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下面闪着极其温柔的目光;虚浮的眼睑和肌肉已松弛的眼角使人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凄凉感;下面的眼圈呈淡白色,象人中部位那样,散布着一根根细小的血丝;鹰嘴状的小鼻子显得颇为庄重,使人想起她这位贵族姑娘的出身;一张端正可爱的嘴,长着一口洁白的小牙齿,由于总是彬彬有礼而常常挂着笑容,显得更加美丽;虽已经有点发胖,但纤细的腰肢和苗条的身材尚未受到破坏;美貌虽然已是秋色,但仍象朵朵被人遗忘的鲜艳的春花,又象是瑰丽多彩的盛夏;丰腴的双臂,皮肤光滑细嫩,线条饱满;最后,一副开朗、安详、淡淡的玫瑰色面容,一双晶莹纯洁的蓝眼睛,过于放肆的目光会使之害羞的蓝眼睛,使人感到她象天使一般无限和蔼,无比亲切。壁炉的另一边,椅子上坐着八十岁的老姐姐。她与她的兄弟除了衣着不同之外,一切都很相似。她一边听读报,一边结着袜子,这活计是无需用眼睛的。她的眼睛上长了一层翳,弟媳多次劝她动手术,她坚决不肯。其中奥秘,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推说自己缺乏勇气,实际是不愿意为自己破费二十个金路易,因为这样一来家里就会少了这笔钱。可是,她人间喜剧第四卷内心却很想再看看自己的兄弟。这两位老人使男爵夫人的美貌显得更加出色了。在恺尼克男爵和他的姐姐之间,哪个女人看上去不年轻美貌呢?双目失明的泽菲丽娜不知道八十高龄给她的面容所带来的变化。呆滞无神的白眼珠子一动也不动,使她那副苍白而千瘪的面孔如同死人面孔一般;三、四颗牙齿龇在外面,使那张睑变得有点儿吓人;深凹进去的眼眶四周泛着红晕;嘴巴附近和下巴颏上长着几根早已变白的胡须;这副冷漠而平静的面孔藏在一顶棕色花布做的小帽子下面,帽子象棉被那样绗着直缝,帽檐用薄纱打成蜂窝形的褶裥,用总是带点儿棕红色的带子系在颌下。杜·恺尼克小姐在绉布衬裙上面套一条粗呢裙子,这是个地道的可以藏金路易和荷包的夹层裙子。荷包缝在腰带上,她象穿衣服一样,早晨系上,晚上解下。上身穿一件布列塔尼地方流行的紧身衣,与粗呢裙子用的同一种料子,领口饰有一个百褶领圈。百褶领圈的浆洗问题是她与弟媳妇之间唯一有争论的问题,因为她一个星期只肯换一次。从这件紧身上衣宽大的棉袖子里伸出两只干枯而有力的胳臂,一双枯黄色的手使胳臂看上去象白杨木那样惨白。长期结毛线的习惯使手指弯曲,象钩子一般。这双手象一架不停转动的织袜机:要是看到这十个指头停下来,那才是怪事哩!杜·恺尼克小姐不时拿起插在怀里的一根长绒线针,从帽檐下面塞到白头发里去搔痒。一个外乡人要是看到她不怕戳着自己,若无其事地把绒线针重新插到怀里去的样子,可能会觉得好笑。她的腰板象教堂的钟楼那样挺拔,这副挺直如柱的仪表可以看作是一种老来俏,证明骄傲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种感情。她笑起来乐呵呵的。她人间喜剧第四卷也尽了自己的责任。法妮看见男爵已经睡着了,便停止读报。太阳从一扇窗户移向另一扇窗户,象一条金色的带子把这间古老的大厅凭空一分为二,把那些几乎是黑色的家具照得亮锃锃的。阳光给地板上的雕花抹了一层光,在箱柜上闪动,把栎木桌子的桌面照得通亮,从而使这舒适的棕色大厅给人以欢快之感,法妮的声音就如同这太阳一般光明、一般欢快的音乐,在八十老妇的心里回响。阳光很快变成了血红色,不知不觉颜色愈来愈深,最后成为令人感伤的落日余辉。男爵夫人陷入沉思,一句话也不说。半个月来,这情况老姑子已经注意到了,她试图解释这种沉默。她没有问过男爵夫人一句,但她还是继续以盲人的方式研究这种忧虑的原因,好象在读一本白色字母的黑书,而在盲人的心里一切声音都好象是预言的回声。天黑对失明的老妇来说无关重要,她继续织毛线。室内是如此的安静,钢针碰撞的声音也能听得见。“妹妹,刚刚报纸掉到地板上去了,可是您并没有睡呀。”老妇说,神色狡黠。夜已降临。玛丽奥特走来点上灯,把灯放在壁炉前面的一张方桌上,然后去拿她的纺锤、线团和一张小凳,坐到朝庭院的窗洞下面,专心一意捻起线来,天天晚上如此。加斯兰还在牲口棚里忙着,检查男爵和卡利斯特的马,看看马厩里是否一切都很妥帖,给两只漂亮的猎狗喂晚饭。这两个畜生的欢叫在宅子黑影憧憧的院墙上激起了最后的回声。这两条狗和那两匹马是显赫一时的骑士团的最后一点残迹。假设有个人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沉思遐想宅子里仍然活人间喜剧第四卷着的人物形象,突然听到马嘶、蹄响、犬吠,可能会吓得心惊胆颤。加斯兰是那种小个子的矮胖敦实的布列塔尼人,黑头发,古铜色面孔,不声不响,象骡子一样执拗,但对主人总是百依百顺。他今年四十二岁,在杜·恺尼克家已经做了二十五年仆人。杜·恺尼克小姐得到男爵结婚和可能回来的消息之后,雇用了当时只有十五岁的加斯兰。这位仆人自认为是家庭的成员之一:他陪卡利斯特玩耍,爱护家里的马和狗,同它们说话,抚摸它们,好象他是主人一般。他穿一件小口袋的蓝色线呢上装,一直拖到臀部;一件坎肩,一条长裤,用同样料子做的,一年四季穿着;一双蓝袜子,一双掌了钉的粗笨皮鞋;天气过冷或者下雨天,他就按当地的习惯披上一块山羊皮。玛丽奥特的身分同加斯兰一样,在这儿也已四年。这一男一女搭配得再好也没有了:肤色相同,身材相同,一双黑而有神的小眼睛也相同。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俩没有做夫妻,也许血缘太近,他们看上去简直象兄妹一般,玛丽奥特的薪金是三十埃居,加斯兰的薪金是一百利勿尔。Ⅲ但别人家出一千个埃居,他们也不会离开杜·恺尼克家。他们俩都听从老小姐使唤。从旺代战争开始直到兄弟回来,老小姐已养成了管理家务的习惯。因此,当她知道男爵不久要携带夫人回家时,心情十分激动,以为她将不得不放弃家政大权,让位给杜·恺尼克男爵夫人,并成为她的第一个下属。泽菲丽娜小姐喜①三十埃居和一百利勿尔当时价值差不多。人间喜剧第四卷出望外地发现,法妮·奥勃里安天生是个大家闺秀,对穷人家的琐细家务厌恶之极,象所有美貌女子一样,宁可啃面包师做的干面包,也不肯亲自动手做一顿精美的饭菜,能够承担生育子女的最艰苦的义务,经受得住一切必要的酋吃俭用,但就是没有勇气操持日常琐事。当男爵替他害羞的夫人请求姐姐为他们照料家务对,老小姐象吻小妹妹一样吻了男爵夫人一下。她把男爵夫人当作自己的女儿,疼爱她,十分高兴能够继续照管家务。家务管得很严,而且酋俭得叫人难以置信,只有遇到诸如她弟媳分娩、哺乳以及一切涉及全家的宝贝孩子卡利斯特这些大事时,她才肯松手花钱。尽管两位仆人已经习惯了这种苛厉的家政,尽管没有任何可以指责他们的地方,尽管他们对主人利益的关心更胜于对自己利益的关心,泽菲丽娜小姐仍然一切皆要过问。她由于专心致志,所以无需爬到阁楼上去就能知道那里的核桃堆子有多大,也无需把有力的胳膊伸进马厩的柜子就能知道还剩下多少燕麦。她在紧身上衣的腰带上系着一只工头用的哨子,吹一下是唤玛丽奥特,吹两下是唤加斯兰。加斯兰最大的乐趣是种园子,让园子里长出鲜美的水果蔬菜来。他可做的事太少了,如果不种点园子,他会感到无聊的。早晨他给马匹洗刷好之后就去擦地板和打扫楼下的两间屋子。他在主人身边可做的事很少。因此,花园里你看不到一棵野草,也看不到一只害虫。有时候你会发现他光着头一动也不动立在太阳底下,守候着田鼠或者金龟子的可怕的幼虫,然后他象孩子一般乐呵呵地把花了一个星期时间捉着的小动物拿去给主人们看。斋戒的日子去克华西克买鱼,是他的一大乐事,那儿的鱼卖得比盖朗人间喜剧第四卷德便宜。因此从来没有一个人家比这个神圣的贵族之家更和睦、更融洽、更团结的了。主人和仆人好象是天生配好的。二十五年来既不曾有过争执,也不曾有过纠纷。唯一使大家愁眉苦睑的是孩子的小毛小病,唯一使大家吃惊的是一八一四年和一八三。年的事变Ⅲ。虽说什么时候做什么事,什么季节吃什么菜总是一成不变,但这种类似阴天、雨天、晴天轮流交替的大自然那样刻板单调的生活,由于大家感情融洽而一直维持着,也正因为顺应自然规律,这种生活才更加充实、更加有益。落日的余辉消失了,加斯兰走进大厅,恭恭敬敬地询问主人是否需要他。“做了祷告之后你可以出去玩或睡觉去。”这时醒过来的男爵说,否则这话就是夫人或他的姐姐说……两位妇女点头表示同意。加斯兰看到主人都立起身来准备跪在自己的座位上做祷告,便跪了下来。玛丽奥特也在自己的小凳上跪下来做祷告。老小姐大声祈祷。她刚祷告完,便听见巷子里有人敲院子的大门。加斯兰前去开门。“肯定是神甫先生。他几乎总是第一个到。”玛丽奥特说。果然,听到走在台阶上清脆的脚步声,大家认出了盖朗德的本堂神甫。本堂神甫恭恭敬敬地向男爵和两位妇女问好,说了几句①一八一四年四月拿破仑被迫退位,波旁王朝复辟。一八三0年七月革命波旁王朝被推翻。人间喜剧第四卷神甫们擅长的文雅动听的话。女主人漫不经心地向他道了声晚安,他以宗教裁判官的目光看了她一眼。“您是有心思还是不舒服,男爵夫人?”他问。“谢谢,没有什么。”她说。格里蒙您生,五十岁,中等身材,穿一件教士长袍,一双银搭襻的笨重皮鞋。白领巾托着一张胖乎乎的面孔,气色总的说是白的,但有点泛黄。一双手圆滚滚的。这副十足的修士面孔,就其肌肤的色调和平淡的表情来说,象个荷兰市长,就其一头平直的黑发和炯炯有神但又彬彬有礼的褐色眼睛来说,又象个布列塔尼的农民。他象心地纯洁而坦然的人那样轻松愉快,不怕人家开玩笑。他一点也没有穷教士那副心神不定、脾气恶劣的样子。那些穷教士在自己教区里由于教友反对而立不住脚或者权力难保,用拿破仑的名言来说,他们不是教区教友们的精神领袖和天然的治安法官,倒被教友们视为敌人。一个最不信教的游客如果看到格里蒙先生走在盖朗德城里的那副神气,也会承认他是这座天主教城市的主宰。但是,这位主宰使自己精神上的优势屈居于杜·恺尼克一家人的封建威势之下。在这座大厅里,他好象是领主家管理小教堂的神甫。在教堂里,他祝福的时候总是把双手首先伸向杜·恺尼克家的祭台,祭台的顶拱石上雕刻着他们族徽上那只持剑的手和格言。“我以为德·庞奥埃尔小姐已经来了。”神甫拿起男爵夫人的手吻了一吻,坐下来说。“她坐不住了。放荡的风尚难道真要流行起来不成?因为,我看见他了,今晚骑士先生又在图希家。”人间喜剧第四卷“他到图希家去这件事,在德·庞奥埃尔小姐面前,请您只字不要提起。”老小姐温和地大声说。“噢!小姐,”玛丽奥特搭话道,“全城的人都在说闲话,您阻止得了吗?”“人家说什么?”男爵夫人问。“姑娘们,大嫂们,总之,所有的人都说他爱上了德·图希小姐。”“象卡利斯特这样的帅小伙子应该在战场上得到女人的爱情。”男爵说。“德·庞奥埃尔小姐来了。”玛丽奥特说。果然,这位小姐的娱娱轻步踩在院子里的沙土上,发出吱吱的响声,身边陪着一位小仆人,为她掌灯。玛丽奥特看到有位男仆陪来,便转身移到大厅去坐,以便借着这位富有而吝啬的小姐的松脂烛光同他聊天,好节酋自家主人的蜡烛。这位小姐形容憔悴,面孔象01.n]Ⅲ的纸张一般蜡黄,睑上的皱纹就象风吹皱了的湖水一样,灰眼睛,大龅牙,一双男人的手,相当矮的身材,背有点儿弯,也许是驼子,但是,谁也不曾好奇到想弄清楚她身上有什么缺陷或者完美之处。她穿衣服的趣味同杜·恺尼克小姐一样,当她想摸到里层袍子上的侧袋时,她就得翻动好几层衬衣和裙子。这时,钥匙和钱币就会在衣服里叮叮当当发出奇怪的响声。她象那些能干的女当家一样,总是一边藏着一大串钥匙,另一边藏着银烟壶,针箍,编结的活儿,以及其他叮当作响的玩意儿。她①拉丁文:判例集。时旨中世纪巴黎最高法院的判案记录。)人间喜剧第四卷头上戴的不是杜·恺尼克小姐那种式样的棉帽子,而是一顶查看瓜地时戴的绿色帽子。帽子同黄金瓜一样,由绿色变成了棕黄色。这顶帽子的形状,在二十年之后,又以碧碧帽的名称在巴黎流行起来。这顶帽子是在她亲自监督下由她的外甥女们亲手做的。绿色的塔夫绸是在盖朗德买的;帽子的骨衬,她每五年到南特去换一次,原因是她给骨衬规定了使用期限。她的外甥女们也给她做袍子。总是按照一成不变的纸样子剪裁。这位老小姐还有一根小扁头手杖 玛丽安东奈特Ⅲ得势初期贵妇们使用的那种手杖。她出身于布列塔尼最高贵的世家。她家的族徽同从前公爵家的款式一样。布列塔尼显赫的德·庞奥埃尔世家到她和她妹妹两人截止了。她妹妹嫁给了凯嘉鲁埃,她丈夫不顾当地人的反对,把她的姓和自己的姓拼在一起,让人家称他德·凯嘉鲁埃庞奥埃尔子爵。“老天惩罚了他。”老小姐说,“他只有女儿,凯嘉鲁埃庞奥埃尔的姓氏也要绝代了。”德·庞奥埃尔小姐从地产上获得的岁入大约有七千利勿尔。她自成年以来亲自管理、亲自骑着马儿去视察自己的产业已经三十六年,在每件事情上都表现了大部分驼子所具有的坚定性格。方圆十里之内,人们对她的悭吝很钦佩,从来没有人对此加以非难。她身边只有一个女仆和陪她来的这①玛丽 安东奈将(1755 1793),法国王后,路易十六之妻,在法国史上以轻佻、风流、奢侈、保守、反动著名。一七九三年十月十六日同路易十六一起被送上断头台。人间喜剧第四卷个小男仆。她的全部开销,不包括捐税在内,一年不超过一千法郎。因此,凯嘉鲁埃庞奥埃尔一家人都巴结她。他们冬天住在南特,夏天就住在他们那块位于安德尔河下游卢瓦尔河岸边的土地上。大家知道,哪位外甥女讨她喜欢,她将来就把她的财产和积蓄赠送给谁。凯嘉鲁埃家的四位小姐,最小的十二岁,最大的二十岁,每季度一个,轮着到她家来过几天。雅克琳·德·庞奥埃尔是泽菲丽娜·杜·恺尼克的朋友,自幼就仰慕这个作为布列塔尼骄傲的杜·恺尼克世家,所以卡利斯特一出世,她就有了把她的财产传给他的计划,办法是把凯嘉鲁埃庞奥埃尔子爵夫人将来过继给她的女儿嫁给这位骑士。她想用偿还佃户押金的办法把杜·恺尼克家最好的田地赎几块回来。吝啬有了目的,就不再成为缺点,而是修养美德的手段,过分的克己就变成了不断的牺牲,终于在锱铢必较的外貌下面藏起崇高的意图。泽菲丽娜可能知道雅克琳的盘算。把整个心思用来疼爱儿子和温存丈夫的男爵夫人,看到德·庞奥埃尔小姐每天到她家来总是找借口把她最喜欢的十五岁的夏洛特·德·凯嘉鲁埃带在身边,也猜着了几分。格里蒙神甫肯定知情。他帮助老小姐把钱存放在很可靠的地方。德·庞奥埃尔大概有三万金法郎,这是根据她的积蓄估算的数字。不过即使她拥有十倍于现有的土地,杜·恺尼克家的人也不会表现出会使老小姐以为他们看中她的财产的殷勤劲儿。雅克琳·德·庞奥埃尔小姐出于布列塔尼人那种值得敬佩的自豪感,很高兴她的老友泽菲丽娜和杜·恺尼克夫妇摆出高人一等的架势,爱尔兰国王的子孙和人间喜剧第四卷泽菲丽娜肯接受她的拜访,总使她感到万分荣幸。她甚至忍痛牺牲,同意每天晚上让她的小仆人在杜·恺尼克家点一支松脂烛——一种颜色象香料甜面包的蜡烛名称,今天西部有些地方还点这种蜡烛。因此,这位年老而富有的小姐就是高贵、骄傲和尊严本身。在你读着关于她的外貌的描述时,格里蒙不慎泄露了以下一事:年老的男爵、年轻的骑士和加斯兰带着战刀和猎枪偷偷溜走,去旺代参加夫人Ⅲ发动的叛乱,使得法妮大惊失色,而布列塔尼人欢欣若狂的那天晚上,德·庞奥埃尔小姐慷慨捐献,交给男爵一万利勿尔金币,外加神甫从征收什一税得来的一万利勿尔,老战士受托以庞奥埃尔家族的名义和盖朗德教区的名义把这两笔钱交给亨利五世的母亲吲。德·庞奥埃尔小姐对待卡利斯特的态度,仿佛自以为对他享有权利。她的计划要求她看管他。这倒不是她在男女私情的问题上见识短浅。她象先朝老妇人那样很宽容,但她讨厌革命带来的新风尚。卡利斯特如果同布列塔尼的姑娘们闹出了风流事件,还可能赢得她的尊重,但如果追求起她所说的时髦来,那就会在她眼里大大降格。他如果诱奸了女孩子,德·庞奥埃尔小姐可能从袋里挖出点儿钱去安抚人家;如果看见卡利斯特驾驶一辆轻便双轮马车,说起要到巴黎去,她可能认为他是个浪荡子。但,如果她发现他在阅读大逆不①指贝里公爵夫人,参词本卷第22页注⑧。②亨利五世的母亲即贝里夫人。亨利五世是查理十世的孙子,被正统派视为王位的合法继承人。人间喜剧第四卷道的报纸杂志,她可能会做出什么事来,就不得而知了。对她来说,新思想就意味着推翻土地轮作制度,就意味着为了改良土壤和改善耕作方法而破产,就意味着最后由于试验而早晚会把地产舆押出去。对她来说,帝嚏是发财的正道,而最妙的管理方法就是在谷仓里囤积黑麦、燕麦、大麻,死死守住不卖,等待价格上涨,不怕被人家骂作囤积居奇者。说来也奇怪,她常常做成得手的买卖,从而证实了她的经营原则。她看来狡猾,其实没有头脑。但她象荷兰人那样有条理,象猫那样谨慎,象牧师那样有恒心,在这个因循守旧的地方,持之以恒就无异于最深刻的思想了。“今天晚上阿尔嘉先生来吗?”老小姐与主人互相寒喧了几句之后,一面脱着露指手套,一面问。“来的,小姐,我看见他在林荫道上遛狗哩。”神甫回答。“哈!今天晚上我们的穆士Ⅲ可要热闹啦。”她又说,“昨晚我们只有四个人。”听她说到穆士,神甫站起身来,到柜子抽屉里拿出一只细柳条编的小圆篮子,一堆已经用了二十年的黄得象土耳其烟丝一样的筹码,以及一副通里通遢的纸牌——象圣纳泽尔关防人员半个月才换一次的纸牌一样龌龊。然后,他亲自把每个打牌的人所需要的筹码在桌上摆好,把小圆篮子放在桌子当中的油灯旁边,那股热心劲儿就象孩子,那副模样就象惯于献这种小殷勤的男人。象军人敲门那样,一记重重的敲门声在这座古老而幽深的宅院里震响。德·庞奥埃尔小姐①穆士,牌戏名。人间喜剧第四卷的小仆人一本正经地走去开门。不一会儿,笼罩着朦胧夜色的台阶上出现了杜·阿尔嘉骑士干瘪修长的黑色身影。他是当年凯嘉鲁埃海军元帅的旗舰舰长,什么季节穿什么衣服,有板有眼。“来呀,骑士!”德·庞奥埃尔小姐叫道。“一切都已就绪了。”神甫说。骑士是个身体赢弱的人。他穿一条法兰绒裤子,保护关节,戴一顶黑绸帽子,保护头颅不被雾气濡湿,着一件斯宾塞式的上衣,保护他那宝贝胸脯不受突如其来使盖朗德降温的冷风袭击。他出门时总拿着一根装有金柄的手杖,用来驱赶那些不合时宜地向他心爱的母狗求爱的公狗。这位骑士象爱打扮的少妇那样仔细,稍不如意必亲自动手,说话声音很低,生怕累了快要失音的嗓子。他是旧海军中最勇猛善战的人物之一,很荣幸地得到絮弗朗大法官Ⅲ的赏识和波唐杜埃伯爵的友谊。作为凯嘉鲁埃海军元帅的旗舰舰长,他的英勇表现以显眼的痕迹记录在他那留下伤疤的睑上了。单看他的外表,谁也不会相信这位布列塔尼水兵会有暴风雨盖不住的嗓门,俯视大海的锐眼,无与伦比的胆量。他不抽烟,不骂人,象女孩子那样温和文静,象老妇人那样关心他的小狗蒂斯贝,随着小狗的性儿,满足小狗的需要,以此表示他对自己往日的风流韵事的高度重视。他从不提起自己曾使德·埃①絮弗朗(1726 1788),著名的海军将领,曾出征印度,打败英军,后任马耳他修士会大法官。40 人间喜剧第四卷斯坦伯爵Ⅲ大为诧异的惊人之举。虽然他具有残废军人的外貌,走起路来好象害怕踏死蚂蚁,虽然他抱怨海风凉,太阳热,雾气湿,但他长在红齿龈上的一口白牙并不示弱,可以确保他的癖好获得满足,而且是个破财的癖好;一天要吃四顿饭,胃口象修士那样大。他的身架象男爵一样,瘦骨嶙峋,坚不可摧,羊皮纸一般的皮肤贴在一把骨头上,就象一匹瘦得皮包骨的阿拉伯马,太阳照得青筋闪闪发光。他的面孔保持着古铜色,因为他到过印度,但没有从那儿带回一个思想,也没有带回一个故事。他曾流亡,把家产荡光,后来又获得圣路易十字勋章和一年两千法郎的养老金,由海军残废军人管理处支付,这是他多年为国王效劳所应得的报酬。轻度的神经官能症使他疑心自己害着千百种毛病。这情况不难解释,因为他在流亡期间受了不少苦。他曾在俄国海军中服役,直到亚历山大皇帝想用他来攻打法国,他才辞职不干,跑到敖德萨去,住在黎塞留公爵吲身边。他同公爵一起回国。黎塞留公爵使这位前布列塔尼海军引以为荣的老将获得了一份应得的养老金。他是在路易十八时代回盖朗德的,路易十八死的时候,他当上了该市的市长。神甫、骑士、德·庞奥埃尔小姐十五年来已经养成习惯,晚上在杜·恺尼克家度过,城里和地方上的其他贵族名流也有来的。在杜·恺尼克家里,本①德·埃斯坦伯爵(1729 1794),法国王家海军少将。②黎塞留公爵(1766 1822),政治家,法国大革命后于一七九0年流亡俄国,帮助俄皇亚历山大一世攻打土耳其,并于一八0三至一八一四年司任敖德萨总督。王政复辟后回法国,先后出任外交大臣和内嗣总理。人间喜剧第四卷 4l镇小圣日耳曼区Ⅲ的领袖是谁,大家不难猜到,这儿,新政府派来的行政官员,没有一个打得进来。六年来,神甫每当说到紧要之处:Domine,salvum fac regem!吲总要先清清嗓子。盖朗德城里的政治活动也就到此为止了。穆士是一种扑克游戏,玩的时候每人发五张牌,另带一张翻牌。翻牌决定王牌的花头。轮到谁打牌,谁就说要或不要,完全听便。如果不要,只输自己下的注,因为只要篮子里没有存钱,每人押的注很小。如果要,就应该吃进,同时按赌注的总数赢得一定的比例。如果篮子里有五个苏,吃进一次牌就赢一个苏。不吃进,就被记入穆士:于是注的数目是多少,他就欠多少,待到下一圈将欠数放入篮子里。大家把欠的穆士记录下来,下一圈按所欠数目的多寡,由多到少,顺序放入篮内。轮着谁打牌的时候谁说弃权,就在这一圈中摊开自己的脾,并被视为局外人。发剩下的牌,大家可以按先后次序用手中的牌去换,就同两人对打的扑克一样。谁愿意取几张就取几张,以致头家和二家可以两人把牌全部拿光。翻牌归发牌的人,因此他是末家。他可以用这张牌换手中的一张牌。一张“炸弹”可以轰掉所有其他的牌,“炸弹”名叫弥斯蒂格里,也就是梅花J。这种扑克玩起来虽然极其简单,但也不无乐趣。人们贪财的天性,灵活的手腕,面部的表情动作,都可以在这游戏中得到培养和训练。在杜·恺尼克府上,每个打牌的人拿二十个筹码,相当于五个苏,这样,每①圣日耳曼区是巴黎贵族聚居的地方。此处指盖朗德镇的贵族社会。②拉丁文:主啊,保佑吾王吧!42 人间喜剧第四卷圈赌注的总数达五个里亚Ⅲ,在这些人眼里,这是笔大数目了。如果手气好,可以一次赢五十个苏,在盖朗德谁也不会在一天里花掉这么多钱。因此,德·庞奥埃尔小姐对这游戏的劲头不亚于好好打一场猎的猎人。这种扑克游戏之简单,根据法兰西学院编的专业词汇解释,仅次于打巴达伊吲。泽菲丽娜小姐算半份,同男爵夫人合伙,她对打穆士的兴趣一点也不亚于旁人。押一个里亚,可能赢回五个。一圈一圈赢下去,对这个聚财的老小姐来说,是个重大的金融活动。她在这上面所用的心力同最贪婪的投机商在交易所开盘之后对公债行情涨落的关注没有什么两样。一八二五年九月的一天晚上,德·庞奥埃尔小姐输了三十七个苏。这之后,大家订了一条公约:以后谁输了十个苏之后一旦表示不想再来,牌局便终止。让一个人看着别人打穆士,自己不参加而心里难过,这在礼貌上是不允许的。凡是爱好都有其诡谲之处。骑士和男爵这两位政治家找到了回避公约的办法。当大家都强烈希望把热闹的牌局继续下去时,如果德·庞奥埃尔小姐或泽菲丽娜小姐已经输了五个苏,豪爽的杜·阿尔嘉骑士总是奉送十个筹码给她们,条件是如果她们赢了就得还。这位大手大脚的老光棍,别人不花的钱,他肯花。也只有老光棍可以放肆地向小姐们献这种殷勤。男爵也送给两位老小姐十个筹码,托辞要把牌局继续下去。两位吝啬的老小姐总是收下的,当然,按女孩子的习惯,总不①里亚,法国古铜币名,相当于四分之一苏,二十个苏等于一法郎。②牌戏名。人间喜剧第四卷免要扭捏一番。男爵和骑士必须在赢了的情况下才能如此慷慨,否则,送这十个筹码就可能含有侮辱的意思了。如果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