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就象我们从未见过面一样的态度,我请她不要跟我说话,我恳求她对我态度冷淡。当然,她那么机灵,我不敢要求她表现出姬火中烧的样子,如果能那样,对我的切身利害可就帮了大忙了……。去吧,我在这儿等你的回音。”爱乃斯特回到客厅时,看见勒阿弗尔近卫连一位年轻军官德·赛里齐子爵正在那里。军官刚从罗斯尼城堡来到,他宣布了夫人不得不出席立宪会议开幕式,因而不能参加狩猎的消息。大家都知道,立宪会议的这一隆重仪式是多么重要,查理十世要在整个王室簇拥下发表演说,王太子的妃子以及夫人都要坐在包厢中列席。挑选这个军官作为使节前来传达夫人的惋惜之情,这个行动本身是对狄安娜的一种关切:人们都传说此刻这个风流俊美的年轻人正爱恋着她。这个小伙子是一位国务大臣的儿子,普普通通一个宫廷侍从。但他是独生子,将来会继承一大笔财产,看来前途无量。德·摩弗里纽斯公爵夫人接受子爵的殷勤,无非是为了将德·赛里齐夫人年龄已经不小这个事实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根据贵妇人们扇子底下透露出来的轶闻,德·赛里齐夫人曾经从德·摩弗里纽斯公爵夫人手里夺走了俊美的吕西安·德·吕邦泼人间喜剧第一卷 509雷…的心。“我希望您能赏光留在罗桑布赖,”严肃刻板的公爵夫人对青年军官说道。这位虔诚的公爵夫人,尽管耳中也听到上述那些流言,可是公爵细心周到地给自己的客人配起对来,她对这些人的轻浮行为也就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谁也不知道,这些杰出的妇女,在以她们的宽宏大量将迷途羔羊引回羊圈…的借口之下,到底都会容忍哪些行为。“我们没有考虑到立宪政府这个问题,”国王马厩总管说,“公爵夫人,这回罗桑布赖可要光彩大减了……”“没事!我们只会更自由自在!”说这话的是一位高大瘦削的老者,年纪大约七十五岁,身穿蓝色呢衣,得到各位贵妇人允许,没有从头上摘下行猎时所戴的鸭舌帽来。这位酷似德·波旁公爵的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国王犬猎队队长德·卡迪央亲王,是法国最高等的贵族之一。拉布里耶尔想从靠背椅后边挤过去,打算要求和莫黛斯特交谈一会。正在这时,一位男子走了进来。他年纪三十八岁,个子矮小,身体肥胖,相貌平常。“这是我儿子,德·卢东亲王,”德·韦纳伊公爵夫人对莫黛斯特说道。往日旺代酋。骑兵师长以其骁勇和受酷刑身死而使这个姓氏名扬四方。莫黛斯特看到现在是这么一个人①见本卷第262页注①。②喻引人重新走上正路,改邪归正。③旺代省在法国资产阶级革命中以保王党势力强大而著名,曾于一七九三年组织叛乱,被革命政府镇压,好几个首领被杀。人间喜剧第一卷继承了这个姓氏,在她青春焕发的面庞上,不禁露出惊异的表情。现在的德·韦纳伊公爵本是家中第三个儿子,由其父带领流亡国外。他家原有四个子女,只他一人幸存。“加斯帕尔!”公爵夫人将儿子叫到身边。年轻的亲王走过来听母亲吩咐。母亲指着莫黛斯特,对他说道:“这是德·拉巴斯蒂小姐,孩子。”这位推定的继承人,婚事已定,他要娶德普兰的独生女为妻。他向莫黛斯特施礼,却不象他的父亲那样为她的美貌所倾倒。莫黛斯特于是得以将今日的青年一代与往日的老年一代进行一番比较。老迈年高的卡迪央亲王也已经对她说过两、三句献殷勤的话,向她证明,他对王权和妇女都同样地尊敬。德·绍利厄夫人的长子德·雷托雷公爵,擅长用放肆无礼与毫不拘束相结合的语气讲话,他也象德·卢东亲王一样,几乎用骑士的风度向莫黛斯特施礼。子辈与父辈的这一鲜明对照,原因何在呢?也许是这些年轻的继承人,再也不象他们的父辈那样,感到自己是什么庞然大物,他们只不过是王权的一个投影,也不肯作什么高官了。正象四周已经笼罩在夜色之中,高山之巅仍然映照着金色的落日余晖一样,父辈身上还保留着往日荣华富贵时期所固有的文质彬彬。而这种荣华富贵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最后,爱乃斯特总算找到个机会对莫黛斯特悄悄说了两句话。莫黛斯特站起身来。“我的小美人,”公爵夫人以为莫黛斯特要去更衣,便拉了铃,对她说道,“马上有人来送你到住处去。”人间喜剧第一卷爱乃斯特陪伴莫黛斯特一直走到主楼梯,一面走一面将倒霉的卡那利的要求转告她。他向莫黛斯特描述了梅西奥忧心忡忡的情态,极力打动她。“他是爱您的,您看见了吧!他是一个本以为可以挣脱锁链的俘虏。”“哼!这个心狠手辣会打小算盘的家伙,还会有爱情?……”莫黛斯特反驳。“小姐,您还刚刚步入生活,您还没有见过生活中各种各样的人。一个人,让一个比他年纪大的女人捏在手心里,不管他怎样反复无常,都应该原谅他,因为这丝毫不能怪他。您想想,卡那利为这位女神作了多少牺牲!现在,他播下的种子太多,不想收获也得收获,因为公爵夫人代表着十年的幸福和关照。您已经使诗人忘掉了这一切。可是,不幸得很,他的虚荣心更胜过他的自尊心。他只知道重见德·绍利厄夫人时会受到什么损失。如果您了解卡那利,您就会帮助他。他是一个总是打乱自己生活的孩子!……您说他是会打小算盘的家伙,可是他象所有的诗人一样,一点也没盘算好!这些诗人专门追求强烈的刺激,满脑袋幼稚的想法,他们也和幼童一样,被闪闪发光的东西弄得眼花缭乱,拼命去追求这些东西!……他爱过马匹和绘画,他珍爱过名声:他将画幅卖掉,好买进甲胄、文艺复兴时期的家具和路易十五时代的家具,现在他又打权势的主意了。难道您认为他那些破烂玩意儿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吗?”“够了,够了,”莫黛斯特说,“请您来一下,”她远远看到她父亲,便点点头,叫他过来,要父亲挽住自己的胳膊,然人间喜剧第一卷后她继续对爱乃斯特说道:“我马上就把那两行信交还给您。您拿去送给那位伟人,叫他放心,我完全可以迁就他的意愿。不过有一个条件:我希望您代我向他转致我深切的谢意,感谢他使我愉快地看到了为我一个人演出的德国戏剧中最美妙的一出。现在我明白了歌德的代表作既不是《浮士德》,也不是《哀格蒙特》……”爱乃斯特痴痴呆呆地望着这个狡黠的姑娘。“……而是《托夸托·塔索》!”…她接着说,“请您对卡那利先生说,叫他重读一遍这个剧本,”她微微一笑,补充道,“我要求您一字不漏地将这些话转告您的朋友,这并不是一个谜,而是给他的行为作了说明。唯一的差别就是,我希望他通过爱蕾奥诺的狂怒,从今以后变得大大理智起来。”公爵夫人的头号贴身女仆将莫黛斯特和她父亲领到他们的住处。弗朗索娃·珂歇在那里已经将一切安排就绪。住处的华丽、讲究,使上校惊异不止。弗朗索娃告诉他,在这座城堡里,这种格调的主人住房就有三十处。“我想象的领地就是这样的,”莫黛斯特说。“德·拉巴斯蒂伯爵一定会为你修建一座这样的城堡,”上校回答。“给您,先生,”莫黛斯特一面将那张小纸交给爱乃斯特,一面说道,“去叫咱们的朋友放心吧!”①《托夸托·塔索》,歌德的五幕诗剧,描写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诗人塔索虽然被费拉拉公爵赏识,而在宫廷生活中却感到非常苦闷。莫黛斯特借此揶揄卡那利。人间喜剧第一卷“咱们的朋友?”这个词使审核官大吃一惊,她似乎从感情上已将他们两人视为一个整体。他注视着莫黛斯特,想知道她这么说是否当真。少女理解了他眼光中表达出来的询问,对他说道:“咦!去呀,您的朋友还等着呢!”拉布里耶尔满面绯红,走了出去。心中酸甜苦辣,怀疑、不安、激动,各种滋味俱全,比灰心失望还要难受。对于真正的恋人,幸福即将来临时,恰可与天主教诗歌中的天堂入口相比拟。这样比喻实在再恰当不过,因为这确实是一个狭窄、昏暗、寸步难行的地方,同时也回响着极度忧虑的最后呼喊。一个小时以后,这光彩夺目的一行人在客厅中全部聚齐,有的玩惠斯特,有的谈天,女人们忙着小活计,大家都等待着宣布开饭。国王犬猎队队长让米尼翁先生讲讲中国,讲讲他参加过的征战、普罗旺斯的名门贵族波唐杜埃,莱斯托拉德和莫孔伯。他埋怨米尼翁先生不去给自己求个差使干干,同时向他保证,按他的上校军衔,在近卫军中得到任用,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象您这种出身且又如此富有的人,是不会附和当今反对派的意见的,”卡迪央亲王微微一笑,说道。这一上层人物的聚会不仅使莫黛斯特兴高采烈,而且她在这次小住过程中,又进一步学习了上流社会的各种礼节,从而达到了完美无瑕的地步。如果没有这次机会,可能她一辈子都达不到那样高的水平。给一个尚未出师的机械师看一座钟,一定要将整个的机械系统向他揭示出来才行。这样,尚人间喜剧第一卷在他心中沉睡的芽胞就立刻会蓬勃地萌发生长。同样,莫黛斯特将德·摩弗里纽斯和德·绍利厄公爵夫人的超乎常人之处统统学了过来。这里,事事处处都给她做了示范,而在这种地方,市民女子如果执意仿效,只会显得滑稽可笑。象莫黛斯特这样出身高贵,受过教育又处在这种地位的少女,自然会与这些东西一拍即合,并且能发现贵族社会与资产阶级社会之间、外酋与圣日耳曼区之间的差别何在。这些几乎难以捕捉的细微差别,她都抓住了。一言以蔽之,她看出了宫廷贵妇的风度所在,而且对于自己也能具有这种风度满怀希望。在这奥林匹斯山中…,她感到自己的父亲和拉布里耶尔不知比卡那利强多少倍。伟大的诗人,一旦放弃了自己真正的、无可争辩的优势,即智慧的优势,就只不过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法院审查官了。这个审查官还垂涎着驻外使节的职位,追求着三等荣誉勋位获得者的缓带,因此不得不去讨每一个灿若明星的人物的喜欢。爱乃斯特·德·拉布里耶尔没有野心,仍保持着自己的本色;梅西奥则不然,如果用一个很不文雅的词儿,他简直成了一名小伙计,对德·卢东亲王、德·雷托雷公爵、德·赛里齐子爵、德·摩弗里纽斯公爵等人极尽阿谀逢迎之能事。他也不象米尼翁上校,德·拉巴斯蒂伯爵那样直言不讳,为自己曾给拿破仑皇帝效劳并受到皇上的器重而感到自豪。莫黛斯特发现,这位所谓风趣的人物,他的全部心思都用于寻找一句尖酸刻薄的讽刺话来逗引这些有权①据希腊神话传说,奥林匹斯山为众神居住之地,此处用来形容贵族聚会的场所。人间喜剧第一卷有势者发笑,寻找一个绝妙好词叫这些人大吃一惊,以及寻找一句恭维话来奉承这些大人物,因为他要在这些人中立足。一言以蔽之,在这里,这只孔雀已经羽毛掉光,原形毕露。晚上大家又都聚集在客厅里。其间,莫黛斯特拉着国王马厩总管走到一边,两人在客厅的一角坐定。莫黛斯特将他带到这里是要结束这场争斗。如果她再鼓励他们这样斗下去,就要损害自己的人格。“公爵先生,如果您了解我,”她对公爵说道,“您就会知道,您对我的关切是多么使我感动!象您这样心灵高尚,自然会使人对您产生友好之情。正因为我对您的为人深为敬佩,对您怀着友情,我才不希望对您的自尊心有一丝一毫的伤害。您来到勒阿弗尔之前,我就深深地、诚心诚意地、矢志不移地爱上了一个人。这个男子值得人爱,直到如今,我对他的爱情还不为人知。我现在跟您谈话,比一般的少女更诚恳。您要知道,如果我不是事先已经心甘情愿地与人有约在先的话,我一定会选中您,因为我看出您身上有许许多多高贵、美好的品质。您姐姐和您姑母透露出的几句话,使我不得不跟您谈谈这个问题。如果您认为必要的话,明天出发打猎以前,我母亲就可以派人来送信,借口她身体严重不适,将我唤回她的身边。没有您的同意,我不愿意参加您精心安排的这一重大活动。如果在打猎过程中,我禁不住透露出我的内心秘密,那又会使您正当的希望受到打击,使您伤心难过。那时您会说,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呢?我本来可以不接受嘛!请您一定要多多包涵,不要将我的好奇当成罪过。我要对您说的话到这里还没有完,下边还有对您表示关切的话:我人间喜剧第一卷父亲和我是您可靠的朋友,可靠的程度要超出您的想象。当您向我走过来的时候,您思想中的第一个动机是财产。我要告诉您,我父亲已决定经管埃鲁维尔的事务:他的朋友杜梅觉得这件事还切实可行,已经进行了奔走,准备筹组一个公司。哥本海姆、杜梅、我父亲,三人共提供一千五百万法郎资金。凭他们对这一事务的认真关切,会使投资的人产生一种信心。他们利用这种信心,再负责筹集所需的其余资金。我对您说这些,丝毫不想把这当成止痛膏,来抚慰您将会有礼貌地表示出来的痛苦。我虽然没有当德·埃鲁维尔公爵夫人的荣幸,我倒很有把握使您具备条件,有一天能够在上层社会里自由挑选一位公爵夫人。啊!请您让我把话说完……”她见公爵作了一个手势,便这样说道。“从你弟弟那激动的样子,”这时,德·埃鲁维尔小姐正在对她的侄女说,“一眼就看得出来,你有了兄弟媳妇了。”“……公爵先生,我们第一次骑马出游的那天,听您哀叹自己的处境时,我就决定这么做。我要向您透露的,就是这个。我的命运在那一天就决定了。您虽然没有征服一个女子,可是,不论何时您到安古维尔来,您都会找到朋友,如果您肯于以这一身分与我们相处的话……”这一席简短的谈话,莫黛斯特已经酝酿良久,又以这么动人的肺腑之言的形式道出,国王马厩总管听了,不禁热泪盈眶。他一把抓住莫黛斯特的手,亲吻起来。“打猎期间您留在这里吧,”德·埃鲁维尔公爵回答,“本人不才,遭到这样的拒绝,已经习以为常。我固然接受您和您父亲的友好情谊,同时也请允许我到权威的专门技术人员人间喜剧第一卷 517那里去打听打听。要确有把握,知道排干埃鲁维尔沼泽的水不致使别人冒任何风险,并且使您跟我提到的那个公司能赚钱,我才会接受你们那些朋友的好意。您是一位心灵高尚的姑娘,只能作您的朋友当然使我感到伤心难过,但是我以这一身分为荣,在适当的时间和场合,也一定会向您证明我这种感情。”“不论在什么情况下,公爵先生,这件事只有您我知道。如果我处理得当,应当到我母亲的眼疾完全治愈以后,别人才会知道我到底选中了谁。我希望我未来的夫婿和我,能在母亲眼睛复明后,用她最初的目光为我们祝福……”“各位女士,”卡迪央亲王要去就寝时说道,“我想起来了,你们当中有几位想明天和我们一起去打猎。那么,我自认为有义务提醒你们一句:如果你们一定要当狄安娜…,你们就得起床号一响立即起床,也就是说,黎明即起。八点半集合,我这辈子,没少看见妇女表现得比男人更有勇气,但她们往往不能坚持。你们每个人一定要相当顽强,才能一整天呆在马背上。我们只能中午歇一歇脚,象真正的男女猎手那样,匆匆忙忙吃顿午饭……怎么样,你们还是个个都想表现出自己是骑马能手吗?……”“亲王,我非去不可,”莫黛斯特微妙地回答。“我给自己担保,”德·绍利厄公爵夫人说道。①据罗马神话传说,狄安娜是狩猎女神。518 人间喜剧第一卷“我了解我的儿媳狄安娜,她是名副其实的,”…亲王说道,“好,你们每个人都誓不罢休……为德·韦纳伊夫人和小姐,为留下来的人着想,我要安排到池塘尽头来逐鹿。”“放心吧,各位女士,所谓匆匆的午餐,将在一顶华丽的帐篷下举行,”待犬猎队队长离开客厅后,德·卢东亲王说道。第二天破晓时分,一切都预示着这天天气晴朗。天空中虽有一层灰漾漾的薄雾,块块亮处却透出碧蓝的天空。到近午时分,如果西北方向吹来的海风将絮状的小块云彩扫除净尽,更会成为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国王犬猎队队长、德·卢东亲王和德·雷托雷公爵三人,身边没有妇女要陪伴,最早到达集合地点。他们离开城堡时,只见诺曼底的晚秋时节,树上仍缀着火红的叶子。在这色彩鲜艳的背景上,城堡宏大的烟囱及雪白的高大建筑,透过云雾的轻纱显露出来。“这些女士真有福气,”德·雷托雷公爵对卡迪央亲王说道。“哦!别看她们昨天夸下海口,我估计她们会叫我们自己去打猎,她们不去了,”猎犬队队长回答道。“对,要是她们不是每个人都有一个献殷勤的男子保镖的话,”公爵反驳道。这几位可称得上决心最大的猎人,德·卢东亲王和德·雷托雷公爵属宁录…族,被认为是圣日耳曼区第一流射手。正①摩弗里纽斯公爵夫人的名字就是狄安娜,与狩猎女神同名,故云。②宁录,传说中巴比伦帝国的奠基人,一位英勇的猎手,《圣经》中称他是“世上英雄之首”。此处喻卢东亲王及雷托雷公爵酷爱打猎。人间喜剧第一卷在这时,他们听见激烈争吵的声音,便急忙策马飞奔至指定的集合地点——圆形广场…。这广场位于罗桑布赖森林的一个入口处,因其生满苔藓的金字塔形建筑而十分显眼。发生争吵的原因是这样:德·卢东亲王是个对英国崇拜得五体投地的人,他曾经将完全英国式的一队随从和猎犬交给国王犬猎队队长,听他吩咐。于是,在圆形广场的一边,来了一个年轻英国人站在那里。他的名字叫约翰·贝利,身材矮小,金黄头发,面色苍白,一睑目中无人的冷漠神态。他马马虎虎能说上几句法语,一身穿着干干净净,这是所有的英国人,甚至最下层的英国人的特点。约翰·贝利身穿一件颜色鲜艳的呢料做成的紧身短礼服,银扣子上镌有韦纳伊家徽;白皮裤,卷边皮靴,彩条背心,黑丝绒的领子和瓜皮礼帽。他手拿一条小小的猎鞭,左腰上用绸带系着一把铜号。这个狩猎时骑马管猎犬的头号仆从,身后跟着两条纯种大猎犬。这两条狗都是真正的孤狸狗…,白毛缀着浅褐色斑点,腿很长,鼻子灵敏,头部很小,头顶上长着两只小耳朵。这个仆人,在英国原是郡内颇有名气的一个人,德·卢东亲王出了大价钱才把他弄来。他现在统率着英国种的十五匹马和六十条狗,这一队人马使德·韦纳伊公爵开支很大。公爵本人对狩猎并无太大兴趣,却把这一本属于王孙公子的雅兴传给了他的儿子。约翰手下的人马,在稍远的地方恭候,鸦雀无声。约翰来到时,发现三个管理猎犬的法国仆从早已坐着马①即花园中小径会合或道路交叉处的空场。②一种捕狐的大猎狗。人间喜剧第一卷车率领国王的两群猎狗来到,抢了他的先。这三个人是卡迪央亲王手下最得力的管理猎犬的仆从,他们率领的人马,无论从性格上,还是法国式衣着上,都与蛮横无礼的阿尔比恩…的代表形成鲜明对照。亲王的亲信们,每人都戴着大沿三角帽,扁扁平平,上小下大。帽子底下,一个个面孔晒得又红又黑,满睑皱纹,只有眼睛炯炯有神,似乎将面孔也照亮了一部分。这些人个个干瘪黄瘦,睑上怪模怪样,都是打猎成癖无法自拔的家伙。每人挎着当比埃尔…式的大铜号,佩上绿哔叽的缨穗,别人只能看见铜喇叭口。他们用眼神和嗓门管制着所带的猎犬。这些神气十足的畜生构成一大批臣民,恐怕比正在倾听国王发表演说的臣民还要忠诚。每一条狗身上都有白色、棕色、黑色的斑点,每一条狗的表情都酷似拿破仑的士兵。稍有响动,那瞳孔便有火焰燃烧起来,与闪光的宝石十分相象。这条狗来自普瓦图,腰身短粗,肩膀宽阔,系部短而直,头上两只长耳朵;那条狗来自英国,浑身雪白,象猎兔狗一样身体细长,腰部纤瘦,耳朵小,适合于快速奔跑。所有年轻力壮的狗都迫不及待,随时准备发出阵阵喧嚣;伤痕累累的老狗,则安卧地上,头趴在两只前爪上,象野人一样倾听着地上传来的声音。一看见英国人来了,国王的猎犬和随从们相互望望,虽然一言未发,可是那目光都在相互询问:“怎么,我们不是单独打猎呀?……那不是要影响服侍国①指英国,但为贬义。②当比埃尔(1756 1793),法国将军。此处指用于围猎的一种铜号。人间喜剧第一卷王陛F么?”法国随从队头目雅坎·拉鲁利老先生和年轻的英国人约翰·贝利,开始时互相开开玩笑,然后,便争吵起来,而且越演越烈。两位亲王从远处便猜测到这场争吵的原因,犬猎队队长扬鞭催马到了跟前,以命令的语气说了一句话,一切争吵立即停止。“谁巡视了森林?”他问道。“我,老爷,”英国人说道。“很好,”卡迪央亲王听着约翰·贝利的报告,说道。不论是人,还是狗,对犬猎队队长都毕恭毕敬,仿佛都知道他至高无上的官职。亲王吩咐了一天的事情:一次狩猎就是一次战役,查理十世的犬猎队队长就是林中之拿破仑。多亏首任犬猎队队长把养狗队管得井井有条,他才能全心全意致力于研究战术和深奥的科学。他恰如其分地给德·卢东亲王的那队人马指定了在全日安排中的位置,准备象对待骑兵团一样,留下他们执行池塘逐鹿的任务;如果国王的犬猎队能够如他所设想的那样将鹿赶进面对城堡的王家森林的话。王室犬猎队队长把最艰苦的活计交给自己手下的老仆人,巧妙地照顾了他们的自尊心;同时又使用英国人的专长,给了他表现猎犬和马匹腿脚厉害的机会,因而也照顾了英国人的自尊心。这样两种体系于是形成两军对峙、相互竞争之势,从而干出了不起的事情。“大人是否吩咐我们继续等待?”拉鲁利恭恭敬敬地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老兄!”亲王对答道,“天已经不早了,人间喜剧第一卷司是……”“女士们来了,朱庇特…闻到了物神…的味道,”第二个管猎犬的仆从注意到他心爱的那条狗东嗖西嗖的样子,说道。“物神?”德·卢东亲王微微一笑,问道。“可能他想说‘恶臭”吧!”德·雷托雷公爵接口说。“正是,按照拉哈维讷先生的说法,凡是没有狗窝味道的东西,就是臭的,”犬猎队队长也补了一句。果然,三位贵族大老爷看见十六匹马组成的一支队伍远远而来,四位贵妇人的绿色面纱闪闪发光,走在前头。莫黛斯特由他父亲、国王马厩总管和小拉布里耶尔陪同。她身旁是摩弗里纽斯公爵夫人,由德·赛里齐子爵保镖。后面是德·绍利厄公爵夫人,身旁有卡那利守卫,她对卡那利笑容可掬,毫无怀恨的痕迹。来到圆形广场,这些身着红衣、佩带猎号的猎手们,四周簇拥着猎犬和随从,其场面之壮观,足以使凡·德莫兰。这样的画家挥动画笔。德·绍利厄公爵夫人虽然身体肥胖,骑在马上仍然气度不凡。她来到莫黛斯特跟前。昨天她没跟这个年轻姑娘说过一句话,此刻她觉得丝毫不跟她赌气才侍合自己的尊严。犬猎队队长对他们准时到来大加赞扬。话音未落,爱蕾奥诺屈尊注意到在莫黛斯特的小手中,那马鞭的精美球形饰①此处系狗名。②物神原系原始社会拜物教所崇拜的对象,转义是“偶像”,因而用以指女士们。③此处为一文字游戏,物神奄tiche和恶臭奄tide相差一个音素。④凡·德莫兰(1 63¨_1 690),弗朗德勒画家,以画战争场面著名。人间喜剧第一卷物在闪闪发光。她极有风度地要求莫黛斯特给她看看那件精美的东西。“这一类东西,迄今我见过的,要数它最漂亮,”她一面将这一艺术杰作给狄安娜·德·摩弗里纽斯看,一面说道,“而且和你的人品十分相称,”她将东西还给莫黛斯特时又这样说了一句。“公爵夫人,”德·拉巴斯蒂小姐一面回答,一面向拉布里耶尔投过温柔而狡黠的一瞥。恋人从这眼神里可以看到是在倾诉肺腑之言。“说实话吧,这是一件未婚夫手赠的不同寻常的礼品……”“要是我呀,”德·摩弗里纽斯夫人说道,“我会把它当作是纪念路易十四、申明我的权利的东西呢!”…拉布里耶尔热泪盈眶,马缰一松,险些跌倒在地。莫黛斯特又朝他望了一眼,那眼光命令他不要将自己的幸福泄露出去,又使他恢复了全身的力量。开始上路了。德·埃鲁维尔公爵小声对年轻的审核官说道:“先生,我希望您能使您的妻子幸福。如果我能为您效劳,请您一定吩咐。能对两个这么可爱的人生活幸福尽些力,是我十分高兴的事。”在这不同寻常的一天里,事关爱情和财产的重大利害问题得到了解决。对国王犬猎队队长来说,这一天只有一个头痛的问题,就是不知道鹿是否能越过池塘,死到城堡前面草①此处暗指路易十四脚穿马靴、手执马鞭走进议会大厅的场面。人间喜剧第一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