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喜剧》-75

“我们两家大概有世仇吧?”吕依吉颤抖着问。“是的。我盘问过妈妈,知道波尔塔家的人杀死了我的几个兄弟,烧了我家房子。我父亲又灭了你们一家。他以为在放火烧你家房子之前,已经把你绑在床柱上,你是怎么幸免于难的呢?”“我不知道,”吕依吉回答。“我六岁时被带到热那亚一个叫柯洛纳的老人家里。我家的事他压根儿没告诉我。我只知道我是孤儿,没有财产。这个柯洛纳就算我的爸爸,我用他的姓一直用到入伍为止。因为我需要有身分证,证明我的来历,柯洛纳老人于是告诉我,虽然我很弱小,几乎还是个孩子,但已有了仇人。他让我只用吕依吉的姓,好逃过仇人的毒手。”“你走吧,你走吧,吕依吉,”吉讷弗拉喊着,“不,我应该陪你走。只要你在我父亲家里,你丝毫不用害怕;但你一走出我家,就得小心提防!你每走一步都会有危险。我父亲人间喜剧第二卷有两个科西嘉人听他使唤,威胁你生命的要不是他,就是这两个人。”“吉讷弗拉,”他说,“这个冤仇还要在我们之间存在下去吗?”少女陇郁地微笑着,垂下了头。她马上又做然抬起头来说:“噢,吕依吉,我们俩的感情要非常纯洁真挚,我才有力量走我要踏上的这条路。这关系到我们一辈子的幸福,是不是?”吕依吉以微笑作答,捏紧了吉讷弗拉的手。少女明白,此时此刻只有真正的爱情才不屑于作那些俗气的保证。吕依吉的镇静自若和深思熟虑的表情,可以说表明了他感情的力量和持久。这一对情侣的命运于是这样决定了。吉讷弗拉已隐约看到所面临的残酷战斗;而抛弃路易的想法,这个也许曾经在她脑子里转悠过的念头,却全然消失了。她决计要永远属于他,便霍地拽着他,使劲把他拖到外边,一直把他送到赛尔万为他租下的简陋住房,方才分手。等她回到家里,早已成竹在胸,满睑泰然自若:一举一动看不到丝毫不安。她的父母正准备吃饭,她小心翼翼地、充满柔情地抬眼望着他们俩;她看到,她的老母亲哭泣过,眼皮都哭红了,一时间她心动神摇;但她藏起自己的激动。皮永博仿佛忍受着剧烈的、竭力压抑着的痛苦,不是一般表情所能反映的。仆人上饭上菜,却没有人去碰一碰。怕进饮食是一种征象,反映了心灵的巨大危机。三个人都一声不响地起身离席。走到阴森森的庄严的大客厅,吉讷弗拉坐在父亲和母亲中间,皮永博人间喜剧第二卷想开口,但说不出话来;他想走几步,却浑身无力,他回来坐下,拉了拉铃。“皮埃特罗,”他终于对仆人说,“你去生个火,我觉得冷。”吉讷弗拉打了个寒噤,忧虑地望着父亲。他内心的斗争必定非常激烈,所以容颜大变。吉讷弗拉知道威胁着她的危险有多大,但她并没有胆颤;而巴托洛梅奥向他女儿偷偷瞥了几眼,看起来他这时怕的是他亲自培植的女儿的烈性子。他们两人之间,本来什么都是爱走极端的。因此,男爵夫人确信父女两人的感情有可能发生变化,她的睑越发显出恐惧。“吉讷弗拉,你爱上了你家里的仇人。”皮永博不敢正视女儿,终于开口说。“不错,”她回答。“你在他和我们之间必得选择其一。我们的世仇是家庭的一部分。谁不同我一起复仇,就不是我家的人。”“我的选择已定。”吉讷弗拉镇定地说。女儿的镇静被巴托洛梅奥误解了。“噢,亲爱的孩子!”老人眼眶里充满泪水,他生平第一次,也是绝无仅有的一次,流出了眼泪。“我要作他的妻子。”吉讷弗拉骤然说。巴托洛梅奥感到头晕目眩;但他恢复了镇定,反驳说:“只要我活着,你就别想结婚,我永远不会同意的。”吉讷弗拉默默无言。男爵继续说:“你想过吕依吉是杀害你几个兄弟的凶手的儿子吗?”“犯下这罪孽的时候,他才六岁,他应当是无辜的。”她回答。人间喜剧第二卷“波尔塔家的人会无辜?”巴托洛梅奥喊着说。“我怎么会和你们一样有这种仇恨呢?”少女猛丁地说。“你们把我带大,不是一直让我相信波尔塔家的人就是妖魔吗?我怎么会想到,您杀死的人当中还有一个活着呢?您让世仇向我的情感让步,难道不是合情合理的吗?”“波尔塔家的人会无辜?”皮永博说。“要是他的父亲那时在床上找到你,你就活不了,他会叫你碎尸万段。”“那是可能的,”她回答,“但他的儿子给我的超过了生命。看到吕依吉就是幸福,否则,我就活不下去。吕依吉给我显示了感情的大干世界。我兴许看到过比他更俊的面孔,但是,没有一个能同样地迷住我;我兴许听到过……不,不,永远不会有比他更动听的嗓门了。吕依吉爱着我,他将做我的丈夫。”“永远不会,”皮永博说。“吉讷弗拉,我宁愿看到你躺在棺材里。”科西嘉老人站起来,在客厅里大步走着,时断时续地说出这样几句话,表明他的情绪十分激动。“也许你以为我会回心转意?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我不想要一个波尔塔家的人做我的女婿。这就是我的判决。咱俩之间再也不要谈这件事了。我是巴托洛梅奥·迪·皮永博,吉讷弗拉,你听明白了吗?”“您话里有点什么秘而不宣的意思?”她冷冷地问。“我的意思是说,我有一把匕首,我不怕人世间的司法。我们这些科西嘉人,我们会向上帝作解释的。”“那么,”她站起来说,“我是吉讷弗拉·迪·皮永博,我人间喜剧第二卷宣布,再过半年,我就是吕依吉·波尔塔的妻子。”停了一会儿,她在可怕的静寂中又添上一句:“爸爸,您是一个暴君。”巴托洛梅奥攥紧拳头,敲着壁炉台的大理石板,喃喃地说:“啊!这儿是巴黎。”他默不作声了,双手抱在胸前,头耷拉在胸脯上,整个晚上再没有说过一句话。少女表明自己的意志之后,装出令人难以置信的镇定,开始弹琴和唱歌,悠闲自在,无所牵挂地弹奏着动人的乐曲,这样就战胜了她的父亲,他的额头一直没有舒展过。老人痛苦地经受着这无言的詈骂,采摘着他对女儿的教育的苦果。尊重是一道栅栏,既保护着父母,也保护着子女,使父母不用忧愁,使子女不用悔恨。第二天,吉讷弗拉本想按平日上画室的时间出门,但大门对她关闭了;可是她马上心生一计,把父亲的严厉态度告知吕依吉·波尔塔。一个不识字的女仆把吉讷弗拉写的信交到青年军官手里。一连五天,两爪l情人就靠这种二十岁的年轻人都会耍的电花招互通音信。父女俩极少说话。两人内心都有怨恨,互不相让,做岸地、默默地受着痛苦的煎熬。他们自己也发现,把彼此联系起来的爱的纽结是多么牢固,两人都想一刀两断,然而办不到。巴托洛梅奥望着吉讷弗拉的时候,不再象从前那样,再没有一丝一毫甜蜜的意念涌现,使他严峻的面容开朗起来。少女每当瞧着她父亲的时候,总带着恶狠狠的意味,她天真无邪的额头上,常常带有责怪的神情;她沉浸在幸福的思念之中,然而有时悔恨又似乎使她双眼暗淡无光。不难看出,这一幸福既然造成了她双亲的不幸,人间喜剧第二卷那她就永远不会去安心享受。巴托洛梅奥也好,他女儿也好,他们固有的心地善良所导致的种种优柔寡断,都敌不过骄傲和科西嘉人特有的怨恨心。他们互相激怒,闭目不看未来。他们或许还在自诩,有朝一日,总有一方会让步的。吉讷弗拉生日那天,她母亲看到父女这次闹翻,性质严重,正愁肠百结,一心考虑利用过生日的机会,让父女和解。三个人都聚在巴托洛梅奥的卧房里。吉讷弗拉看到母亲睑上流露的犹豫,便猜出这番意图了,她忧郁地微笑着。这时一个仆人通报,有两个公证人由几个证人陪着进屋来了。巴托洛梅奥定睛瞧着这些人,他们的睑冷若冰霜,咄咄逼人,象这个场景的三位主人公那样炽烈的心灵,都感到难以抵挡。老人不安地转向他的女儿,在她睑上看到一丝胜利的笑容,他猜到要有灾难临头了;但他装作粗野无礼的样子,有意一动不动,一面平静地、好奇地瞧着那两个公证人。老人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来客都坐下了。“这位先生想必是皮永博男爵先生了?”年长的那位公证人问。巴托洛梅奥躬了躬身。公证人的头做了个轻微的动作,狡黠地瞧着少女,如同一个商务法警逮住一个债务人一样;他掏出鼻烟壶,打开来,取出一小撮烟末,一点点地吸着,一边斟酌词句,开始他的长篇讲话;他一面说,一面不时停顿一下G吝是演说家的方式,下面的破折号并没有完全把这种味儿表达出来)。“先生,”他说,“敝人是罗甘先生,令嫒皮永博小姐的公证人,我等 我的同事和敝人——到府上,——无非是秉人间喜剧第二卷公执法,——了结家庭纠纷,——看来 您和令嫒皮永博小姐之间——在——她——与吕依吉·波尔塔先生的婚姻问题上——起了纠葛。”这些话说得文诌诌的,在罗甘先生看来,可能太漂亮了,对方不容易一下子明白,他便打住,一面带着经纪人所特有的表情,那种介乎谦卑和亲呢之间的态度,瞧着巴托洛梅奥。大凡公证人,都惯于对谈话对象装出关心备至的模样,最后形成一副怪睑,可扮可收,就象他们的白色祭袍u,可穿可脱。这副善意的假面具和他的电把戏,一眼就可以看穿,巴托洛梅奥不禁恼怒万分,他不得不调动全部理智,才没有把罗甘先生从窗口扔出去;连他的皱纹也带上了愤怒的表情,公证人瞧在眼里,思忖着:“我的话产生了效果。”“不过,”他用甜蜜蜜的声音接着说,“男爵先生,此类场合,在下首先无非是着重进行调解。——如蒙俯允,请听鄙人详述。——毋庸置疑,吉讷弗拉·皮永博小妇——今日已至『卜 法定年龄,——即令未得父母许可,——只要签订有效婚约④,即可举行婚礼。但,——通常——凡享有一定声望,——属于上流社会,——尚能保持门风之人家,——其家庭内部不和之隐情,设法不令外人知悉,实属必要。——再者,如不愿因诅咒年轻夫妇倒运而累及自身(因必然要累及自身!)——鄙人是说——通常——在此类有名望之家,——则不让此种婚约成立,——因此类婚约无异于——①指教皇或主教行圣礼时穿的白色祭袍。②指成年子女未征得父母同意签订的婚约。人间喜剧第二卷家庭分裂之佐证,——故而最终——只得解除。——先生,如女方欲订有效婚约证书,立意坚决,不容父亲——”他转向男爵夫人,加添说,“母亲存有令其俯首听命之希望。——则其父执意不允亦无济于事——此其一。——其次,父命在法律上亦属无效,故而大凡通达情理者,往往对于女训斥一番,然后任其自由……”罗甘先生意识到,他可以照这样讲两个小时,却得不到回答,便住了嘴。看到他想劝其回心转意的人那副模样,他不由得感到异常不安。巴托洛梅奥的面容激变:条条紧锁的皱纹赋予他一种不可名状的凶狠神色,他朝公证人瞥了老虎般凶恶的一眼。男爵夫人一言不发,瑟缩在一边。吉讷弗拉镇静而坚决地等待着,她知道,公证人的声音比她的更有力量,看来她决计保持沉默。罗甘住嘴的当儿,这个场面变得异常可怕,以致那些陌生的证人都不寒而栗:说不定他们还从未碰到过这样的静默。两个公证人面面相觑,好象在互相询问,他俩站起身来,一起走到窗前。“你以前碰到过这般模样的主顾吗?”罗甘问他的同事。“连个闷屁也不放,”年轻的那位回答,“换了我,干脆就宣读证书。我看这老家伙不好说话,他怒气冲冲,你想同他商量,什么结果也得不到……”罗甘先生于是拿出一张有印花的纸,宣读了预先起草的条文,板着睑问巴托洛梅奥有什么要说的。“难道在法国,法律要取消父亲的权力吗?”科西嘉人问。“先生……”罗甘用甜蜜的声音说。“要从父亲身边夺走他的女儿吗?”人间喜剧第二卷“先生……”“要剥夺一个老人最后的安慰吗?”“先生,您的女儿属于您,只是……”“要把他杀害吗?”“先生,能让我说完吗?”没有什么比一个公证人在情绪冲动的场合,对他所干预惯了的事情保持镇定自若、谆谆说理的态度更有威力的了。皮永博觉得他看到的一张张睑仿佛是从地狱逃出来的。当他的小个儿对手用平静而近乎美妙的声音讲出这要命的“能让我说完吗”时,他憋在心里的不动声色的狂怒达到了极点。壁炉上的一颗钉子挂着一柄狭长的匕首,他向它扑过去,再冲向他女儿。那个年轻一点的公证人和一个证人赶了过来,拦在他与吉讷弗拉中间;巴托洛梅奥猛然掀倒那两个调解人,睑涨得火一样红,闪闪发光的双眼比匕首的寒光还要吓人。吉讷弗拉面对着父亲,带着胜利的神色盯着他,缓步向他走去,双膝跪下。“不!不!我下不了手。”他一面说着,一面用力把匕首掷出去,一直插入护壁板内。“那么给我开恩吧!给我开恩吧!”她说,“您不忍制我死命,又拒绝给我生命。噢,爸爸,我从未这样爱过您,把吕依吉给我吧!我跪着恳求您同意:女儿可以在父亲面前低声下气;给我吕依吉,否则我宁愿一死。”狂怒窒息着她,使她说不下去,她发不出声音来;她痉挛地挣扎着,说明她处于生死关头。巴托洛梅奥将女儿一把推开。人间喜剧第二卷“你逃走吧,”他说,“吕依吉·波尔塔的女人不能作皮永博家的人。我没有女儿了!我没有力气来诅咒你;但我要抛弃你,你没有父亲了。”他按紧心寓,用深沉的声音喊道:“我的吉讷弗拉·皮永博就埋葬在这儿。”停了一会儿,又说:“你走吧,不幸的人,走吧,别再在我面前出现。”说完,他用胳臂挽着吉讷弗拉,默默无言地把她送出住宅。“吕依吉,”吉讷弗拉一边走进军官那套简陋的房间,一边嚷着说,“我的吕依吉,我们除了爱情就一无所有了。”“我们比人间的一切国王都要富有。”他回答。“我的父母把我抛弃了。”她愁容满面地说。“那我替他们爱你。”“我们会幸福吗?”她在快乐之中带着恐惧。“会永远幸福的。”他一面回答,一面把她搂在心寓上。吉讷弗拉离家的第二天,她去恳求赛尔万太太给她一个落脚的地方,保护她一直到同吕依吉·波尔塔结婚的法定日期。社会总是给那些不遵从习俗的人带来忧伤烦恼,从这时开始,她初次尝到了这个滋味。赛尔万太太对吉讷弗拉的风流韵事给予她丈夫的损害非常恼火,冷冰冰地接待了这个离家出走的女子,彬彬有礼地对她说,不要指望她的支持。年轻的科西嘉少女生性高傲,便不再坚持,她和这种自私自利还没有打惯交道,感到非常惊愕,于是到离吕依吉住地最近的一家带家具出租的旅馆住下了。波尔塔家的儿子每天都来,整日在他未婚妻的脚下度过;这个被赶出家门的少女,父亲的斥责使她脑门上愁云密布;然而他的爱情是年轻人的爱情,他的话语又纯真无邪,这才驱散了她的愁云。他给她描绘的人间喜剧第二卷未来是这样美好,她终于露出笑容,但没有忘却双亲的严厉。一天早上,旅馆的女仆给吉讷弗拉提来几只箱子,里面有布匹、衣服,年轻主妇持家的用品一应俱全;从这次馈赠中,她看出一个母亲有先见之明的好心,在一件件翻看这些礼物的时候,她找到一只钱袋,男爵夫人在里面放上了属于她女儿的一笔钱,还加上她自己的私蓄。钱里夹着一封信,母亲在信上给女儿出谋划策,说是放弃这倒霉的结婚计划,现在还为时未晚。信上说,为了使吉讷弗拉得到这微薄的接济,天知道要多么小心谨慎;她恳求吉讷弗拉,如果她以后撒手不管,千万不要误以为她心肠太硬,她只怕是爱莫能助了。她祝福吉讷弗拉,如果她坚持要结婚,她祝愿她在这招灾惹祸的婚姻中得到幸福,并叫她放心,她心里只有她这个宝贝女儿。就在这儿,眼泪使信上的几个字都漫漶了。“噢,妈妈!”吉讷弗拉感动得喊出声来。她真想投到母亲膝下,端详着她,呼吸到家里令人身心舒畅的空气。吕依吉进来的当儿,她已经要冲出去了;她瞧着他,血亲间的柔情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眼泪也干了,她感到无力抛却这个身世不幸、情意绵绵的小伙子。她是这个高尚的人的唯一希望,她爱着他,却又要抛弃他,……这种行为不啻是一种背叛,年轻的心灵是断然作不出的。吉讷弗拉心胸博大,她把自己的痛苦埋入了心灵深处。结婚的一天终于到了。吉讷弗拉四顾无人。吕依吉乘她穿戴的工夫,找签署结婚证书的证婚人去了。这些证婚人都是正直的人。有一个是以前的轻骑兵中士,在军队里曾受过吕依吉的恩惠,那在正派人心中是永远不会磨灭的;他以出人间喜剧第二卷租马车为业,拥有几辆车。另一个是泥瓦业承包商,新婚夫妇要搬过去的那间新居,房东就是他。他们两个都有一个朋友陪着,然后四个人同吕依吉一道回来接新娘。这几位证婚人看不惯社会上那一套虚文浮礼,也不曾把给吕依吉帮忙看成非同小可有事情,他们穿着干净,并不奢华,从他们身上丝毫看不到婚礼行列那种欢乐的气氛。吉讷弗拉为了同自己的财产相称,也打扮得非常俭朴;但她天生丽质,加之气派这样高贵,举止这样庄重,几位证婚人一看到她,什么话都咽下去了,只觉应该恭维她才是;他们恭恭敬敬地向她致意,她也欠身作答;他们一声不响地瞧着她,惟有赞美而已。这种矜持在他们中间投下冰冷的气氛。只有在相互平等的人们当中才会爆发出欢乐。这也是凑巧:这对未婚夫妇的周围,一切都是这样阴郁、沉重,丝毫反映不出他俩的幸福。教堂和区政府离旅馆不远。两个科西嘉人,后面跟着法律规定的四个证婚人,为着简单从事,摆脱社会生活中这一场面的繁文缛节,他们便安步当车。在区政府的院子里,他们看到一溜车马,说明陪送的人很多。他们登上台阶,来到一个大厅,在那里有两对新婚夫妇,他们的幸福都指定在这一天,正不耐烦地等待着区长的到来。吉讷弗拉挨着吕依吉坐在一条长凳的边上,几个证婚人伫立着,没有坐的地方。两个新娘,穿戴得花团锦簇,一身白纱婚服,系满丝带,缀满花边、珠宝,戴着桔花编成的花环,亮晶晶的蓓蕾在面人间喜剧第二卷纱下颤动着;她们周围簇拥着欢天喜地的亲人,两人的母亲也在作陪,两个新娘既心满意足又惴惴不安地望着她们;人人的眼里都映照出新嫁娘的幸福,每张睑都仿佛在向她俩表示祝愿。父亲们,证人们,兄弟们,姐妹们,来来往往,有如一群蜜蜂在落日的余辉中飞舞。每个人都似乎懂得这一短暂时刻的价值:在人的一生中,心灵有一刻要处在往昔的夙愿和未来的许诺这两种希望之间。看到这种场面,吉讷弗拉感到心房在膨胀,她挟紧吕依吉的臂膀,他对她望了一眼。泪水在年轻的科西嘉人的眼里滚动着,他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更懂得吉讷弗拉为他所牺牲的一切。这宝贵的眼泪使少女忘却了她是个弃儿。爱情在两个情侣之间倾泻着光辉的宝藏,他们在这喧闹的场合只看到自己:他俩独处在这人群中,正如在生活中那样。他们的证婚人对仪式不感兴趣,安然地谈论着生意。“荞麦价格十分昂贵。”那位中士对泥瓦业承包商说。“按比例,它还不象石灰那样贵。”承包商回答。他们绕着大厅走了一圈。“这儿真耗时间!”泥瓦业承包商一面嚷着,一面把一只银质大l怀表放进衣袋。吕依吉和吉讷弗拉彼此紧靠着,仿佛要变成一个人似的。他俩被同样的感情联结在一起,一样的气色,一样的抑郁和沉默,面前是两场叽叽喳喳的婚礼,闹闹嚷嚷的四家人,钻石和鲜花令人眼花缭乱,他们的快乐不过转瞬即逝;但对处在这一场面中的他俩,一个诗人是会赞赏不已的。这些喧嚣的、光怪陆离的人群流露在外的一切快乐,吕依吉和吉讷弗人间喜剧第二卷拉都埋藏在心底里。一边是欢乐的大吵大嚷;另一边是愉悦的灵魂细腻的沉默;一是地,一是天。但颤抖着的吉讷弗拉还不能完全摆脱妇女的弱点。她象意大利女子那样迷信,试图从眼前这一对比中看到一个预兆,内心深处保持着一种恐惧感,如同她的爱情一样不可克服。突然,一个穿制服的办事员推开双扇门,大家静了下来,他的声音象吠声一样回响着,叫着吕依吉·达·波尔塔先生和吉讷弗拉·迪·皮永博小姐的名字。这对未婚夫妇一时有点茫然失措。皮永博这个名字的声望引起了注意,在场的人本想看到豪华的婚礼场面。吉讷弗拉站了起来,因倨做面睨视着的双眼使全场的人都肃然起敬,她让吕依吉挽着胳臂,迈着坚定的步子走去,后面跟随着证婚人。一阵惊讶的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响,大家都交头接耳,这使吉讷弗拉意识到,人们在询问她双亲缺席的原因:父亲的诅咒看来仍在她身后紧追不舍。“等一下亲人,”区长对那个马上要宣读结婚证书的职员说。“父母表示反对。”秘书淡漠无情地回答。“双方都这样?”区长又问。“新郎是孤儿。”“证婚人在哪儿?”“在这儿。”秘书回答,一面指着那四个伫立不动,一言不发,抱着手臂,宛如雕像一般的证婚人。“有没有抗议书?”区长问。“有效证书手续都办妥了。”那职员回答,一面站起身把人间喜剧第二卷结婚证书所附的文件递给官员。按照程序进行的这一问一答有点毫不容情,寥寥数语就包含着整篇故事。波尔塔家和皮永博家的世仇,惊心动魄的激情,都一一写在身分证的一页上,好比墓石上的几行字,有时甚至是一个词:罗伯斯比尔或者拿破仑,就刻写了一个民族的编年史。吉讷弗拉颠抖着。她就象那只飞越重洋、只有挪亚方舟供它歇脚的鸽子,只能把目光停歇在吕依吉的眼里,因为她周围的一切都忧郁而冰冷。区长的神情透着不赞同和严厉,他的办事员带着恶意的好奇望着这对夫妇,连一点儿喜J夫的气氛都没有。正如人类生活一样,万事万物去掉了附属部分,从思维上来说虽然非常博大,但本身却很简单。这对夫妇回答了几句询问,区长喃喃地说了几句,他俩在登记簿上签了名,于是吕依吉和吉讷弗拉便算结合了。两个年轻的科西嘉人的结合,有着天才手笔写在《罗密欧与朱丽叶》④中的诗情画意;他俩穿过两道人墙,这群快乐的亲戚没有一个是他俩的亲人,这宗看来凄凄惨惨的婚事让这些人等得几乎不耐烦了。少女走到区政府的院子,站在天穹之下,从她胸臆中发出一声叹息。“噢!终生的体贴照料、坚贞不渝的爱情,够不够报答我的吉讷弗拉的勇气和温存?”吕依吉对她说。听到这句含着幸福的泪花说出的话,新娘忘却了内心的辛酸;她本来因为当众索取家庭拒绝同意的幸福而痛苦万分。①《罗密欧与朱丽叶》,莎士比亚的著名悲剧。人间喜剧第二卷“别人干嘛硬要夹在我们中间?”她稚气地说,逗得吕依吉乐了。快乐使这对新婚夫妇变得身轻如燕。她俩看不见天,看不见地,也看不见房屋,好象长上了翅膀那样,一直飞往教堂。他俩来到一个幽暗的小礼拜堂,在一个朴素的祭坛前,一个年老的教士为他们的结合举行了仪式。象在区政府里一样,他们被举行那两场婚礼的人们包围着,缤纷的色彩折磨着他们。教堂里挤满了亲戚朋友,萦回着马车、教堂执事、守门人和教士的嘈杂声。一个个祭坛都闪耀着教门里的奢华,装饰圣母雕像的桔花花环看来是新编的。到处是鲜花、香气,闪烁的蜡烛,绣金线的丝绒靠垫。上帝好象也参与了这一天的欢乐。那闪闪发光的柔软的白缎披带,对有些人来说是轻盈的,而对大多数人来说却象铅块般沉重;教士正要把这个永恒结合的象征物举到吕依吉和吉讷弗拉的头上时,却找不到完成这个快乐的祝愿的两个小男孩,只得让两个证婚人来代替。教士匆匆地教导新婚夫妇如何对待生活中的坎坷与责任,说有朝一日他们也要拿这些话来教育自己的子女;说到这儿,他话锋一转,对吉讷弗拉双亲的缺席作了旁敲侧击的责备;随后,他在上帝面前结合了他俩,正如区长在法律面前结合他俩一样,他做完弥撒就走了。“愿上帝降福于他们!”韦尼奥在教堂的门廊下对泥瓦业承包商说。“从来还没有过这样天造地设的一对。这个姑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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