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喜剧》-99

一番全面的描绘:没生火的壁炉,雷韦永的糊壁纸Ⅲ,楼梯,声音痦哑的鹿脚形门铃,破旧的擦鞋垫,没有火的炉膛,就象他那没有光的眼睛。两人听了都嘲笑他的这位新“叔叔”;他们既不提防自称没钱的杜·蒂耶,也不提防那么快就拿出钱来的高利贷者,真是异想天开。“他只要你百分之十五的利,你真该谢谢他才对。”勃龙代说,“他们若是要百分之二十五的利,人们便不再对他们打躬作揖,从百分之五十起,就叫重利盘剥了。要这样的利,就①雷韦永的印花糊壁纸在半个世纪前时兴过。羊腿子仍用这种糊壁纸,说明其吝啬,不肯花钱换新的。人间喜剧第三卷会受到鄙视。”“受到鄙视?”佛洛丽纳说,“请问,你的朋友里头,谁能以这样的利率借钱给你而不摆出一副救命恩人的面孔呢?”“她说得对,我很高兴,不欠杜·蒂耶一个铜子儿了。”拉乌尔说。有些人对所有的问题都能洞若观火,何以在自己的事情上就缺乏洞察力了呢?也许,一个人的才智不可能面面俱到;也许艺术家往往只顾享受现在,不考虑未来;也许他们太专心观察别人的可笑之处,就看不到别人布下的陷阱;也许他们以为别人不敢愚弄他们。然而,未来很快就成了现在,二十天后,期票被拒绝兑现。佛洛丽纳叫拉乌尔在商务法庭上要求延迟二十五天付款,法庭同意了。拉乌尔研究了自己的处境,叫人拿来报社的账目,发现报社的收入只能应付费用的三分之二,而订户又愈来愈少。这下子伟人变得心事重重、睑色阴沉了,但只是在佛洛丽纳面前,他把真情都对她讲了。佛洛丽纳叫他将以后打算写的剧本一揽子出卖,并且转让他以前所写的戏的全部演出收入。用这个办法,拿当到手了两万法郎,债务减到四万法郎。二月十日,延长的二十五天又到期了,杜·蒂耶不想让拿当在他准备去的选区成为他的竞争对手(他准备把另一个选区让给马索尔去竞选大臣),因此,叫羊腿子对拉乌尔加紧逼债。因负债入狱的人是不能当候选人的。眼下,克利希监狱很可能吞掉这位未来的大臣。佛洛丽纳自己也因本身的债务一直在和执达吏打交道,在这紧要人间喜剧第三卷 349关头,她已山穷水尽,象美狄亚一样只剩孑然一身Ⅲ,因为她的家具已被查封了。踌躇满志的拉乌尔现在听到他那没有根基的新建大厦处处发出崩裂坍塌的轧轧声。他本来就感到无力继续他的宏大事业,要重新开始就更办不到了。他就要葬身在这理想大厦的瓦砾堆里。他对伯爵夫人的爱还能给他的生活带来一点光明,使他睑上有点生气,其实,内心里希望已经死灭了。他一点也不曾怀疑杜·蒂耶,眼睛只看着高利贷者。他在冒风险,而拉斯蒂涅、勃龙代、卢斯托、韦尔努、斐诺、马索尔却不肯开导他。拉斯蒂涅想重新抓权,和纽沁根、杜·蒂耶串通一气。其他人呢,看着自己的同类在垂死挣扎,感到无限快活,因为他曾想控制、驾驭他们。他们之中任何人也不向佛洛丽纳提醒一句,反而在她面前吹嘘拉乌尔说:“天塌下来他也能顶得住,他会脱离困境的!一切都会好的!”“昨天我们搞到两个订户,”勃龙代一本正经地说,“拉乌尔就要当议员了,预算一表决,解散议会的法令就会公布出来。”拿当已在商务法庭被控,再也借不到钱了。佛洛丽纳的财产被查封,只能指望某个傻瓜爱上她,可惜从来不会有这样的巧事,正好碰上这么个人。拿当的朋友都是无钱又无势的,他一被逮捕,政治上高升的希望也随之破灭。更不幸的①美狄亚,高乃依的同名悲剧里的女主人公。当她失掉丈夫和孩子后,别人问她:“遭到这样的失败后你还剩下什么?”她回答:“还剩我这个人。”——见《美狄亚》第一幕第五场。人间喜剧第三卷是,他预支了钱的大批活儿必须完成。他就要滚进贫困的无底深渊了。面对这危险的前景,他丧失了胆量。德·旺德奈斯夫人还会爱他吗?她会远远地避开他吗?女人只是在对一个男人已经以身心相许时,才会和他一道走向深渊,而他和伯爵夫人之间却没有神秘的肉体关系把两人连结在一起。即便伯爵夫人随他远走国外,她也成了个一无所有的女人,他反倒多了个累赘。于是他想到自杀。象他这种才智属二流而自视甚高的人,往往会把自杀作为利剑,来斩断这解不开的绳结。他已经跻身于上流社会,并且曾经想主宰它,现在却要在它面前一落千丈?让伯爵夫人留在这个社会里受人崇拜,而自己重新变成一个满腿泥巴的步兵小卒子?不,他想都不愿意想。自杀的念头来到诗人居住的空中楼阁门口,他已经听见了它的脚步声。不过,在走投无路之时,拿当还存着侥幸心理,要挨到最后一刻才自杀。在法庭送达判决书、支付催告和通知民事拘禁的那几天,拉乌尔走到哪儿,都忍不住带着一副冰冷而又阴森的神情,善于观察的人在决心自杀或正考虑如何自杀的人睑上,都能看到这副神情。死的念头使他们的前额罩上了阴霾,他们的微笑带有某种不祥的意味,他们的动作是庄严的。这些不幸的人好象要把金色的生活之果连皮都吃尽。他们神思恍惚,目光时刻审视着自己的内心,耳朵倾听着自己的丧钟声在空中回荡。一天晚上,玛丽在杜德莱勋爵夫人家看到了这些可怕的征兆:大家都在客厅谈天,拉乌尔却独自坐在小客厅一张沙发上;伯爵夫人来到门口,他头也不抬,既没听到玛丽的呼吸声,也没听到她绸裙的塞率声;眼睛定定地盯着地毯上一个图案,目光因痛苦而变得呆人间喜剧第三卷滞。他正在想,宁愿死也不能让权弃位。不是所有的人在失掉权力后还能享有拿破仑在圣赫勒拿岛享受的那种待遇的。再则,当时巴黎自杀之风很盛。这不正是不信神的社会的结局吗?拉乌尔已决心一死了之。希望越大,失望得越惨。而拉乌尔的绝望只能把他引向坟墓。“你怎么啦?”玛丽轻轻跑到他身边问道。“没什么。”他回答。情侣之间有一种说没什么的语气,它意味着完全相反的意思。玛丽耸耸肩说:“真是个小孩子!你肯定遇到什么不幸了。”“不,没有。”他说,“再说,要是我有什么,你总会很快知道的,玛丽,”他又深情地说了一句。“刚才我进来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她用权威的语气问。“你想知道真情吗?”玛丽点了点头。“我在想你,我对自己说,很多男人要是处在我的地位,都会希望得到毫无保留的爱,我得到了,是吗?”“是的,”她说。“可是,”他接着说,一面搂着她的腰把她拉过去,在她前额上吻了一下,也不管可能被别人撞见,“我没给你留下任何污点和悔恨。我完全可以把你带进深渊,然而我让你留在深渊边缘,保持着你的光彩和贞洁。不过,有一个想法老纠缠着我。”“什么想法?”“你会瞧不起我的。”人间喜剧第三卷玛丽嫣然一笑。“会的。你永远不会相信我对你的爱是圣洁的,而且别人也会玷污我的感情,我知道。女人们无法想象,我们身在污泥中,眼睛却望着天上,赤诚专一地膜拜一个纯结高尚的女人,她们怀疑这种神圣的爱。她们无法理解,才智高超、情感不凡的人能把自己的灵魂从肉欲中解脱出来,奉献给自己崇拜、热爱的人。其实,玛丽,我们男人对理想的崇拜比你们女人更热忱,我们在女人身上找到我们的理想,而女人不会在我们身上寻找她们的理想。”“干吗发这种长篇议论?”玛丽用嘲讽而又自信的口吻问。“我就要离开法国了,明天你会从我的随身仆人交给你的一封信里知道原因和详细情况。永别了,玛丽。”说着他紧紧拥抱了一下玛丽,就走出了小客厅,丢下玛丽一个人在那儿痛苦得发怔。这时埃斯巴侯爵夫人来找她,问道:“你怎么啦,亲爱的朋友?拿当先生对你说什么了?他刚刚离开我们时表情异常激动。也许你是表现得太理智或者太不理智了……”伯爵夫人挽起埃斯巴夫人的手臂回到客厅,没呆多久就回家了。“她大概是去赴第一个幽会。”杜德莱勋爵夫人对侯爵夫人说。“我会知道的,”埃斯巴侯爵夫人答道,说着也走了,她的马车跟在玛丽的车子后面。但是,玛丽的车子走上了去圣奥诺雷区的路。埃斯巴夫人到家时,看见费利克斯伯爵夫人的车继续往前走,直奔岩人间喜剧第三卷石街。玛丽躺下睡觉,可怎么也睡不着,找出一本北极游记读了一整夜,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早晨八点半,她收到了拉乌尔的信,急忙打开。信是以这样的老套子开始的:我最最亲爱的:当你拿到这张纸时,我已不在人世了。玛丽不再往下读,神经质地把信纸揉成一团,按铃叫来贴身女仆,匆匆忙忙披上一件晨衣,随便穿上一双鞋,裹了一条披肩,拿了顶帽子,关照女仆告诉伯爵一声,说她到她妹妹杜·蒂耶太太家去了,便离开了家。“你把主人送到哪儿才离开他的?”她问拉乌尔的男仆。“送到报馆。”“领我去。”她说。伯爵夫人不到九点钟就出门,不坐车,而且情绪显然不正常,这使府里的仆人大为惊讶。幸而女仆去禀告伯爵,说夫人刚刚接到杜·蒂耶太太写来的一封信,看了以后非常生气,让送信来的那个男仆陪着,匆匆忙忙去她妹妹家了。旺德奈斯等着妻子回来向他说明情况。伯爵夫人跳上一辆街车,很快到了报馆。报馆在费多街一家年代已久的旅馆里占用几个套间,这时,宽敞的房子里还冷冷清清,只有一名打杂的小厮,他见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失魂落魄似的跑着穿过一间间屋子,还问他拿当先生在哪儿,感到很奇陉。“他大概在佛洛丽纳家,”小厮回答,把伯爵夫人当成佛洛丽纳的情敌,为争风吃醋来大闹一场的。“他在哪间屋子工作?”伯爵夫人问。“在一间工作室里,钥匙带在他身上。”人间喜剧第三卷“我要去。”小厮把她领到一间幽暗的小屋子门口,屋子的窗户朝着后院,早先这是盥洗室,与一间宽大的卧室相连,卧室里还保留着放床的凹室。小工作室位于房间凸出的一角,伯爵夫人打开卧室的窗户,就能从工作室的窗户看到里面发生的一切:拉乌尔坐在他那大主编的安乐椅里,喉咙发出垂死者的喘气声。“破门进去,别声张,只要你不讲出去,我会给你钱的。”她说,“你没看见拿当先生就要断气了吗?”小厮去印刷车间找来一个铁排字框,把门撞开。拉乌尔正采取一个普通女裁缝会采取的方式,用一只普普通通的煤炉在窒息自己。桌上有一封给勃龙代的信,刚写完不久,信中请求朋友把他的自杀归因于突然中风。伯爵夫人来得正是时候,她叫小厮把拉乌尔背到马车上,但是,在哪儿护理他呢?她走进一家旅馆,要了一个房间,打发报馆小厮去找来一位医生。几小时后,拉乌尔脱险了。然而,伯爵夫人在从他口里得知全部实情以前,不肯离开他的床边。沮丧的野心家只得把自己那些骇人听闻的苦痛向她和盘托出。她听完后回到家里,昨天折磨拉乌尔的痛苦和念头,现在又折磨着她。“我会安排好一切的,”她曾对拉乌尔这样说,为的是让他有勇气活下去。“你妹妹出什么事了?”费利克斯见妻子回来,问她道,“我看你睑色都变了。”“一件可怕的事,但我必须绝对保密。”她回答说,一面竭力装出镇静的样子。人间喜剧第三卷为了独自一人把发生的一切好好想一想,晚上她到意大利剧院去了,然后又到她妹妹杜·蒂耶太太家,向她叙述了早晨那可怕的一幕,把满腹苦水都对她倾吐出来,要妹妹给她出主意,给她援助。当时她们俩谁都不知道,那只使费利克斯·德·旺德奈斯伯爵夫人害怕的煤炉,正是杜·蒂耶点燃的。“在这世界上,他只有我了,”玛丽对妹妹说,“我决不对他负心。”这句话包含着所有女人的秘密:当她们确信自己是一个伟大而完美的男人的一切时,她们会表现得无比英勇。杜·蒂耶早就听说大姨子可能爱上了拿当,不过他象很多人一样不相信,或者认为这与拉乌尔和佛洛丽纳之间的关系水火不相容。女演员会赶走伯爵夫人,要不就是伯爵夫人赶走女演员。可是那天晚上回家看见大姨子在意大利剧院,他就已经从她睑上看出她心绪烦乱,他立刻猜到,拉乌尔已经把自己的困窘全对她说了。这么看来,伯爵夫人确实爱着拉乌尔,她是来向玛丽欧也妮借钱的,就是拉乌尔欠老羊腿子的那笔钱数。杜·蒂耶夫人不明白,丈夫怎么能象神仙似的一猜就准,惊讶得目瞪口呆,这就便杜·蒂耶的疑心变成确信了。这位银行家自以为能掌握拿当的诡计的线索。谁都不知道,这个倒霉电正躺在槌球场大街一家配有家具的旅馆里。他用的是报馆小厮的名字。伯爵夫人答应给这小厮五百法郎,只要他对昨天夜里和今天早晨发生的事严守秘密。因356 人间喜剧第三卷此,弗朗索瓦·基耶Ⅲ对看门人说,拿当由于工作过度劳累,晕倒了。杜·蒂耶在报馆没见到拿当,一点也不觉得奇陉。他想,记者躲起来是为了避开来抓他的人,这是很自然的事。包探来调查情况,得知早晨一位妇人来报馆把主编抢走了。两天以后,他们才查出马车的号码,盘问了车夫,探明了欠债人藏身的旅馆,并摸清旅馆的情况。这样,玛丽采取的明智措施使拉乌尔赢得了三天展缓期。姐妹俩各自在痛苦中度过了一夜。这样一场灾难能用它的火光照亮整个生活,照出生活的底层和暗礁,而在这以前,人们往往只看到生活的顶峰。杜·蒂耶夫人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垂死的年轻人,坐在椅子里,面前放着他编的报纸,正用罗马字体写出他最后要说的话。这可怕的情景使她震惊。因此,可怜的女人一心只考虑如何救他,如何让姐姐赖以生存的这个人活下去。我们的思想往往本能地先考虑事情的后果,后分析事情的原因。欧也妮再一次认为,她原先打算求但斐纳·纽沁根男爵夫人(她常邀她去晚宴)帮忙的想法是可行的,而且肯定能成功。象所有还没被现代社会这部光滑的机器挤压过的人一样,她慷慨大度,决心把一切都揽在自己身—L 0伯爵夫人呢,她为救了拿当的命而无比喜悦,整整一夜都在想,用什么妙计弄到四万法郎。在这种危急时刻,女人是聪明绝顶的。她们在高尚感情的激励下,能想出令窃贼、商人、放债人吃惊的办法,——如果世界上还有什么能使这多①报馆小厮的名字。人间喜剧第三卷少有些相似的三类人吃惊的话。伯爵夫人一会儿想卖掉她的钻石,以后只佩戴假的,一会儿决定向旺德奈斯要这笔钱,就说是给妹妹的,反正妹妹已被她牵连进去了。可是她的灵魂太高贵,不会采取这些不体面的办法,所以想出后又随即把它推翻。拿旺德奈斯的钱去给拿当?!这太卑鄙了,她吓得几乎从床上跳起来。那么,首饰上镶假钻石呢?她丈夫终归会发觉的。她想去向罗特希尔德借这笔钱,他们是那么富有;她又想去央求巴黎大主教,他会救助可怜的人;就这样,她从万能的金钱想到万能的上帝,什么办法都想尽了。她悲叹自己朝中无人,要是在过去,她也许能从王亲国喊那里借到钱。她想求助于父亲,然而这位老法官一向憎恶不合法的行为;他的子女终于明白,他对爱情方面的不幸是不会给予多大同情的,甚至连听都不愿意听。他已变得落落寡合,对任何男女私情都深恶痛绝。至于格朗维尔伯爵夫人,她现在蛰居于诺曼底她的一个庄园里,酋吃俭用,祷告上帝,在神甫和一袋袋埃居中度她的余生,至死都冷若冰霜。即使玛丽来得及到巴耶去见她,难道她会交给女儿这么多钱而不查问她拿去派什么用场吗?就说欠了债?对,可能她会被她最喜欢的大女儿说得心软的。好,要是其他办法不成功,就去诺曼底。只要格朗维尔伯爵假称妻子突然得了重病,女儿就有借口到诺曼底走一趟,他大概是不会拒绝这样做的。早晨那可怕而又凄惨的一幕,对拿当的照料,在他床边度过的时刻,他那断断续续的叙述,这个伟大人物生命垂危的情景,这个天才在奋进中遇到的庸俗乃至龌龊的障碍……这一切又一起涌入她的脑海,进一步激发了她对拉乌尔的爱。她回味当时激动的人间喜剧第三卷心情,感到情人的不幸比他的荣耀更能使自己迷恋他。如果他已功成多就,她会吻他的前额吗?不会的。她觉得,拉乌尔在杜德莱勋爵夫人的小客厅里对她讲的那最后一席话,表达了无比高尚的感情。那是多么圣洁的诀别啊!他牺牲了自己的幸福,因为他的幸福可能成为她的痛苦,这是多么高尚的行为!伯爵夫人曾经希望自己的生活充满激情,现在激情接踵而至,又可怕,又残酷,然而她喜欢。因为与其说她是为享乐而生活,不如说是为了受苦。她自忖:“我救了他,以后还要再救他!”心里是多么甜蜜!她耳边仿佛又响起了拉乌尔的那句话:“只有落难的人才知道爱I青有多么伟大!”这句话是拉乌尔感觉到玛丽的嘴唇吻着他的前额时讲的。她丈夫走进她的房间叫她用早餐,他问道:“你是不是病了?”“我妹妹家发生的这场悲剧真叫我揪心,”她说,这倒并非是假话。“她落在坏人手里了。一个人家出了杜·蒂耶这样卑鄙的人,真是一种耻辱;要是你妹妹遭到什么不幸,是不可能从他习B儿得至0怜f闩的。”“哪个女人会满足于别人的怜悯呢?”伯爵夫人说,身子痉挛地动了动,“你们男人是那么冷酷无情,你们的严厉就算是对我们开恩了。”“我并不是今天才知道你心地高尚的,”费利克斯说,一面吻妻子的手,他被妻子的自尊感动了,“有你这种想法的女人是用不着别人来看管的。”“看管?”她说,“这是给我们的又一种耻辱,不过它会转人间喜剧第三卷而落在你们自己头上。”费利克斯微微一笑,而玛丽却睑红了。一个女人暗中干了错事时,反会堂而皇之地过分表现出女性的傲气,这是一种巧妙的掩饰,我们应该为此感激她们才对,因为在那种情况下,欺骗如果不包含着伟大,至少包含着尊严。玛丽写了几行字给拿当,告诉他一切顺利,信是写在基耶先生名下,由一个听差送到槌球场大街旅馆的。晚上在歌剧院,伯爵夫人的谎话奏效了:伯爵认为,她离开自己的包厢去看妹妹是理所当然的事。他等杜·蒂耶走了,剩下杜·蒂耶夫人一个人时,才挽着妻子走去。玛丽穿过走廊,走进妹妹的包厢,在惊讶地看着她们姊妹俩聚到一起的人们面前冷静而安详地坐下来,内心真是无比激动。“怎么样?”她问妹妹。玛丽·欧也妮的面容回答了这个问题:她睑上洋溢着一种天真的喜悦,不少人还以为这是虚荣心得到满足的缘故。“他会得救的,姐姐,但是为期只有三个月。在这段时间里,我们再看怎么样更有效地帮助他。纽沁根太太要四张期票,每张一万法郎,不拘谁签字都可以,免得影响你的名声。她跟我解释了应该怎样出具期票,可我一点没懂,让拿当先生替你准备吧。只是我想,在目前的情况下,我们以前的音乐教师施模克先生可以帮我们的大忙:请他在期票上签字。你只要再附上一封保证兑付的信,明天纽沁根太太就会把钱交给你。这些事你都要自己办,不要转托其他任何人。我想施模克先生不会提出任何反对意见的。为了转移人们的怀疑目标,我说你是想帮助我们的老音乐教师,一个落难的德国人。人间喜剧第三卷我已经要求纽沁根太太对这件事绝对保密。”“你聪明得象个天使!但愿纽沁根男爵夫人交了钱以后再跟人谈这件事。”伯爵夫人说,一面抬起眼睛,象是要祈求上帝,虽然明知是在剧院里。“施模克住在孔蒂河滨道讷韦尔街,别忘了。你要亲自去。”“谢谢,”伯爵夫人说,并且紧紧握了握妹妹的手,“啊,我情愿少活十年……”“你暮年的十年……”“为了以后不再有这样的焦虑,”伯爵夫人接着说,一面因妹妹的插话而微微一笑。这时,凡是偷偷看着这姐妹俩的人,都会以为她们在谈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同时会欣赏她们天真的笑声;可是也有一种人,他们到歌剧院来与其说是为了消遣,不如说是为了窥视女人的打扮和容貌,他们之中此刻要是有人发现,姐妹俩迷人的睑蛋儿上的快乐表情蓦然被一种强烈的震惊所驱散,那么他也许能猜透伯爵夫人的秘密。原来是拉乌尔出现在他惯常站立的楼梯上,睑色灰白,眼神不安,面容阴郁。由于是晚上,他不怕碰到执达吏的助手Ⅲ,便到伯爵夫人的包厢里去找她,但是发现包厢空空的,于是他两手捧住额头,胳臂肘撑在楼梯栏杆上,他想:“是啊,她怎么会到歌剧院来呢!”“看看我们呀,可怜的伟人,”杜·蒂耶夫人低声说。①当时的一条法律规定,太阳下山后到第二天太阳升起前,不能逮捕人。人间喜剧第三卷至于玛丽,她不顾自己的名声会受影响,用火热而执着的目光盯着他。一种意志力从这目光里喷涌出来,正如光波从阳光里喷涌出来一样。按照动物磁性论者的观点,这种意志力能渗透到被目光注视的人的身体里。拉乌尔仿佛被一根魔杖击了一下,蓦地抬起头,他的目光与两姐妹的目光碰在了一起。伯爵夫人以女人永不会丧失的机智,抓住挂在自己胸前的金十字架,用一个倏忽即逝而又意味深长的微笑,示意他看看十字架。于是首饰的金光好似一直照到了拉乌尔的脑门、他向玛丽回报了一个快活的表情:他已经明白了。“欧也妮,使死者获得新生,这难道不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吗?”伯爵夫人对妹妹说。“你简直可以加入‘船舶遇难救助协会’,”欧也妮微笑道。“他来的时候是多么忧愁、沮丧,可离开这儿的时候又会多么高兴!”杜·蒂耶走到拉乌尔身旁和他攀谈。“喂,你好吗,亲爱的朋友!”他说,一面和拉乌尔握手,并做出各种友好的表示。“当然好,就象一个人刚刚得到有关选举的最令人满意的消息,”满面春风的拉乌尔回答。“我很高兴。”杜·蒂耶说。“报纸马上需要钱了。”“我们会弄到钱的,”拉乌尔回答。“女人有魔电帮她们的忙,”杜·蒂耶说,他还不肯相信拉乌尔的话,他曾把拿当叫做夏拿当Ⅲ。①夏拿当|Chama山an)是江湖骗子|Charl扯an)的谐音字。人间喜剧第三卷“这话从何说起?”拉乌尔问。“我的大姨子到我夫人的包厢里来了,其中必定有电。我看你很得伯爵夫人的青睐,她越过整个大厅跟你打招呼呢!”这边,杜·蒂耶夫人对姐姐说:“你瞧,都说我们女人会做假。我丈夫在讨好拿当先生,而想叫拿当先生坐牢的也正是他。”“可是男人还指责我们!”伯爵夫人说,“我一定要擦亮他的眼睛。”她说着站起身来,挽起在走廊等她的旺德奈斯的手臂,容光焕发地回到自己的包厢里;过了一会儿,她离开了歌剧院,吩咐仆人第二天八点以前备好马车。第二天八点半钟,她已经到了孔蒂河滨道,在这之前,还先到槌球场大街去过一趟。讷韦尔街太窄,马车进不去。幸好施模克住的房子座落在河堤的拐角处,伯爵夫人用不着在泥泞里步行,一跳下马车就踏上了通向那所房子的坑坑洼洼的小泥径。房子又旧又黑,多处用铁链箍住,就象看门人用的陶土器皿;墙壁前倾得厉害,行人从屋前走过都不免提心吊胆。唱诗班的老指挥住在三楼,从他的窗口可以观赏新桥到沙约宫一带美丽的塞纳河风光。这位善良的老人听到仆人通报有位从前的女学生来拜访时,惊讶得不知如何是好,竞让她径直走进了他的房间。伯爵夫人虽然早就知道施模克对衣着满不在乎,对人世间的事物不感兴趣,可是她怎么也想象不到他的生活是呈现在她眼前的这副样子。谁能相信一个人的起居能随便和漫不人间喜剧第三卷 363经心到这种程度呢?施模克是一位第欧根尼Ⅲ式的音乐家,他对家里的杂乱一点不感到难为情,也许他根本不承认这叫杂乱,因为他自己对此已非常习惯。他吸烟总是用一只粗笨的德国烟斗,把天花板和被猫爪子撕破多处的糊壁纸熏成了黄色,使屋里的东西看上去就象刻瑞斯吲的金色谷子。那只猫有一身光亮蓬松的长毛,任何看门女人见了都想要它。它安详大方地呆在那儿,俨然是这屋子的主妇,长长的胡须使它显得非常庄重。它威严地蹲在一架美妙的维也纳出产的钢琴上。伯爵夫人进来时,它冷冷地向她投去假情假意的一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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