钳,把柴火乱搅一阵,动作那么粗暴,那么烦躁,把阿娜斯塔齐那张好看的睑马上变得难看了。她转身向着欧也纳,冷冷的带着质问意味瞪了他一眼,意思是说:“干吗你还不走?”那在有教养的人是会立刻当做逐客令的。欧也纳陪着笑睑,说道:“太太,我急于要拜见你,是为了......,,他突然停住,客厅的门开了。那位赶轻便马车的先生忽然出现,光着头,也不招呼伯爵夫人,只是不大放心的瞧瞧欧也纳,跟马克西姆握了握手,说了声“你好”,语气的亲热弄得欧也纳莫名其妙。外酋青年完全不知道三角式的生活多么有意思。人间喜剧第五卷伯爵夫人指着她的丈夫对大学生说:“这是德·雷斯托先生。”欧也纳深深鞠了一躬。“这一位,”她把欧也纳介绍给伯爵,“是德·拉斯蒂涅先生,因玛西阿克家的关系,跟德·鲍赛昂太太是亲戚,我在她家上次的舞会里认识的。”因玛西阿克家的关系,跟德·鲍赛昂太太是亲戚,伯爵夫人因为要显出主妇的高傲,表示她府上的宾客没有一个无名小卒,而说得特别着重的两句话,发生了奇妙的作用,伯爵立刻放下那副冷淡的矜持的神气,招呼大学生道:“久仰久仰。”连马克西姆·德·特拉伊伯爵也不安的瞧了瞧欧也纳,不象先前那么目中无人了。一个姓氏的力量竞象魔术棒一样,不但周围的人为之改容,便是大学生自己也头脑清醒,早先预备好的聪明机智都恢复过来了。巴黎上流社会的气氛对他原是漆黑一团,如今他灵机一动,忽然看清楚了。什么伏盖公寓,什么高老头,早已给忘得干干净净。“我以为玛西阿克一族已经没有人了,”德·雷斯托伯爵对欧也纳说。“是的,先生。先伯祖德·拉斯蒂涅骑士,娶的是玛西阿克家最后一位小姐。他们只生一个女儿,嫁给德·克拉兰博元帅,便是德·鲍赛昂太太的外祖父。我们一支是小房,先伯祖是海军中将,因为尽忠王事,把什么都丢了,就此家道中落。革命政府清算东印度公司的时候,竞不承认我们股东的权利。”“令伯祖是不是在一七八九年前指挥复仇者号的?”人间喜剧第五卷“正是。”“那么他该认得先祖了。当时先祖是伏维克号的舰长。”马克西姆对德·雷斯托太太微微耸了耸肩膀,仿佛说:“倘使他跟这家伙大谈海军,咱们可完啦。”阿娜斯塔齐懂得这意思,拿出女人的看家本领,对他笑着说:“你来,马克西姆,我有事请教你。你们两位尽管驾着淡维克号和复仇者号并排儿出海吧。”说罢她站起身子,向马克西姆做了个俏皮的暗号,马克西姆便跟着她往上房走去。这蹊跷的一对刚走到门口,伯爵忽然打断了跟欧也纳的谈话,很不高兴的叫道:“阿娜斯塔齐,你别走。你明明知道……”“我就来,我就来,”她抢着回答,“我托马克西姆的事,一下子就说完的。”她很快的回来了。凡是要自由行动的女子都不能不看准丈夫的性格,知道做到哪一步还不至于丧失丈夫的信任,也从来不在小事情上闹别扭。就跟这些女子一样,伯爵夫人一听丈夫的声音,知道这时候不能太太平平在内客室耽下去。而这番挫折的确是从欧也纳来的。因此伯爵夫人恨恨的对马克西姆指着大学生。马克西姆含讥带讽向伯爵夫妇和欧也纳说:“嗳,你们谈正经,我不打搅了;再见吧。”说完他走了。“别走啊,马克西姆!”伯爵嚷道。“回头来吃饭吧,”伯爵夫人丢下欧也纳和伯爵,跟着马克西姆走进第一客室,耽搁了半晌,以为伯爵可能打发欧也纳走的。拉斯蒂涅听见他们俩一忽儿笑,一忽儿谈话,一忽儿寂静人间喜剧第五卷无声,便在伯爵面前卖弄才华,或是恭维他,或是逗他高谈阔论,有心拖延时间,好再见伯爵夫人,弄清她同高老头的关系。欧也纳怎么都想不过来,这个爱上马克西姆而能摆布丈夫的女子,怎么会同老面条商来往。他想摸清底细,拿到一点儿把柄去控制这个标准的巴黎女人。“阿娜斯塔齐!”伯爵又叫起太太来了。“算了吧,可怜的马克西姆,”她对那青年说,“没有法儿了,晚上见……”“希望你,娜齐,”他咬着她耳朵,“把这小于打发掉。你梳妆衣敞开一下,他眼睛就红得象一团火;他会对你谈情说爱,连累你,临了叫我不得不打死他。”“你疯了吗,马克西姆?这些大学生不是挺好的避雷针吗?当然我会叫德·雷斯托对他头痛的。”马克西姆大声笑着出去了,伯爵夫人靠着窗口看他上车,拉起缰绳,扬起鞭子,直到大门关上了她才回来。“喂,亲爱的,”伯爵对她说,“这位先生家里的庄园就在夏朗德河上,离韦尔特伊不远。他的伯祖还认得我的祖父呢。”“好极了,大家都是熟人,”伯爵夫人心不在焉的回答。“还不止这一点呢,”欧也纳低声说。“怎么?”她不耐烦的问。“刚才我看见从这儿出去一位先生,和我住在一所公寓里,而且是隔壁房间,高里奥老头……”一听到老头这个俏皮字儿,正在拨火的伯爵好似烫了手,把钳子往火里一扔,站起身子说:“先生,你可以称呼一声高里奥先生吧!”人间喜剧第五卷看见丈夫烦躁,伯爵夫人睑上白一阵红一阵,狼狈不堪。她强作镇静,极力装着自然的声音说:“怎么会认识一个我们最敬爱的……”她顿住了,瞧着钢琴,仿佛心血来潮想起了什么,说道:“你喜欢音乐吗,先生?”“喜欢得很,”欧也纳睑色通红,心慌意乱,迷迷糊糊的觉得自己闯了祸。“你会唱歌吗?”她说着,走到钢琴前面,使劲按着所有的键子,从最低音的do到最高音的fa,啦啦啦的响成一片。“不会,太太。”伯爵在屋里踱来踱去。“可惜!不会唱歌在交际场中就少了一件本领。——caa ro,Ca a ro,Ca a a a ro,non dubita re,’’①伯爵夫人唱着。欧也纳说出高老头的名字,也等于挥动了一下魔术棒,同那句“跟德·鲍赛昂太太是亲戚”的魔术棒作用正相反。他好比走进一个收藏家的屋子,靠了有力的介绍才得进门,不料粗心大意撞了一下摆满小雕像的古董橱,把三四个不曾十分粘牢的头撞翻了。他恨不得钻入地下。德·雷斯托太太冷冷的板着睑,神情淡漠的眼睛故意躲开闯祸的大学生。大学生道:“太太,你和德·雷斯托先生有事,请接受我的敬意,允许我……”伯爵夫人赶紧做一个手势打断了欧也纳:“以后你每次光①意大利文。意大利作曲家西马罗沙(1749 18叫)的歌剧《秘密结婚》中的唱词。人间喜剧第五卷临我们总是挺欢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