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相信我还是相当有心计的人,总是意识到我的职业。作人间喜剧第一卷为拉图奈尔公证人先生的首席文书,我的心是个上了锁的盒子……我的嘴从不泄漏与主顾有关的任何文件。我既无所不知,又一无所知。而且我的激情尽人皆知。我喜欢莫黛斯特,她是我的女弟子,她应该结一门好亲事……必要的话,我可以耍公爵一下。可是你要娶……”“热耳曼,来咖啡,来白酒!……”卡那利说道。“白酒?……”比查象一个女人冒充处女要抗拒一次小小的诱惑一般摆着手,跟着卡那利重复了这句话。“啊,我要给人家立的约可怎么办!……正好要订一项婚约呢!你不知道,我们那个二等文书就象结婚让别人占便宜那么愚蠢,他真……真……真能在未来妻子的奁产外问题上给你砍一刀。他身高五尺六寸就以为自己是个美男子了,……白痴!”“来,这是茶甜酒,是安的列斯群岛出产的一种烈性酒,”卡那利说道。“莫黛斯特小姐请教于你……”“对,她请教于我……”“那么,你觉得她爱我吗?”诗人问道。“当然,她爱你甚于爱公爵!”矮子似乎从迷迷糊糊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回答道。他佯装迷迷糊糊,表演得十分精彩。“她爱你,因为你不在乎财产。她常对我说,为了你,她可以作出最大的牺牲,可以不讲究穿着打扮,可以一年只花一千埃居,可以用她的毕生来向你证明,你娶了她没吃亏,而且她实实在在——呃(打一个嗝),是个正派人,对!而且她受过教育,什么都懂,这个姑娘!”“这些,加上三十万法郎,”卡那利说道。“噢,可能有你说的那个数目,”文书起劲地接过话头说,462 人间喜剧第一卷“米尼翁老爹……你知道吗,他是个亲切和悦的父亲…,所以我对他很敬重。为了让他的独养女儿成个象样的家,他自己可以放弃一切……你们这复辟时代——呃(打一个嗝),也使这位上校习惯于开一半薪水了;他在勒阿弗尔对付对付,跟杜梅一块过日子,也就很满意了;他那三十万法郎肯定会全给那个小姑娘……不过,咱们千万别把杜梅忘了,他的财产也预备给莫黛斯特。你知道,杜梅是布列塔尼人,他的出生地对于立约就很有分量,因为他不会改变主意。而且他的财产数目赶得上他的东家。他们还比较听得进我的话,至少和听得进你的话差不多,虽然我不象你那么冷牙俐齿,口若悬河。我已经对他们说过:‘你们在房屋上花的钱太多了。如果维勒干把房子让给你,这二十万法郎不就一点不能生利了么!……那就只剩下十万法郎好吃利息了……依我看,这不够……’现在,上校正和杜梅两人磋商呢!你相信我好了!莫黛斯特很有钱。港口上的人在城里瞎说一通,他们是嫉妒……全酋数数,谁有这么多陪嫁呀?”比查说道,一面伸出手指头算起来。“二十到三十万法郎现钱,这是一,”他用右手的二拇指把左手大拇指往下一按,说道,“米尼翁别墅的虚有权,这是二!”他接着说下去,又把左手二拇指扳倒,“第三,杜梅的财产!”他把中指按下去,又补上一句,“嘿嘿!这莫黛斯特小丫头,一旦两个老兵去接受上帝的命令,她就是个六十万法郎的姑娘啦!”这一边轻酌慢饮,一边突然道出的天真幼稚的心腹话,正①法文,“米尼翁”有“亲切和悦”的意思。人间喜剧第一卷好象酒一点一点把比查灌醉一样,也使卡那利一点一点清醒过来。对于文书这个外酋的年轻人来说,这份财产当然已经是个大得不得了的数目。他用右手心支着头,大模大样地把胳膊肘支在桌上,眨巴眨巴眼睛,一面自言自语起来。“民法‘继承’篇的规定,把财产都拆碎了。…照这样下去,再过二十年,一个有六十万法郎的女继承人,就要跟放债人不计较利息一样罕见了!你会对我说,莫黛斯特会把她陪嫁的利息,每年一万二千法郎都吃掉;可是她多么可爱……多么可爱……多么可爱!你看见了吗(对诗人嘛,要有形象……),她简直是象猴子一样机灵的一只小白鼬!”“可你对我说什么来着?”卡那利望着拉布里耶尔,轻轻叫道,“你不是说她有六百万吗?……”“朋友,”爱乃斯特说道,“请允许我提请你注意,我受誓言约束,在这个问题上不得不守口如瓶。说不定原来跟你说的那些……我已经说得过头了……”“誓言?对谁的誓言?”“对米尼翁先生。”“怎么!爱乃斯特,你是知道我需要多少财产的呀!......,,比查此时已经鼾声如雷。“……我的地位,我一结婚在格勒奈尔街会失去什么,你都是一清二楚的,你就这样狠心地叫我掉进圈套吗?……”卡那利说着,顿时面色苍白。“这是个朋友义气的问题,我亲爱①指民法中关于遗产继承权的规定。人间喜剧第一卷的老兄,我们之间的交情,比起那个狡猾的普罗旺斯人跟你定下的盟约,是有约在先的呀!……”“亲爱的老兄,”爱乃斯特说道,“我太爱莫黛斯特了,不能……”“蠢货!我把她让给你好了!”诗人大叫道,“这样你算解除誓言约束了……”“你愿意以人格担保,向我发誓,不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把我告诉你的话忘掉,连对我都要显得从来没听到我泄露这些知心话一样么?”“我以我母亲身后的声誉向你发誓!”“那好,我告诉你:在巴黎,米尼翁先生对我说,他根本没有蒙日诺商号对我说的那么大量的财产。上校的意图是给他女儿二十万法郎。梅西奥,这位父亲那么说的时候,是有心提防呢,还是真心实意?我现在也不需要去解这道题了。如果莫黛斯特肯看中我,就是没有陪嫁,我也要娶她。”“一个女才子!所受的教育吓死人,什么书都看过!理论上……无所不知!”见拉布里耶尔作了一个手势要阻止他,卡那利高声说道,“一个娇生惯养的孩子,从小在奢侈豪华中长大,五年来又被剥夺了这种奢华的生活!……啊!可怜的朋友,你好好想想吧……”“又是颂歌,又是民法!”比查一面醒过来,一面说道,“你们搞颂歌,我搞民法,咱们之间只差c这个字母…!①颂歌|Ode)、法典心ode)二词,在法文中是谐音,“颂歌”比“民法”只少一个字母c。人间喜剧第一卷‘code’这个词,是由℃oda’这个词演变来的,是尾巴的意思!你们请我饱餐一顿,我很喜欢你们……不要跟民法纠缠不休了!……哎,一个好主意足抵得上你们的葡萄酒和茶甜酒。米尼翁老爹,他也是一种奶油,是正直人中的精华………好,他现在正陪着女儿骑马,你翻身上马,可以直截了当去找他,和他谈谈嫁妆问题。他会干干脆脆地回答你,你就知道了真正的底细,就跟我是真醉了,你真的是一位伟大人物一样。咱们一起离开勒阿弗尔,这也是真的吧?……我给你当秘书,既然这小于,他以为我喝醉了,笑话我,他要离开你……好,来吧!让他去娶那个姑娘吧!”卡那利站起身来去更衣。“你一句话别说!……他这是跑去自寻死路,”比查象哥本海姆一样清醒,稳稳当当地对拉布里耶尔说道。同时,他用巴黎市井顽童们谙熟的姿势,向卡那利摆摆手,“再见!我的东道主,”文书扯着嗓子嚷道,“你准许我到亚摩里夫人的小亭子里去醒醒酒吗?……”“请自便吧!”诗人回答。文书摇摇晃晃,从花坛和花盆中间踩过去,那优美的姿态,犹如飞虫要从一扇关着的窗户飞出去,没完没了地绕来绕去团团打转一般。卡那利的三个仆人都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待他攀到小亭子里,仆人们也都各自回房以后,他坐到一张上了油漆的木头长凳上,沉湎于胜利的欢乐之中。他刚才扮①奶油与茶甜酒中的“甜酒”在法文中是一个词:creme;此处为文字游戏。法语“奶油”,转义是“精华”,这又是一个文字游戏。人间喜剧第一卷演的是一个上等人的角色。他并没有揭下那个人的假面具,而是眼看着那个人自己解开了系面具的带子。他象一个剧作者一样大笑起来,也就是说,他感到产生了极强烈的vis comiCa古。“人人都是陀螺,关键是要找到绕在陀螺上的那根绳!”他高声叫道,“若是有人对我说:‘莫黛斯特小姐刚才坠马,腿摔断了!’我不是就要昏迷过去,不酋人事么!”过了片刻,莫黛斯特身穿雅致的墨绿色克什米尔短绒大衣呢骑马装,头顶小帽,面戴绿色面纱,手戴麂皮手套,脚踏丝绒短靴,骑马裤上镶的花边在短靴上飘舞,骑着一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马,将自己刚刚收到的小巧玲珑的礼物给父亲和德·埃鲁维尔公爵欣赏。她意识到这里面的细心周到,不禁心花怒放。这种细心周到是最讨女人欢心的。“这是您送给我的吗,公爵先生?……”她将马鞭那金光闪闪的尖头伸到公爵面前,说道,“这上头放着一张卡片,写的是:‘猜猜看,’后面点了几个点。弗朗索娃和杜梅夫人猜想这是比查要叫我大吃一惊,高兴高兴。可是我亲爱的比查哪有那么多钱,买得起这么漂亮的红宝石!您看,礼拜天晚上我对父亲说我没有马鞭,后来我父亲派人到鲁昂给我买了这个!”莫黛斯特边说边指着她父亲手里的一条马鞭。那条马鞭柄上布满了排列成图案的绿松石。这种东西当时曾风行一时,后来却变得很平常了。①拉丁文:喜剧效果。人间喜剧第一卷“小姐,为了能得到向您赠送这颗光辉灿烂的宝石的权利,我减寿十年也心甘情愿哪!”公爵大献殷勤地说道。“啊,是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莫黛斯特见卡那利骑马赶来,大叫道,“只有一个诗人才能找到这么美的东西!……先生,”她对梅西奥说道,“我的父亲要责备您的,这里本来就有人说您挥金如土,您这回算让他们占住理了!”“啊!”卡那利天真地大叫起来,“拉布里耶尔急如星火从勒阿弗尔赶到巴黎去,为的就是这个!”“什么?您的秘书竞敢如此放肆?”莫黛斯特说道,顿时面色惨白,“嗖”地一声将马鞭扔给弗朗索娃·珂歇。那动作干脆利落,显示出极度的蔑视。“父亲,把你那条马鞭还给我吧!”“可怜的小伙子,都累得瘫在床上动弹不得了!”梅西奥跟随着尽情奔驰的少女,接着说下去,“小姐,您太狠心了!他曾对我说:‘我只有这个机会,让她记得我……”’“那么,一个女子,不管什么人她都记得,您还会尊重她么?”莫黛斯特说道。卡那利没有回答,这使莫黛斯特颇感意外,她将这一疏忽归因于马匹奔跑声音太大。“您真是喜欢折磨爱您的人!”公爵对她说,“您这么高尚,这么自重,与您对人家的疏远,对比太鲜明了,连我都开始怀疑,您这么成心跟人家过意不去,会有损自己的声誉呢!”“啊,公爵先生,您真会猜测,”她大笑起来,说道,“您正好具有当丈夫的敏锐眼光呢!”说过这话以后,几乎走了一公里,两人都沉默不语。莫人间喜剧第一卷黛斯特再也领受不到卡那利那火热的目光,很感意外。卡那利装作完全沉醉在美妙的景色之中,可是未免做得过分,那些赞美之辞一点也不自然。就在前一天,他还完全不是这个样子:那时,莫黛斯特见诗人痴痴呆呆象个聋哑人,便将海上落日的美妙景色指给他看,一边说“怎么,您没看见吗?”“噢,我只看见您的手,”他回答。“拉布里耶尔先生会骑马吗?”为了和卡那利逗趣,莫黛斯特问他。“不太会,不过他能骑,”诗人回答,变得冷冰冰地,就象哥本海姆在上校归来以前对她也冷冰冰一样。米尼翁先生叫他们抄近路,经过一座风景优美的小山谷,到可以俯瞰塞纳河流水的小山上去。走上这条小路时,卡那利叫自己的马匹放慢脚步,让莫黛斯特和公爵走在前面,自己好与上校并辔而行。“伯爵先生,您是一位正直的军人。我说话直截了当,想必您能看出这是对您怀有敬意的表现。求婚以及与此有关的各种粗野的或者过于彬彬有礼的讨论,通过第三者之口道出,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我们两人都是贵族,办事也都很谨慎,而且您和我一样,都已经过了大惊小怪的年龄。因此,咱们象至交好友那样谈谈!我先来带个头:我已二十九岁,没有地产,却有雄心大志。莫黛斯特小姐十分中我的意,您大概也看出来了。虽然您的爱女随意给自己安上这样那样的缺点......,,“还不算她确实有的缺点,”上校微笑着说道。“我衷心愿意让她做我的妻子,我相信能够使她幸福。我人间喜剧第一卷的前程未h,财产问题和我的前程问题一样重要。凡是待嫁的姑娘无论如何总应该为人所爱慕吧!不过,您不是那种打算不给陪嫁就把女儿嫁出去的人,我的地位既不允许我只凭爱情结婚,也不允许我讨一个老婆,她带来的财产还不如我的财产多。我有薪水,加上各种闲差、学士院和书店的收入,一年大约三万法郎,对一个未婚青年来说,这已是相当可观的财产。如果我的妻子和我,我们的年收入加在一起能有六万法郎,我就差不多可以保持现在的生活水平。您能给莫黛斯特小姐一百万吗?”“啊,先生!我们离算这个账还远着呢!”上校狡猾地说道。“那就算我们刚才什么也没谈,我们吹口哨来着好了!”卡那利急忙还了一句,“伯爵先生,您对我的为人会感到满意的:这个迷人的姑娘会使许多人可望而不可即,我也算一个。请您向我保证,这件事,您对任何人,甚至对莫黛斯特小姐,都要守口如瓶。因为,”他作为安慰筹码,添上一句,“我的处境,也可能发生某种变化,使我能不要陪嫁就求您同意将她嫁给我呢!”“我向您保证,”上校说,“绝不透露出去一句。先生,您知道,外酋人也和巴黎人一样,谈论别人发财和破落,是多么言过其实。倒霉也好,走运也好,人们总是加以夸大,其实我们从来就不象人家说的那么倒霉,也不象人家说的那么幸运。做生意,只有结了账,将本金换成了地产,才算稳妥。我现在正心急如焚地等待着我的代理人发来的报告。出售货物和我的船只,结我在中国的账,这些事都还没办完。我到人间喜剧第一卷底有多少钱,要再过十个月才能见分晓。不过,在巴黎,我已经向拉布里耶尔先生保证,给二十万法郎陪嫁,而且是现钱。我想搞一份长子继承的地产,向王上请求将我的家徽和头衔传给我的外孙,以确保他们的前程。”卡那利对这个答复,从一开头就听不进去了。到了一条比较宽阔的道路上,四位骑手并肩行进,来到一处高地。从这里向鲁昂方向望去,富饶的塞纳河流域尽收眼底,朝另一方向天际望去,目光所及,仍可依稀望见大海。“我相信比查说得很有道理,上帝是一位伟大的风景画家,”卡那利端详着这个制高点,说道。有许多制高点使塞纳河畔景色名不虚传,这里却是独一无二的一个去处。“特别是打猎的时候,我亲爱的男爵,”公爵回答,“一片寂静之中,突然传来人声话语,一阵喧嚣,将大自然唤醒,各种景物从你眼前飞驰而过,那瞬息万变的情形,真会使你觉得景色万千啊!”“阳光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调色板,”莫黛斯特说,一面惊愕地望着诗人。莫黛斯特见卡那利在出神,便对他进行试探。卡那利回答说,他在沉思默想。这自然是从事写作的人比一般人略胜一筹的托辞。“将我们的生活移到上流社会,用千百种人造的需求和过分刺激起来的虚荣将生活扩大,我们会幸福么?”莫黛斯特望着这富饶的田野说道。这田园风光不由得使人向往起贤哲平静的生活来。“这种田园牧歌,小姐,一向是在黄金做成的桌子上写出人间喜剧第一卷来的,”诗人说道。“也可能是在陋室中构思出来的,”上校针锋相对地说。莫黛斯特向卡那利投过目光锐利的一瞥,卡那利简直受不了。忽然,莫黛斯特耳中传来教堂的钟声。她只见眼前昏暗一片,用冷冰冰的口气高声说了一句:“啊!今天已经星期三了!”这个场面,对莫黛斯特来说充满了悲剧气氛,倒给了德·埃鲁维尔公爵以充分思考的时间。这时,他庄重地说:“我要声明,我对上流社会、宫廷、巴黎是深恶痛绝的。我说这话绝非为了迎合小姐一时的异想天开。能和一个具有小姐这样的风韵和才气的德·埃鲁维尔公爵夫人生活在一起,我发誓要象贤哲那样生活在我的城堡里,向周围的人行善,将水塘吸干,养育子女……”“公爵先生,您过不了多久就能过上这种生活的,”莫黛斯特回答,她的目光久久停驻在这位心地高尚的贵族身上。“您这话我听了很高兴,”她接着说,“您认为我不是轻浮之人,您估计我本人有足够的精神力量可以在孤寂之中生活。说不定我的命运就是这样,”她又补上一句,用怜悯的表情看了卡那禾J一眼。“凡是家产平平的人,都是这样的命运,”诗人回答,“巴黎要求巴比伦一般的奢华,有时我都纳闷我怎么能在那边一直混到今天!”“国王会保证让我们两人过上好日子的,”公爵诚恳地说道,“我们就是靠他的恩赐活着。自从伟人先生下台以来乙人472 人间喜剧第一卷称散马尔斯为先生)…我们这个家族如果不是一直拥有在国王身边效劳的职位,大概现在就得把埃鲁维尔卖给黑帮…了。啊!小姐,请您相信,这样将金钱问题和我的婚事搅在一起,我真是感到羞愧……”这一番发自内心的诚恳自白,感伤之情十分真挚,使莫黛斯特很受感动。“公爵先生,”诗人说道,“如今在法国,没有一个人那么有钱,可以干出只凭一位女子的人品、风韵、性情或者美貌,就娶她为妻的荒唐事……”上校先打量了一下莫黛斯特,然后又莫名其妙地看了卡那利一眼。这时的莫黛斯特,睑上已经不再流露任何惊异的表情了。“岁月摧残了有悠久历史的古老家族,”上校这时说道,“把财富用来补救这些损失,对于重视荣誉的人来说,就算是把财富用到好地方了!”“对,爸爸!”少女表情严肃地答道。上校邀请公爵和卡那利晚上在他家中用便餐,而且不用更衣,就穿他们的骑马装,他自己也带头不更衣。待莫黛斯特回到家中更衣时,对那件她那么冷酷地不屑一顾的从巴黎带来的高级装饰品,她好奇地注视了许久。①散马尔斯(1620 1642),法国贵族,侯爵。路易十三的宠臣,阴谋反对黎塞留,事发被斩首。②法国督政府时期,有一些投机倒把的商人专门收买古老的城堡、古老的修道院以及逃往国外的贵族的财产,然后变卖,人称他们为黑帮。人间喜剧第一卷“今天干了多少事啊!”她对弗朗索娃·珂歇说。弗朗索娃现在已经是她的贴身女仆了。“小姐,那个可怜的小伙子,他都发烧了……”“这话谁对你说的?”“比查先生。他来了,让我提醒您一句,说您大概已经发现,他已经按照所说的日期,实现了他对您许下的诺言。”莫黛斯特装束极其朴素,下楼来到客厅。“亲爱的父亲,”她抓住父亲的手臂大声说道,“请你去看看德·拉布里耶尔先生怎么样了,同时我请你将这件礼品归还给他。你可以提出个理由,说这种值钱的玩意儿,只有王后和交际花使用才合适,我的财产很少,趣味也不高,不容我使用这种东西。再说,除了跟我订婚的人以外,我不能接受任何人的任何礼物。请告诉这位正直的小伙子,叫他将这条马鞭好好收藏起来,留到你知道自己是否相当富有,能不能从他那里将马鞭买过来的那一天。”“这么说来,我的小女儿满脑袋是良知了?”上校一面亲吻莫黛斯特的额头,一面说道。趁着德·埃鲁维尔公爵与米尼翁夫人交谈的机会,卡那利走到平台上。莫黛斯特为好奇心所驱使,也跟着他来到平台。卡那利还以为她是一心要当德·卡那利夫人才来的呢!他刚才厚颜无耻地变了卦,军人管这个叫“转身九十度”。按照野心勃勃的人的理解,任何人处在他这种地位都会这么突然变卦的。他看见倒霉的莫黛斯特来了,有点紧张,想找些说得过去的理由敷衍一下。“亲爱的莫黛斯特,”他说,用的正是我们所理解的那种人间喜剧第一卷爱抚的语气,“您不知道,您对德·埃鲁维尔先生的答话,一个爱着您的男子,特别是一个具有女性心灵、十分敏感、惟恐失去真正爱情的诗人,听了多么难受!我这样告诉您,不知您听了是否不快。您开始时的卖弄风情,您那经过精心思考的反复无常,其目的是要研究我们的性格。这一点我还看不出来,那我一定是个糟糕透顶的外交家了……”莫黛斯特机灵地、娇媚地猛然抬起头来。这个动作的原型,恐怕只见于动物身上。那些动物,其本能就可以产生与人的风度相当的奇迹。“……所以,我回家以后,匣^光然大悟了。我从前欣赏您观察事物的精细,觉得与您的性格和容貌融为一体。请您放心,我从未设想过,您这番虚情假意并不是可爱的天真的表露。不,您的机智,您所受的教育,丝毫没有破坏我们要求于一个妻子的那种宝贵的天真无邪。您确实适于给诗人、外交家、思想家、一个注定交红运的人做妻子。我对您既佩服,又爱恋。请您原谅我吧,如果您昨天接受了一个男子的爱情,而不是耍弄他,您是绝不会伤害他心中怀有的、甚至到了病态程度的情感的!这个男子,眼看自己被您看中,他的虚荣就会变成骄傲,跟您一接触,他的缺点就会变成优点!……在我的心灵中,妒忌是一种溶解剂。您向我揭示了这种情感的巨大威力,太可怕了,它摧毁了我心中的一切。噢!可这不是奥赛罗式的妒忌!”他见莫黛斯特作了个手势要讲话,便赶紧接下去说道,“噢!……问题在我自己!我在这方面一直是受娇惯的。我享受到的唯一幸福,当然很不完整(他摇摇头)!给我这种幸福的、我为之感恩戴德的独一无二的爱情,人间喜剧第一卷您是知道的。世界各民族的爱神,都被绘成孩童模样,因为没有完整的生命,就不能孕育出爱情……这种感情,大自然给它定出了正常分娩日期。在我身上,它生下来就是死胎。后来,无微不至关心我的母亲揣测到了,熨平了我心头的这处伤痛。一个感到自己、看到自己会为了爱情的欢乐而死的女人,会象天使一般细心照料你。所以,公爵夫人从未使我感受到一点点这一类的痛苦。十年之中,从未有过一句话,从未有过一个眼神,从她关注的目标上移开。比起一般人来,我对话语、对思想、对目光赋予更大的价值。对我来说,如果一次顾盼便是一笔巨大的财富,那么,一点点怀疑便是致死的毒药。这毒药立即生效:我再也不爱这个人了。我的看法与那些喜欢浑身发抖、期望和等待的大部分人相反。我认为,爱情应该存在于完完全全的、孩童式的、无限的安全感之中……女人喜欢用她们特有的那种卖弄风情的表现,在这人世间给我们制造趣味无穷的炼狱。在我看来,这是一种极其残酷无情的幸福,我拒绝享受。对我来说,爱情要么是天堂,要么是地狱。地狱,我不要,我感到自己有力量承受天堂那永无止境的湛蓝色天空。我毫无保留地献身,在未来的生活中,我既不会有秘密,也没有怀疑和欺骗,我要求对方也是如此。我对您有所怀疑,这大概冒犯了您!请您记住,在这个问题上,我只是与您谈起我自己……”“您大大冒犯了我,但是永远不会过分,”莫黛斯特说道。卡那利这通议论,以德·绍利厄公爵夫人为狼牙棒,处处是刺,大大伤害了她。“我已经惯于佩服您了,亲爱的诗人。”“那好,我献给您的这种狗一般的忠诚,您能应允也从您人间喜剧第一卷那方面给予我么?这不是很美的事么?这不正是您期望的么7......,,“亲爱的诗人,为什么您不找一个又瞎又侵的聋哑女人结婚呢?能在各方面讨我丈夫喜欢,我自然求之不得。您给一个姑娘安排下一种莫名其妙的幸福,还威胁她要把这幸福夺走!她稍稍一动,说一句话,眼睛稍微往别处瞧一瞧,您就把这幸福夺走!您这是剪掉鸟儿的翅膀,还想看鸟儿飞翔。人家都怪诗人爱I青不专一,这我知道得清清楚楚……噢!是错怪了,是吗?”她见卡那利作了一个否认的动作,便这样说道,“这个所谓的缺点,乃是由于一般人意识不到诗人的精神活动非常活跃,对不?不过我不相信,一个天才人物能够为一种相同的游戏,编造出相互矛盾的规则来,而且居然将这个称为生活!您要求这种绝对办不到的事,无非是想抓住我的错处取乐,就象海外奇谈中的那些巫师一样:他们交给受气姑娘干的活计,非得有善良的仙女帮忙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