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喜剧》-79

到这小小的加蒂内Ⅲ胜地,她也曾白白地提心吊胆,也曾战战兢兢地暗中窥视他的为人:多么无谓的爱情侦察啊!这些幸福的岁月,全都象美梦一般流逝了,而那完满的幸福,还从未产生过任何波折。每当她见到这个好人儿的时候,他睑上总是带着甜美的微笑,仿佛是对她那满面春风的一种回报。当她一往情深地忆及这些情景时,她便禁不住热泪盈眶。处在这种有些暖昧的不幸境地,她总觉得是自己爱得不够深切,命运才给予她这样的报应。此分,出于不可抑制的好奇心理,她也千百次地寻思过:为什么一个象罗杰这样多情的男人,竞只能悄悄地享受一种非法的幸福。她暗自在心里编出种种千奇百怪的故事,恰是为了回避真实的原因,那是她私下早已猜到几分,却死活也不肯相信的。她抱着在怀里熟睡的孩子,站起身来,到餐室去关照如何准备晚餐。这天是一八二二年五月六日;几年前的今天,她到圣勒公园去散步,就是那一天决定了她的一生。所以每年五月六日,她都作为爱情纪念日来J夫祝。她亲自为这天的晚餐规定使用什么餐巾、什么桌布;还详细指点如何备好饭后甜食。她怀着幸福的心情把种种能使罗杰受到触动的细节安排好之后,才将小姑娘放进那张精致的婴儿吊床,自己来到阳台上。不一会儿,她就看见情人的那部双轮大马车:他进入壮年之后,便用它代替了过去那辆华丽的轻便马车。卡罗琳娜以热烈的爱抚欢迎他的归来,而那小顽童也迎面叫喊着“爸爸”。他在一一领受之余,①加蒂内是法国重要的农业区,尤以盛产蜂蜜闻名。这里喻指贝勒弗依的富饶、美丽和迷人。人间喜剧第三卷就来到摇篮旁,欣赏小女儿的酣眠睡态。他吻了吻女孩的前额,便从衣袋里掏出一张写满了密密麻麻字句的长纸条儿,接着说:“卡罗琳娜,这纸条便是欧也妮·德·贝勒弗依小姐将来的嫁奁。”母亲怀着感激的心情,接过了这张嫁奁凭据,也就是认购公债的一张债权证书。“为什么给欧也妮三千法郎年金,而夏尔却只有一千五百法郎呢?”她问。“我的好天使,”他答道,“夏尔将来是男子汉。他有一千五百法郎就足够了。有了这笔收入,一个敢作敢为的男子就跟贫困无缘啦。万一这孩子不成器呢,我也不愿意让他挥金如土。如果他还有点儿志气,那么这份微薄的家产倒足以激发他勤劳苦干的精神。欧也妮却是女孩儿家,嫁奁是非有不可的。”说着,这位父亲便逗夏尔玩:这孩子可爱的举止,表明他所受的教育自由而开通。父与子之间没有任何疑惧损害那天伦之乐,这乐趣原是对父亲恩情的酬答。这个小家庭的欢乐既甜蜜,又真切。晚间,在一方洁白的屏幕上,放映着变化莫测、奇妙无比的幻灯片,夏尔看了好不新鲜。这纯洁的孩子天使般快活的惊叫,常常逗得卡罗琳娜和罗杰哈哈大笑。后来,男孩儿上床睡觉了,小女儿却醒来嚷着要吃奶。于是,在壁炉的一角,在灯光的照耀下,在洋溢着和平快乐气氛的房间里,罗杰幸福地欣赏着这幅优美的画面:孩子正依偎着卡罗琳娜的胸怀,吸吮着她那象初开的百合花一样洁白鲜嫩人间喜剧第三卷的乳房;母亲的头发散落成许许多多褐色的发卷,披散在她的双肩上,几乎完全遮没了她的颈脖。灯光产生了一种黑白、明暗的对比,在她的身上、四周,在她的衣着以及孩子身体上,造成了如画的效果,将年轻妈妈的一切动人之处衬托得更为醒目。罗杰分情脉脉地凝视着这个端庄娴静的女人,觉得她的姿容比从前益发温柔了;他无限爱怜地端详着她那微皱的朱唇,——从那里还不曾吐露过任何不悦耳的话语。这时,卡罗琳娜正斜视着罗杰,目光里闪耀着彼此相似的心思:要么她在尽情享受自己对他产生的效力,要么她在思量这一夕相聚的前景将会如何。罗杰完全明白这一瞥机敏的目光所包含的风情,于是故意装出凄凉的神态,开口道:“我得走了。有一桩重大的案件必须了结,人家正在我的寓所等着我呢。尽职第一呀,可不是这样吗,亲爱的?”卡罗琳娜以既忧郁又温柔的目光将他打量了一番,然后无可奈何地,以充满牺牲精神、不露痛苦痕迹的态度说:“那么你走吧。再见啦!你要是再多呆一小时,就别想叫我那么轻易地将你放走啦!”“我的天使!”不料他却笑盈盈地接口道,“我请得了三天假期;人家还以为我到巴黎几十公里以外的地方去了呢。”五月六日这个周年纪念日之后几天的某个上午,德·贝勒弗依小姐匆匆奔往沼泽区的圣路易街。她平素每周一次到这里来走动,这一回却是深恐不能及时赶到。她刚收到一封快信,通知她说:她的母亲克罗夏尔太太由于鼻炎和风湿症并发,疼痛不已,现已晕倒在家里。卡罗琳娜再三恳求车夫人间喜剧第三卷快马加鞭,并且许给他一大笔小费,正当车夫催马速行之际,克罗夏尔太太晚年同她过从甚密的几个胆小怕事的老太婆,将一位神甫带进了三楼这套干净舒适的住室。克罗夏尔太太的女仆竞不知道:常常来接女主人到家里共进晚餐的那位漂亮小姐,便是她老人家的亲生女儿!正是她抢先提出要请一位忏悔师来帮忙,私下希望这教士对自己的好处至少不亚于对病人的帮助。原来这几个老太婆天天都要来同老孀妇克罗夏尔闲聊,她们有时一起玩波士顿纸牌,有时则同往土耳其花园散步。就在这一静一动之间,她们居然对这位老友僵冷的心灵产生了影响:她对往事有所反酋,对未来建立起了某种观念,对地狱也不无敬畏的心理了;而且由于真诚地恢复了宗教信仰,她也就在一定程度上期待着灵魂得到宽赦。在这个庄严的早晨,这三位家住圣弗朗索瓦街和老神庙街的老太婆,重又来到客厅里坐定;而平常克罗夏尔太太是每逢星期二在这里接待她们。她们一个接一个、轮流从安乐椅上站起身来,到可怜的老人身边陪伴她,并用一般应付垂危病人的假话来安慰她。可是,这时连头一天请来的医生也不再担保老孀妇无生命之睫,她们终于感到最后时刻已经迫近,便商量应不应该通知德·贝勒弗依小姐。在征得女仆弗朗索娃同意之后,她们议定派一名听差到泰布街,把病情通知那位年轻的亲戚。她们四人都一致认为她极有权势。不过她们私下里却希望:那个原籍奥弗涅酋的听差最好晚点儿把姑娘请来,因为她在克罗夏尔太太的感情中实在占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老孀妇的家产显然高达一千多埃居年金。那三个女人对她这般体贴照料,不过是因为这三位好友、甚至女仆弗朗索人间喜剧第三卷娃也都不知道她早有了遗产继承人。克罗夏尔太太严守当年歌剧院的规矩,对德·贝勒弗依小姐从不使用“女儿”的亲热称呼;加之小姐本人十分阔绰,这就更使那四个人觉得:他们瓜分那垂危者家产的算盘,差不多是天经地义的了。不一会,三个女巫中当班的那一位,摇头晃脑地走了过来,对忐忑不安的两个伙伴说:“现在该派人去请神甫封塔农先生啦。再耽误两个钟头,她就既没有神志、也没有力气签一个字喽!”那个老掉了牙齿的女仆当即出门,请来一位身着黑礼服的先生。这位神甫长相平庸,再加上前额狭窄,更表明他的思想浅薄。他那阔大松弛的面颊、有两道折裥的下巴颏儿,都显示出一种自私自利的安逸。他那双暴突的褐色小眼睛安在鞑靼人的眉毛下面还算恰当,只要不抬起这双小眼,他那扑满银粉的头发,倒可给人一种貌似温良的印象。“神甫先生,”弗朗索娃对他絮叨道,“对您的高见我实在感激不尽;不过您还该想着点儿,我可是尽心尽意地照料过这位亲人来着。”这位步履艰难、哭丧着睑的女仆看见套间的房门打开了,便没有再往下说,这时三位老婆婆中最精于奉承之道的那一位,已抢先站到了楼梯口,以便头一个跟忏悔神甫搭话。那教士洋洋得意地听完这三位密友连珠炮一般发来的、既甜蜜又虔诚的诉说之后,便走到克罗夏尔太太的床头坐下。为了保持体统和不失检点,三位女士和老仆弗朗索娃不得不留在客厅里,面面相觑地做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她们睑上本已布满皱纹,所以能够毫不费力地装得惟妙惟肖、真假莫辨。人间喜剧第三卷“啊,多么不幸啊!”弗朗索娃一边叹息一边嚷道,“我这已经是给第四位女主人送终了,真叫命苦呀!第一位赏了我一百法郎终身年金;第二位给了我五十埃居;第三位留给我一千埃居现款。苦干三十年,总共才捞得了这么一点产业!”女仆利用她可以自由进出的权利,溜进了旁边一间斗室,好偷听神甫的低语。“我的女儿,”封塔农喃喃地说,“我很高兴看到你这么虔诚;你胸前佩戴着天主的圣物……”克罗夏尔太太做了一个含混的手势,说明她的神志已经不大清楚:她居然指了指帝国荣誉勋位十字勋章。神甫一见皇帝的肖像,顿时吓得倒退一步。然后他又挨近那正在做忏悔的病人,同她低语了片刻;有一阵子弗朗索娃简直什么也听不见。“我真是命定要遭殃呀!”老人突然进出一声喊叫,“可别撒手不管我呀!神甫先生,您怎么能认为,我还得对女儿的灵魂负责呢?”教士的声音太低,墙壁又太厚,弗朗索娃听得不十分清楚。“哎呀!”老孀妇哭诉道,“那坏蛋没给我留下一点可以自由支配的东西。他抢走了我可怜的卡罗琳娜,硬将我们母女拆散;他只给了我三千利勿尔年金,本金还归我女儿所有!”一听见这话,弗朗索娃便跑进客厅喊道:“太太有个女儿,财产却只有终身年金!”三位老太婆非常惊讶地互相递了个眼色。其中有一位干瘪得鼻子和下颚几乎连成了一片,表现得特别虚伪和狡猾。她人间喜剧第三卷眨巴眨巴眼睛,等弗朗索娃一转身,就对那两位朋友示意:“这女仆可是个精灵电呀!她已经在三份遗嘱里占了地盘了。”这三个老太婆于是继续在这里待着。可是不多一会儿,神甫露了面:他一开口说话,三个老巫婆就跟着他奔下了楼梯,让弗朗索娃单独陪着女主人。克罗夏尔太太疼痛难熬,但一再按铃也无济于事;原来,近在咫尺的女仆只是敷衍地应对着:“嗳,这就来啦,马上就来!”这时,弗朗索娃把衣橱、五斗柜的门不停地开开关关,好象在寻找一张丢失了的彩票。正当这紧张的局面接近顶峰时,德·贝勒弗依小姐赶到了母亲床前,倾诉了孝女的一番心意:“唉,可怜的妈妈,我真是罪孽深重啊!你得了重病,可我却不知道,连一点感应也没有!不过我现在总算赶到你身边来了……”“卡罗琳娜……”“你说什么?”“我说她们给我请来了一位神甫!”“该请医生才是呀!”德·贝勒弗依小姐接口道,“弗朗索娃,快去请一位医生来!这些老太婆为什么不派人去请医生?”“可她们偏偏给我请了一位神甫!”老人说着叹了一口气。“她多么痛苦!可桌上连一瓶止痛药水都没有,什么也没有。”母亲做了个含混的手势;但目光敏锐的卡罗琳娜却看出了她的心意,便不再作声,好让她把话说完。人间喜剧第三卷 39“她们给我请来了一位神甫……说是为了给我做忏悔。卡罗琳娜,你可得小心,”她拼着最后的力气,艰难地叫嚷着,“神甫逼着我说出了你那恩人的姓名哩。”“可怜的妈妈,谁会把他的名姓告诉你呢?”老人还想做出狡黠精明的样子,但就在此刻咽了气。如果当时德·贝勒弗依小姐能够细细端详母亲的容颜,她准会见到别人所见不到的一件事,即死神是怎样欢笑的!为了理解上面这幕场景的意义,就得暂时忘掉这几个人物,以便留出余地来倒叙早先发生的事情:这些事情的最后一桩是同克罗夏尔太太去世相关联的。这样两个部分构成了同一个故事。而由于巴黎生活的特殊规律,这故事却产生了两条不同的情节线索。一八。五年十一月末的一天,大约凌晨三点,一位看上去有二十六、七岁的青年律师,从帝国大法官公馆的楼梯上走下来,户外结了薄薄的寒霜,他身上还穿着参加舞会的礼服。走到公馆的院子里,他不禁悲伤地长叹了一声[不过就在这声悲叹里,还透着法国人绝少丢弃的那种欢快)。因为他从公馆的铁栅门望出去,竞不见一辆马车,也听不到远处传来马蹄的得得声,或巴黎车夫痦哑的呼喊。这位年轻人方才40 人间喜剧第三卷在康巴塞雷斯Ⅲ的牌桌上刚和首席法官吲分手,此刻却只听见法官的辕马在院子里刨蹄子的声音,马车的车灯把院子照得半明半暗。突然,年轻人觉得有人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转过身,认出了首席法官,忙向他表示敬意。正在首席法官的听差放下马车脚踏的时候,这位前国民大会的立法人一眼看出了青年律师的尴尬神情,便乐呵呵地对他说:“一到夜间,黑猫白猫都成了灰猫。首席法官送一位普通律师一程,也不算丢睑!”接着又补充解释:“尤其因为这律师是一位老同事的外甥;这位老同事是行政法院的智囊之一,而行政法院又为法兰西编纂了拿破仑法典!”帝国最高司法长官作了一个手势,那位步行客就立即登上了马车。“你住在哪里呀?”大臣问那位律师。接着,一直在待命的听差砰然一声关上了车门。“大人,住奥古斯丁河滨道。”马车起动了。年轻人和大臣这时四目相对地静坐着;这天夜晚,在康巴塞雷斯举行的盛宴上,青年律师一直想同大臣搭话而未能如愿,而大臣也似乎自然至终故意回避着他。①康巴塞雷斯(1753 1 824),法国政治家兼法学家,执政府时期(17991804)的第二执政,后成为帝国大法官,地位仅次于拿破仑本人。“帝国大法官”是一种荣誉称号,高于“首席法官”(司法大臣)。②指克洛德 昂布罗亚兹·雷尼埃·玛萨公爵(1了46 1 81∞,他在一八0二年被任命为首席法官(即司法大臣)。人间喜剧第三卷“好哇!德·格朗维尔先生,你正在青云直上吧?”“要是我能在大人身边……”“我并不是在说笑话,”大臣又道,“你的实习期已结束了两年。在格西默兹和奥特塞尔两案里,你的辩护词都很出色,使你得到了很高的评价。”“不过我却一直以为,我对这些倒霉的流亡贵族的忠诚,会给我自己帮倒忙。”“你真是少不更事,”大臣用郑重的口气对他说。稍停片刻又道:“今晚你倒很讨帝国大法官的欢喜!你就到检察院的警务法官团里来做事吧,我们正愁人手不够呢。令舅是康巴塞雷斯和我极其器重的人物,这样一位要人的外甥,又怎能因为缺少后台,就一辈子充当普通律师呢?令舅当年帮助我们度过了惊涛骇浪;这样的关照是令人没齿难忘的。”“不久以后,”大臣稍停片刻又接着说,“我手头将有三个位置出缺,分别属于巴黎初审法庭和帝国法院。到时你不妨来看看,哪个位置合适,你就放手挑选那一个。在这之前你只管努力工作,不要来见我。首先是因为我忙得不亦乐乎;其次,如若不然,你的对手会猜透你的用心,便会在老板跟前拆你的台。康巴塞雷斯和我今晚对你不理不睬,就是防着你因受到优宠而横遭猜忌。”大臣的话音方落,马车正好在奥古斯丁河滨道停住。青年律师对这位慷慨大度的靠山连连道谢,衷心感激他许给自己两份肥缺;这时凛烈的北风猛刮他的腿肚,他赶快用力敲门。看门老头儿终于拉开了门闩,待律师从门房前面走过时,又用沙哑的声音喊道:人间喜剧第三卷“格朗维尔先生,有您一封信!”年轻人接过信来;虽然天气严寒,他仍想借行将熄灭的路灯的残光,辨认出信上的字迹。“是父亲的信!”他大喊一声,同时从看门人手里接过那支好不容易才点燃的蜡烛。他急忙上楼,到屋里展读了这封来信:速乘近期驿车赶回:如能及时抵达,你必能发家致富。安杰莉克·邦唐的胞姊刻已病故,那位小姐已成为独生女。我们知道她对你并无恶感。现在邦唐太太大约可以留给她四万法郎年金,还不包括准备赠送给她的嫁奁。我已经把道路铺平。咱们的亲朋故旧,看见昔日的阀阅世家居然同邦唐家族联姻,定会觉得好不奇怪。邦唐老爹曾经是一顶红透了的红帽子,所以他名下有许多以极其低廉的价格购进的国家资产。然而,第一,他手中只是几片僧侣的牧场,而僧侣是不会卷土重来的;第二,你去充当律师本已属降尊纡贵,我看对当今潮流再让一筹也未尝不可。那位姑娘会有三十万法郎到手,我再送给你十万,你母亲的家产大约值五万埃居。这样,亲爱的孩子,假如你想跻身法官的行列,或者想跟别人一样当上参议员,就完全具备了条件。我那身居行政法院议员要职的姻兄,大约是不会为此助你一臂之力的。但他不曾娶亲,他的遗产终究会归你:假如你不能凭自己的力量当上参议员,总还可以仰仗他的余威。如此你便可高屋建瓴,审情度势、酝酿决策。别了,拥抱你!看完了来信,小格朗维尔便躺在床上打着千万种算盘,一种比一种更加美满。有了帝国大法官、首席法官和他舅父人间喜剧第三卷(他是拿破仑法舆的编纂人之一)这样强大的靠山,他就可以借一个人人眼红的位置来当作起点,比如说,在帝国初级法院里任职。他还想象自己已经当上检察院的官员,而拿破仑正是从这个机构里物色帝国高级人员的。他又想象自己已经腰缠万贯,足以为他的权势作后盾。如果单靠从母亲那里继承来的一片薄田,换得区区五千法郎收入,那是不足以支撑他的地位的。为了把这场飞黄腾达的好梦做得更加圆满,他还回忆起安杰莉克·邦唐小姐天真烂漫的形象,她原是他儿时的伙伴。在他尚未成年之际,父母倒也并不反对他和邻家这位漂亮小姐亲近。但是后来,当他回乡度假在巴耶小住时,双亲却流露出根深蒂固的门第之见:他们觉察到了他对这位年轻姑娘的友情,便禁止他再与她交往。所以这十年来,小格朗维尔只能偶尔见到他所谓的小媳妇儿。碰上这样的时刻,他们便摆脱双方家长的严密监视,趁着在教堂里、街道上交臂而过的瞬间,泛泛地寒喧几句。他们最甜蜜的日子是有几次逢着诺曼底人称之为集市的节J夫活动,他们借机悄悄地相互遥望。最近一次休假期间,小格朗维尔两次见到了安杰莉克,只见她低垂眼帘,看样子心情十分惆怅;他觉得他这位小媳妇儿一定是遭到某种无名暴政的压制,才弄得这般意气消沉。第二天清晨七点,这位青年律师便来到胜利圣母院街的驿车办事处,幸运地在即将开往卡昂的马车上弄到了一席坐位。这位实习律师重新见到了巴耶大教堂的钟楼,心中不觉激动万分。由于生平还不曾遭逢过失意,他的心扉仍然朝着鼓舞年轻人的美好感情敞开。父亲和几位亲朋等着他来参加人间喜剧第三卷欢快的饮宴,宴会前前后后花费了不少时间。接着,这位急不可耐的年轻人便被带到了染坊街一所他很熟识的房子跟前。在那个年头,巴耶的居民还管他父亲叫德·格朗维尔伯爵;父子二人来到出入马车的大门面前,门上的绿漆已经斑斑驳驳。伯爵使劲地叩击这扇绿门,那年轻人的心也随着剧烈地跳动。这时已是下午四点钟光景。一位头戴布制便帽的年轻女仆,欠身向两位男客施礼,回话说太太们做完晚待就回来。伯爵父子走进一间低矮的屋子,那模样儿活象修道院的接待间,现在临时充作了会客室。屋子四壁都装了刨光的核桃木护板,光线显得分外暗淡;沿墙对称地安放了若干饰着绒绣的坐椅和古色古香的安乐椅。石砌的壁炉上方,只装点着一面泛着绿光的镜子;镜面的左右两侧伸展着还是乌得勒支和约Ⅲ时期制造的老式烛台曲曲弯弯的枝桠。小格朗维尔发现,在正对壁炉的细木护壁板上,钉着一只巨大的、用乌木和象牙做成的十字架,四周镶着浸过圣水的黄杨木。这间屋子开了三扇十字窗,从窗下那座外酋式的花园里取光——园子里一排排黄杨树将地面划分成相互对称的方格;虽然如此,屋子里还是光线不足,以致在背光一面的墙壁上,人们几乎看不见那三幅出自大手笔的宗教画。那大抵是在大革命期间由老邦唐收购的;他作为本区区长,决不会忘记给自己谋利益。从打蜡打得锃光瓦亮的地板,到绿方格子的粗布窗帘,一切陈设都如寺院般清洁明净。这僻静的隐居之地就①一七一三年,法、西、英、荷在荷兰的乌得勒支签订和约,结束了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人间喜剧第三卷是安杰莉克日作夜息的场所;那年轻人一进来顿觉心头好不辛酸。由于经常出入灯红酒绿的巴黎沙龙,出席旋风一般频繁的J夫宴活动,外酋暗淡平静的生活早被小格朗维尔淡忘了。突然出现的对比使他内心感到不寒而栗。在康巴塞雷斯公馆的聚会上,生活显得那样丰富多采,思想是那么旷达开阔,帝国的光荣又体现得那样辉煌灿烂;刚从那里走出,就立刻落入了思想委琐庸俗的小圈子,那岂不象是突然从阳光明媚的意大利,来到了冰天雪地的格陵兰么?“在这里度日,怎能算得上生活?”他一边环顾这卫理公会派Ⅲ的客厅,一边喃喃自语。老伯爵发现了儿子睑上的惊异之色,便拉着他的手,来到一扇十字窗前,那里还透着一点微光。女仆正在忙着点亮火炬形烛台上残余的蜡烛头;老人想趁这机会驱散这次造访在孩子额头上堆起的愁云,便对他道:“孩子,听我说:邦唐老爹的遗孀虔诚到了极点。要知道,正如谚语所说:‘魔电越老,花招越多’……。我看你是办公室坐久了,所以看不顺眼。唉,实际上,老太婆已完全处于神甫们的包围之下。他们居然使她相信:要升天堂还来得及。为了更有把握地叫圣彼得用钥匙打开天国的大门,她干脆出钱收买。她天天望弥撒、听日课,并且在上帝规定的每个星期日去领圣体,还把修缮祭堂当作自己的乐趣。她向大教堂捐赠了许多装饰品、许多白长衫和无袖衣,为华盖添插了许多羽毛;结果弄得上次天主节游行时满街人山人海,大家都①法国新教耶稣教的一派,以教规严峻、生活清苦著称。人间喜剧第三卷象看犯人上绞架似的来围观服饰华丽的神甫,以及重新镀过金的、熠熠发光的圣器。所以这地方真成了名副其实的圣地。还是在我的劝阻之下,她才没有将这三帧名画捐赠给教堂:这三幅都很值钱,是多米尼坎、科雷琪和安德烈·德·萨托的名作Ⅲ。”“我想知道安杰莉克的近况,”年轻人急切地问。“你若不娶安杰莉克,她就走投无路了。”伯爵答道,“那些好心的使徒,居然劝她当一辈子老处女,算是以身殉道。我看她变成了独生女儿,便向她提起了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来打开这小人儿的心扉。你一定明白:只要一结婚,你就可以把她带到巴黎去。到了那里,天天都有的喜J夫欢宴、观舞赏剧,以及巴黎生活的种种熏陶,准能叫她很快地把修道院的必修项目,诸如忏悔、斋戒、苦行衣、望弥撒等等,统统抛到九霄云外。”“可是那样的话,从教会财产得来的五万利勿尔年金不就又回到了……”“你这回可说到点子上了!”伯爵嚷道,满睑精明干练的神气,“这桩婚事能将邦唐家族嫁接到格朗维尔家族的谱系上来,邦唐太太对此远非无动于衷。由于这一层原因,她就把自己的财产作为不动产,如数赠送给了那姑娘,她本人只保留收益使用权。所以圣职当局便反对你的婚事。不过我已经①多米尼坎(1 581 1 641),意大利画家、建筑家。科雷琪(1494 1534),意大利画家,在帕尔马教堂留下了许多壁画。安德烈·德·萨托(14871530),意大利佛罗伦萨画家。人间喜剧第三卷差人张贴了结婚告示,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再过一周,你就脱离了苦海,不再受那老太婆或她身边的神甫摆布了。那时你就将巴耶最俊俏的姑娘弄到了手;这小娘子决不会给你增加苦恼,因为她是循规蹈矩的。就象他们的行话所说:她可是苦修过来的,熬过了斋戒和祷告——还熬过了母亲的训诲!”他提到这最后一点时,还特别压低了嗓门。有人轻轻地叩了一下房门。伯爵还以为是那母女二人回来了,赶紧将话头收住。进来的原来是一位忙忙碌碌的小僮仆。他一瞥见这两位贵客便显出几分胆怯,回头招呼那位年长的女仆过来。这男孩上身着一件蓝呢背心,后面带有几条垂尾,在屁股上来回摆动;下身穿一条蓝白条纹长裤,头发剪成圆形;他的模样象唱诗班的儿童,举止装作一本正经,那当然也是所有“圣堂”居民无不具备的特色。那家僮问:“加蒂安小姐,您可知道圣母日课的课本在哪里?圣心派教会的修女,今晚要在咱们教堂举行仪式呢。”加蒂安找那课本去了。“还要等很久吗,我的小卫士?”伯爵问。“哦,最多再等半个钟头吧。”“咱们去看看吧,那里颇有些长得俊俏的女人呢,”父亲对儿子招呼道,“何况参观大教堂总不至于有什么害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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