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打铜铸的性格。拿当扮出的精神面貌和他身上的衣服十分协调。因此,对厌倦了岩石街天堂的夏娃来说,他必然成为,而且确已成为那条毁了世上第一个女人的蛇,那条五彩斑谰、善于辞令、有着吸引人的眼睛、动作柔美的蛇。玛丽一见到他,立刻感到心荡神驰,其强烈程度竞引起了她自己的恐惧。这个所谓的伟人,通过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引起了一种肉体上的感应,一直波及她的内心,把她的心扰乱了。可是这种心绪纷乱却给她带来快乐。当时,拿当披着名望这件华丽的外衣,使这个天真的女人眼花缭乱。她本来在和几位贵妇人聊天,一看到这个与众不同的人便不说话了。这突然的沉默早被她那些假朋友看在眼里。吃茶点的时候,她离开自己的位置,向摆在客厅当中的方形沙发走去,拉乌尔正在那儿高谈阔论。玛丽站在一旁,让奥克塔夫·德·r习夫人挽着她的手臂。她不由自主的颤抖暴露了她内心强烈的激动,对此,善良的德·冈夫人一直为她保守秘密。一个女人在恋爱时,眼睛会流露出异常的柔情,但是,此时此刻拉乌尔正讲得天花乱坠,一句句俏皮话象连珠炮似的连连发射,指控之词如轮转烟火般一会儿回旋,一会儿铺展,火热的言辞勾勒出一个个鲜明的人物面貌,他自己也完全沉醉于其中,所以不曾注意到环绕着他的一群妇女中间,有一个可怜的小夏娃正用眼睛向他吐露一片天真的倾慕之情。人们好奇地听着。要是能288 人间喜剧第三卷从欧洲人还未涉足的月亮山Ⅲ找来一只独角兽,那么全巴黎的人大概会带着同样的好奇心涌向动物园。这种好奇心使庸人陶醉,却使真正高尚的人厌恶;拉乌尔就喜欢它。他的心是在所有的女人身上,不能专属于某一个女人。“当心,我亲爱的朋友,”伯爵夫人的美丽而善良的女伴在她耳边说,“你还是离开这里吧!”伯爵夫人向丈夫递了个眼色,意思是要他来挽住她(可惜做丈夫的不一定能理解这种眼色);于是费利克斯把她带走了。“我的朋友,”埃斯巴侯爵夫人在拉乌尔耳边说,“您真是个走运的人。今晚您征服了不少女人的心。这位走得那么突然的可爱女人就是其中之一。”清晨一两点钟,当拉乌尔和勃龙代差不多是单独在一起时,拉乌尔对他的朋友提起这位贵妇人的话,他问他:“你知道埃斯巴侯爵夫人想跟我讲什么来着?”“当然,我刚刚听说,德·旺德奈斯伯爵夫人疯狂地爱上你了,你真是个幸运儿。”“我没看到她呀!”拉乌尔说。“嗨,你会看到她的,你这个滑头,”爱弥尔·勃龙代说,一面放声大笑。“杜德莱勋爵夫人请你们参加她的盛大舞会,就是为了让你和伯爵夫人相会。”拉斯蒂涅请他们坐上他的马车,于是他们和拉斯蒂涅一①月亮山在北非,被认为是尼罗河的发源地。在十九世纪三十年代,那里还是欧洲人尚未涉足的地区。人间喜剧第三卷 289道走了。这三个人一个是折衷主义的副国务秘书,一个是凶狠的共和分子,一个是政治上的无神论者,他们几个聚在一起,自己也觉得好笑。“我们破一下现在的规矩,一起去吃夜宵怎么样?”勃龙代问,看来他想重新提倡消夜。拉斯蒂涅带他们到韦里酒家,把马车打发走了,然后三个人在桌边坐下,纵谈当今的社会,还不时纵声大笑。夜宵中间,拉斯蒂涅和勃龙代劝他们的假政敌不要放过这桩送上门来的、有利可图的好买卖。这两个情场老手用嘲谑的口吻将玛丽的身世叙述了一番,讲到她天真的童年以及她和德·旺德奈斯的美满婚姻时,插进了很多尖刻的挖苦和入木三分的俏皮话。勃龙代恭喜拉乌尔遇上了一个如此单纯清白的女人,她的全部罪过就是用红铅笔画过一些拙劣的素描,作过几张平淡的水彩画,为丈夫绣过几双拖鞋,怀着最贞洁的感情弹过几首小夜曲。这个女人整整十八年被拴在母亲的腰带上,从小浸泡在宗教仪式里,后来由德·旺德奈斯培养成了贵妇人,婚姻使她成熟得恰到好处,现在该由一个情夫来美美地享用了。喝到第三瓶香摈酒时,拉乌尔·拿当已是无所不谈,他从未对任何人这样推心置腹过。“二位朋友,”他说,“你们知道我和佛洛丽纳的关系,也了解我的生活,要是我在你们面前供认,我还不知道和一个伯爵夫人相爱是什么滋味,你们是不会觉得奇怪的。我每想290 人间喜剧第三卷到自己只能在诗里给自己一位贝阿特丽克丝Ⅲ或者洛尔吲,便感到无比委屈!一个高贵而纯洁的女人就象没有污点的良心,她使我们在自己眼里显得美好。在别处,我们可以玷污自己;在她面前,我们必须始终是高尚的、骄傲的、洁白无瑕的。在别处,我们过着疯狂的生活;但在她身边,却象沙漠中的绿洲那样宁静、清新、翠绿。”“好了,好了,傻瓜,”拉斯蒂涅说,“提高点调门,象帕格尼尼那样,在第四根弦上演奏摩西的祈祷吲吧。”拉乌尔不言语了,两眼直愣愣地一动不动。沉默了一会儿,他说:“这个无聊的学徒部长不理解我。”就这样,当岩石街的夏娃满心羞愧地躺下睡觉,为自己竞那么乐意听大诗人讲话而感到惶惶不安,并且动摇于对德·旺德奈斯的感激之情和蛇的甜言蜜语的诱惑之间的时候,这三个厚颜无耻的人却在践踏她那刚刚开放的娇嫩洁白的爱情之花。唉,要是女人们知道,这些在她们身边是那么耐心、那么善于曲意奉承的男人,一旦远离她们就多么厚颜无耻……他们对自己所爱的一切又是多么满不在乎……唉!纯洁、①贝阿特丽克丝(1265 1290),但丁青年时代的恋人,《神曲》中描写她引导诗人游历天堂。②洛尔,意大利诗人彼特拉克年轻时倾慕的少女,他曾把他的十四行诗献给她。③帕格尼尼(178¨_1840),意大利著名小提琴演奏家和作曲家。他演奏罗西尼的名曲《摩西》时,用小提琴的第四弦_毒出最高音的弦)表现摩西的祈祷。人间喜剧第三卷美丽、羞怯的女人,男人是怎样在粗鲁的玩笑中揭露她的秘密,对她评头论足啊!但同时这又是多么大的胜利!她愈是失掉遮体的薄纱,就愈显出她的美丽!此刻,玛丽正把拉乌尔和费利克斯两人作比较,丝毫没想到这种比较会给她的感情带来什么样的危险。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拉乌尔和费利克斯两人更能形成鲜明对照的了。拉乌尔是那么不修边幅,气质粗犷;而费利克斯则象时髦女人似的注意仪表,衣冠楚楚,举止disinvoltur∥,始终保持着当年杜德莱勋爵夫人给他调理成的英国绅士风度。这种明显的对比很能激发女人的想象,因为她们相当容易从一个极端跳到另一个极端。伯爵夫人是个规矩而虔诚的女人,第二天,她在她的天堂里禁止自己去想拉乌尔,还责备自己是个可耻的忘恩负义者。吃午饭时她问丈夫:“你觉得拉乌尔·拿当这个人怎么样?”“一个耍杯子的杂技演员,”伯爵回答,“一座用点金粉就能平息的火山。德·蒙柯奈伯爵夫人不该让这种人进她的沙龙。”这一回答使玛丽很伤心,尤其是在谈到文学界时,费利克斯为了用事实证明他对拉乌尔的评价正确,向玛丽讲了他所知道的拉乌尔的生活轶事,说他的生活朝不保夕,和一个名角儿佛洛丽纳在一起电混。临了,伯爵又说:“这个人确有点才气,可是他既没有恒心又没有耐性,而这是天才得以持①意大利文:潇洒。人间喜剧第三卷久和不朽的必备品质。为了使世人敬服,他跻身于他无法在那儿久驻的上流社会。真正的天才,勤奋而正派的人,是不会这样做的:他们勇敢地走自己的路,他们承认贫困,而不用虚假的荣华来掩盖它。”女人的思想具有不可思议的伸缩性:它受到当头一棒便蜷缩起来,好象被压垮了,但是过了一定的时间,它又会恢复原状。玛丽起初想:“费利克斯大概是对的。”三天以后,拉乌尔在她内心引起、而德·旺德奈斯未能让她体验的那种既甘美又令人痛苦的激动,使她又想起那条蛇来了。伯爵夫妇去参加杜德莱勋爵夫人举办的盛大舞会,在那个舞会上,玛赛最后一次在社交界露面,两个月后他便去世,留下了“杰出的政府领导人”这样一个美名,勃龙代说,玛赛的作用是无人能理解的。伯爵和他的夫人在舞会上又遇到拉乌尔·拿当。这次舞会由于聚集了七月政治事变中的好几个大人物而分外引人注目。他们聚在一起,自己也感到奇怪。这是七月革命后上流社会的头几次隆重聚会之一。一间间客厅呈现出一幅幅神奇的景象:到处是鲜花、珠宝、油亮的头发,所有的首饰盒都为这次舞会倾倒一空,所有的修饰手段都被一一用上。沙龙可以比作一个精巧的花房,富有的园艺家在这儿汇集了最绚丽的奇葩异草。女宾们的衣裙都是用色彩夺目、质地细软的料子做的。人类的工艺仿佛要与自然界的生物争奇斗艳,洁白或印花的薄纱宛如最美丽的蜻蜒翅膀;绉纱、花边、薄花边、透明罗纱,波浪形的、细齿形的,其新奇别致与品种之繁多有如昆虫世界;细如蛛丝的金银线,轻如薄雾的丝绸,巧夺天工的刺绣,神仙精灵创制的花样;还有那如人间喜剧第三卷蛔娜的柳枝一般从贵妇们高昂着的头上弯垂下来的、彩色缤纷的热带鸟羽毛,那编成发辫形的珠花;衣料有平纹的、棱纹的、锯齿纹的,仿佛曲线图案之神曾经指导了法国的纺织工业。这种奢侈豪华与荟萃在这里的女人们的姣美容貌和谐地交相辉映,似乎要构成一本精美的纪念画朋。一眼望去尽是白哲的双肩,有的微带琥珀色,有的象用滚筒抛光过似地浑圆光滑,有的白亮如缎,有的白而无光,但又细腻丰腴,仿佛涂上了卢本斯Ⅲ调配的色彩,总之,是人类所能找到的千差万别的白色。那一双双明亮的眼睛,有的象缟玛瑙,有的象绿松石,镶着黑丝绒或金流苏一样的睫毛;那一张张面庞使人想起东西方最优美的睑型,有的前额高高的,显得骄傲而威严,有的微微隆起,好象装满了思想,有的扁平,透着桀骜不驯。还有给这赏心悦目的舞会增添了如许吸引力的女人们的酥胸,有的双乳挤拢,象乔治四世喜欢的那样;有的学十八世纪流行的款式,将双乳分开;有的却又照路易十五欣赏的式样,将两乳稍稍靠拢;然而,不管款式怎样,全都大胆地袒露着,毫无遮盖,或者只是半掩在细麻布小绉领下面,象拉斐尔画的人像那样(后来,这成了他那些孜孜不倦的学生们的成功之笔)。那起舞时伸出的秀足,那旋转时微倚在舞伴手臂里的纤腰,使最冷漠的人也为之心动。轻柔的低语声、衣裙的塞率声、脚在地板上轻轻的滑动声、旋转时的触碰声,奇妙地伴和着舞曲。这令人目眩神迷的奇幻仙境,这千百种幽香的融合,这映照在闪动着烛光的水晶杯盘中的五①卢本斯(1577 1640),弗朗德勒画家。人间喜剧第三卷彩缤纷的光线,这在四壁的镜子中成倍增殖的美妙画面,这一切,仿佛都是仙女挥舞魔棒布置出的景象。黑鸦鸦的男宾,如同深色的背景,衬托着美貌的女人和她们漂亮的服饰。在他们中间可以看到豪门子弟高雅、俊秀、端正的轮廓,英国绅士蓄着棕色胡髭的庄重面庞以及法国贵族风流潇洒的容貌。欧洲的各种勋章闪耀在他们的胸前,或挂在脖子上,或垂在腰际。细细观察之下,聚集在这里的上流社会不仅有五光十色的珠宝,还有一个灵魂,它在生活,它在思考,它在感觉。掩盖着的七情六欲,赋予它一副面貌:你无意中会发现有人在暗暗交换着狡黠的目光,轻率而好奇的姑娘在向别人透露她们的欲念,醋劲十足的女人用扇子半遮着睑蛋,嘁嘁喳喳地讲旁人的坏话或互相恭维吹捧。整个浓装艳抹的上流社会在晚会上纵情狂欢,而晚会又象一股醉人的香气把它熏得迷迷糊糊。仿佛从所有的头脑和心灵里都涌出一些思想和感情,它们凝聚成一股强大的气流,回过来又冲击那些最冷漠的人,使他们也兴奋起来。在金碧辉煌的客厅一角,一两个银行家、几个大使、几位前部长,还有那位不期而至的老不正经杜德莱勋爵,正在打牌。当令人陶醉的晚会进行到最热闹的阶段,费利克斯·德·旺德奈斯夫人身不由己地和拿当攀谈起来。或许,伯爵夫人也是被舞会的气氛陶醉了,这种气氛曾叫多少最谨慎的人吐露了真情啊。拿当是第一次置身于这样的社交场合。目瞎这豪华的气派和盛大的场面,名利欲比以往更猛烈地咬啮着他的心。看看这位拉斯蒂涅,他弟弟才二十七岁就被任命为大主教,他妹夫马夏尔·德·拉罗什一于贡是大臣,他本人是副国务秘人间喜剧第三卷书,而且据说不久就要娶纽沁根男爵的独生女儿;看看外交官中那位不知名的作家Ⅲ,他为一八三。年以后成为王室喉舌的一家报馆翻译外国报刊文章;看看有些舞文弄墨的人进了行政院,有些教授成了贵族院议员;看看这些人,他痛苦地意识到,自己天天鼓吹推翻贵族是走错了路,因为这个贵族阶级拥有走运而有才能的人,有靠耍权术获得成功的人,也有真正出类拔萃的人。就说勃龙代吧,他在新闻界那么倒霉,那么被人压榨,但在上流社会却受到那么好的接待,而且要是他愿意的话,还可以利用他和德·蒙柯奈夫人的关系平步青云,因此,在拿当眼里,勃龙代是一个有力的例证,证明社会关系有强大的威力。于是他暗暗下定决心,从此要象玛赛、拉斯蒂涅、勃龙代以及他们的领袖塔莱朗那样,蔑视公众舆论,只承认现实,并且为着自己的利益歪曲现实,把一切制度看成是达到自己目标的武器,他决心再也不去扰乱一个构造得如此健全、如此美好、如此合情合理的社会。“我的前途,”他思忖道,“将系在一个属于上流社会的女人身上。”这个思想是在狂热的名利欲中形成的,正是怀着这种思想,他遇上了德·旺德奈斯伯爵夫人,如同饥饿的鸢鹰碰到了猎物。这天晚上,迷人的伯爵夫人佩戴着白鹳羽毛,显得特别的美,是劳伦斯吲笔下那种朦胧的美,这与她温柔的性格很协调。野心勃勃的诗人身上那种沸腾的活力深深沁入了她的心。杜德①可能是指东方学者爱德华·戈蒂耶(1799 1843),他于一八二四年进入外交界,被任命为法国驻西班牙巴伦西亚的领事。——原编者注。②劳伦斯(1769 1830),英国肖像画家。人间喜剧第三卷莱勋爵夫人的眼睛是什么也不会放过的,她为了让两人安心单独谈话,把德·旺德奈斯交给玛奈维尔夫人去对付。这个女人仗着她过去对伯爵的影响,把他引进了打情骂俏的迷魂阵。她一会儿红着睑吐露衷肠,巧妙地表示她在眷恋旧情,这无异于把一朵鲜花奉献在伯爵脚下;一会儿她又责陉伯爵,为自己辩护,好招惹伯爵再责备她。这两个已经反目的情人还是第一次这样说悄悄话呢。就在伯爵往日的情妇拨弄业已熄灭的爱情之火的灰烬,希望还能找到几星炭火的时候,旺德奈斯伯爵夫人正感到自己的心在怦怦乱跳,一个女人自知有错和行为越轨时,就会有这种感觉。这种激动不无魅力,并且能唤醒沉睡的力量,如今,就象童话《蓝胡子》Ⅲ里讲的一样,女人们都喜欢用染着血迹的钥匙;这是一个绝妙的神话构思,也是佩罗的一大成功。拿当堪称熟读莎士比亚的戏剧家,他在伯爵夫人面前摊开自己的种种不幸,向她叙述自己如何与人和环境搏斗,让她看到他伟大高尚,只是没有安身立命之地,他有政治天才,只是未被人赏识,他的生活里缺少高尚的温情。他没有明说,而是暗示美丽的伯爵夫人为他扮演《艾凡赫》中蕊贝卡吲的崇高角色:爱他,保护他。他所说的一切都未越出高尚的感情范围。毋忘草不会比这位诗人所用的比喻更痴情,百合花①《蓝胡子》,法国作家佩罗(1 628 1703)写的一则童话。蓝胡子是个凶恶可怕的人,先后杀害了六个妻子。他禁止妻子走进他的某个房司,而女人的好奇心却偏偏要促使她们走进那个房司。②《艾凡赫》,司各特的历史小说。主人公艾凡赫效忠于狮心王理查一世,几次遇险都得到犹太女子蕊贝卡的救助。人间喜剧第三卷不会比他讲的事情更纯洁,天使的前额不会比他的额头更光辉明朗,他可以把他的谈话录寄给书商去出版。拿当不折不扣地起了伊甸园里那条蛇的作用,他向伯爵夫人炫示了惹祸的禁果那夺目的色彩。玛丽离开舞会时心情是复杂的:她内疚,可是这内疚近似一种希望;她心里美滋滋的,因为拿当说了很多恭维话,迎合了她的虚荣心;她无比激动,连心灵最深处都给扰乱了;她被自己的贤德所约束,可是又很想对不幸的诗人表示怜悯。也许是玛奈维尔夫人把旺德奈斯伯爵带到了他妻子和拿当正在谈心的客厅里,也许是他自己想到这儿来找玛丽一起回家,也许是和玛奈维尔夫人的谈话勾起了伯爵内心已经平息的忧伤,总之,他妻子来挽住他的手臂时,发现他闷闷不乐,若有所思。伯爵夫人担心是自己和拿当在一起被他看见了。等到她和费利克斯两人单独在马车里的时候,她对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我的朋友,你不是一直在那儿跟玛奈维尔夫人谈话吗?”妻子的娇嗔使费利克斯如入棘丛,浑身不安,正在他无法摆脱窘境时,马车到了府邸。这是爱情教给玛丽的第一个招数。她很得意,居然打败了她一向认为那么高明的男人。她头一回尝到了获得重大胜利以后的喜悦。在城根街和圣三会教士新街之间的一条小胡同里,一幢又单薄又难看的小楼四楼上,拿当有一个套间,这个套间空空荡荡,冷冷清清,四壁萧条。对那些和他交往不深的人,还有那些文坛新手、债主以及一切应该拒之于他的私生活大门之外的纠缠者和讨厌电来说,这里是他的住处。而他的真正住所、他的了不起的生活、他的排场和交际却在佛洛丽纳小人间喜剧第三卷姐家里。佛洛丽纳是个二流演员,但是十年来,拿当的朋友们、几家报纸,还有几个剧作家,却把她捧进了名演员的行列。这十年来,拿当与这个女人的关系十分密切,他有一半日子是在她家度过的;在没有朋友要接待,没有晚宴要赴的时候,就在她那儿吃饭。佛洛丽纳道德上腐败透顶,但同时她又极有头脑。这个长处在她和艺术家厮混中得到了发展,并在每天的运用中得到磨练。有头脑,被认为是演员身上一种不可多得的品质。人们很自然地作出如下的推测:一个毕生致力于把一切都表现出来的人,其内在的东西势必荡然无存。可是,只要想一想每个世纪为数不多的男女演员中,产生过那么多优秀的剧作家和令人倾慕的女性,就能把这种观点驳倒。这种观点的根源,在于自古以来对表演艺术家总是大加非难,青陉他们在形象地表现各种激情时,把自己个人的感情丧失殆尽了。其实,演员在表演中只运用了他们的思维力、记忆力和想象力。伟大的演员是这样一种人,用拿破仑的话来说,他们能随意截断人天生具有的感情和思想之间的联系。莫里哀和塔尔玛到了晚年还比一般人更多情。佛洛丽纳由于长期来不得不倾听一些能h算一切的记者以及能预见一切、道出一切的作家们谈话,还不得不观察某些到她家来搜集俏皮话的政界人物,她成了一个天使和魔电的混合物,这一来她便有了资格和这班老奸巨猾的家伙打交道。他们赞叹她的冷静,十分喜欢她那些令人咋舌的想法和感情。她的屋子装饰着向她献殷勤的男人们送来的贡品,显得过分的华丽。凡是不考虑东西的贵贱,只看重东西本身的女人家里都有这副气派。对这些女人来说,东西的价值是随着她们的脾气好坏人间喜剧第三卷而变化的。她们盛怒之下可以摔坏皇后才配用的扇子或小匣子,可要是别人打碎了一个只值十法郎的、给她们的小狗盛水喝的瓷盆,她们却会大喊大叫。看看那间摆满最珍贵的礼品的餐厅,人们就会懂得什么叫言丽堂皇与满不在乎的大混杂。屋子的四壁直到天花板,都有镂花橡木护壁板,上面嵌着无光金线,格外言丽,护壁板四周雕着和怪兽嬉戏的小天使。在熠熠的光彩照耀下,可以看到这里是一幅德康Ⅲ的素描,那里是一尊石膏天使,天使手里托着安托南·莫瓦纳吲提供的圣水盆,稍远是一幅精巧的欧也纳·德韦里亚吲的油画和一幅路易·布朗热圳画的西班牙炼丹者阴沉的头像,拜伦给卡罗琳娜@的一封亲笔信镶在艾尔肖埃雕刻的乌木镜框里,对面是拿破仑给约瑟芬的一封信。这些珍品摆得毫不对称,却自有一种觉察不出的巧妙,使人似乎老有意想不到的发现。一切布置显得既精巧又随便,这两个优点,只有艺术家才会兼备。雕刻精美的木质壁炉台上只摆着一尊奇异的佛罗伦萨牙雕,据说是米开朗琪罗的作品,表现一个森林之神发现年轻的牧羊人原来是个女人,这是一件复制品,原作保①德康(1803 1860),法国画家,浪漫派中最著名的东方景物画家。②安托南·莫瓦纳(1796 1849),法国画家,雕刻家,格罗和吉罗德的学生。这里提到的是根据莫瓦纳的一幅草图制作的雕塑《捧着圣水盆的天使》。③欧也纳·德韦里亚(180s 1865),法国历史画家。④路易·布朗热(1806 1867),法国画家,曾为身穿僧侣服的巴尔扎克画过像。德康、欧也纳·德韦里亚和路易·布朗热都是巴尔扎克所欣赏的当代画家。⑤指卡罗琳娜·兰姆(1785 1828),拜伦的情妇。人间喜剧第三卷存在维也纳的珍宝馆。牙雕两侧各放着一只大烛台,都出自文艺复兴时期某位艺术大师之手。在一面护壁板中央,有一只布勒Ⅲ制作的钟,玳瑁底座上,镶嵌着呈阿拉伯图案的闪闪发光的铜片,钟的左右摆着两尊小塑像,可能是哪个修道院被毁时幸存的。客厅的四角安着几盏灯,灯座言丽堂皇,这是某个制造商给的谢礼,佛洛丽纳曾为他大做广告,吹嘘羊角形日本花瓶做成的灯具是多么必不可少。在一只美妙的书架上,放着一件贵重的银器,这是一次战役中的战利品,在那次作战中,某位英国勋爵承认了法兰西民族的威力;此外还可看到饰有浮雕的瓷器;总之,一个除了家具没有其他财产的演员家里才有这等豪华。佛洛丽纳的房间张挂着紫罗兰色的壁幔,初次登台的舞蹈演员往往梦想有这样一个房间:白绸衬里的丝绒窗帘垂在蒙着薄纱的窗户上,天花板裱糊着白色开司米和紫罗兰锦缎,床前铺一块白鼬皮地毯,床幔象一朵倒挂的百合花,里面吊着一盏宫灯,灯下可以阅读尚未出版的报纸样张。客厅的基调是黄色,里面的摆设一律是佛罗伦萨青铜器的色彩,十分协调;这里我不一一描写,否则就象一份经法庭批准的拍卖清单了。总之,只有在附近的罗特希尔德公馆才能找到可以与这些精美摆设媲美的东西。佛洛丽纳原来叫莎菲·格里尼乌,佛洛丽纳是艺名,取艺名是演员常有的事。她虽然长得漂亮,却是在下等戏院开始她的舞台生涯的。她的名气和财产全亏了拿当。演员和文人结合,在戏剧界和文学界屡见不鲜,这一结合对拿当没有①布勒(164¨_1732),法国著名的细木工和雕刻艺术家。下接《人间喜剧04》任何不利,他仍然可以保持一个有影响的人物的体面。佛洛丽纳的经济情况并不稳定,她的收入不固定,剧团的聘金和假期的演出,勉强够开销行头费和家用。拿当从经营新兴工厂赚来的钱里提出一部分交给她;虽然他对佛洛丽纳一直很殷勤,做她的靠山,但是给她的资助既不定期也不牢靠。这种没有保障的、空中楼阁般的生活,丝毫吓不倒佛洛丽纳。她相信自己的才能,相信自己的美貌。有人告诫她时,她总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