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喜剧》-106

停顿片刻,她又说:“我以为,一个男人永远不会抛弃象我那种处境的女人。但是我被抛弃了,也许是我不讨人喜欢。是的,我大概违背了某种自然法则:可能我太痴情,太忠诚,或要求太高,我自己也不清楚。厄运使我清醒了。在当了长期的原告之后,我不得不甘心充当唯一的罪人。我作出自我牺牲宽恕了那个我本以为应当受到指控的人。我不够机敏,没能把他留住;命运狠狠地惩罚了我的笨拙。我只知道爱。当一个人在恋爱时,又怎能想到自己呢?因此,在我本该成为君主的时候,我却当了奴隶。以后,真正了解我的人会责备我,但也会尊敬我。我的痛苦教导我不能再冒被遗弃的风险。那是女人一生中最可怕的危机,我真不明白,在经受了危机发生后第一周的苦难之后,我怎么竟然还活着。必须度过三年的独处生活,才能象我现在这样有力量来谈论这一痛苦。极度的痛苦通常总是以死亡告终,可是,先生,我的结局却是没有坟墓的极度痛苦。噢,我受了多少苦啊!”子爵夫人抬起美丽的双眼望着墙上的突饰,她大概常把人间喜剧第三卷不愿让外人听到的心事对它诉说。当女子不敢正视她们的谈话对象时,墙上的突饰就成了最温柔、最顺从、最贴心的知音。内室小客厅的突饰,难道不是个没有神甫的告解座式的构件吗?此时此刻,德·鲍赛昂夫人表情丰富,姿色迷人,如果不嫌用词过艳的话,简直可以说是娇媚风流。她既正确地评价了自己,又在她和爱情之间筑起高高的障碍,这样,她就刺激了这个男人的各种情感:她越抬高目标,就越是让人清楚地看到这个目标。最后,她收敛了由于痛苦的回忆而显得过分动情的目光,低下头来看着加斯东。“现在,您该承认我应当保持冷漠和孤独了吧?”她平静地对他说。这位女子,无论是在理智上还是在爱情上都那样崇高,德·纽埃尔先生感到有一种强烈的欲望,想跪倒在她的脚下。但他担心那样做会在她面前显得愚蠢可笑,便抑制住自己的冲动和想法。他既担心不能成功地表达这些冲动和思想,又害怕遭受无情的拒绝或嘲弄,这种忧虑足以使最炽热的心灵冷却下来。感情冲动的时候,强压下去的结果会引起深沉的痛苦。凡是常常不得不把自己的欲望强咽下去的胆怯者或野心家,都体验过这种痛苦。但他还是情不自禁地打破了沉默,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夫人,请允许我将我有生以来最激动的心情表露出来吧,我要向您坦白您使我感受到的一切。您使我的心灵变得崇高了!我感到心中有一种愿望,那就是要把我的一生用来使您忘却您的哀愁,用来爱您,以报复那些仇恨过您或伤害过您的人。当然,这心迹的吐露太突然,今天还无以证明,我人间喜剧第三卷应当……”“够了,先生,”德·鲍赛昂夫人说,“我们两人都走得太远了。刚才我的本意是想向您解释一下,我不得不拒绝您的来访,是出于什么令人伤心的原因,以免这种拒绝显得太冷酷无情,而决不想招来恭维。卖弄风情只适合于幸运的女人。相信我,让我们还是彼此如同路人吧!以后您就会明白,既然某种关系有一天必然要崩溃,那么就决不应该让这种关系形成。”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皱起眉头,立即恢复了当初那副贞洁的形象。“一个女人如果不能在她一生的各个时期都追随她所钟爱的男子,”她又说,“那该是多么痛苦啊!如果这个男子真的爱她,这种痛苦在他心中不是也会引起可怕的反响吗?那岂不是双重的不幸?”又是一阵沉默。然后她微笑着站起来,意思是客人也该离座了,她说:“您上库尔塞勒来的时候,大概没想到会在这里听见一番说教吧!”这时,加斯东感到自己和这个不寻常的女人之间的距离比刚和她接触时更远了。他认为这段甜蜜时刻的魅力只不过是这位一心想显露才智的女主人卖弄风情的结果。于是他冷淡地向子爵夫人行过礼,灰心丧气地走了出去。在路上,男爵竭力想找到这个象弹簧一样又软又硬的女人的真正性格。可是他亲眼看到了这个女人的各种微妙变化,使他实在难以对她作出准确的判断,随后,她的各种声调仍在他耳边回响,人间喜剧第三卷她的举止、神态、眼神,在回忆中更增添了魅力,使他越想越爱了。在他面前,子爵夫人的美貌重又在黑暗中大放光芒,刚才获得的印象又一一浮现出来,向他显示出当初不曾注意到的女性的妩媚和才情,从而使他再一次受到诱惑。他浮想联翩,致使原来最清醒的思想也发生了冲突、拼搏,一时间将灵魂抛进了疯狂的深渊。只有年轻人才能揭示和理解这类狂热的抒情诗的奥秘。在这种诗里,心灵会同时受到最正确和最疯狂的念头的袭击,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将使它向最后击中心灵的念头让步,这可能是充满希望、也可能是陷入绝望的念头。二十三岁的男子几乎总是为自卑感所控制,少女的羞涩、惶惑会使他心神不安;他总担心不能好好地表白他的爱情;他只看见困难重重,为此而恐惧万分;他为不能取悦对方而战栗;如果他不是爱得这么深,也许倒会变得大胆些;他愈感到幸福的价值,就愈不相信情人会轻易赐给他幸福;也许是他过分沉湎于自己的欢乐,又总在担心没有给人以欢乐;如果不幸他的偶像十分威严,他就只好偷偷地、远远地欣赏她;要是别人没有猜透他的心思,那么他的爱情就会化为泡影。这种在年轻的心灵中早熟的爱情,往往会留下闪光的幻觉。哪个男子没有几个这类纯真的回忆呢?这类回忆常常是越到后来就越温馨,甚至给人带来完美幸福的图像。这类回忆就象在如花的年龄夭折的孩子,父母只见过他们的微笑。因此,德·纽堆尔先生从库尔塞勒回来的时候,简直受尽了种种极端的决心的折磨。德·鲍赛昂夫人已经成了他生存的先决条件,他宁可死去也不能没有她而活着。他还很年轻,对于一个完美无缺的女性向幼稚而热忱的心灵施加的人间喜剧第三卷无情诱惑,他不可能不动心。他不得不度过暴风雨般的一夜。在这样的长夜里,年轻人从幸福到自杀,又从自杀到幸福,享尽一生的幸福,然后精疲力竭地入睡。这是些决定命运的长夜,可能发生的最大不幸,是一觉醒来成了旷达之士。太真切的爱情使他难以成眠,德·纽埃尔先生爬起来,开始写信,信写了一封又一封,可是没有一封令他满意,他又把这些信统统烧掉了。第二天,他又围着库尔塞勒的小围墙漫步,不过是在夜色降临时分,因为他害怕被子爵夫人发现。此时,他所屈从的感情具有某种极其神秘的性质,只有年轻人,或者处于同样境遇的人,才能理解个中的无言乐趣及其稀奇古怪之处。所有这一切,对于那些相当幸福,在生活中只讲求实际的人来说,只会使他们耸耸肩膀而已。经过几番恼人的迟疑之后,加斯东终于给德·鲍赛昂夫人写了一封信。这封信可以看作是恋人们特有的漂亮而空洞的词句模式,能与之相比的是孩子们为父母的生日偷偷画的图画,除了接受者之外,这是谁都讨厌的礼物。信的内容如下:夫人,您对我的心、我的灵魂、我的生活具有那么大的威力,以致今天我的命运已完全为您所掌握。请不要把我的信付之一炬,请您发发善心将它看完。当您发现这第一句话并非庸俗、利己的表白,而只是陈述了一个合情合理的事实时,也许您就会原谅我说的这句话了。我的请求是谦卑的,我的自卑感使我十分克制,您的决定对我的生命具有极大的影响,这一切也许会使您受到感动。在我这样的年龄,夫人,我只知道爱,只是心中满怀着对她464 人间喜剧第三卷的爱慕之情,却完全不知道应当如何去取悦、引诱一个女人。您让我体会到的极大快乐,把我无可抗拒地吸引到您的身旁。我是以全部利己之心来思念您的。对我们来说哪里有维持生命所必需的温暖,这种利己之心就把我们带到哪里去,我认为我配不上您。是的,象我这样年轻、无知、羞怯的人,我觉得我所能给予您的幸福,还不及我在看见您、听到您的声音时所感受到的幸福的干分之一。对我来说,您是这世界上唯一的女人。我不能想象没有您该怎样生活。我已决定离开法国,到印度、非洲或别的什么地方去;我要用我的生命去冒险,直至在某种明知不可能成功的事业中将这生命断送。我不是必须用某种无尽期的事情来战胜这无限的爱情吗?但是,只要您愿意给我一线希望,不必让我属于您,只要能得到您的友情,我就留下来。请您允许我在您身边度过几个小时,就象上次我意外得到的机会一样,哪怕按您的要求只是难得的几次也行。我知道,一句过分热情的话就可能断送我的这一幸福,但就是这样脆弱的幸福也足以使我热血沸腾。我请求您接受这样一笔仅仅对我有利的交易,这是否过高估计了您的慷慨大度呢?您为这个社会作出了那么大的牺牲,您一定能让社会明白,对您来说,我什么也算不上。您太聪明、太高傲了!您有什么可担心的呢?为了让您相信在我的谦恭的要求里没有隐藏任何不可告人的目的,我现在真希望能够剖开我的心给您看看。假如我能指望让您分享埋藏在我心中的深情厚意的话,我就不会一面告诉您我的爱情是无限的,一面又恳求您赐我以友谊了。只要我能在您身边,您愿意我成为什么样的角色都可以,如果您拒绝我,您当然有权那样做,我不会有任何怨言,我就远走他乡。万一将来有别的女人由于某种原因进入我的生活,那您就是做对了;但是,如果我因忠实于我的爱情而死去,也许您会感到惋惜!我真希望引起您的惋惜之情,这将减轻我的痛苦,也可彻底剖明我那未被理解的心灵人间喜剧第三卷加斯东·德·纽埃尔在猜测德·鲍赛昂夫人会如何接过他的第一封哀的美敦书时,简直备受煎熬。要想理解这一点,除非十分了解人在年轻时遭受的任何一种巨大不幸;除非曾经骑上生有白色双翼的喀迈拉Ⅲ。只是在热切的想象面前,这神兽才肯献出自己雌性的臀部。他好象看到子爵夫人冷酷讥诮的样子,象那些不再相信爱情的人那样嘲弄着爱情。他真想把信取回来,他觉得这封信写得荒唐可笑。现在,他头脑中闪过一千零一个想法,比起信上那些生硬的句子,那些该诅咒的、雕琢、造作、自命不凡的句子,肯定要高明得多、感人得多;好在这些句子标点很乱,字也写得歪歪扭扭。他努力不去思考,不去感受;但他还是思考着,感受着,痛苦着。要是他到了三十岁,他一定来个自我麻醉;可这个还很天真的年轻人既不知道鸦片的效力,也不懂得高度文明的种种办法。他身边也没有一个巴黎的那种好友,他们总会及时地对你说:P月盯E,NON DOLET!吲同时递给你一瓶香摈酒,或①喀迈拉,希腊神话中狮头、羊身、龙尾的喷火怪物,但作者在这儿显然是指生有白色双翼的飞马珀伽索斯。英雄柏勒洛丰在雅典娜帮助下制服了这匹飞马,并骑着它射死了喀迈拉。此处的描写喻指征服一个高傲的女人,犹如征服神马一样困难。②拉丁文:帕厄图斯,这不疼。按,帕厄图斯(公元42年卒)为罗马帝国时期的人,曾卷入反对克罗狄乌斯皇帝的阴谋,阴谋败露后,他受到死刑的威胁,他的妻子为激励他自杀,先将匕首插入自己胸膛,并说:“帕厄图斯,这不疼!”然后将匕首递给他。466 人间喜剧第三卷是拖着你去狂饮,以减轻你因为犹豫孤疑而产生的苦恼。多么了不起的朋友啊!你有钱的时候他们总是破产;你要找他们的时候,他们总是去洗矿泉浴了;你向他们要一个路易的时候,他们总是刚在赌场里输掉了最后一个路易,可还总有一匹劣马要卖给你。不过他们毕竟是世界上最好的小伙子,他们随时准备和你一起出发沿着陡坡往下滑,以此来消耗时间、精力和生命!德·纽埃尔先生终于从雅克手里收到了一封信。信写在一方小羊皮纸上,印有勃艮第家族纹章的蜡封散发着香气,似乎能使人闻到那个美人的香艳。他立刻跑回屋里把自己关起来,一而再、再而三地读她的信。先生,由于我好心好意不让您遭到无情的拒绝,也由于一个人的聪明才智对我总有诱惑力,您便因此而严厉地惩罚我。我信赖年轻人的高贵品德,您却欺骗了我。我那天和您谈话,即使说不上完全开诚布公,——如果完全开诚布公,那大概也是十分可笑的——但我至少是坦率的,而且,为了让一个年轻人了解我冷漠的原因,我把我的处境告诉了您。您越是引起我的兴趣,您给我造成的痛苦就越强烈。我本性温柔善良,但环境使我变坏了。您的信,换一个女人一定会连看都不看就把它烧掉,可我,我不仅读了,还给您写回信。我的说理将向您证明,即使我无意中使人产生了感情,即使我对这种感情的表露并非无动于衷,但我决不会与人分享这一感情。我的行为会更有力地向您证明,我心里确是这么想的。其次,您说我对您的生活具有极大的影响,我已打算为了您的利益而运用这种影响,现在我就希望施加一次——仅人间喜剧第三卷 467仅一次——这种影响,以便撕下遮住您双眼的帷布。先生,我马上就三十岁了,而您才二十二岁Ⅲ。您到了我这个年纪会有什么想法,您自己也不知道。今天您轻率地信誓旦旦,说不定到那时就成了您沉重的包袱。今天您会义无反顾地为我献上整个生命,您甚至会为稍纵即逝的快乐而去死,这些我都可以相信。但是,到了三十岁时,人生的经验会使您失去每天为我作出牺牲的力量,而我呢,也会为接受这些牺牲而感到深受屈辱。终有一天,一切、甚至天性本身都会命令您离开我。我曾对您说过,我情愿死,也不愿被遗弃。您看,厄运使我学会了算计。我这是在思考,我没有任何热情。您这是逼着我对您说,我一点都不爱您,我不应当、不能够、也不愿意爱您。女人听任不加思考的感情冲动的时期,在我已经过去了。我再也不能成为您追求的情妇了。先生,对我的慰藉来自上帝,而非来自男人。何况,借助于受骗的爱情这凄惨的烛光,我对人心看得很透,决不会接受您所要求和给予的友情。您上了自己内心冲动的当,您更多地寄希望于我的软弱,而并非您自己的力量。这一切都是本能的反应。我原谅您这种孩子式的诡计,您恐怕连这种诡计的同谋都还算不上。凭着这短暂的爱情,考虑到您的一生,也考虑到我的宁静,我命令您留在国内,不要为一个必定要熄灭的幻想而耽误体面美好的一生。现在,您也许会责备我的回信太无情无义;但是,日后您实现了自己真正的使命,充分培育了一个男子汉应有的各种感情时,您就会赞赏我的答复了。到那时,您会高兴地与一位老妇重逢,她的友情对您肯定是甜蜜而珍贵的。她虽经历爱情的波折,阅尽人生的沧桑,但她并不曾颓废下去,崇高的思想和宗教观念使她洁身自好,圣洁如故。永别了,先生;听我的话吧,您要想①上文说加斯东二十三岁。人间喜剧第三卷到,您的成功会给我孤寂的生活带来欢乐;象人们思念远在他方的人那样思念我就行了。读完这封信以后,加斯东·德·纽埃尔写了这样几句话:夫人,我要是接受您的安排,不再爱您,而去作一个凡夫俗子,那我也就只配有这种命运了,您说是吗?不,我不听您的,我发誓要永远忠于您,直至死亡。噢,把我的生命拿走吧,除非您担心在您一生中再增加一次悔恨……德·纽埃尔先生的仆人从库尔塞勒回来时,主人问他:“你把我的字条交给谁了?”“交给子爵夫人本人了,她正坐在车上,动身……”“进城来吗?”“我想不是,先生。子爵夫人的马车套的是驿马。”“啊,她走了!”男爵说。“是的,先生。”仆人回答。加斯东当即打点行装,尾随德·鲍赛昂夫人而去。她把他一直领到日内瓦,而不知道他跟随在后。一路上,他思绪万千,而萦绕在他脑海里的主要是这个问题:“她为什么要走呢?”围绕着这个问题生出无数假设,他自然从中选择了他最得意的一个:“如果子爵夫人愿意爱我,象她这样聪明的女人无疑更喜欢瑞士。在瑞士,谁也不认识我们,而在法国,她可能碰上很多包打听。”一个女人如果精明到注意选择适合于她的地点,某些热情奔放的男子可能不大喜欢她这样的人。他们都是些高雅之士。不过目前还没有什么能证明加斯东的假设是正确的。人间喜剧第三卷子爵夫人在日内瓦湖畔租下一栋小屋。待她安顿下来之后,一个美丽的黄昏,夜幕降临的时刻,加斯东登门拜访了。雅克不愧是贵族的贴身仆人,他见到德·纽埃尔先生毫不惊讶,以无所不知的神态去给他通报。听到这个名字,看到这个年轻人,德·鲍赛昂夫人手里的书掉到了地上。正当她惊魂未定时,加斯东从容地走到她的面前,用她听起来颇为甜美的声音说道:“给您拉车的马,我一站一站地接着租用,这叫我多么高兴啊!”她就这样服从了自己心中秘密的愿望!在这样的幸福面前不作出让步的女人,到哪里去找呢?有一个和巴黎女郎的气质恰好相反的天仙般的意大利女郎,——阿尔卑斯山这边Ⅲ的人听了她的话一定觉得她极不道德——她在读法国小说时曾说:“这些可怜的情人,为了一个上午就可以安排好的事,竞花费了这么多的时间,我真不明白是为什么。”讲故事的人不是也可以效法这个好心的意大利女郎,不要叫听众和他描写的对象等得太焦急吗?这里面当然有不少动人的风情可以描绘。譬如德·鲍赛昂夫人温和地一再推迟给加斯东以幸福,为的是能象古代的处女一样,失身时也保持体面,也可能是为了享受初恋的那种纯真的乐趣,让初恋在力量和程度上达到最高峰。象德·纽埃尔先生这样年龄的男子,最容易被这类反复无常的爱情游戏所哄骗;而女人们则非常热中于这类游戏,还要设法延长这类游戏,或是为了确立她们的①阿尔卑斯山在法国和意大利之司;阿尔卑斯山这边,即指法国。人间喜剧第三卷地位,或是为了更长久地享用她们的权力,因为她们本能地揣测到,她们的权力很快就要缩小。不过,这种小小的闺房外交会议记录,虽说不象伦敦会议Ⅲ记录那么冗长繁琐,但在这个真实的爱情故事里无足轻重,完全可以一笔带过。德·鲍赛昂夫人和德·纽埃尔先生在日内瓦湖畔子爵夫人租下的别墅里住了三年。他们离群索居,不去拜访任何人,也没引起别人的议论;他们泛舟湖上,起床很晚,总之,象我们每个人梦寐以求的那样幸福。这所小小的住宅很简朴,绿色的百叶窗,环绕着宽阔的阳台,阳台上张着顶篷,是一所情侣们真正的“金屋”;屋内有白色的长沙发,踏上去毫无声响的地毯,色泽鲜艳的帐幔,这里的一切无不闪耀着快乐的光辉。从各个窗口望出去,日内瓦湖的景色呈现出不同的面貌。极目远眺,是起伏的群山和气象万千的浮云,它们色彩不同,瞬息万变,头上,是美丽的天空;前面,是一带长长的湖面,任性的湖水变化无穷。景物仿佛为他们而陷入沉思幻想,一切都在对他们微笑。一项至关重要的利益召唤德·纽埃尔先生返回法国,因为他的哥哥和父亲已相继去世。他必须离开日内瓦。两个情人已经买下了这所房子。他们真想砸碎群山,打开闸门,放尽湖水,把一切都带走。德·鲍赛昂夫人跟随德·纽埃尔先生回到法国。她变卖了自己的产业,在玛奈维尔附近购置了一大片和加斯东的土地相毗连的地产,他们就在那里一起住①指一八三一年,奥、法、英、普、俄等国为在比利时和荷兰之司建立持久和平而召开的伦敦会议。人间喜剧第三卷下来。德·纽埃尔先生心甘情愿地把玛奈维尔地产的使用收益权让给母亲,交换条件是给他以继续当单身汉的自由。德·鲍赛昂夫人的地产在一座小城附近,处于奥日河谷最优美的地带。在这里,两个情侣在他们和社会之间筑起堵堵高墙,任何社会观念、任何人都无法逾越,他们又恢复了在瑞士所过的美好的日子。整整九年,他们所体味的幸福是勿庸赘述的。对那些能够理解任何形式的诗歌和祷文的人,这段奇遇的结局大概会让他们揣测到这对情侣所享受的幸福。可是,德·鲍赛昂夫人的丈夫,德·鲍赛昂侯爵先生[f也的父亲和长兄均已去世Ⅲ)身体却非常健康。如果确切知道我们的死会成全别人的幸福,那真是没有什么比这个因素能更好地帮助我们活下去了。德·鲍赛昂先生是个固执而爱嘲弄的人,象所有享用终身年金的人一样,他从每天早上起床时精神饱满这一点上,又比别人多得了一分快乐。此外,他还是个风月老手,行事有条不紊,彬彬有礼,老谋深算,能够平静地向一个女人倾诉爱情,就象仆人说“夫人,请用餐吧”一样。这段有关德·鲍赛昂侯爵的传略小注,旨在使诸君明白,侯爵夫人是不可能嫁给德·纽埃尔先生的。九年的幸福生活,这恐怕是一个女人能够签订的最甜蜜的合同了。德·纽埃尔先生和德·鲍赛昂夫人从这段艳史开始以来,一直处于一种既正常又暖昧、不尴不尬的境况之中,九年之后,他们依然如此。致命的危机终于到来了。人们对①由于父亲和长兄的去世,鲍赛昂子爵便承袭了侯爵的封号。人间喜剧第三卷这场危机很难有一个概念,却能以数学般的准确标出其发展的一个个阶段。加斯东的母亲,德·纽埃尔伯爵夫人从不愿见德·鲍赛昂夫人。她是个生硬古板、品行端正的女人,她完全按照法律的要求成全了老德·纽埃尔先生的幸福。德·鲍赛昂夫人明白,这位体面的老寡妇必定是她的敌人,她会设法把加斯东从这种不道德和反宗教的生活里强拉出去。侯爵夫人本想卖掉土地,回到日内瓦去。但这不啻是对德·纽埃尔先生的怀疑,她不能这样做。此外,他叉恰巧对瓦勒卢阿Ⅲ土地的开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在那里开垦了许多种植园,想整治那儿的土地。女人们都希望自己的丈夫、甚至自己的情人享有这种机械性的乐趣,她要一走,不就剥夺了他的这一乐趣吗?这一带来了一位德·拉罗迪耶尔小姐,二十二岁,相当富有,年金有四万利勿尔。每次加斯东有事到玛奈维尔去都会遇到这位女继承人。这些人物就象一个数学命题中的各个数字一样,一一排列在那里。一个月以来,德·鲍赛昂夫人竭力想解开这道可怕的难题。一天早上,她写了一封信交给加斯东。下面这封信对这道可怕的难题作出了解释。我亲爱的天使,我们心心相印地生活在一起,什么也不能使我们分离,我们的爱抚常常代替我们的语言,而我们的语言同样是我们的爱抚。在这样的时候给你写信,难道不是违情悖理的吗?但是,不,我心爱的人,有些事情,女人是不能当着她情人的面说的:一想到这些事,她就难以启齿,失去了力量,也失去了才①这是个虚构的地名,从巴耶附近的巴勒卢阿变化而来。人间喜剧第三卷 473智,甚至周身的血液都会向心脏回流。这样待在你身边使我万分痛苦;而我却经常是这样的。我觉得我的心应当对你完全诚实,什么想法都不该瞒着你,哪怕是转瞬即逝的想法。我太喜欢无拘无束,这于我的天性很相宜,我不能再这样为难、不自在下去。因此,我要把我的苦恼告诉你。是的,这确实是一种苦恼。你在听我说吗?别再用得,得,得……这类我喜欢——你的一切我都喜欢——的放肆腔调来叫我住口。因为亲爱的天赐的夫君,让我告诉你,从前,在忧伤的重压下我几乎痛不欲生,你却抹去了我所有忧伤的回忆。只有你才使我感受到爱情。只有你青春年华的率真,你伟大心灵的纯洁,才能满足一个苛求的女人心灵上的渴求。朋友,当我想到在这漫长而又短暂的九年里,你从未引起我的嫉妒心,我就常常高兴得心跳不已。你所有的心灵之花,你所有的思念,都献给了我。我们的天空中不曾有过一丝乌云。我们不知道什么是牺牲,只是一味听从心灵的呼唤。我享受到了一个女人所能享受的无边的幸福。泪水沾湿了这页信笺,这泪水是否能向你表明我对你的全部感激之情呢!我真想跪下来给你写这封信。可是,这种幸福倒使我体验到一种比遭受遗弃更为可怕的痛苦。亲爱的,女人的心是有很深的皱褶的。直至今日,正象我不知道我的爱情有多深一样,我也不知道我的心有多深。一想到我们所爱的人的不幸,相比之下,能落到我们头上的最大的痛苦,都很容易忍受了。如果这种不幸是由我们造成的,那不是要叫我们痛苦死了吗?……这就是压迫着我的思想。而且,这种思想还引出了一个更加令人心情沉重的思想,它会使爱情失去光彩,会扼杀爱情,使爱情变成一种玷污人生的耻辱。你三十岁,我已经四十Ⅲ。①此处年龄又不准确。按前文推断,如果鲍赛昂夫人四十岁,那么加斯东应为三十二或三十三岁。474 人间喜剧第三卷这样的年龄差别,难道不会使一个热恋中的女人产生许许多多的恐怖念头吗?你为我抛弃了人世的一切,开始时你可能是不自觉的,后来便充分意识到你为我作出的种种牺牲。你也许已经考虑到你的仕途,考虑到缔结一门必定会给你增加财富的婚姻,这婚姻将允许你公开承认你的幸福、你的子女,能够把你的财产一代代传下去,能使你重新在社交界抛头露面,并光彩地占据你的一席地位。但是,你可能已经强压下了这些想法,在我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愉快地为我放弃了一个女财产继承人、一份家财和一个美好的前程。出于年轻人的慷慨之情,你可能愿意恪守誓言,其实这誓言只是在上帝面前才将我们连结在一起。我过去的痛苦浮现在你眼前,你把我从不幸中拯救出来,可能正是这种不幸保护了我。你是由于怜悯我才爱我!这个想法,比担心误了你一生更使我感到可怕。那些能用匕首刺死他们的情妇的人实在是慈悲为怀,只要他们动手的时候他们的情妇还是幸福的、无辜的;还沉溺在幻想的光彩里……是的,比起几天来隐隐折磨着我的这两种想法,死亡确实是上策。昨天,你那么温柔地问我:“你怎么啦?”你的声音使我颤抖。我以为,按你的习惯,你已经看出了我的心思,于是我等待着你吐出肺腑之言,我以为已经猜透了你出于理智的盘算,已经有了正确的预感。因而,我回想起你的某些习惯性的关注,我觉得从中看到了某种做作的成分。男人通过这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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