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喜剧》-124

自己的智慧之母,看做自己可以钟情而不致犯罪的母亲。她人间喜剧第四卷待他太好了!女人在爱慕她的男人眼里总是可爱的,虽然她不一定爱他。眼下,费利西泰正在教他音乐。图希宅第一楼几套宽敞的房间,由于花园里草地和假山布局巧妙,显得可加敞亮;通向楼梯的过厅陈设着精心绘制的意大利杰作、木雕、威尼斯和佛罗伦萨的拼花图案、象牙浮雕、大理石浮雕、中世纪巧匠们制作的古玩;闺房里布置得极其雅致、舒适而富于艺术趣味。卡利斯特觉得,宅子里有一种不可言喻的、奇妙的、超自然的光、灵、气,使所有这一切变得生动活泼起来。现代社会及其诗意与盖朗德阴沉的宗法社会迥然不同,两种制度对照鲜明。这边是艺术的千姿百态,那边是布列塔尼的一片荒凉。这可怜的孩子象他母亲一样,对费尽心机打穆士已经感到腻味。当时谁也不想知道为什么当他走进这座宅第、按门铃和穿过庭院时总是战战兢兢。请注意,成熟的男子是没有这种感情的,因为他们已经老于世故,不怕任何意外,一切都有精神准备。卡利斯特打开门时听到了琴声,心想,卡米叶·莫潘一定在客厅里,但当他走进底层的弹子房时琴声消失了。卡米叶无疑是在楼上自己的小客厅里弹琴,那是孔蒂从英国带来的一架立式小钢琴。他登上楼梯。楼梯铺着厚厚的地毯,走在上面没有一点声响。他越走越慢,发觉琴声里有种不同寻常的感情。费利西泰是在弹给自己听,借音乐倾吐心声。青年人没有进去打搅她,而是在门外一张哥特式的绿丝绒长凳上坐了下来。长凳沿楼梯平台靠窗边放着,窗框上雕着漂亮的花纹,涂成褐色,上了清漆。卡米叶即兴弹出的曲子忧伤之至,简直象幽灵从坟墓里向上帝唱哀祷经。年人间喜剧第四卷轻的情人发觉琴声好似绝望的爱的祈求,轻柔、温顺的哀怨,强忍痛苦的呻吟。卡伐蒂那咏叹调Ⅲ《为你求饶,为我求饶》几乎占了歌剧《魔电罗伯特》吲的整个第四幕。卡米叶把这首咏叹调的引子加以扩展,变奏,变化。她突然引吭高歌,其声之悲,令人心碎。然后琴声和歌声突然中断了。卡利斯特走进房去,想知道个究竞。可怜的卡米叶·莫潘——美人儿费利西泰,没有娇态,满睑泪痕,见他进来,拿起手帕揩拭眼泪,简单说了声:“早安。”她早晨这套装束也十分迷人。头上罩着当时流行的红丝绒发网,发网下露出一绺绺乌亮的头发。上身穿一件很短的紧身大衣,好象是现代化了的古希腊人的内衣;下身着一条麻纱长裤,裤脚上镶了花边;脚下鞔一双红黄二色美丽无比的土耳其拖鞋。“您怎么啦?”卡利斯特问她。“他没有回来。”她站在窗前,瞅着沙滩、海湾和盐田。这个回答说明她为什么如此梳妆。卡米叶看来在等候克洛德·维尼翁,她那不安的神情好似一个花了冤钱的女人。一个三十岁的男人会看出这一点,可是卡利斯特只看到卡米叶的痛苦。①歌剧的一种咏叹调。②《魔鬼罗伯特》,德国音乐家雅可布·迈耶贝尔(1791 1 864)所作五幕歌剧,浪漫派音乐的著名代表作品,一八三一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在巴黎王家音乐学院首次演出。人间喜剧第四卷“您担心啦?”他问她。“是的。”她回答,口气十分忧伤,可是这位少年辨别不出滋味。卡利斯特急急忙忙向门外走去。“哎,您到哪儿去?”“去找他。”他回答。“亲爱的孩子!”她说,伸手拉住他,将他留在身边,用她那水汪汪的眼睛瞅了他一眼。对青年人来说,这一瞥比什么报答都要打动心弦。“您疯啦?在这海边上,您到哪里去找他?”“我肯定会找到他。”“您母亲会急死的。而且,您得留下。来,我要您留在这里。”她说,让他在沙发上坐下,“您不要为我动感情。您所见到的眼泪是我们女人喜欢流的眼泪。我们女人有一种男人所没有的本领,即听任易于激动的性情摆布,把感情推向极端。如果我们想象自己处于某种逆境,想着想着就会哭起来,有时会感到严重不适,生理功能紊乱。我们女人喜怒无常,起作用的不是大脑,而是心灵。您来得正巧,孤独对我来说一点好处也没有。他愿意一个人去游览克华西克及其岩石,参观巴镇及其沙滩盐田。我知道这不是实话。我知道他会花好几天时间,而不是一天时间。他想让我们俩单独在一起。他吃醋了,或者说得确切些,他假装吃醋了。您年轻,英俊。”“您怎么不早告诉我呢?我不该再来了,是吗?”卡利斯特问,一滴眼泪夺眶而出,顺着面颊流了下来。使费利西泰大受感动。人间喜剧第四卷“您是个天使!”她大声说。接着她高兴地唱起了歌剧《威廉·退尔》Ⅲ中玛蒂尔德唱的《请您留下》那支曲子,以免她刚才象公主给予庶民的漂亮回答显得过于庄重。“他想以此使我相信他比别人更加爱我。”她接着说,“他明白我全是为了他好,”她一边说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卡利斯特,“但是,他也许觉得在这方面不及我而有失体面,也可能他对您产生了怀疑,想给我们来个出其不意,当场捉住我们。他一个人到荒野去旅游,寻求快乐,不带我去,不让我同他一起去玩,不让我知道他看到那些景色的感想,让我坐卧不安,心急如焚,难道这还不够吗?仅仅凭这些,他就应该受到谴责。这位大学者并不比音乐家、才子、军人更爱我。斯特恩吲说得对:人的姓名是有意义的,我的姓名意味着最无礼的嘲笑。我死了也不会在男人身上找到我心里的爱,灵魂里的诗。”她垂着肩,脑袋靠在垫子上,眼睛盯着地毯上的蔷薇图案,陷入沉思。不知为什么,才智超群者的痛苦,使人觉得崇高,令人肃然起敬,显示出他们坦荡的胸怀。加上旁观者的想象,他们的胸怀就显得更宽广了。这种人享有的权势类似君主政体,对君主制的感情本来只属于一部分人,却感染①《威廉·退尔》,意大利作曲家乔阿奇诺·罗西尼(179¨_1868)根据席勒的同名剧本创作的歌剧,一八二九年八月三日首次在巴黎歌剧院上演,获得成功。②斯特恩(1713 1768),英国小说家,感伤主义文学的主要代表。人间喜剧第四卷了整个社会。“为什么您把我……”卡利斯特没有说完这句话。卡米叶·莫潘已经把她的纤纤素手放在他的手上,使他相信无需再说下去了。“大自然已经为我修改了它的法则,多给了我五至六年的青春。我拒绝您是出于自私。因为年龄的差别迟早会把我们分开的。我比他年长十三岁,这差距已经够大的了。”“您即使到六十岁风韵也不会减少。”卡利斯特鼓足勇气,大声说。“这是您说的呀,老天为证!”她微微一笑,说,“再说,亲爱的孩子,我愿意爱他。尽管他流水无情,缺乏想象力,萎靡不振,醋劲十足,我还是相信他并非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我希望激励这颗心,把它从他身上拯救出来,和我拴在一起……唉!我是理智上清楚,感情上糊涂。”她对自己一清二楚。她痛苦,并分析自己的痛苦,就象居维埃和迪皮特伦Ⅲ向朋友们解释自己疾病的必然趋势和走向死亡的进程那样。卡米叶·莫潘了解自己的感情就象这两位科学家熟悉解剖学一样。“我到这儿来是为了对他有个正确的判断,可是他已经厌倦了。他想念巴黎。我已经对他说过:他怀念文学批评,这儿既没有作家可供他分析,也没有思想体系可供他深入研究,①居维埃(1769 1 832),法国动物学家,比较解剖学和古生物学的奠基人。迪皮将伦(1777 1835),法国著名外科医生,曾任路易十八和查理十世的御医。人间喜剧第四卷也没有诗人需要他给杀杀威风;他又不敢在这儿寻欢作乐,放浪形骸,让他负担沉重的头脑轻松一下。唉!也许我的爱还没有真诚到能使他思想放松的程度。总之,我没有使他入迷陶醉!今天晚上您陪他喝一盅吧,我到时候声称不舒服,呆在自己房里,看看我的想法错了没有。”卡利斯特面孔羞得通红,红得象颗樱桃,从下巴红到前额,两只耳朵火辣辣的发烧。“我的上帝!”她大声说,“我已经是个堕落的人了,忘记了你还象少女那样纯洁!原谅我,卡利斯特。到你恋爱时,你会理解的,只要能使爱的对象高兴,叫你在塞纳河上放火,你也干得出来,就象用纸牌算命的女人所说的那样。”她停了一会儿又说:“有些本性高傲、始终不渝的人,上了一定年纪会大声地说:‘我如果能转世重生,仍然我行我素。’我不认为自己是个弱者,我会大声说:‘如果我能转世,我会做个象你母亲一样的女人,卡利斯特。’有个象卡利斯特这样的儿子,多么幸福啊!即使丈夫是最愚蠢不过的男人,我也会做个低声下气、百依百顺的妻子。可是,我没有对社会犯错误,我只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唉,亲爱的孩子,自从社会脱离了所谓的原始状态,女子再也不能独立生活了。与社会法则或自然法则不相协调的感情,并非带勉强的感情,都从我们身上消失了。我们是为受苦而受苦,或者说为实用而受苦。福孔伯家的孩子与我何干,她们不再姓福孔伯,我已二十年没有见过,而且她们嫁的都是商人!你虽然没有叫我受生育之苦,但你是我的儿子。我将把我的财产遗留给你。你至少在这方面会因人间喜剧第四卷我而获得幸福,亲爱的宝贝,美丽而可爱的宝贝,谁也不该败坏你,糟蹋你……”她以深沉的语调说了这些话之后,垂下了美丽的眼帘,不让卡利斯特从她的眼神里发现什么。“您没有向我要求过任何东西,”卡利斯特说,“我将把您的财产还给您的遗产继承人。”“孩子!”卡米叶以深沉的语调说,眼泪顺着面颊流淌下来,“这么说,我就无法自救了吗?”“您不是有个故事要讲给我听,有封信要……”心地宽厚的孩子看她伤心,便转换话题,但话未说完就被她打断了。“您说得对,应当首先做个老老实实的女孩子。昨天太晚了,可是今天我们似乎有很多时间。”她说话的口气半是高兴,半是愁苦,“为了实践我的诺言,我坐的姿势要能远眺通往悬崖的道路。”卡利斯特为她朝这方向放好一张哥特式的椅子,打开大彩绘玻璃窗。卡米叶·莫潘也有著名女性作家的东方趣味,取来一只精致的波斯水烟袋——这是一位大使送她的,在烟锅里装上广藿香,揩了揩bocchctlinoⅢ,把她只用过一次的鹅毛管装在烟斗上并洒上香料,点燃黄色的香草,把这只漂亮的消遣物的有青黄两色珐琅长颈的烟锅放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然后按铃要茶。“您想抽烟吗?……啊!您不抽烟,我总是忘记。象您这样一尘不染实在难得呀!我觉得,要有象上帝亲手创造的夏①意大利文:烟嘴。人间喜剧第四卷娃那样的手,才能抚摩您那毛茸茸的光滑的面颊。”卡利斯特面孔羞得绯红,在一张矮凳上坐下,没有发现使卡米叶睑上泛起红晕的内心激动。“这封信我是昨天收到的。写信的是德·罗什菲德侯爵夫人,明天可能到达这里。”费利西泰说,“罗什菲德家不及你们家古老。老罗什菲德把长女嫁给了一位定居在法国的葡萄牙大贵人之后,又想让儿子同大贵族攀亲,目的是想为儿子弄个他自己未能到手的贵族院议员称号。德·蒙柯奈伯爵夫人告诉他,奥恩酋有位贝阿特丽克丝 马克西米利亚姗__萝丝·德·卡斯泰朗小姐。她是德·卡斯泰朗侯爵的小女儿。侯爵打算不出嫁资嫁掉两个闺女,以便把他的全部财产留给他的儿子德·卡斯泰朗伯爵。卡斯泰朗一家自以为出身高贵,显得很自命不凡。贝阿特丽克丝生在、长在卡斯泰朗古堡,当时●一八二八年结的婚)二十来岁。她的出众之处在于你们外酋人所谓的别具一格,也就是她有过人的智慧,有激情,有美感,受过艺术作品的某种熏陶。我也是养成了这种脾性的女人,请相信我,对一个女人来说,这种脾性是再危险不过的了。随了这个性儿,女人就会闹成您所看见的我这副样子,或者落到侯爵夫人那步田地……跌入深渊。惟独男子有一根棍棒,可以在深渊的边缘支撑住自己,这是一种我们女人所没有的力量,我们女人要是有了这种力量,那就成了怪物了。她的老祖母——德·卡斯泰朗的未亡人很高兴看到她嫁给一个地位和智慧都不及她的男人。罗什菲德家待人接物慷慨大方,贝阿特丽克丝赞不绝口;同样,罗什菲德家对卡斯泰朗家也很满意。卡斯泰朗家同韦纳伊、埃斯格里尼翁、特鲁瓦98 人间喜剧第四卷维尔诸世家有姻亲关系,得以在查理十世Ⅲ朋封的最后一批贵族院议员中为他们家的女婿谋得了一个称号,但被七月革命废除了。罗什菲德因为愚蠢,不了解自己的妻子,却认为妻子缺乏热情。他把金发的贝阿特丽克丝归入寡欲的淋巴质女人的行列,以为自己完全可以当个没有后顾之忧的丈夫,可以象单身汉那样自由自在地生活,他对所谓侯爵夫人的寡欲、自负、骄傲,以及巴黎那种给女人设下重重障碍的讲排场的生活方式十分放心。我这话的意思,将来您去逛这座城市的时候,就会h董得了。他对家庭的状况心安理得,无忧无虑,那些想利用他这一点的人便对他说:‘您很幸福,因为您有一位清心寡欲的妻子,她只有精神的热情,只要能出风头她就满足了,她的兴致全在艺术方面。如果她举办沙龙,把所有的名流才子都吸引来,她的妒意就会平息,欲望就会得到满足,她会办起音乐的酒席,文学的盛宴。’这是巴黎人捉弄傻瓜丈夫的笑话,他却信以为真。况且,罗什菲德还不是一般的傻瓜:他同聪明人一样有虚荣心,有自傲感;所不同的是,聪明人还稍稍表示谦逊友好,对你说些恭维的话,也希望你恭维他,而罗什菲德则十分自尊,自我欣赏,放在面孔上丝毫不加掩饰。他的虚荣象匹在厩中打滚的牲口,用嘴从食槽架上拖出饲料,大声地咀嚼。他的这些缺点只有同他接近的人才能发现,也只有在不为外人知晓的私生活中才看得清楚,至于在社交场合,在别人眼里,他还是很讨人喜欢的。罗什菲①查理十世(1757 1836),法国国王,一八二四至一八三0年在位,一八三0年七月革命中被推翻。人间喜剧第四卷德一旦觉得夫妇生活受到威胁,那就令人无法再和他相处。他心胸狭窄,一点小事就斤斤计较,他的醋劲若被点穿,便会恼羞成怒,六个月内闷声不响,第七个月就出口伤人。他自知欺骗了妻子,而且惧怕妻子,这是他发现侯爵夫人对他的不忠实表现出满不在乎的宽容时,显得蛮不讲理的两个原因。我把这种性格分析给您听,是为了说明贝阿特丽克丝的为人。侯爵夫人对我极为羡慕,而羡慕与忌妒之间只有一步之差。我当时主持的沙龙是巴黎最出色的沙龙之一。她也想举办一个沙龙,并想把我的人争取去。愿意离开我的人,我是不会挽留的。去她沙龙的人没多少真才实学,这些人无所事事,同任何人都可以做朋友,他们的目的就是在沙龙里进进出出。可是,她没有来得及建立一个社交核心。那时候,我以为她一心想出风头。其实,她心灵高贵,十分自重,富于创见,无论对什么,领悟和理解都极为迅速。无论玄学还是音乐,神学还是绘画,她都能侃侃而谈。您将见到的她,是一位妇人,我们当年见到她时,她还刚结婚不久。她身上有一点矫揉造作之气,那副神态,好象知道许多深奥的东西,好象懂得中文和希伯来文,认识古埃及的象形文字,或著能解释裹在木乃伊外面的纸莎草纸上的文字。贝阿特丽克丝长了一头美丽的金黄色头发,即使金黄头发的夏娃,相形之下,也要逊色三分。她身材修长,亭亭玉立,犹如一支蜡烛;皮肤白哲,犹如圣体面饼。长面孔,尖下巴;睑上气色每天略有不同,今天白里透红,明天呈灰褐色,而且透出无数的小斑点,好象夜里有灰尘跑进了血液。天庭开阔,但有点儿过于放肆。眸子呈浅绿色,象淡淡的海水,在细细的眉毛和慵困的眼皮下人间喜剧第四卷面游来荡去。眼圈经常发黑。鼻如弓背,下面紧绷着两个鼻孔,显出十分精明而又不安分守己的样子。一张奥地利人的嘴巴,上唇厚,下唇薄;上唇搭在下唇上,样子很傲慢。苍白的面颊上,只有万分激动的时候才会泛起红晕。她的下巴颏相当肥厚,我的也不薄。要知道,下巴颏厚的女人在爱情上总比较苛求。我也许不该对您说这种话。就我的见识来说,她的身段极为优美。脊背白嫩光洁,过去很平,据说现在发胖长圆了,可是前胸不及双肩饱满,两条胳臂仍然很瘦。然而,她有风度,举止大方,可以弥补生理上可能有的缺陷,可以突出她长得好看的地方。造化赐予她的这副公主气派,是后天得不到的。这副气派对她来说很相称,叫人一眼看出她是个贵妇人,而且这副气派同她那不太结实,但线条极其优美的臀部,同她那纤巧无比的双足,同她那金波一样的、象吉罗德Ⅲ精心绘制的天使像上的美发,都很协调。她的美丽和漂亮都不是完美无缺的,但她可以给人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只要她愿意这样做。她只要穿上带有绉泡花边的樱桃红丝绒连衫长裙,头上戴几朵红玫瑰,就会超凡入圣。如果贝阿特丽克丝愿意稍事打扮,她可以穿上妇女们的时装:上身着束腰紧身衣,下身着绣花宽裥的篷裙,使腰肢显得更加袅娜;颈项里围起打绉的领圈;膨起的袖笼里藏起了瘦胳膊;镶花边的袖口露出纤纤素手,犹如花萼托着花蕊一般;如果再把绺绺金黄色的鬈发拖在饰着珠宝的发髻下面,她可以同这种穿戴的理想佳人媲美,甚至比她们还强。”①吉罗德(1767 1824),法国历史画家,属大卫画派。人间喜剧第四卷 l 0l费利西泰拿出一幅米埃里Ⅲ的绘画给卡利斯特看。这是一幅精美的复制品,上面画着一位身穿白缎连衫长裙的妇女,手持歌谱,同一位比利时布拉班特的绅士站在一起唱歌;一个黑奴向一只高脚玻璃杯里斟西班牙陈酒;一位年老的女仆往桌上摆饼干。“金黄头发的女人与我们这些棕黄头发的女人相比,”她接着又说,“长处就在于难能可贵的多样性。金黄头发的女人千姿百态,而棕黄头发的女人总是一个模样。金黄头发的女人比我们更富于女胜特征,我们这些棕黄头发的法国女人却太象男人了。”她说,“哎,您可不能象《一千零一日》吲里的王子那样,听了我的描绘,就爱上贝阿特丽克丝啦?可怜的孩子,你又没赶上趟。不过,你也别难过。喏,在这种事情上,先来的人往往落空!”这些话是费利西泰故意说的。青年人听了喜形于色,激起他爱慕之情的主要是那幅画,而不是她这位技与愿违的画家。“贝阿特丽克丝虽然有一头金发,”她接着说,“但并不象金发女郎那样细腻。她的外形朴实无华,举止文雅而欠柔和,面部线条生硬,好象她心里埋藏着南方人的热情。这是位既热情洋溢,又冷酷无情的天使。最后,她还有两只水灵的眼睛。她比较好看的地方是面孔,从侧面看,好象在两扇门中①米埃里,见本卷第21页注⑧。②《一千零一日》,五卷本的波斯民司故事集,由法国著名东方学家贝蒂·德·拉克瓦(1653 1713)译成法文,于一七一0至一七一二年司出版。102 人间喜剧第四卷间夹过Ⅲ。我说的对不对,你会证实的。下面我来告诉您我们是怎样变成好朋友的。一八二八至一八三一这三年间,贝阿特丽克丝尽情享受王政复辟最后几年的盛会。她出入沙龙和宫廷,给爱丽舍波旁宫中的化装舞会增添姿色。她以其高超的思想对人、对物、对事、对生活作出判断,相当劳神,无暇他顾。初入社交界所产生的这种状态使她的心处在酣睡之中,她也还没有从新婚之后的烦恼中清醒过来:孩子呀,尿布呀。生儿育女之事,我可不喜欢。在这一方面,我一点也不象妇道人家。孩子会给我带来说不尽的痛苦和解不开的忧虑,我讨厌孩子。因此,我觉得现代社会的一大好处是允许我们有做母亲或不做母亲的自由,而冉雅克吲那个伪君子曾不让我们享受现代社会的这一大好处。虽说这样想的人并非只有我一个,但我是唯一把这想法说出来的人。一八三。至一八三一年间,贝阿特丽克丝到她丈夫的领地上去生孩子,她在那儿象天国里的圣人坐在自己的席位上那样感到无聊。这位侯爵夫人回到巴黎之后,认为某些人从表面上判断以为纯属政治上的那场革命吲,即将演变成一场思想上的革命。她的看法也许是正确的。王政复辟出人意料地维持了十五年。在这期间,她所从属的那个社会未能重建起来,因此,很可能在资产阶级使用的羊头撞木的冲击下土崩瓦解。莱内圳先生①意谓贝阿特丽克丝面孔狭长。②指冉 雅克·卢梭,因为他的《爱弥儿》第五卷关于女子教育的论述表现了“男子中心论”的思想和妇女应屈从夫权的偏见。③指一八三0年推翻复辟王朝的七月革命。④莱内(1767 1835),法国王政复辟时期的著名政治家。人间喜剧第四卷的那句名言:‘国王们一去不复返了!’她也听到过。我认为这个看法对她的行为不是没有影响的。七月革命后,各种新学说象在太阳下迅速繁殖的小苍蝇一样大肆泛滥达三年之久,使好几位妇女为这些新学说而掉了脑袋。她从这些学说中获得一部分知识,象所有贵族分子一样,觉得这些新学说绝妙无比,很想用来拯救贵族。她眼见出身的优势已经丧失,大贵族又开始了无声的反抗,就象当年反对拿破仑那样(这是大贵族在兵荒马乱的帝国时代唯一能做的事,而在讲究道义的太平年代,则等于什么事也不做),她宁愿幸福而不要这无声的反抗。当我们稍稍喘过气来的时候,她在我家结识了我本以为可以与之白头到老的^、——大作曲家热纳罗·孔蒂。孔蒂祖籍那不勒斯,但生在马赛,他虽然永远成不了第一流作曲家,但很聪明,很有才气。要是没有迈耶贝尔Ⅲ和罗西尼,他也许可以算作一位才子了。他有一点比他们强:他在声乐上的地位犹如帕格尼尼吲之于提琴,李斯特吲之于钢琴,塔格利奥尼圳之于舞蹈,听他演唱会使人想起著名的加拉@。那不是喉咙在歌唱,亲爱的朋友,那是心灵在歌唱。妇女们有时会觉得这歌声表达的正是她们的思想和她们难以描述的心情,因而听得如醉如痴。侯爵夫人爱他爱得发疯,把他从就手中抢了去。她采用的完全是外酋人的手腕,但很光迈耶贝尔(1791 1 864),德国作曲家。帕格尼尼(178¨_1 840),意大利著名作曲家和小提琴家。李斯特(18__ 1886),匈牙利著名作曲家和钢琴家。费利珀·塔格利奥尼(1777 1871),意大利著名芭蕾舞蹈家。加拉(1764 1823),法国歌唱家,巴黎音乐学院的声乐教师。人间喜剧第四卷明磊落。她以其对待我的方式而赢得我的尊敬和友谊。她认为我会象保护自己的财产一样保护情人,她不知道,在我看来,在这种处境中成为争夺的对象是再可笑不过的了。这位如此骄傲的女人,深深地堕入了情网,以致到我家来向我吐露心头的秘密,让我给她作主。她可爱极了。在我眼里,她始终既是女人又是侯爵夫人。告诉您吧,朋友,女人有时候是很坏的。但是她们内心具有的高尚品德,男人们从来也不会赏识。我已到了人老珠黄的年龄,风流的日子不长了,因此我可以告诉您,我对孔蒂始终如一,很可能至死不渝,但是,我对这个人是了解的。他外表讨人喜欢,内心叫人讨厌。他是情场上的骗子。有的男人则象我和您谈起过的拿当那样,外表象骗子,内心是诚实的。这些男人自己骗自己。他们立在高跷上,却自以为稳稳当当踩在地上。他们侵乎乎地耍着花招,满脑子的虚荣;他们是天生的喜剧演员,吹牛大王,象中国花瓶那样怪模怪样。也许他们自己也会觉得自己可笑的。另外,他们生性慷慨,而且象缪拉Ⅲ穿上豪华的王服那样招风险。但是孔蒂的虚情假意只有他的情妇才会识破,因为他善于运用那著名的意大利人的忌妒:这种忌妒曾促使卡尔洛纳杀死皮奥拉吲,相当于刺向帕伊西埃洛的匕首吲。这种可怕①焦尔金·缪拉(1767 1815),拿破仑手下的名将,又是他的亲信和妹夫,曾被封为那不勒斯王。②卡尔洛纳(1 59s 1 680),意大利热那亚壁画家。皮奥拉(1617 1640),也是意大利热那亚画家,被前者暗杀。③帕伊西埃洛(174l 1816),著名意大利作曲家,曾任俄皇叶卡捷琳娜二世和拿破仑的乐师。人间喜剧第四卷的忌妒隐藏在亲热之至的友谊里。孔蒂没有克服自己缺点的勇气。即使他想把迈耶贝尔撕得粉碎,他也会对他微笑,说恭维他的话。他知道自己的短处,却要摆出强者的样子,而且虚荣心十足,完全昧着良心耍弄感情。他自视是个得到上天灵感的艺术家。他认为艺术是圣洁和神圣的东西。他喜欢讽刺上流社会的人士,而且讽刺得极为出色。他说起话来滔滔不绝,似乎对自己的话深信不疑。他是先知,是恶魔,是神仙,是天使。总之,卡利斯特,您尽管有了精神准备,还是会上他的当。这个南方人,这个热血沸腾的艺术家,其实和井绳一样冰凉。您听:艺术家是传教士,艺术是宗教,它有自己的教士和殉教者。热纳罗一旦说开了头就忘乎所以,信口雌黄,牛皮吹得连德国的哲学教授也得甘拜下风。你对他的信念大加赞赏,而他实际上什么也不相信。他的歌曲好似一股神秘的清流,向你倾注爱情,把你捧上九霄云外,他以狂喜的目光瞅着你,注视着你对他的赞赏,心里在想:‘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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