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喜剧》-53

人间喜剧第二卷这句话传到奥斯卡的耳朵里,使他打定主意,非常不耐烦地嚷了一声:“再见,母亲!”应该承认,克拉帕尔太太说话的声音太高了一点,仿佛要让过路的人都知道她多么疼爱儿子似的。“你怎么啦,奥斯卡?”这个可怜的母亲有点伤心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她显出严厉的神色说,以为自己能够(这是所有惯坏了孩子的母亲的通病)叫儿子不得不敬重她。“你听我说,奥斯卡,”她立刻又换成温和的声调说,“你喜欢随便说话,不管你知道的也好,不知道的也好,你都喜欢乱说,这是年轻人愚蠢的自负;我要对你再说一遍,记住祸从口出,不要随便开口。你还没有见过世面,我的好宝贝,哪里能识别你碰到的那些人,因此,千万不要在公共马车上瞎说一通,那会出乱子的。再说,在公共马车上,有教养的人是不随便乱说话的。”那两个年轻人大约已经走到了旅馆尽里头,转过身来,旅馆大门下面又响起他们穿着马靴走路的声音;他们可能听见了母亲对儿子的训戒;因此,奥斯卡感到面子攸关,不能不甩掉他的母亲,他急中生智,想出一个大胆的办法。“妈妈,”他说,“你站在这里两面都有风,当心你会受凉发烧的;再说,我也要上车了。”孩子的话打动了母亲的心,她又搂住他亲吻,仿佛他要出远门一样,并且一直把他送上马车,眼睛里还含着泪水。“不要忘了给仆人五个法郎的赏钱,”她说,“这半个月至少要给我写三封信!要规规矩矩,记住我的嘱咐。你带的衣服够换洗的了,用不着给人家洗。总而言之,要记住莫罗先人间喜剧第二卷生的好心好意,要象对待父亲一样听他的话,他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奥斯卡上车的时候,因为裤脚忽然往上一提,露出了他的蓝色长袜,又因为长上衣的下摆掀开了,露出了他裤子上的新补钉。这些小户人家不体面的迹象,一点也逃不过那两个年轻人的眼睛,他们相视一笑,这对奥斯卡的自尊心又造成一道新的伤痕。“奥斯卡定的是一号座位,”母亲对皮埃罗坦说道。“坐到尽里头去吧,”她接着又对奥斯卡说,眼睛温柔地望着他,睑上露出慈爱的笑容。啊!奥斯卡多么惋惜:苦难和忧伤使他的母亲不再象从前那么美丽,贫穷和克己又使她穿不起好衣裳!那两个年轻人里面有一个穿着带马刺的长统靴,他用胳膊肘捅了捅另外那个年轻人,要他看奥斯卡的母亲,另外那个撩了撩嘴唇上边的小胡子,意思好象是说:“身段还不错!”“怎样才能甩掉我的母亲呢?”奥斯卡心里在嘀咕,睑上也露出着急的神气。“你怎么啦?”克拉帕尔太太问他。奥斯卡假装没有听见,这个没有良心的小畜生!不过在这种情况下,克拉帕尔太太也未免太不知趣,但是,感情太专一就不会为别人着想了!“乔治,你喜欢同小孩子一道旅行吗?”一个年轻人问他的朋友。“喜欢的,如果他们都断了奶,如果他们都叫奥斯卡,如果他们都带了巧克力糖的话,我亲爱的亚摩里。”人间喜剧第二卷这几句话说得不高不低,让奥斯卡爱听就听,不爱听也行;不过奥斯卡的举止却让乔治看出,一路之上,他可以拿这个孩子开玩笑开到什么程度。奥斯卡真愿没有听见。他东张西望,看看象梦鼯一样压在他心上的母亲是不是还在那儿。他晓得她太疼他了,不肯这么干脆离开他的。他不由自主地把他旅伴的穿着和他自己的作了比较,并且感到多半是他母亲的打扮成了那两个年轻人的笑柄。“要是他们能够走开就好了,这两个家伙!”他心里想。可惜!亚摩里只用手杖轻轻敲了一下马车的轮子,对乔治说:“你信得过这老马破车吗?”“有什么法子呢!”乔治无可奈何地说。奥斯卡叹了一口气,看到乔治骑士派头十足,歪戴着帽子,有意得出一头漂亮的金色鬈发,而他自己的黑发却按照继父的意思,推成士兵式的平头。这个爱虚荣的孩子长着圆鼓鼓的睑颊,睑色非常健康;而他旅伴的面孔却俊秀、瘦长,色泽苍白,不过天庭倒还饱满,一件仿开司米的毛背心紧紧裹住他的胸脯。奥斯卡一方面羡慕他深灰色的紧身裤,带有胸饰的卡腰上衣,同时也觉得这个传奇式的陌生人似乎生来高人一等,所以盛气凌人,就象一个丑媳妇见到美人儿,总会陉她锋芒外露一样。他长统靴的铁后跟走起路来太响,仿佛一直钻进奥斯卡的心里。总而言之,奥斯卡穿着也许是他家里做的、用他继父的旧衣服改成的服装,感到局促不安的程度,正和那个令人倾倒的青年穿着合身的衣服,感到自由自在的程度不相上下。人间喜剧第二卷“这小于钱包里至少也该有十来个法郎吧,”奥斯卡心里想。那年轻人转过身来。奥斯卡一眼看见他颈脖上挂着一条金链子,链子那头当然是一只金表了,于是在奥斯卡眼中,这陌生人成了个了不起的人物。从一八一五年起,奥斯卡就生活在樱桃园街。每逢节假日,总由他继父到学校去接他,再把他送回去。从他进入青年时代以来,除了他母亲这个穷困的家庭之外,他没有见过别的地方可以进行比较。按照莫罗的意见,他受着严格的管教,不常看戏,最多也只能去昂必居喜剧院。到了剧场,一个孩子除了看戏之外,即使他能分心看看剧场,也看不到什么高雅的格调。他的继父按照帝国时代的风习,还把挂表放在裤腰间的表袋里,让一根粗粗的金链子挂在肚皮上,表链的另一头系着一束希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几个印章,一把圆形的扁头钥匙,钥匙头上镶嵌着一幅风景画。奥斯卡一直把这件过时的装饰品当作好得不能再好的东西。这时,看见人家漫不经心地摆出一副这样高雅的派头,他就不禁头晕目眩了。那年轻人故意摆弄他的精工细制的手套,而且似乎想叫奥斯卡眼花缭乱,又潇洒地挥舞起一根雅致的金柄手杖。奥斯卡已经到了青春时期的最后阶段,到了这个年龄,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事,都能使他喜不自胜,或者悲不可言;他宁愿咬紧牙关吃苦,也不愿衣服穿得惹人笑话;他爱面子,并不是想在生活中干出一番事业,而是要在琐事上,在穿着上出出风头,装作大人。于是他就爱说大话,越是鸡毛蒜皮般的小事,越要吹得天花乱坠;不过,人们虽然妒忌一个衣冠楚人间喜剧第二卷楚的草包,却也会羡慕有才能的人,崇拜天才。这些缺点如果根源不是在心灵里,那只可以归咎于血气方刚,头脑发热。一个十九岁的孩子,而且是独生子,继父又是一年只赚一千二百法郎的穷职员,管他管得挺严,母亲却爱他如命,为他不惜吃苦受罪。一个这样的孩子,看到一个二十二岁的阔绰青年,怎能不佩服得五体投地?怎能不羡慕他波兰式的、有绣花绲边和绸缎里子的长上衣,仿开司米的毛背心,还有那用一个趣味低劣的圆环扣在胸前的领带?社会上哪个阶层的人没有这种眼睛朝上看的小毛病?就是天生的圣人也得服从这种天性。日内瓦的天才卢梭不也羡慕过旺图尔和巴克勒u吗?不过奥斯卡的小毛病却发展成了大错误,他感到自己丢了睑,他怨恨他同路的伙伴,并且心里暗暗起了一个念头,他也要向他的旅伴露一手,表明他并不低人一等。那两个漂亮小伙子老是走来走去,从大门口走到马房,又从马房走到大门口,一直走到街上;他们转回头的时候,老是瞧着缩在车子角落里的奥斯卡。奥斯卡相信他们的讪笑和自己有关,就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他开始哼起一支自由派喜欢唱的流行歌曲结尾的迭句:“这点要怪伏尔泰,那点却要怪卢梭。”④他想这样大约会使人家把他当作一个诉讼代理人的小帮办。①旺图尔是卢梭爱慕的音乐师;巴克勒是卢梭十九岁时形影不离的旅伴。见卢梭《忏悔录》第三卷第一章。②当时教会反对伏尔泰和卢梭,把社会上与他们毫不相干的过错,都推丑他们身上,于是自由派就编了一些讽刺歌曲,如:“隆泰尔出了个丑八怪,这点要怪伏尔泰;帕莱佐出了个蠢家伙,那点却要怪卢梭。”人间喜剧第二卷“咳,他说不定是歌剧院合唱队的,”亚摩里说。可怜的奥斯卡气得跳了起来,拿起那条做座位靠背的横档对皮埃罗坦说:“我们到底什么时候才开车呀?”“马上就开,”马车夫回答,他手里拿着马鞭,眼睛却瞧着昂吉安街。这时场面更加热闹,因为又来了一个年轻人,带着一个真正的顽童,后面还跟着一个搬运夫,用一根皮带拖着一辆小车。这个年轻人悄声地对皮埃罗坦说了几句话,皮埃罗坦点点头,就把他车行的搬运夫叫来。搬运夫跑来帮着把小车上的行李卸下,小车上除了两口大箱子之外,还有几个木桶,几把大刷子,几个奇形怪状的大箱子,数不清的大包小包,以及其他用具。两个新来的旅客中,更年轻的那个一下就爬上了马车的顶层,眼明手快地把这些用具搬上去摆好。可怜的奥斯卡这时正笑眯眯地瞧着站岗似的在街道对面为他送行的母亲,竞没有分心来看一看这些用品,要不然,它们会泄漏天机,说明这两个新旅伴是干哪个行当的。那个顽童大约十六岁,穿一件灰色罩衫,腰间扎一根漆皮带。他的鸭舌帽与众不同地歪戴在头上,露出一头乱蓬蓬的、非常别致地一直披到肩头的黑色鬈发,显示了他开朗的性格。他那黑色的闪光缎领带在他洁白的脖子上划出一道黑线,使他灰色的眼睛显得特别灵活。他那涨红了的、富有生气的褐色睑孔,他那相当厚的嘴唇,招风的耳朵,翘起的鼻子,几乎睑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都显示了费加罗的讽刺精神和年轻人的无忧无虑;同样,他那活泼的姿态,含讥带讽的眼神,说明他从小人间喜剧第二卷就得干活谋生,智力已有相当的发展。这个孩子仿佛已经有自己的是非观念,艺术或者职业已经使他成熟,根本不把衣着问题放在心上。他瞧着他没有擦亮的皮靴,显得漠不关心,又在他的粗布裤子上寻找污点,但与其说是要把污点擦掉,不如说是要看看它的效果。“我身上的色调很美呀!”他抖抖身上的尘土,对他的同伴说。他同伴的眼神流露出师傅对徒弟的尊严,稍有阅历的眼睛都可以看出:这孩子是个快活的学画的艺徒,用画室里的话来说,他是一个小画匠。“放规矩点,弥斯蒂格里u!”师傅用绰号叫他,这个绰号当然是画室里的伙伴给他安上的。他的师傅是个身材瘦削、睑色苍白的年轻人,一头浓密的黑发乱得出奇;不过这一头乱发对于他的大脑袋,倒是个不可缺少的衬托,他宽阔的脑门也显示了早熟的智慧。他那五官不端正的面孔太奇特,不能说是难看,但是凹了下去,仿佛这古怪的年轻人得了慢性病,或者穷得缺乏营养 这也是一种可怕的慢性病;再不然,就是他近来有什么难以忘却的伤心事。他的衣着和弥斯蒂格里的差不多,只是大小不同。他穿一件蹩脚的、美洲绿的旧上衣,不过洗刷得还干净。一件黑背心和上衣一样,钮扣一直扣到颈下,只稍微露出一点围着脖子的红绸巾。一条和上衣一样旧的黑裤子,松松地绕着他的瘦腿,飘飘荡荡。最后还有一双沾满污泥的靴子,说①“弥斯蒂格里”的意思是“小灰猫”。人间喜剧第二卷明他是走了远路来的。这个艺术家敏锐地打量了一下银狮旅馆的内部,它的马房,各式各样的窗口,还有其他细微的部分。他瞧瞧弥斯蒂格里,他的学徒也学他的样子,讥讽地瞧了旅馆一眼。“真美!”弥斯蒂格里说。“是的,真美,”他的师傅跟着说。“我们还是来得太早了,”弥斯蒂格里说,“能不能去随便找点东西吃吃?我的肚子也和大自然一样,它最不乐意空着。”“我们能去喝杯咖啡吗?”他的师傅语气柔和地问皮埃罗坦。“不要去太久了,”皮埃罗坦说。“好!我们可以去个一刻钟,”弥斯蒂格里说,他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流露出巴黎画室里的小徒弟生来善于察言观色的本领。这两个旅客走了。那时,旅馆厨房里的钟敲了九点。乔治觉得可以理直气壮地质问皮埃罗坦了。“咳!伙计,人家降格来坐你这样的破轱辘车,”他用手杖敲敲车轮子说,“你至少也得按时开车才象个样子呀。真见电!坐这种车子可不是开心的事。要不是有非常紧急的事情,坐你这样的车子谁不害怕摔断自己的骨头呢!再说,你耽误了我们这么多时间,你这匹叫做红睑的瘦马怎么也捞不回来啊!”“趁这两位旅客去喝咖啡的时候,我再给你们套上小鹿好了,”皮埃罗坦答复说,“去吧,你,”他对搬运夫说,“你去看看莱杰老爹是不是坐我的车走……”人间喜剧第二卷“这个莱杰老爹在哪里呀?”乔治问道。“就在对面,五十号门牌,他没有买到丽山的车票,”皮埃罗坦对搬运夫说,却不回答乔治,就找小鹿去了。乔治和他的朋友握手告别之后,就上了马车。他摆出一副要人的架势,把一个大公事包放在坐垫底下。他坐在奥斯卡对面的角落里。“这个莱杰老爹真麻烦,”他说。“他总不能霸占我们的位子啊,我的位子是一号,”奥斯卡回嘴说。“我是二号,”乔治接着说。皮埃罗坦牵着小鹿出来的时候,搬运夫也拖着一个至少有一百二十公斤重的大胖子来了。莱杰老爹是个大肚子、宽背脊的农夫,头发上扑了粉,身穿蓝帆布上衣。他的白色护腿套一直套到膝盖,把用银扣子扣紧的条纹绒裤也套在里面。他的打着铁钉的皮鞋每只至少有两斤u重。最后,他手里还拿着一根带红色的、发亮的粗柄硬木棍子,棍子是用一根小皮带套在手腕上的。“您就是莱杰老爹吗②?”这农夫正要把一只脚踩上踏板的时候,乔治一本正经地问道。“不敢当,您有什么吩咐?”农夫说,同时伸起那张很象路易十八的睑孔。在他胖乎乎的红光满面的两颊中间,耸起一个大鼻子,这个鼻子随便长在另外哪张睑上,都会显得太①法国古斤,按巴黎的标准,每斤相当于今490克。②法语“莱杰”也昭er)是身轻如燕的意思,乔治故意来取笑他。人间喜剧第二卷大。他笑眯眯的眼睛,给周围的肉团子挤成了一条线。“喂,帮帮忙吧,伙计,”他对皮埃罗坦说。马车夫和搬运夫好不容易才把这个农夫抬上车,乔治还在旁边打气:“加把劲呀!啊嘿!抬呀!”“啊!我的路程不远,到了‘地窖’u,我就不再往前走了。”农夫用玩笑来回答别人的玩笑。在法国,大家都懂得开玩笑。“坐里边去吧,”皮埃罗坦说,“里边一共要坐六位。”“你还有一匹马呢?”乔治问道,“难道它也和驿车的第三匹马一样是不存在的吗?”“瞧,少老板,”皮埃罗坦用手指着一匹不用人牵就自己走过来的小牝马说。“他竞把这样一只小虫也叫做马,”乔治惊讶地说。“咳!这匹小马可不错啊,”农夫坐下之后说,“先生们,我向各位问好啦。——可以开车了吧,皮埃罗坦?”“还有两个旅客喝咖啡去了,”马车夫答道。这时,那个睑颊凹下去的年轻人和他的小徒弟也来了。“开车吧!”这是大家一致的呼声。“马上就走,”皮埃罗坦回答。“喂,开车吧,”他对搬运夫说,搬运夫于是把挡住车轮的石头搬开。马车夫拿起红睑的缰绳,喉咙里发出“起!起!”的喊声,叫这两匹牲口使劲。虽然看得出来牲口反应迟钝,但总算拉动了车子,皮埃罗坦却又把马车停在银狮旅馆门前。做完这①“地窖”本是马车要经过的一站名,法语又作“墓穴”解,此处语意双关。人间喜剧第二卷个纯粹是预备性的动作之后,他又瞧瞧昂吉安街,然后把马车交给搬运夫,自己却走开了。“喂,你的老板是不是老犯这类毛病?”弥斯蒂格里问搬运夫道。“他到马房里拿饲料去了,”奥弗涅人回答,他已经学得很世故,会用各式各样的花招来搪塞敷衍等得不耐烦的旅客。“总之,”弥斯蒂格里说,“时间是个伟大的老西(师)。”当时,画室里把成语格言改头换面的风气非常流行。人们窜改一两个字母,或者换上个把形似或者音近的字,使格言的意思变得古怪或者可笑,便感到十分得意。“建设巴黎非一席(夕)之功啊!”他的师傅说。皮埃罗坦领着德·赛里齐伯爵从棋盘街回来了,当然,他们已经谈了好几分钟。“莱杰老爹,请您和伯爵先生换个座位好不好?那样,我的车子可以走得稳些。”“要是你这样折腾下去的话,我们再过一个钟头也走不了,”乔治说,“要换位子,又要拆掉这根该死的横木,而我们刚才好不容易才把它装上去。为了一个后到的人,却要大家都下车。还是登记哪个位子就坐哪个位子吧;这位先生的位子是几号?喂,点点名吧!你有没有一张旅客名单?你有登记簿吗?这位百角④先生的位子在哪儿?是什么地方的伯爵呀?”“伯爵先生……,”皮埃罗坦显得很为难地说,“您要坐得①“百角”为“伯爵”之误。人间喜剧第二卷很不舒服了。”“难道你不会算帐吗?”弥斯蒂格里问道,“账目清,一身轻嘛!’’①“弥斯蒂格里,放规矩点!”他的师傅板着睑说。德·赛里齐伯爵显然是被旅客们当作一个名叫百角的阔佬了。“不用麻烦别人,”伯爵对皮埃罗坦说,“我就坐车子前头您旁边那个位子好了。”“喂,弥斯蒂格里,”师傅对徒弟说,“要尊敬老人,你不知道自己将来也会老得怕人吗?行万里路,省得读万卷书嘛!吲把你的位子让给这位先生吧。”弥斯蒂格里打开马车的前门,象青蛙跳水一样迅速敏捷地跳了下去。“您可不能当兔子呀,老先生,”他对德·赛里齐先生说。“弥斯蒂格里,助人为快乐之本@,”他的师傅回嘴说。“谢谢你,先生,”伯爵对弥斯蒂格里的师傅说,随即在他身边坐下。这位政治家向车子里扫了一眼,他锐利的目光使奥斯卡和乔治非常反感。“我们已经耽误了一个钟头零一刻,”奥斯卡说。“谁要在车子里当家作主,就该把所有的位子都包下来,”①法语“伯爵”与“帐目”同音。原来的格言是“帐目清,朋友亲”。②从格言“旅行使青年增长见识”变化而来。⑧从成语“狗是人类的朋友”变化而来。人间喜剧第二卷乔治提醒大家说。德·赛里齐伯爵断定没有人认识他,就对这些风言风语一概不理,并且装出一个浑厚阔佬的样子。“你们要是到晚了,让人家等等你们,不是也很开心吗?”农夫对两个年轻人说。皮埃罗坦拿着马鞭,朝圣德尼门望望,他还在犹豫要不要爬到弥斯蒂格里坐得直摇晃的那条硬板凳上去。“如果您还等人的话,”伯爵说道,“那我就不是来得最晚的了。”“说得有理,我也同意,”弥斯蒂格里说。乔治和奥斯卡放肆地笑了起来。“这老头子并不凶,”乔治赏睑对奥斯卡说了一句,使他受宠若惊。皮埃罗坦坐上驾驶座右边的位子,还扭转身子向后瞧瞧,但在人丛中找不到为了满座他所需要的两个旅客。“说真的!再加两个旅客,也没有什么不合适的。”“我还没有付车钱呢,那让我下车吧!”乔治吓得赶快说。“你还等什么呀,皮埃罗坦?”莱杰老爹说。皮埃罗坦吆喝一声,小鹿和红睑都听得出来,这一回是真的要走了,就加了一把劲,赶快向城郊的斜坡冲了上去,但没走几步,步子又放慢了。伯爵睑色通红,红得象火,在他的满头白发衬托之下,有些地方红得格外鲜明。只有年轻人才看不出,这种睑色是工作繁重引起的充血现象。这些火红的粉刺有损于伯爵的尊容,若不细心观察,就不会从他碧蓝的眼睛里看出司法官的精明人间喜剧第二卷老练,政治家的高深莫测,立法委员的渊博学识。他面部扁平,鼻子仿佛塌陷下去了。一顶帽子遮住了他优雅俊美的额头。最后,他银白色的头发和那又粗又浓、依然乌黑的眉毛显得很不协调,无怪乎这班不懂事的年轻人看了觉得好笑。伯爵穿一件蓝色的长上衣,钮扣象军服似的一直扣到颈下,脖子上围一条白领巾,耳朵里塞了棉花,衬衫领子相当大,两边的睑颊各衬上一块方方的白领。他的黑色长裤罩住了靴子,只露出一点靴尖。他翻领上的扣襻没有戴什么勋章;一副麂皮手套把手也遮住了。当然,年轻人一点也看不出此人是法兰西的贵族议员,是一个对国家最起作用的人物。莱杰老爹从来没有见过伯爵,伯爵对莱杰也只闻名而未谋面。伯爵上车时敏锐地瞧了一眼,使奥斯卡和乔治都起了反感,其实,他只是在找他公证人的帮办,万一帮办也象他自己一样,不得不坐皮埃罗坦的马车,那他就要帮办守口如瓶;但是看见奥斯卡和莱杰老爹的举止,尤其是看到乔治那种军人气派,看到他嘴唇上的小胡子和与众不同的骑士作风,伯爵放心了。他想,他的字条大约已经及时送到公证人亚历山大·克罗塔手±。“莱杰老爹,”皮埃罗坦到了圣德尼城郊陡峭的斜坡那儿,就要走上精忠街的时候说道,“下车好吗?嗯!”“我也下车,”伯爵听见这个名字就说,“太重了怕马拉不动。”“啊!要是这样走下去的话,十五天也走不了十四法里!”乔治嚷起来。“这能怪我吗?”皮埃罗坦说,“有旅客要下车呀!”人间喜剧第二卷“给您十个金路易,只要你别把我的秘密说出去,”伯爵拉住皮埃罗坦的胳膊,悄悄地说。“我欠的一千法郎有着落了,”皮埃罗坦心里想,同时对德·赛里齐先生挤挤眼,意思是说:“包在我身上!”奥斯卡和乔治待在车上没有下来。“听着,皮埃罗坦,既然天底下有皮埃罗坦这个人,”乔治叫道,那时马车已经上坡,旅客也都各归原位,“要是你不想走得比现在快些,那就打开窗子说亮话吧!我会给你车钱,到了圣德尼就骑马去,因为我有急事在身,到晚了就要耽误。”“啊!他会叫车走快些的,”莱杰老爹回答说,“现在路不宽呀。”“我从来没有迟到过半个钟头以上,”皮埃罗坦也回嘴说。“车上毕竞没有坐个教皇呀,对不对?”乔治又说,“还是快点走吧!”“你不该只照顾一个人,要是你怕这位先生受颠簸才不赶快的话,”弥斯蒂格里指着伯爵说,“那就不太好了。”“公共马车的旅客不分什么高低贵贱,就象在宪法面前人人平等一样,”乔治说道。“放心吧,”莱杰老爹说,“不消到中午时分,我们就可以到小圣堂了。”小圣堂是个紧挨着圣德尼关卡的村子。凡是出过门的人都知道,偶然凑合在一辆车上的人是不会马上交谈的;除非是极罕见的情况,总要走了一段路以后,才会聊起天来。在这段相对无言的时间里,大家不是互相打量,就是安顿自己。心灵也象肉体一样,需要有点时间才能人间喜剧第二卷安定下来。等到每个人都认为自己已经猜出了同车人的真实年龄、职业、性格,那时,最爱说话的人就打开话匣子了。旅途越是无聊,大家越发需要消愁解闷,谈话就越起劲。在法国坐马车就是这样。在别的国家,风俗习惯却大不相同。英国人以为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可以抬高身价;德国人坐车总是闷闷不乐;意大利人谨小慎微,不会轻易开口;西班牙人还不大看见公共马车;而俄国人则没有公路。因此,只是在法国笨重的客车里才有说有笑。在这个喜欢唠叨、无话不说的国家里,卖弄聪明、寻开心,谁都不甘落后。因此,玩笑开得有声有色,死的可以说成活的,不管是下层社会的苦难,还是大老板发的横财,都可以拿来开玩笑。加上警察也管不住人的舌头,议会更使得辩论蔚然成风。一个二十二岁的年轻人,就象顶着乔治这个名字的年轻人,有点小才气,尤其是在目前这种情况之下,特别会滥用自己的一点小聪明。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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