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三点钟便用晚餐。男爵夫人继续为她丈夫读昨天没有读完的《每日新闻》。男爵在进餐之前头脑总比较清醒一些。当杜·恺尼克夫人快要读完报时,听见了楼上儿子的脚步声,便丢下报纸说:“卡利斯特肯定又是到图希家去吃晚饭,他刚刚穿好衣服。”“只要这孩子玩得高兴,”老小姐说,一面从口袋里掏出银哨子吹了一声。人间喜剧第四卷玛丽奥特穿过塔楼,从通餐厅的门里走了出来,门上挂着同窗帘一样的绸布门帘。“有什么吩咐吗?”她问,“你们需要什么吗?”“骑士到图希庄园去吃晚饭,取消鲈宾鱼Ⅲ。”“我们都还蒙在鼓里呐。”爱尔兰女人说。“你好象生气啦,妹妹,我从你说话的口气中听出来了。”瞎子说。“格里蒙先生终于知道了一些关于德·图希小姐的严重问题。她一年来使我们亲爱的卡利斯特变了很多。”“在哪方面?”男爵问。“他什么书都读。”“哈哈!”男爵笑道,“他忽略打猎和骑马的原因原来在这儿。”“她的行为不端,还有个男性的名字。”杜·恺尼克夫人接着说。“入伍时的化名吧。”老头子接口说,“我在军中化名被告,德·封丹纳男爵化名大个子雅克,德·蒙托朗侯爵化名好汉,我是费迪南的朋友,吲他同我一样没有投降。那时候可真有意思!大家互相开枪射击,有时候也寻欢作乐。”当父亲的一点不担忧,而只顾回忆打仗,这使法妮一时间很伤心。神甫的知情话,对儿子的失望,使她一夜没有合眼。①一种狼鲈。②蒙托朗和费迪南都是《舒昂党人》中的人物。人间喜剧第四卷“即使骑士先生爱上了德·图希小姐,又有什么不好呢?”玛丽奥特说,“这姑娘有三万埃居的年金,长得也很漂亮。”“你说些什么,玛丽奥特?”老头儿大声说。“一个杜·恺尼克家的男子娶个德·图希家的姑娘!杜·盖克兰把我们家的婚姻看作是荣誉标志的时代,德·图希家的人还没当上我们家的马夫哩!”“一个取男性名字卡米叶·莫潘的姑娘!”男爵夫人说。“莫潘家族很古老,”老头儿说,“他们是诺曼底人,族徽是红底,三条……”他停了一停又说,“她不可能既姓德·图希又姓莫潘。”“她演戏时改姓莫潘。”“德·图希家的姑娘不可能做戏子,”老头子说,“如果我不了解你,法妮,我可能会认为你疯了。”“她写戏剧,写书。”男爵夫人又说。“写书?”老头子说,看了看他的妻子,其神情之惊讶,好象人家对他谈起奇迹一般,“我曾听说斯居代里小姐和德·塞维涅夫人Ⅲ写过书,但她们做的事最突出的还不在写书。而且一定得有路易十四及其宫廷才会出这些奇才。”“先生,您将在图希庄园用晚餐,是吗?”玛丽奥特对下楼来的卡利斯特说。①玛德莱娜·德·斯居代里(1607 17叫),法国小说家,以主持文艺沙龙和作品《道德对话录》闻名于世。德·塞维涅侯爵夫人(1626 1696),路易十四时代的名嫒,年轻守寡,出入宫廷,结交名流。一生给女儿写了大量书简,死后成集,以文笔流畅清新著称。人间喜剧第四卷“很可能。”年轻人回答。玛丽奥特虽是家里人,但并不爱管闲事。她走了出去,无意听见杜·恺尼克夫人询问她儿子的话。“你又要去图希庄园吗,我的卡利斯特?”她强调我的二字,“图希庄园不是个正派、体面的人家。图希庄园的女主人生活极不正常,她会把我们的卡利斯特带坏的。卡米叶·莫潘让你读了不少书,她有过许多艳遇!你早就明白这一切了,没有出息的孩子,而你什么也没有对我们这些老朋友讲!”“骑士慎独,”父亲回答说,“古代的美德。”“慎独过了头。”忌妒的爱尔兰女人说,看见儿子羞得满睑通红。“亲爱的妈妈,”卡利斯特在男爵夫人面前跪下,说,“我认为没有必要让人知道我的失败。德·图希小姐,或者,如果您愿意,卡米叶·莫潘,十八个月之前,在她上次回家乡小住的时候就已经拒绝了我的爱情。她当时有点儿看不起我。她说,她可以做我的母亲;一位四十岁的女人爱一位弱冠少年,有乱伦之嫌;她不能有这种道德败坏的行为。最后她同我开了无数使我难堪的玩笑,因为她机智得象天使一般。所以,当她看见我泣不成声时就表示愿意以最高雅的方式同我做朋友,以此来安慰我。她的心肠慈善,更胜过她的才能。她同您一样慷慨大方。现在我就象她的孩子一般。她这次回来,我知道她爱着另外一个人,便克制了自己。请您不要重复别人对她的诬蔑。卡米叶是艺术家,她有才华,她所过的与众不同的生活,我们不能按常人的生活标准去判断。”“我的孩子,”笃信宗教的法妮说,“任何理由都不能允许人间喜剧第四卷一个女人不按教会的要求做人。她公开放弃女胜应尽的责任,也就是对上帝失职,对社会失职,一个女人去剧院看戏就已经是犯罪,更何况写些亵渎宗教的东西,让演员们去学舌,一会儿同教皇的敌人周游世界,一会儿同音乐家周游列国。哼!卡利斯特,要我相信这些行为是信仰、希望或『二德的表示,你是白费力气。她的财产是上帝赐予她的,让她行善的,她把自己的财产派了什么用场呢?”“妈妈,卡米叶是我的朋友,我不能听到别人这样议论她,我会为了她而牺牲我的生命的。”“你的生命?”男爵夫人神色惊慌地看着儿子说,“你的生命是我们大家的生命!”“我漂亮的侄儿刚才说的话儿我不懂。”年老的瞎眼姑妈向他转过身来,略微提高了嗓门说。“这些话是什么地方学来的呀?”母亲说,“是在图希庄园。”“可是,亲爱的妈妈,她认为我非常无知。”“知道了宗教教导我们的责任,你就知道主要的东西了。”男爵夫人回答,“啊!这个女人会把你崇高而神圣的信仰毁掉的。”老小姐站起身,一本正经地用手指着打瞌睡的兄弟,说出了肺腑之言:“卡利斯特,你父亲从来没有读过书,他说布列塔尼话,他不顾危险为国王和上帝战斗。受过教育的人做了坏事,有学问的绅士们离开了自己的祖国。要是你愿意,你就学习吧!”她重新坐下,又结起绒线来,十指忙个不停,流露了内人间喜剧第四卷 63心的激动。姑妈这段福西翁Ⅲ式的高论,卡利斯特听了不禁愕然。“反正,我的天使,我有预感,这个人家会给你带来不幸。”母亲哭着说,声音也变了。“是谁把法妮弄哭啦?”老头儿被妻子的哭声惊醒过来,大声问。他看了一眼姐姐、儿子和男爵夫人,“怎么回事呀?”“没有什么,我的朋友。”男爵夫人回答。“妈妈,”卡利斯特对着他母亲的耳朵低声说,“现在我无法对您解释,我们今天晚上再谈。当您知道了一切,您会感激德·图希小姐的。”“做母亲的不喜欢说人家坏话,”男爵夫人回答,“非常爱我的卡利斯特的女人,我是不会说她坏话的。”年轻人向他年老的父亲说了声再见,便离家而去。男爵和他的妻子站起身来,看着他穿过庭院,打开大门走了。男爵夫人心里很不平静,没有继续读报。在这个生活如此安宁、如此和谐的家庭里,刚刚发生的这场为时短暂的口角就相当于别人家的一场争吵了。母亲虽然安静了下来,但忧虑并未消除。这友谊居然要卡利斯特付出生命的代价,居然置他的生命于危难之中,那么这友谊将把他引向何处呢?男爵夫人怎么会要感激德·图希小姐呢?这个心地单纯的人把这两个问题看得如此严重,就象外交家们看待最激烈的革命一样。卡米叶·莫潘在这颗温柔平静的心里代表了一场革命。①福西翁(公元前约40¨_317年),雅典贵族党的将军和演说家,以勇敢和雄辩著称。人间喜剧第四卷“我非常担心这女人把我们的孩子带坏了。”她说,又拿起了报纸。“我亲爱的法妮,”年老的男爵一睑快活的神情,说,“你的心地太纯洁了,不理解这些事儿。据说德·图希小姐年已四十,黑得象乌鸦,壮得象土耳其人,一定是我们可爱的卡利斯特去找她的。他为了掩盖自己的欢乐,难免要撒点无伤大雅的小谎。让他在自己首次虚假的爱情中去取乐吧。”“如果是另一个女人……”“亲爱的法妮,如果这女人是个圣人,她就不会接待你的儿子了。”男爵夫人重新拿起报纸。“我去见见她,我,”老头儿说,“然后我把情况告诉你们。”这话只有回味起来才有滋味。读了卡米叶·莫潘的身世之后,你们去想象这位年老的男爵同那位女名流之间的搏斗吧。两个月来,盖朗德城里的人看见卡利斯特满面春风,得意洋洋,每天早晨或者晚上到图希庄园去,经常是早晚都去,因而认为费利西泰·德·图希小姐十分钟情这位俊美的少年,在他身上施了魔法。不止一个少女,也不止一个少妇在捉摸,上了年纪的女人有什么特别的本领,能对一个天使般的少年施加如此巨大的影响呢?因此,当卡利斯特穿过大街向克华西克门走去时,不少目光都盯着他。卡利斯特去看望的这个人物,城里谣言纷纷,现在需要说明一下。这些谣言经过长舌妇的夸大,再经过无知之辈的添油加醋,最后传到了神甫的耳朵里。收税人,治安法官,圣人间喜剧第四卷纳泽尔海关主任,以及本乡的其他有知识的人,对格里蒙神甫叙述了这位化名卡米叶·莫潘的女艺术家的古怪生活,使他很不放心。她并没有吃小孩,并没有象克勒俄帕特拉Ⅲ那样杀奴隶,也没有象《奈勒塔》吲中被诬陷的女主人公那样,叫人把男人扔进河里。但是,在格里蒙神甫看来,这个近乎妖孽和无神论者的怪物集女人和哲学家于一身,伤风败俗,不遵守为控制或利用女性弱点所制订的任何社会法规。克拉拉·加祖勒吲是一位才子的女性化名,乔治·桑圳是一位女才子的男性笔名,同样,卡米叶·莫潘也是个假名,长期使用这个假名的是位布列塔尼良家出身的可爱女子,芳名费利西泰·德·图希。使杜·恺尼克男爵夫人和盖朗德的好心神甫焦虑不安的,正是这位女人。她的家族与都兰的德·图希家族毫无关系,后者有人当了摄政王的大使,但他作为文学家的名声远比他外交家的名声更为响亮。⑨卡米叶·莫潘是十九世纪少数几位名媛之一。她初登文坛时笔力雄浑,所以长期被误认为男作家。今天大家都知道①克勒俄帕特拉(公元前? 30),古埃及王后,以貌美和残忍著称。②指大仲马于一八三二年所著历史剧《奈勒塔》。传说法国王后玛格丽特·德·勃凯第(1290 1315)淫乐无度,常引诱贵族青年在奈勒塔中行乐,然后杀死投入塞纳河。③克拉拉·加祖勒,指法国作家梅里美(1803 1870),他曾于一八二五年发表《克拉拉·加祖勒戏剧集》。④乔治·桑(1 804 1 876),法国女小说家。⑤指德·图希骑士(1680 1754),外交官,著有《已婚的哲学家》、《挥金如土》等喜剧。66 人间喜剧第四卷她模仿莎士比亚和维加Ⅲ写过不少未能公演的戏剧,一八二二年编成两个集子出版。当时报纸、文学团体、法兰西学院正在争论浪漫派和古舆派的大问题,她的两本戏剧集成了文学上的一场革命。后来卡米叶·莫潘还写过几个剧本和一部小说,其成就并不亚于她早期的作品,不过现在已经很少为人所知了。出于什么机缘,一位少女竞转化为男子汉,费利西泰·德·图希如何变成了男人和作家,为什么她比德·斯塔尔夫人幸运,能够一直无所羁绊,因而芳名流传也比较有情可原。解释一下这些问题,可以满足许多人的好奇心,可以说明这些奇才是怎么来的。这些奇才如同人类历史的纪念碑,惟其旷世罕见,才得以名垂青史。两千年来,算得上伟大的妇女不到二十位。因此,虽然德·图希小姐在这里只是个次要人物,但由于她对卡利斯特产生了巨大影响,并在当代文学史上起过作用,在这个人物身上花的笔墨比现代诗学所肯花的笔墨稍多一些,谁也不会感到可惜的。费利西泰·德·图希小姐在一七九三年沦为孤儿,她的财产因此免遭没收。如果她父亲或她哥哥在,那肯定是要被没收的。她父亲是王家卫队的头目,负责守卫国王的宫门,八月十日在王宫门口与国王的其他卫兵一起被杀。她的哥哥是年轻的卫士,在加尔默罗会修道院被屠杀吲。第二起灾难过后①洛普·德·维加·卡尔皮奥(1 56¨_1 635),西班牙作家,戏剧家,诗人。②加尔默罗会修通院大屠杀一事发生在一七九二年九月七日,而不是发生在一七九三年。人间喜剧第四卷不几天,她的母亲便悲痛而死。当时德·图希小姐只有两岁。死前,德·图希夫人把女儿托付给她的姐姐,歇勒修道院Ⅲ的修女德·福孔伯太太,她谨慎地把孤儿带到福孔伯,这是德·图希夫人的产业,在南特附近,面积相当可观。福孔伯太太同她修道院中的三位修女在那里安顿下来。白色恐怖的最后几天里,南特的乱民前来拆毁住宅,抓走修女和德·图希小姐,将她们投入监狱,因为谣传她们接待过皮特和科布尔吲的密使。热月九日事变吲使她们获释,费利西泰的姨妈受了惊吓,一命呜呼。两位修女离开了法国。另一位修女把德·图希家的小姑娘就近托付给住在南特的舅公德·福孔伯先生,然后赶去同流亡的同伴会合。德·福孔伯先生已是六十岁的老人,娶了一位年轻的妻子,并把自己的财产交给她管理。他除了考古学之外,什么也不关心,这是一种嗜好,或者说得更准确一点,是帮助老人相信自己仍然活着的一种癖好。小外甥孙女的教育,他完全听之任之。他的年轻妻子沉湎在帝政时期纸醉金迷的生活之中,很少关心费利西泰,所以费利西泰无拘无束,自由自在,长成个假小于。她陪伴德·福孔伯先生呆在书房里,喜①歇勒修道院创建于七世纪,由王族的公主们领导。一七九二年十月一日奉命关闭。②皮特(1759 1806),英国政治家,拿破仑的敌手。科布尔(1731181 5),奥地利陆军元帅。这两人在巴尔扎克笔下常作为保王党的代名词。③热月九日事变指一七九四年七月二十七日,温和派推翻以罗伯斯比尔为首的激进派政权,结束恐怖政策。68 人间喜剧第四卷欢读什么就读什么。于是对生活有了书本知识,头脑一点也不简单,但仍保持着童贞。她的智慧在乱七八糟的科学知识中漂游,心灵还是纯洁的。她酷爱读书,记忆力又好,学识惊人的广博。她十八岁的时候就有了今天青年作家在写作之前应当具备的知识。增广见闻的读物比教会办的女子寄宿学校里的生活更能克制她的情欲,因为在女子寄宿学校里,少女们胡思乱想得更加起劲。她那颗装满了未经消化和整理的知识的脑袋驾驭了她那颗童心。如果说德·图希小姐的身价在南特有人怀疑的活,她那些异端邪说则叫哲学家或善于观察的人也感到惊讶,不过她的肉体却保持着贞洁而不受影响。相反,因并未导致果:费利西泰没有丝毫学坏的倾向,一切都在脑子里想,并不付诸行动;她使福孔伯老人着魔,帮助他从事考古研究;她为老人代笔写了三部著作,而老人却以为这三部著作是自己写的,因为他对孩子父亲般的疼爱使他在精神方面也一样糊里糊涂。这样繁重的写作任务对少女的发育成长是不利的,结果她病倒了,烦躁不安,象是要生肺炎的样子。医生嘱咐她骑骑马,参加参加社交娱乐活动。于是德·图希小姐变成了一位骑马的能手,一、两个月内就恢复了健康。十八岁那年,她在社交界开始抛头露面,在社交场合,她的才貌是如此出众,南特没有一个人不称她为美丽的德·图希小姐。但她对别人的爱慕无动于衷,她参加社交活动是出人间喜剧第四卷于那种女子人人都有的感情,不管她的优越感多么强。她的舅妈和表姐妹们Ⅲ嘲笑她写书,挖苦她同别人疏远,说她是因为不会讨人喜欢,她心里颇为不快,所以要想是出轻盈妩媚的样子,总之要象个女人。费利西泰指望别人的想法会有所改变,指望有与她高超的智力和广博的知识相当的人来追求她。她听到那些无聊的谈话和献殷勤的蠢话感到厌恶,军人们的傲气更使她反感,当时军人是不可一世的。自然喽,她没有想到学习消遣的技艺。那些一肚皮稻草的少女一面唱着抒情歌曲,一面弹着钢琴,做出讨人喜欢的样子。她自问这方面不及她们,便决心做音乐家。她回家之后,深居简出,在本城最优秀的音乐教师的指导下,专心学起音乐来。她有的是钱,为了提高音乐水平,她把斯泰贝尔特吲请来了,全城大为惊讶。至今城里还有人谈起她这种王爷作风哩。这位音乐大师来小住一趟,她花了一万二千法郎。从此,她便成了音乐行家。后来她在巴黎又学了和声与对位,还为两部歌剧谱过音乐。歌剧获得空前未有的成功,但观众从来不知道作曲家是谁。因为人们公开说,这两个歌剧是当代最杰出的艺术家之一孔蒂写的。这事与她的情史有关,留待下文分解。外酋社交界的俗气,她厌恶透了,她脑子里又幻想着宏伟的计划,所以,她在沙龙里重新露了露面之后就不再去了。①这里应指福孔伯先生的年轻妻子及其女儿们,按辈费利西泰当称舅奶奶和表姨。可是巴尔扎克却用舅妈和表姐妹两词来表述费利西泰与她们的关系。巴尔扎克作品中,常出现此类矛盾。②斯泰贝尔特(1765 1 823),德国作曲家,钢琴家。人间喜剧第四卷她重新露一露面是为了用她光彩照人的美貌把那些女人比下去,为了显示一下她比那些会唱歌弹琴的姑娘们更懂音乐,为了让那些风流才子们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但是,她向两位表姐妹证明了她的魅力,并使两位爱慕她的情郎感到绝望之后,又回到书本、钢琴、贝多芬的作品和福孔伯老人身边去了。一八一二年,她二十一岁,考古学家把代管的帐目移交给了她。因此,从这一年起,她便亲自管理自己的财产。她的财产包括图希家的一万五千利勿尔年金,这是她父亲的财产;福孔伯的地产当时每年的收益值一万二千法郎,但在换租约的时候又增加了三分之一;还有她的监护人为她节酋下来的一笔三十万法郎的存款。费利西泰从外酋生活中学会的仅仅是财务,并养成了理财的习惯,这习惯也许阻止了外酋资金流向巴黎的倾向。她从考古家存放的银行里取出了她的三十万法郎,然后在灾难性的莫斯科撤退之际全部买了国家公债,这使她多出三万法郎年息。除去所有开销,她一年还能在银行里存上五万法郎,二十一岁的女孩子有这样的志气可以顶得上一个三十岁的男人。她的思路十分开阔,她有挑剔的习惯,能够对人、对艺术、对事物以及对政治作出正确的判断。她这时早已有意离开南特,可是福孔伯老舅公病倒了,而且再也未能康复。她象这位老人的妻子一样,护理了他十八个月,任劳任怨,象位守护天使,一直到他归天。当时拿破仑正踏在法兰西的尸体上同欧洲战斗。因此,她把去巴黎的行期推迟到这场斗争结束。她是保王派,特地赶到巴黎去迎接波旁家族归来。她与葛朗利厄家有亲戚关系,在巴黎就住在他们家。三月二十日人间喜剧第四卷 7l的灾难Ⅲ发生了,她却认为一切都还未定局。她就近看到了帝国这最后一场戏,欣赏了那支伟大的军队;他们去滑铁卢送死前在战神广场 象在圆形剧场上一样——向他们的统帅恺撒告别。费利西泰伟大而高贵的心灵被这动人的场面迷住了。在使王族四处逃窜的大动乱中,刚踏进王族圈子的费利西泰对一切皆无兴趣,全神贯注在政治动荡和那出历时三个月、史称“百日政变”的幻梦一般的戏剧上。葛朗利厄一家追随波旁王族逃到根特,把他们的府第留给德·图希小姐。费利西泰不愿寄人篱下,花了十三万法郎,在勃朗峰街买下一座极漂亮的宅子。当一八一五年波旁家族又回来时,她就住在这座宅子里,而今天单单这座宅子的花园就要值二百万法郎。习惯于自行其事的费利西泰很早就熟悉了似乎只有男人才做的事情。一八一六年,她已二十五岁,尚未结婚。她只是脑子里思考这件事,想到女大当嫁,并未想到结婚以后的事,而且想到的只是结婚的麻烦。她个性高傲,有夫之妇为家庭生活所做的那种牺牲,她不愿意。她强烈感到独立的可贵,而对生儿育女总感到厌恶。卡米叶·莫潘这种与众不同的反常心理,需要交待下面一些细节来加以解释。她自幼失去双亲,从童年起就独立自主。她的监护人是个老考古家,她投身科学,沉湎于想象,踏进文学界而没有呆在女儿圈里接受无益的女性教育,接受母亲关于梳妆打扮、故作端庄、卖弄风情的点化,这一切是命运使然。因此早在她出名之前,别①指拿破仑的百日政变。拿破仑于一八一五年三月二十日返回巴黎,国王路易十八逃往比利时的根特。人间喜剧第四卷人一眼就能看出她从来没有玩过洋娃娃。一八一七年年底左右,费利西泰发现的并不是自己憔悴了,而是浑身开始感到乏力。她明白,由于坚持独身,她的美貌很快就会凋谢。但她想保持住青春美,因为她当时很珍视自己的美貌。科学使她懂得大自然对天地万物的裁决,不承认自然规律或滥用自然规律都同样会使万物衰败。想到她姨妈那副苦修女的面孔,她不寒而栗。虽然正是当嫁和热恋的年华,她愿意保持独身,但对围着她转的献殷勤者已不再无动于衷。在这故事开始的时候,她几乎同一八一七年一模一样。十八个春秋过去了而没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迹。虽然年已四十,看上去只有二十五岁。因此在一八三六年描绘她,便可反映出她在一八一七年的模样来。懂得女胜该有什么样的气质和美貌才能抵御岁月摧残的女人,研究一下费利西泰的肖像,自会理解她为什么以及怎么会具有如此特别的天赋。她的肖像将用调色板上最鲜艳的色彩来绘制,还要加上最言丽堂皇的画框。布列塔尼这地方与英国一衣带水,气候条件相差无几,人的头发、眼睛和肤色却以棕黄为主,这是有待解决的特殊问题。这问题是与种族有关呢,还是与没有观察到的生理影响有关呢?这特点到了毗连的诺曼底酋就不存在了。科学家们有一天也许会找到原因。在找到答案之前,我们面临着这样的奇怪现象:金黄色头发的布列塔尼女人相当罕见;她们几乎个个都有一双法国南方人的活泼的眼睛;身材不高,也不象意大利女人或西班牙女人那样有优美的曲线,一般个子偏小,敦实,匀称,坚挺,不过贵族人家的女子是例外,因为这些人家只在贵族之间通婚,地方血统已不纯了。人间喜剧第四卷德·图希小姐是地道的纯种布列塔尼女人,普通身材,不到五尺Ⅲ,但人家都说她有五尺高。这个误差是她的睑型特征造成的,使她看上去个子变高了。她的肤色与美丽的意大利女人不同,在阳光里呈茶褐色,在灯光下呈白色,好似会动的象牙。阳光照在这样的皮肤上就象照在光滑的物体上一样闪闪发光。除非在十分激动的时候,她的双颊才会透出一点红晕,而且很快就会消失。这特点使她的面孔看上去冷若冰霜,象个性格孤僻的人。面孔与其说是鸭蛋形,不如说是圆形,与爱琴岛吲的浮雕中某些美丽的爱西丝神吲相似。你简直可以认为是标准的斯芬克司头像:被沙漠的灼热烤得放光,被埃及的烈日舔得发亮。所以肤色和这端正的头颅很协调。又黑又浓的头发梳成辫子拖在头颈两边,同盂菲斯圳那此塑像上扎着两条带子的发式一样,使她的整个外表显得更加庄重。她两鬓充实,天庭饱满、开阔,被映在面部的光线照得闪闪发亮。这高高的前额和狩猎女神狄安娜的一样,显得威严而坚毅,宁静而安详。弯弯的眉毛十分清秀。双眸不时闪出光芒,犹如天上闪烁的星星。眼白既不泛青,也无血丝,亦非纯白,呈暖色色调,象琉璃一样坚实,瞳人四周绕着一层桔黄色,好象青铜四周环绕着黄金,但这是会动的青铜,活的黄金。瞳人显得深邃,不过不象某些人那样好似涂了反光的指法国古尺,五古尺,约合1.62米。希腊爱琴海中一岛屿,以岛上保存完好之神庙及雕刻著名。爱西丝神,古埃及神话中司婚姻、农业的女神。孟菲斯,埃及占代城市,古埃及帝国的首都。人间喜剧第四卷锡汞,使他们的眼睛象虎目或猫眼。她没有那种敏感的人看了会毛骨悚然的凶狠无情的目光,但那深度也是探不到底的,同样,那瞳人的反光也有一种逼人的气势。观察家的目光根本看不透她的心灵,她的心灵有时从柔和的目光里倏忽闪现,顷刻间,又凝固、消失了。卡米叶·莫潘在激动的时候眼睛是极为动人的:金煌煌的目光使眼白泛黄,仿佛整个眼珠子都在发光。可是不激动的时候,眼睛就毫无光彩,她沉思时的神情常常使她看上去呆若木鸡;眼里没有智慧的光芒,睑上也布满愁云。她睫毛不长,但浓密乌黑,象白鼬的尾巴。棕黄色的眼皮上散布着毛细血管,使眼皮看上去既优雅又有力,女人是难得同时具有这两个优点的。眼圈仍然十分光润,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