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喜剧》-24

他眼里都是区区小事了。勒阿弗尔的巨商,格拉维尔和安古维尔的居民,对此可是大加评论,五天之内,闹得沸沸扬扬,那种情形在诺曼底,简直就跟一筒炸药起了火一样,搞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米尼翁先生从中国回来带回了几百万,”鲁昂的人说,“听说他在外几年成了伯爵啦?”人间喜剧第一卷 383“他革命…以前就是德·拉巴斯蒂伯爵!”说话的人中有一个回答道。“那么,这个二十五年来一直自称夏尔·米尼翁的自由党人,现在要管他叫伯爵先生喽!……这世道是往哪儿变哟!”虽然莫黛斯特的父母和朋友都守口如瓶,可是人家都把她看成是诺曼底最富有的继承人。而且到了这时,人人的眼睛都发现了她的长处。德·埃鲁维尔公爵先生的姑母和姐姐在巴耶,当着客厅里全体客人的面,一口咬定夏尔·米尼翁先生就是有权享受他的贵族头衔和伯爵的家徽,这头衔和家徽最初是米尼翁红衣主教受封得来的。为了表示对他感恩戴德,便将红衣主教长袍的流苏和主教的帽子作为家徽的底座和支架。这位姑母和姐姐以前从维勒干家那边依稀瞧见过德·拉巴斯蒂小姐,现在她们突然对这个家道中落的家族的家长异常关切起来了。“要是德·拉巴斯蒂小姐既富有又漂亮,”年轻公爵的姑母说道,“那大概要算是这外酋最理想的人家了。再说,这一位至少是贵族吧!”这最后一句话是针对维勒干家说的。从前这家人家曾经屈尊前往维勒干家求婚,双方却没有谈成。就是这些小事,引出我们这一幕家庭戏剧的另一个人物。当然这是违背亚里斯多德和贺拉斯的规律的。不过这个姗姗来迟的人物,其肖像及传记,文字不多,不会使我们行文冗长。公爵先生在这里不会比他在历史书上所占的位置更大。德①指一七八九年法国大革命。人间喜剧第一卷·埃鲁维尔公爵先生大人,是诺曼底最后一任酋长夫妻的老来子,一七九六年流亡国外期间生于维也纳。现任公爵的父亲是位老元帅,一八一四年与国王一起回到国内,一八一九年去世,当时尚未能给他的儿子成亲,虽然他的儿子那时已经是德·尼沃隆公爵。父亲只给儿子留下偌大的埃鲁维尔城堡、猎场、几处附属建筑以及一处好不容易赎回的田庄,年收入总共一万五千法郎。路易十八授予他国王马厩总管的头衔。到了查理十世治下,他又享受到给贫苦的法兰西贵族院议员的一万二千法郎津贴。对于这样的家庭来说,国王马厩总管的薪水和两万七千法郎的年收入哪里够用呢?当然,在巴黎,年轻公爵可以乘坐国王的车子,在卢浮宫圣托马斯街王室车马侍从处有自己的公馆。他的薪水可够支付他冬天的费用,那两万七千法郎用来支付他夏天在诺曼底的费用。这位大老爷之所以到现在还是光棍,主要是他姑母的过错,而不是他自己的过错。他那位姑母肯定没读过拉封丹的寓言。…埃鲁维尔小姐奢望极大,与时代精神背道而驰。因为你没有钱,纵令是名门贵族,也很难在法国高等贵族阶层中找到富有的女继承人:高等贵族们的儿子由于财产平均分割而破产,要使儿子们发财致富,已经有点自顾不暇了,哪里会有大量财产给女儿呢?要让年轻的德·埃鲁维尔公爵结上一门占便宜的婚姻,本来就非得奉承、巴结大银行家家族不可,可是①指拉封丹的寓言《鹭鸶》,讲一只鹭鸶沿河岸徘徊,看到很好的鱼,觉得还不到进餐的时候,看到别的鱼,又觉得不符合自己的身分,因此都白白地放过去了;到最后饿得发慌,只好吃一只蜗牛。人间喜剧第一卷埃鲁维尔家高傲的小姐恶语伤人,将一个个大银行家家族都得罪了。王政复辟的最初几年里,从一八一七年到一八二五年,埃鲁维尔小姐一面寻求有几百万的人家,一面又拒绝了银行家的女儿蒙日诺小姐。结果是德·封丹纳先生将蒙日诺小姐娶走了。到末了,由于她的失策,错过了许多好机会后,她还嫌纽沁根家的财产来路不光彩,不肯成全德·纽沁根夫人想使女儿成为公爵夫人的野心。国王很想使德·埃鲁维尔家族恢复昔日的光彩,几乎精心安排了这桩婚事,而且在公开场合说德·埃鲁维尔小姐的想法荒唐透顶。就这样,姑母把她的侄子搞得叫人耻笑,而公爵本人确实也引人发笑。确实,当人世间伟大的事物消逝的时候,会留下一些残渣碎屑,拉伯雷称之为“掉下来的渣渣”,法国贵族如今真叫我们看见许许多多的遗老遗少。当然,在漫长的历史中,无论是神职人员还是贵族,都无需自怨自艾。这光彩夺目的社会上不可缺少的两大阶层,在历史上都有杰出的代表人物。可是,不采取公正态度,不在这里指出这个种族的衰退,就象你们可以从莫尔索伯爵C见《幽谷百合》)那流亡国外的贵族形象,从德·埃斯巴侯爵(见《禁治产》)那贵族上花的形象中所见到的那样,岂不是放弃了历史学家这美妙的头衔么!这个出强人和勇士的种族,高傲的德·埃鲁维尔家族,给法兰西王权输送了著名的元帅,给教会输送了好几位红衣主教,给瓦卢瓦王朝输送了不少军官,给路易十四输送了好些骑士、勇士的家族,是怎样落到这个地步,成了一个软弱多病,较之比查还要矮小的生物呢?在巴黎不止一处客厅里,当人们听到禀报法兰西一连串名门望族的姓氏,而看到走进来的要么人间喜剧第一卷是个矮小瘦弱、看上去只有一口气的人,要么是个未老先衰,或者奇形怪状的造物的时候,人们头脑里都会产生这个问题。想象力能找到的昔日名门望族的标志,一位善于观察的人也要费好大力气才能在这些人身上找到一点线索。路易十五治下的挥霍无度、生活放荡,这个自私和令人沮丧的时代的狂啖暴饮,产生出孱弱、衰退的一代。在这一代人身上,往日的伟大品格已经烟消云散,只剩下了那套举止。表面的形式,这就是贵族保留下来的唯一遗产。因此,除了少数例外,人们可以用蓬巴杜夫人朝代留下的可怜后遗症来解释王朝的垮台,路易十六也在垮台中送掉了性命。国王马厩总管这位年轻人,头发金黄,面色苍白,身材纤细,蓝眼睛,头脑里倒也不缺乏某种尊严。但是他个子矮小,再加上他在姑母的错误引导下去追求维勒干家的女儿而一无所获,使他变得十分腼腆。德·埃鲁维尔家族,由于一个早产儿的缘故,已经差一点绝了后C见“哲理研究”部分《该死的孩子》)。大元帅——家族中这样称呼被路易十三封为公爵的那个^、——到八十二岁才结婚,自然这个家族是延续下来了。这位年轻公爵很喜欢女人。但是他把女人看得太高,对女人过于毕恭毕敬,顶礼膜拜,只有和谁也不尊敬的女人在一起时他才感到自在。这种性格使他过着局部的双重生活。他在客厅中,或者说在圣日耳曼区的小客厅中,对女人极尽顶礼膜拜之能事,反过来,他又到容易上手的女人那里去报复。这种生活作风以及他矮小的身材,受病痛折磨一般的面庞,专门寻求心醉神迷的事的蓝眼睛,都更增加了他的可笑之处。其实人们说他一切都可笑是非常不公正的,他充满了人间喜剧第一卷高尚的情感和风趣。但是他那并不横生的妙趣只有在他感到很自在的时候才能表现出来。据说女戏子法妮·鲍普莱是他花了大钱交结的最要好的女友。这位女戏子说起他来,有这么一句话:“他是一瓶好酒,可是塞子塞得太紧,连起瓶塞的起子都要用坏的!”国王马厩总管对美丽的摩弗里纽斯公爵夫人当然只有爱慕的份儿。她谈到他时说过一句话:“我觉得,”她说,“他好象精雕细刻的一件首饰,拿给人看的时候多,真正佩戴的时候少,于是就留在首饰匣的棉花团里。”这句话使他痛苦万分,可是不幸得很,正象任何巧妙的恶语中伤一样,这句话大家都广为传诵。德·埃鲁维尔公爵虽然是一位杰出的骑手,可是就连国王马厩总管这个官职名称,也由于与他的长相对比强烈,而使心地善良的查理十世发笑。人也跟书籍一样,有时到了为人所赏识时,已经为时过晚。德·埃鲁维尔公爵在维勒干家小住求婚未成的时候,莫黛斯特曾依稀见过他。每见他走过,上述这一切想法便不由自主地从她头脑中闪过。但是,在她目前所处的境况中,她明白,为了不致受任何一个卡那利的摆布,德·埃鲁维尔公爵的追求是多么重要。“我看不出,”她对拉图奈尔说,“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德·埃鲁维尔公爵。虽然我们家境贫寒,”她狡黠地望着她父亲接着说下去,“可我正在成为继承人。我最后总要表一个态的嘛……哥本海姆的眼神一周以来变化多么大,你们没看见吗?他因为无法将到这儿来玩惠斯特牌算到对我表示无言爱慕的账上,心里很难过呢!”人间喜剧第一卷“嘘!我的宝贝,”拉图奈尔夫人说道,“他来了。”“阿尔图老爹伤心死了,”哥本海姆走进来,对米尼翁先生说道。“为什么?……”德·拉巴斯蒂伯爵问道。“人家说维勒干就要付不出钱了,而交易所认为你有几百万呢……”“人家不知道我在印度下了多少本,”夏尔·米尼翁口气很冷淡地回击道,“而且我也没想到要把我的经营情况给公众交底。杜梅,”他附在朋友耳边说,“如果维勒干手头拮据,我们大概就可以回到我原来的房子去住了,我们可以将他原来给我们的现钱如数奉还。”这就是命运安排的序幕。就在这当儿,卡那利和拉布里耶尔以报信人为前导,于星期日早晨抵达了亚摩里夫人的小楼。听说德·埃鲁维尔公爵、他的姐姐和他的姑母星期二也要来,他们以健康不佳为借口,在格拉维尔租了一幢房子。看到这种竞争的势头,交易所里的人都说,多亏米尼翁小姐,安古维尔的房租要涨价了。“这样搞下去,她要把安古维尔变成医院了!”维勒干家的二小姐因为当不上公爵夫人而伤心失望,便这样说道。《女继承人》这出永叵的喜剧,就要在木屋别墅上演了。在莫黛斯特此刻的心情下,而且按照她开玩笑的说法,这出戏自然也可叫做《少女的表态》。她在幻想破灭之后,已经下定决心,只有遇到一个品格使她完全满意的人,她才会同意嫁给他。到达安古维尔的第二天,当时还是挚友的两位情敌,准人间喜剧第一卷备那天晚上在木屋别墅首次登台。他们星期天一整天和星期一上午都忙着开箱子拿东西,把亚摩里夫人的小楼占下来,以及进行小住一个月所必需的各种安排。再说,诗人卡那利所处的见习大使的地位,允许他采取不少阴谋诡计,他什么都算计好了。可能他抵达勒阿弗尔的消息已经引起了轰动,也会在木屋别墅产生一些反响。于是他打算充分利用这种轰动。以健康不佳为理由,他没有出门。拉布里耶尔则到木屋前面去散步两次,因为他已经怀着一种绝望的心情在爱恋了。他深怕自己令人讨厌,似乎觉得自己的前程已经阴云密布。星期一两位朋友下楼吃晚饭时,两人都已为这最重要的第一次访问穿戴完毕。拉布里耶尔的衣着与著名的星期天教堂相会那次一模一样。但是现在他把自己看成是某一恒星的卫星,只好听凭自己所处地位的命运摆布。卡那利既没有忘记穿黑色大礼服,也没有忘记佩带勋章,更没有忘记那巴黎沙龙的优雅风度。这种优雅的风度,通过他与其保护人绍利厄公爵夫人的交往,通过与圣日耳曼区最上等社交界的接触,在他身上已经达到尽善尽美的程度。花花公子衣着讲究的每一细节,卡那利都样样做到,而可怜的拉布里耶尔就要以毫无希望的人那种随它去的模样出现。热耳曼侍候两位主人吃饭时,看见对比如此鲜明,情不自禁地微微一笑。上第二道菜的时候,他颇有外交风度地走进来,或者说得更确切一些,是颇为忐忑不安地走进来。“国王马厩总管先生到了格拉维尔,”他小声对卡那利说道,“目的是医治与德·拉布里耶尔先生和男爵先生患的同样的疾病,男爵先生可知道?”人间喜剧第一卷“是小个子德·埃鲁维尔公爵吗?”卡那利失声大叫。“对,就是他,先生。”“他也是为德·拉巴斯蒂小姐而来的吗?”拉布里耶尔涨红了睑问道。“是为米尼翁小姐而来!”热耳曼回答道。“我们让人家要了!”卡那利注视着拉布里耶尔,叫道。“啊!”爱乃斯特赶忙顶他一句,“这是自动身以来你第一次说‘我们’。直到此刻为止,你一直是说‘我’怎么样,‘我’怎么样的!”“你真了解我。”梅西奥哈哈大笑起来,回答道,“可是我们争不过国王封的官,争不过公爵的头衔和贵族院议员,也争不过法国行政法院根据我的呈文刚刚批给德·埃鲁维尔家族的沼泽地!”“这位大人,”拉布里耶尔半真半假地说道,“可以用他姐姐给你开一张安慰卡嘛!”正在这时,仆人禀报德·拉巴斯蒂伯爵先生驾到。两个年轻人听到伯爵说话的声音,立即站起身来,拉布里耶尔急忙迎上前去给他介绍卡那利。“在巴黎您去看过我,我这是回访!”夏尔·米尼翁对年轻的审核官说道,“来的时候我又得知,还能与我们当代一位伟大的诗人见面,我真是加倍高兴。”“伟大?……先生,”诗人微微笑着回答,“在一个以拿破仑的统治为序幕的世纪里,不可能有任何伟大的东西。首先,我们是一个遍处产生所谓伟大诗人的民族!……其次,二流才子们将自己装扮成伟大天才的模样,装得那么象,以致根人间喜剧第一卷本不可能有什么名气很大的人了。”“正是这个原因,才使您投身政界么?”德·拉巴斯蒂伯爵问道。“政界也是一样,”诗人说,“再也不会有什么伟大政治家了,只会有一些或多或少涉及伟大事件的人。您想想看,先生,宪章把纳税额当成军备额,在这样的宪章给我们规定的制度下,只有您到中国去寻求的东西——财富,才是实在的东西。”梅西奥很自呜得意,对自己给未来的岳丈留下的印象也很满意,他转身吩咐热耳曼:“在客厅里上咖啡,”说着,一面请这位巨商离开餐厅到客厅落座。“伯爵先生,”这时拉布里耶尔说道,“我正感到为难,不知怎样将我的朋友带到您家去呢,您这样一来就解救了我,我真感谢您。您不仅心地善良,而且还这么机智……”“嘿!普罗旺斯人个个都有这么点机智,”夏尔·米尼翁说道。“啊,您是普罗旺斯人吗?……”卡那利高声叫道。“请原谅我这位朋友,”拉布里耶尔说道,“他还不曾象我一样研究过拉巴斯蒂家族的历史。”听到“朋友”这个字眼,卡那利意味深长地看了爱乃斯特一眼。“您的健康状况允许的话,”普罗旺斯人对伟大诗人说道,“我请您今晚光临寒舍,这将是值得铭记的一天,正如古人所说,albo 11(]ta』1da laI)illo。…。虽然在小小的屋舍里接待如①拉丁文:要用白色大理石来作标志,意指值得树碑纪念的伟大日子。人间喜剧第一卷此鼎鼎大名的人物,我们觉得很过意不去,但是这可以满足小女迫不及待要见您的心情。小女对您赞赏备至,还把您的诗配上了曲谱呢!”“看,您有比名气更好的东西,”卡那利说道,“如果爱乃斯特说的话属实,您是金屋藏娇呢!”“噢!不过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女孩子,你们会觉得十分土气的,”夏尔说道。“对这土气的人,据说连德·埃鲁维尔公爵也紧追不舍呢!”卡那利语气生硬地高声叫道。“噢!”米尼翁先生带着南方人那种使你上当受骗的天真表情,接口说道,“我让我女儿自己作主。公爵也好,亲王也好,普通人也好,对我来说,什么都无所谓,甚至一位奇才也是如此。我不愿意作任何承诺,反正我的莫黛斯特选中的小伙子就是我的女婿,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我的儿子,”说这句话时,他朝拉布里耶尔看了一眼。“有什么办法呢!德·拉巴斯蒂夫人是德国人,她不同意我们的标准。我呢,我也就让我们家的两个女的牵着鼻子走。我一向是喜欢坐马车甚于坐椅子…的。这些很严肃的事情,我们现在可以谈谈笑笑,因为我们到现在为止还没见过德·埃鲁维尔公爵。我不相信父母作主强加于子女的夫婿,也不相信通过第三者撮合的婚事。”“我们这两个年轻人正想寻找婚姻幸福的点金石,您这番①此处是个文字游戏:“坐马车”与上句的“牵着走”相联系;“坐椅子”指法官断案。人间喜剧第一卷话对我们来说真是一篇既令人失望又令人鼓舞的声明。”卡那利说道。“如果明文规定父母、女儿和求婚者完全自由,您不觉得这很有用,很必要,而且很策略吗?”夏尔·米尼翁问道。拉布里耶尔瞪了卡那利一眼,卡那利便不再作声,于是他们泛泛地谈了谈。在花园里转了几圈,然后父亲告辞,等待着两位朋友来访。“这是要打发我们走,”卡那利大叫道,“你跟我一样明白。再说,如果我处在他的地位,在国王马厩总管和我们两人之间,不论我们怎样迷人,我也不会犹豫不决的。”“我看倒不一定,”拉布里耶尔回答,“我认为这位正直的老兵前来,一是迫不及待地要见你,二是向我们声明他取中立态度,同时也把他的家门向我们敞开。莫黛斯特对你的名声十分倾倒,又受了我的外表的蒙蔽,正好在诗歌与实在之间举棋不定。我代表着实在,真是倒霉。”“热耳曼,”贴身仆人进来撤走咖啡,卡那利对他说道,“吩咐套车。过半个小时我们出发,到木屋别墅去以前,我们先溜达溜达。”两位年轻人都迫不及待地要见到莫黛斯特。可是拉布里耶尔是既想见又怕见,卡那利则踌躇满志,信心十足地向前走去。爱乃斯特对父亲十分热情,刚才又用恭维话满足了商人的贵族自豪感,相比之下,显得卡那利很笨拙。这一切都使诗人下定决心,要好好扮演一个角色。梅西奥决定,一方面要施展出他全部引诱人的本领,一方面又要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对莫黛斯特不屑一顾,以刺激少女的自尊心。他是人间喜剧第一卷美貌的绍利厄公爵夫人的高足,一向以对女人了如指掌而闻名,在这方面,他真可以算是名不虚传。实际上,正象那些享受到一个女人的爱情的男子一样,他并不了解女子。可怜的爱乃斯特缩在马车的角落里,沉浸在对真正爱情的恐惧之中,他一直默不作声,预感到伤心受辱的少女会怎样对他大发雷霆,轻视蔑视,不屑一顾。与此同时,卡那利象准备在一个新剧本中扮演主角的演员一样,也在默默地作着准备。自然,这两个人谁都不象是兴高采烈的样子。何况,对卡那利而言,事关重大利害。他与绍利厄公爵夫人之间深情厚谊,紧紧相连,已将近十年,只要他稍一想到结婚,那种情谊就要破裂。虽然他用身体倦怠这样平庸不堪的借口给他的出游涂上了保护色,但这种借口女人是永远不信的,即使是真的,她们都不信。因此他颇受良心的责备。他使用“良心”这个字眼,拉布里耶尔觉得实在太假惺惺了。诗人将自己的不安告诉他的时候,他就耸耸肩膀。“你的良心,我的朋友,在我看来,无非是害怕失去德·绍利厄夫人的疼爱的同时,又失去虚荣带来的快乐、许多实实在在的好处和多年来的习惯而已。如果你在莫黛斯特这边得到成功,对于八年来已经割过一次又一次的激情长出来的乏味的再生草,你一定毫不留恋地丢弃。要是你说,怕你的保护人得知你来此地小住的真正动机,会老大不高兴,那我倒一听就信。放弃了公爵夫人,在木屋别墅又没成功,这赌注下得可大了。你是把这种思来想去当成懊悔了吧!”“你一点也不懂感情,”卡那利心烦意乱地说,那情形正象一个人本来要求别人恭维,得到的却是大实话一般。人间喜剧第一卷“一个重婚的人回答十二名陪审员时,大概就是这么说的,”拉布里耶尔哈哈大笑地顶撞他。这句俏皮话使卡那利又产生了一个很不好的印象。他觉得拉布里耶尔太有头脑,也太放肆,当秘书不行。车夫穿着卡那利仆人的号衣,驾着一辆光彩夺目的四轮马车来到。木屋别墅的人正在等待着这两个求婚者。这篇故事中的人物,除了公爵和比查以外,也都聚集在这里。马车的到来自然在木屋别墅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哪个是诗人啊?”拉图奈尔夫人听到马车的声音,便跑到窗口站定往外瞧,她向杜梅问道。”“就是走路的架势象个军乐队队长的那个,”银钱总管回答。“啊!”公证人老婆端详着梅西奥,只见他摇头摆尾,故意让人瞧。要说这世界上确有心地单纯的人,那就要数杜梅了。他的评判未免苛刻,不过倒颇为正确。所有比崇拜自己的男子年纪大的女人,对这些男子总是极尽阿谀奉承、娇惯之能事,那位贵妇对卡那利也是如此。由于她的过错,卡那利在精神上也是一个那喀索斯。一个已到中年的女人,想要使一个男子永远眷恋她,开始时总是将他的缺点也奉若神明,以便使任何人都无法与她竞争。这个男人对这种精妙的吹捧很容易习以为常,而一个对手刚开始时却找不到达种吹捧的窍门。那些自命不凡的人,妄自尊大的人,如果不是生来如此的话,那么就是这种女性劳动的产物。卡那利年纪轻轻就被美貌的绍人间喜剧第一卷利厄公爵夫人抓到手里,他心里想,这个女人的口味是具有法律效力的,既然自己这种矫揉造作的劲很讨这个女人欢喜,想必这矫揉造作就很有道理。虽然这些细微区别非常非常微妙,要指出也还是可以办到的。梅西奥具有朗诵天才,一向为人所称道。过分讨好的赞扬之辞将他的天才引上了过分夸张的道路。一般来说,无论是诗人还是演员都不会在这种道路上停留的。正因为如此,人家谈到他时[f乃是德·玛赛说的话),说他不是朗诵诗,而是象鹿发情时那样高声呜叫,因为他声音拖得很长,自我倾听。用后台的行话来说,卡那利“拖腔太长”。他可以向自己的听众投过探询的眼风,可以作出自呜得意的姿态,也可以借助于演员称之为“荡秋千”的那种摇头摆尾的表演手段。正象艺术界创造的一切一样,“荡秋千”这个词也非常有特色。何况还真有人效法卡那利,卡那利于是成了这一派的首领。这种夸张的朗诵方法对他的谈话也稍有影响,他讲话时也带一种朗诵腔。从他和杜梅的谈话中,诸位对此也可窥见一斑。一个人一旦思想上变得极喜欢卖弄,举止上也必然表现出来。卡那利后来甚至连走路姿态也有了节奏,发明出各种姿势,偷偷地在镜子里自顾自盼,让谈吐也和自己神气活现的姿态相一致,等等。他对自己要产生什么效果太关心了。专门喜欢嘲弄人的勃龙代不止一次跟人打赌说,如果他死死盯住这位诗人的鬈发、靴子或者礼服的燕尾瞧,就能使梅西奥狼狈不堪。这办法还果然灵验。这些风雅的动作开始时对于风华正茂的年轻人来说是一张通行证,十年以后,梅西奥已显得身心疲惫,这一套把戏就变得更加陈旧过时。社交生活对男人和对女人都一样令人疲倦,说人间喜剧第一卷不定公爵夫人比卡那利大二十岁这一点,对他的压力比对她还大,因为社交界人们见她依然那么美丽,睑上依然没有皱纹,依然不涂脂粉,依然冷酷无情。可叹的是,当他们朴素的香气发出哈喇味的时候,当他们目光的亲切味道已经变得如戏剧程式一般的时候,当他们的面部表情已经变得矫揉造作的时候,当他们骗人的风趣已经使人看出烤焦的空架子的时候,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没有朋友来提醒他们。只有超人的天才才会象蛇一样自我更新。而且,在风度上和在各种事情上一样,唯一不衰老的东西是心地。心地善良的人单纯朴实。卡那利,诸位都知道,他心肠冷酷。他滥用自己漂亮的眼神,经常无缘无故地表演沉思默想时双眼出神的那股劲。总而言之,对他来说,赢得别人的赞美就是一桩生意,他想从这桩生意里大赚特赚。他恭维人的方式,肤浅的人看来似乎很迷人;精细的人却觉得是一种冒犯,因为这种俗不可耐的、过火的阿谀奉承,一听就能猜出他肚里的盘算。确实,梅西奥象个宫廷弄臣一般,满口谎言。德·绍利厄公爵以外交大臣身分不得不登上讲坛的时候,并没有产生什么了不起的效果,梅西奥竞然厚颜无耻地对德·绍利厄公爵说:“阁下真是讲得太精彩了!”象卡那利这种人,由于一次又一次地碰些小钉子就不再矫揉造作的,能有几个呢!……在圣日耳曼区金碧辉煌的客厅里,人人都准时献上自己那份滑稽可笑作为赠礼。在那里,这一类大言不惭、装模作样,或者说神经紧张,以极度奢侈、美服华冠为背景,或许还能为之稍稍开脱,把这些都看成小小不然的缺点。可是到了外酋的背景上,笑料属于与此相反人间喜剧第一卷的类别,这些缺点就显得十分突出。再说卡那利既精神紧张,又矫揉造作,公爵夫人将他投进了模具,他早已成形冷却,根本无法焕然一新了。加之他又是百分之百的巴黎人,也可以说,是百分之百的法国人。巴黎人看到并不是处处都跟巴黎一样,感到惊异万分,法国人看到并不是处处都跟法国一样,也感到惊讶不已。情趣高雅应该以阿西比亚得…这位绅士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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