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交家,他的妹妹德·赛里齐夫人,以及杜·鲁弗尔骑士,为了将家产从杜·鲁弗尔侯爵的魔掌下拯救出来,商妥每人把其中的一部分转到自己名下,准备将来交给克莱芒蒂娜。他们答应从她结婚之日起,每人给她一万法郎的年金。那个波兰青年尽管是逃亡在外,却没有让法国政府破费一厘一毫。这一点完全不必赘述,因为亚当伯爵属于波兰最古老、最显赫的家族之一,他的家族与德国的一大半王亲国喊有姻亲关系,与萨皮耶哈家族、拉德奇维尔家族、热武斯基家族、查尔托里斯基家族、莱钦斯基家族、雅布洛诺夫斯基家族、卢博米尔斯基家族圳,总之,与萨尔马特人⑨的后裔①指一八三五年六月二十八日法国殖民军在阿尔及利亚奥兰省马克塔河畔与阿h杜·卡迪尔亲王率领的地方武装之司的一次战斗,结果法军大败,死伤惨重,见本《全集》第二卷第4了4页注⑧。②这是巴尔扎克最爱谈论的话题之一,他确信按照拿破仑的《民法》取消长子继承权会使家族逐渐消亡。③指一八三0年七月革命推翻波旁王朝后建立的七月王朝。④以上提及的都是波兰的显贵。⑤萨尔马特人原是居住在东欧波罗的海沿岸的民族,三世纪时为哥特人所征服,后为斯拉夫族所同化。人间喜剧第三卷中所有最显要的带斯基的姓氏多有姻亲关系。然而,在路易菲力浦时代,纹章学知识在法国已经不吃香,旧的贵族身分对于当时占据王位的资产阶级来说,已经不是敲门砖了。再说,一八三三年亚当在意大利人大街、弗拉斯卡蒂和乔凯俱乐部Ⅲ露面的时候,他在政治上已经失去希望,过着年轻人寻欢作乐、花天酒地的生活。人家还以为他是个大学生哩。由于政府对波兰国籍深恶痛绝,当时波兰人地位低下,而共和党人则竭力想要提高波兰人的地位。“运动”与“抵制”吲这两个词再过三十年谁也解释不清,实际上这场“运动”与“抵制”之间莫名其妙的争斗,是对一个理当受到尊重的民族的嘲弄:法国曾经对这个战败的民族给予殷勤的接待,通过募捐为他们举行各种J夫祝活动,又是唱歌又是跳舞。因为在欧洲与法国决战的时刻,这个民族于一七九六年向法国提供了六千壮丁,而且是多么英勇的士兵啊!请不要根据这些话就下结论,说我们想责怪尼古拉皇帝吲反对波兰,或是责怪波兰反对尼古拉皇帝。首先,把政治论争塞进故事里来是件颇为愚蠢的事,因为故事应当要么供人消遣,要么引起人的①弗拉斯卡蒂,位于巴黎黎塞留街角,原是咖啡馆,路易菲力浦时代成为巴黎最高级的赌场。乔凯俱乐部建于一八三三年,当时是上流人士的游乐场所,现在是一家夜总会。②一八三四年春,路易 菲力浦着手镇压共和党人。他的拥护者都是右派。其中又分“运动”、“抵制”两系,彼此司常有争斗。“抵制”系更反动,也更为路易 菲力浦所倚重,最后终于获胜;其代表人物是基佐。③指沙皇尼古拉一世(1796 1 855),曾残酷镇压一八三0至一八三一年的波兰起义。人间喜剧第三卷兴趣。其次,俄国和波兰双方各有各的道理,一方要保持其帝国的统一,另一方要重新获得自由。顺便说一句,波兰满可以学中国人的做法,不是用武器打败俄国,而是通过其道德风尚的影响来征服俄国。中国人终于使鞑靼人被同化了,他们将来还要同化英国人Ⅲ哩,应当有这个信心。波兰应当使俄国波兰化,波尼亚托夫斯基吲在帝国最不温和的地区作过尝试。但是人们不理解这位绅士的意图,更有甚者,也许这个亲王自己也不怎么了解自己。当全巴黎一致要求援救波兰的时候,正逢追查一个案件吲,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到头来人们怎么会不憎恨这些可怜的人呢?人们象煞有介事地把波兰人看作共和党人的同盟者,却不想一想波兰是一个贵族共和国。资产阶级几天前还把波兰人奉若神明,此后却把他们骂得狗屎不如。不管在哪个朝代,一阵骚乱之风吹过,巴黎人准会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我们必须提到巴黎舆论的这种翻云覆雨,然后才能说清为什么在自以为居文明之中心,执文学艺术之牛耳,自以为是世界上最聪明、最有教养的巴黎人心目中,在一八三五年,“波兰人”一词已变成了具有嘲①巴尔扎克写这篇小说正值中英鸦片战争时期。②波尼亚托夫斯基(173¨_1798),一七六四至一七九五年的波兰国王,俄国女皇叶卡捷琳娜二世的面首之一,曾作过一些不彻底的改革,试图加强波兰的地位。③指费希密谋案。费希(1790 1836),科西嘉人,于一八三五年七月二十八日在路易 菲力浦乘车去巴士底广场参加七月革命纪念活动的途中,图谋刺杀国王,为此被判处死刑。法国政府把这起事件归罪于共和党人。巴尔扎克认为波兰共和派也受到这一事件的牵连。人间喜剧第三卷讽意味的修饰语。唉!在波兰流亡者中也存在两类人,一类是波兰共和党人,列列韦尔的子弟,另一类是波兰贵族,以查尔托里斯基亲王Ⅲ为首。这两类波兰人之间是水火不相容的。不过为什么要非难他们呢?无论哪个民族的流亡者,不管他们走到哪里,不是都有类似的分化吗?流亡者的心中总是装着自己的祖国和自己的怨恨。在布鲁塞尔有两个流亡的法国教士,两人是不共戴天的死对头。当有人问其中一个为什么要这样时,此人指着他的难友说:“他是一个冉森派教徒。”但丁在流亡期间,如果遇到一个白党的对手,说不定也会干脆利落地用匕首将他捅死吲。法国的激进派把攻击的矛头指向可尊敬的亚当·查尔托里斯基亲王,商界的大亨和税局的新霸们对一部分波兰移民冷眼相待,道理也就在这里。一八三四年,亚当米日拉·拉金斯基就因为这个缘故受到巴黎人的奚落。“尽管他是波兰人,倒还随和可亲。”这是拉斯蒂涅对他的评语。马克西姆·特拉伊说:“这帮波兰人个个以大老爷自居,不过这一位倒是付清了赌债的,想必他有地产。”我们并不想冒犯这些被放逐的人,但不妨指出,萨尔马特人①列列韦尔(1786 1 861),历史学教授,一八二八年被选为波兰国会议员,在一八三0年的波兰革命中起了积极的推动作用,先后成为临时政府和国民政府成员,属民主派,一八三一年华沙被俄国攻陷后,到法国避难,担任波兰流亡委员会主席,后定居比利时的布鲁塞尔。查尔托里斯基亲王(1770 1861),一八三一年波兰临时政府首脑,拥护君主制,他同样流亡在巴黎。这两个人主张不同,互不相容。②诗人但丁在他家乡佛罗伦萨两大政治派系——“黑党”和“白党”的激烈争斗中,站在“白党”一边。“黑党”夺取政权后,但丁被加上种种罪名,判处终身流放。人间喜剧第三卷轻浮随便、无忧无虑、缺乏主见的性格招来了巴黎人的恶语中伤。不过话说回来,巴黎人如果处在类似的情境中,也会跟波兰人一模一样。法国贵族在大革命时期得到波兰贵族『二至义尽的援助,对一八三二年被迫流亡的波兰贵族却没有投桃报李。因此我们应当伤心地承认,圣日耳曼区在这方面对波兰是欠下了情分的。亚当伯爵到底是富翁,是穷电,还是冒险家?这个问题很久都没有弄清楚。外交人士的沙龙忠实于上峰的指令,仿效尼古拉皇帝的办法,闭口不提波兰人。因为当时尼古拉皇帝把所有的波兰流亡者一律当死者对待。杜伊勒里宫和大部分前来领旨的人都显示出这种美其名日“明哲”的恶劣的政治品性。一听说那位在流亡期间与自己一起抽过雪茄的俄国亲王Ⅲ已经失宠于尼古拉皇帝,人们便不再理睬他。在谨小慎微的朝廷和外交界的包围中,贵族出身的波兰人只好独来独往,象《圣经》中讲到的super numina Bahylonis,吲那样孤独寂寞,或者出入于某些对各种政见来说都是中立地带的沙龙。象巴黎这样一座寻欢作乐的城市里,社会各阶层都有很多的娱乐消遣,波兰人的轻率找到了双倍的用武之地,正好让他们过着单身汉放荡不羁的生活。最后,我们来讲讲亚当,首先,他的仪表和举止对他很不利。有两种波兰人,正①可能指杜菲亚基纳亲王(1769 1845),他在法国王政复辟时期和七月王朝时期与巴黎社交界过往甚密。②拉丁文:巴比伦河畔。见《旧约·诗篇》第一三七首,其中描写耶路撒冷失陷后,犹太人流亡到巴比伦的情形。人间喜剧第三卷如有两种英国女人一样;一个英国女人如果不是特别漂亮,就一定丑陋不堪。亚当伯爵属于这后一种。他尖睑猴腮,好象被老虎钳钳过似的。短短的鼻子,金黄的头发,红棕色的髭髯,再加上又小又瘦的身材,活象一只山羊。还有他那混浊的黄眼珠,看人的时候目光斜视,真象维吉尔Ⅲ著名的诗句所描绘的那样使人心悸。有这么多不利的因素,他又怎么能做到风度翩翩,仪表堂堂呢?可以从两个方面来回答这个问题,一是他浑身纨裤子弟的打扮,二是母亲对他的教育,她原是拉德奇维尔家族吲的后裔。如果说他的大胆已近乎卤莽,那么他的风趣却丝毫没有超越巴黎人言谈中常见的那些过耳即忘的俏皮话,但在时髦青年中,比他高明的男子也不多见。当今的上流人士,为了使法国人的谈吐保留古风,总是大谈马匹、收益、捐税、议员,而且夸大其词。讲风趣得有闲空,还得各自地位有所不同。也许在彼得堡和维也纳聊起天来,比在巴黎要聊得有意思。地位相等的人不用斟酌字眼,他们只要简简单单、有一说一就是了。因此巴黎那些喜欢冷嘲热讽的人很难承认这位轻浮的大学生式的人物是位贵人:他说起话来满不在乎地从一个题目跳到另一个题目;因为刚刚死里逃生,吃喝玩乐的劲头就更大;在国内,他家是名门望族;流亡之后,他自以为也完全可以为所欲为而不致受到蔑视。一①维吉尔(公元前70 19),拉丁诗人,此处指他的代表作《牧歌》III.第八丁_。②拉德奇维尔是立陶宛和波兰的显贵,其历史可追溯到十三世纪。十九世纪波兰被俄国吞并时,曾奋起反抗。人间喜剧第三卷八三四年的某一天,亚当在苗圃街买下一幢宅邸。六个月之后,房屋的排场已经可以跟巴黎最阔的宅邸媲美。就在拉金斯基开始为人们认真对待的时候,他在意大利剧院看到了克莱芒蒂娜,对她一见钟情。一年之后他们举行了婚礼。德·埃斯巴夫人的沙龙对他首开颂扬之词。当有女儿待嫁的母亲们得知拉金斯基家族自九oo年起就进入北欧国家显赫门庭的行列时,为时已晚矣。年轻伯爵的母亲在起义发生的时候,采取了一个与波兰人性格相反的慎重行动:她把她的财产抵押给两家犹太商行,取得一笔巨款,存入法国银行。这样,亚当·拉金斯基伯爵每年便有八万法郎的固定收入。先前许多沙龙里议论纷纷,说德·赛里齐夫人、老外交家德·龙克罗尔和杜·鲁弗尔骑士对他们的外甥女(或侄女)不明智的爱情听之任之,如今人们对这种不谨慎的态度再也不感到奇怪了。巴黎人一如既往,从一个极端跳到另一个极端。一八三六年冬天,亚当伯爵成了风云人物,克莱芒蒂娜·拉金斯卡成了巴黎的一位王后。德·拉金斯基夫人如今进入了迷人的少妇行列,在这群芳争艳的圈子里,有德·莱斯托拉德夫人,德·波唐杜埃夫人,玛丽·德·旺德奈斯夫人,杜·陪尼克夫人和德·摩弗里纽斯夫人,这些当今的巴黎之花对暴发户、资产者和新政策的制订者保持着很大的距离。为了确切说明一个品德高尚的行为发生在什么范围内,这个开场白是很必要的。高尚行为并不象那些贬责现状的人所想象的那么罕见。这种行为犹如美丽的珍珠,是肉体上的痛苦或精神上的痛苦结出的果实,也如同珍珠一样,隐藏在粗硬的贝壳下,消失在深渊、大海和滔滔白浪的最底层。而人间喜剧第三卷那不断翻腾的水面,则是人们称之为世界、世纪、巴黎、伦敦或彼得堡的东西,随你叫什么都行吧!如果说建筑是社会风习的体现,那么这个道理不正是在一八三。年起义之后、奥尔良家族Ⅲ统治时期得到证明的吗?由于法国各大家族的财路越来越狭窄,我们祖先言丽堂皇的府邸不断被拆毁,被法伦斯泰尔吲之类的住宅所取代。七月王朝的贵族院议员住在这种住宅的四层楼上,脚下便是一个发迹的江湖医生。各种建筑风格相互混杂,不伦不类。由于再也没有宫廷和贵族来定格调,艺术产品已无完整的面貌可言。在建筑方面,从来没有发现过这么多酋钱的办法来以假乱真和冒充坚固,在布局上也从来没有运用过这样多的物力和智慧。譬如说,你请一位建筑师为一座破旧宅邸的花园设计一道围墙,他简直会给你修成一座堆满装饰性建筑的小卢浮宫,内有一个庭院,几个马厩,如果你坚持的话,还可以有一座花园。在室内,他会给你隔成许许多多小间和小空档,布置得令人眼花缭乱,给人一种舒适的假象。总之,一下子隔出那么多住房:往日一个大理院院长的旧面包作坊竞可以改建成一个公爵之家的住宅。苗圃街的拉金斯卡伯爵夫人的公馆就是这样一个现代建筑的杰作,右侧是庭院,左侧是花园;庭院里附属建筑鳞次栉比,花园里的车库和马厩与之遥①奥尔良家族是法国波旁家族的幼支。七月王朝的统治者路易菲力浦便是该家族第四代的代表。②法伦斯泰尔是法国空想社会主义者傅立叶所构想的社会基层组织,此处指法伦斯泰尔式的公共住宅,即一幢房屋内居住许多户人家。人间喜剧第三卷遥相对。高高的门房两侧是一对漂亮的能通车辆的大门。这幢房子最奢华之处,是直通一层●一层有许多令人啧啧称赞的会客室)女主人内室小客厅的一座漂亮的玻璃暖房,这座精美的建筑杰作是一位被赶出英国的慈善家花钱造的,他修建了暖房,装点了花园,给大门刷上油漆,给附属建筑铺好瓦,把窗户漆成绿色,与乔治四世在布赖顿的美居Ⅲ一模一样。巴黎多产、灵巧、手快的工人为他雕刻了门窗,仿中世纪或威尼斯宫殿的天花板,处处安置外表为画幅的大理石壁橱。艾尔肖埃和克拉芒负责房门上方和壁炉的雕刻,施奈尔吲出色地为天花板作画。楼梯白如女人的玉臂,楼梯上的奇妙装饰可与罗特希尔德吲公馆比高低。由于连年动乱,如此豪华的建筑所花费的金钱竞未超过一百一十万法郎。对一个英国人来说,这简直是白给。不知什么是真正的王侯气派的人称这种奢侈为王侯气派。这一豪华建筑的地点,从前是一个商人旧宅的花园。这商人是七月革命的新贵,在一次交易所{亍情突变之后破产,死于布鲁塞尔。而这位英国人得了巴黎病,死在巴黎:对许多人来说,巴黎是一种疾病。有时巴黎还可成为多种疾病。他的遗孀是基督教卫理公会的教徒,她对这位从东方归来的大阔佬的小住宅深恶痛绝,原来这位慈①指英王乔治四世(176¨_1 830)一八一八年在英国海滨城市布赖顿修建的“东方图”。②艾尔肖埃(1791 1856)和克拉芒(1810 1867)是当时著名的雕刻家,两人风格相近,参加过卢森堡宫的内部装饰工作。施奈尔是《人司喜剧》中的名画家。③罗特希尔德,著名的犹太银行家家族。人间喜剧第三卷善家是一个鸦片商。于是有廉耻之心的孀妇下令把这座可恶的房子变卖掉,这时正逢多事之秋,不惜代价的和平Ⅲ已经不可能保持。亚当伯爵正好利用了这个机会。到底是如何利用的,我们下面将会讲到。反正就他的贵人习气而言,这简直是小事一桩。这座房屋用石头砌成,石头都修饰成圆圆的甜瓜形状。屋后是一片绿茸茸的英国式草坪,尽头是一簇雅致的异国树丛,掩映着一个中国式的亭子,亭上有无声的铃铛和固定不动的金色卵形装饰。暖房及其别出心裁的附属建筑遮住了南面的院墙,与暖房相对的另一面墙则完全为藤蔓植物所掩蔽,藤蔓借助漆成绿色的竖杆和横档搭成柱廊。这片草地,这个花卉世界,这些铺沙的小径,这座模拟的森林,这高高架起的绿篱,都有条不紊地分布在二十五平方杆吲的土地上,当时价值四十万法郎,等于一座真正森林的价值。在巴黎闹市中这一片宁静的天地里,鸟儿在歌唱:有乌鹅、夜莺、灰雀、黄莺,还有许许多多麻雀。暖房是一个很大的花圃,里面香气袭人,冬天到那里去走走颇有身处盛夏之感;里面气温可以随意调节,可以造成热带、中国或意大利的气候,其办法之巧妙,使人肉眼无法察觉。热水、蒸汽、任何发热物质流经①所谓“不惜代价的和平”,应指一八三九年前后法国政府对外关系上所采取的妥协政策,但文中买房却是一八三四年的事。这一矛盾可能是作者的疏忽造成的。②杆是法国当时的长度单位,各地标准不一,约相当于18.20或22英尺。平方杆是土地面积单位。如用“巴黎杆”,25平方杆约等于855平方米;如用“河泊森林测量杆”计算,则相当于1280平方米。人间喜剧第三卷的管子外面都裹着泥土,看起来就象布满鲜花的花环。内室客厅颇宽敞。在一块小小的地面上,被称为建筑艺术的巴黎仙子创造了奇迹,使一切都显得宏伟壮丽。年轻的伯爵夫人的小客厅是艺术家卖弄本领的产物,那位艺术家是亚当伯爵请来重新装饰宅邸的。这儿有一个缺点叫人受不了,那就是精致的小玩意儿实在太多,简直令人不知该喜欢哪样才好。精雕细刻的中国女红台,可以从中窥见数以千计古怪形象的牙雕,为此大约需要两户中国艺人之家雕刻一辈子。还有金银丝座的黄玉酒杯;令人看见就想偷走的镶嵌工艺品;如同施奈尔亲手复制的荷兰画;仿佛由斯坦h克Ⅲ构思,而不常由斯坦h克本人完成的天使像;出自受债主催逼的天才之手的一些雕像(这是对阿拉伯神话最好的破释);我国第一流艺术家卓越的画稿;四壁安装的细木护壁板和壁上张挂着的一幅幅新奇别致的印度绸;金光闪闪的门帘上端雕有一幅逼真的狩猎全景图的黑栎木横梁;与蓬巴杜夫人家不相上下的家具;波斯出产的地毯,等等,真是令人目不暇接,美不胜收,更妙的是,两幅网眼窗帘把室内的光线挡得半明半暗,使这些奇珍异宝显得格外迷人。靠墙的蜗形脚桌上摆着若干古董,其中一根马鞭,鞭柄的雕刻系福沃小姐吲的大作,说明伯爵夫人爱好骑马。以上描述的就是一八三七年一位贵妇人的小客①斯坦h克是《人司喜剧》中的著名雕刻家。②福沃小姐(1803 1880),法国雕刻家,保王党人,一八三二年曾参与贝里夫人企图推翻路易 菲力浦的军事行动,失败后被判终身流放,一八三四年以后定居弗朗德勒。人间喜剧第三卷厅,里面琳琅满目的商品足以供人消闲解闷,正象烦闷总是威胁着这个最爱动荡而又动荡最甚的社会一样。为什么没有一点使人感到亲切,带来梦想和宁静的东西呢?为什么?无非是因为人人自危,惟恐朝不保夕,所以挥金如土,寻欢作乐,今日有酒今日醉。一天早晨,克莱芒蒂娜装作若有所思的样子倚在软垫长椅上。这种长沙发奇妙得很,一旦摊开四肢躺下去就再也起不来,做软垫椅的工人恰到好处地让你懒洋洋地舒展身子,安享far ninellteⅢ逸致。暖房的门敞开着,飘来阵阵植物的清香和热带花木的馥郁芬芳。少妇注视着亚当,他正在跟前抽一种很讲究的水烟筒,她只许他在这个套间抽这种烟。门帘用漂亮的束带系起,一眼就能看见两间华丽的客厅:一间以白色和金色为装饰,与福尔班让松吲大厦的客厅不相上下;另外一间是文艺复兴风格。餐厅(全巴黎只有纽沁根男爵家可以与之相比)位于一条小走廊的尽头,走廊的天花板和装饰是中世纪式样;走廊另一端靠近庭院处,有一间很大的候见室,从那里可以透过玻璃门瞥见楼梯的豪华气派。伯爵和伯爵夫人刚吃完早饭,天空万里无云,一片碧蓝,已是四月末的天气。这一对夫妇已经在一起幸福地度过了两年时光,而克莱芒蒂娜直到两天前才发现她家里似乎有点什么秘密、奥妙的事情。这位波兰人,——我们不妨说几句赞扬他的话——在女人面前一般是软绵绵的,他对她一往情深,①意大利文:闲情(即无所事事)。②福尔班-让松(1785 1 844),南锡主教。人间喜剧第三卷甚至在波兰他都会显得低她一等。尽管波丝女子很值得仰慕,但这个波兰人还是更快地被一位巴黎女子弄得神魂颠倒了。所以,亚当伯爵被紧紧追问之下,乖乖地向妻子透露了真情。对付女人,总得会利用某个秘密,这样她会对你感恩图报,好象骗子对他骗不了的正派人怀有敬意一样。伯爵豪爽,却不擅辞令,他只说等他抽完满满一筒东方水烟之后才能回答。“我们出去旅行的时候,”她说,“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你总是说:‘帕兹会安排的!’你只给帕兹一个人写信。回到这里之后,大家经常对我提到上尉!我要出门?……找上尉!要付清一份账单?……找上尉!我的马跑不动了,也得找帕兹上尉。总之,这儿好象在跟我玩多米诺骨牌游戏:三句话离不开帕兹Ⅲ。我耳朵里只听见讲帕兹,可是见不到帕兹。帕兹到底是什么?把我们的帕兹端出来让我见见呀!”“有什么不称心的事吗?”伯爵的嘴巴离开水烟筒的bocchettino吲,问道。“一切称心如意,不过我们的年金是十一万法郎,却过着二十万法郎的日子,不破产才怪呢,”她答道。说完,她拉了一下铃绳,铃绳很讲究,编织得极细,也是一件艺术品。一个穿着如大臣家的门官一般的贴身男仆应声而来。“告诉帕兹上尉先生,我要跟他说话。”“你以为这样就能打听到什么吗?……”亚当伯爵微笑着说。①“帕兹”和玩多米诺骨牌时常说的“通过”发音相同。②意大利文:烟嘴。人间喜剧第三卷有必要指出,亚当和克莱芒蒂娜一八三五年九月结婚,在巴黎过冬之后,一八三六年间曾到意大利、瑞士和德国旅行,十一月才回到巴黎。这年冬天,伯爵夫人首次接待客人,这才发现有个见不到人影的家务总管存在。他不声不响,从不露面,但安排料理着一切。总管姓帕兹,读音和拼写完全一致。“帕兹上尉先生敬请伯爵夫人原谅,他正在马厩,衣冠不整,不便立刻应命;穿戴一完毕,帕兹伯爵即来拜见,”仆从说道。“他在干什么呢?”“他在指导如何洗刷夫人的马,因为康斯坦丁没有照他的意思洗刷,”仆从答道。伯爵夫人瞧了瞧仆人,他一本正经,竭力忍住伴着这句话的一丝笑意。大凡下属谈到某个屈尊跟他们混在一起的上司时,常常会露出这种微笑的。“喔!他在洗刷科拉。”“伯爵夫人今天早上不骑马了?”侍从没正面回答便径自离开了。“他是波兰人吗?”克莱芒蒂娜问她的丈夫,他点点头,表示肯定。克莱芒蒂娜·拉金斯卡默不作声地打量着亚当。她的双脚几乎毕直地搭在一块垫子上,头的姿态好似一只鸟儿在寓边聆听小树林的声响,她那模样恐怕一个厌世的男人见了也会动心。她身材苗条,金黄色的头发梳成英国式发型,与英国画朋中仙女般的美人颇为相象,尤其因穿着波斯式丝绸晨人间喜剧第三卷衣,密密的褶裥掩盖不住她身上最美的线条和袅娜的身段,透过这花团锦簇般的绣花绸缎,仍不难加以欣赏。光艳夺目的晨衣两襟交叉在胸前,袒露出脖颈下面的一片胸脯,雪白的皮肤被双肩上华丽的白色镂空花边映衬得更加鲜明。浓密的黑睫毛覆盖下的双眼,使美丽的嘴巴在一颦一笑间更透出刨根问底的神态。高高隆起的前额显示出直爽的性格,这是好强的、爱笑的、有教养的巴黎女子的特性,不是庸俗的诱惑所能打动的。几乎白得透明的双手搭在沙发椅的两个扶手上,细长的手指,指尖稍稍翘起,露出闪闪发光的、象一颗颗粉红色杏『二的指甲。亚当看到妻子那么急不可待,微微一笑,贪婪地瞧着她。同房的满足并没有使他的热情减退,而这位苗条的年轻伯爵夫人却早已恢复了常态,亚当对她的欣赏赞美几乎引不起她的任何反应。她偷偷打量他的眼神里,也许已经流露出巴黎女子在这个孱弱的、瘦小的红发波兰人面前的优越感。“帕兹来了,”伯爵说,他听到了走廊里的脚步声。伯爵夫人看见进来一位高个儿漂亮男子,他身材匀称,睑部表情温和文雅,这是力量和苦难相融合的结果。帕兹匆忙之间穿了一件紧身礼服,肋形胸饰用橄榄形的纽子扣住,这种礼服从前称作波兰式直领长礼服。方方的脑袋上,一头浓密的黑发没有好好梳理。因为他将鸭舌帽拿在手中,克莱芒蒂娜注意到他宽大的前额象大理石似的发亮,这只手与《儿人间喜剧第三卷 19l童模样的赫丘利》Ⅲ的手十分相象。他红光满面,身强力壮;面部正中高高的罗马鼻子使克莱芒蒂娜想起英俊的特拉斯特弗林人吲。黑色塔夫纲领带使这位身高五尺吲七寸、有着意大利人黑玉般闪闪发光的眼睛的神秘人物更加雄姿英发。肥大的带褶裤一直拖到脚面,只露出长统靴的靴尖:帕兹对波兰服装款式的喜爱由此可见一斑。说真的,在一个浪漫女子看来,上尉和伯爵之间、英姿飒爽的军人和尖睑猴腮的矮小波兰人之间、中世纪式的游侠骑士和这位重臣高官之间的强烈对比,总有些滑稽可笑。“你好啊,亚当,”他不拘礼节地向伯爵问好。然后他风度翩翩地向克莱芒蒂娜鞠躬施礼,问她有何吩咐。“这么说,您就是拉金斯基的朋友喽?”少妇问道。“生死之交的朋友,”帕兹答道,年轻伯爵向他投以最亲切的微笑,一边吐出最后一口香气扑鼻的烟雾。“啊!那您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用饭呢?您为什么不陪我们一起去意大利和瑞士呢?您为什么老躲着我们,为什么您始终如一地替我们效劳而又使我无法向您面谢呢?”年轻的伯爵夫人一连串地发问,语气略带嗔怪,但一点没有动感情。是的,她从帕兹身上看出某种心甘情愿的奴气。当时社①罗马神话中的赫丘利即希腊神话中的赫拉克勒斯。这里提到的雕像名不确,很可能是指卢浮宫的《赫丘利和特莱福》。②特拉斯特弗林人,指罗马台伯河区的居民,巴尔扎克曾多次提到该地区居民的俊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