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访吸血鬼-15

“他迫切需要你的金钱和你的房子,”男孩说道,“要么就是他和你一样害怕孤独?”  “这些我都想到了,我甚至想到莱斯特是不是要以某种我还不知道的方式杀了我。我那时不清楚自己每天晚上是怎么会醒来的;是不是就那么自动地从沉睡中醒过来;为什么有时早点,有时又晚点。这是一件莱斯特不愿说的事情。他经常比我先起来,在各方面又高我一筹。那天早上,我就这样怀着一种绝望的心情关上了棺材。  “我得说一下,关闭棺材往往是很烦人的,很像现代手术台上使用的麻醉,稍不留意都将意味着死亡。”  “但是他怎么能杀了你呢?他不可能让你见光,因为他自己就不能见光。”  “说得对。但他起得比我早,他就可以把我的棺材钉死,或者付之一炬。问题的关键在于,我不知道他会做什么,不知道他到底还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  “然而,我感到无计可施。那时太阳快升起来了,我已没有力气和他争辩,于是躺进棺材,脑子里想着死去的那个女人和孩子,渐渐进入了可怕的梦境。”  “你做梦!”男孩惊叹一声。  “经常的事,”吸血鬼说道。“我有时真希望不做梦,可做的梦都又长又清楚,是我生为人时不曾有过的,而扭曲的噩梦也是从未有过的。早年,我往往沉醉于梦中,不想醒来。我有时躺在那里几个小时,回味着做过的梦,一躺就是半个晚上。我往往被梦所迷惑,经常想弄懂其中的含意。这些梦在许多方面和人做的梦一样难以捉摸。比如我梦见我的弟弟,他处于一种似死的状态,在离我不远处,向我呼救;我也经常梦见巴贝特,经常——差不多总是——有一种苍茫茫的背景,就是我前面说到的,我被巴贝特诅咒时所看见的漫漫长夜。就好像所有的人都在边走边谈论着我那邪恶灵魂的凄惨归宿。我记不清那晚我梦见了什么,也许是因为太操心第二天晚上和莱斯特要讨论的内容。看得出来,你也急于知道。  “我刚才说了,莱斯特那前所未有的平静和深思状令我很吃惊。但那天晚上我醒来时发现周围和往常不一样。客厅里有女人,小桌上的雕花柜上点着几支小蜡烛。莱斯特搂着一个女人,吻着她。她非常漂亮,这会儿已经喝得醉醺醺的,像个麻醉了的大玩具娃娃,头上那顶精致的帽子慢慢滑过她那裸露的肩膀,滑下半裸的胸脯。另一个女人坐在破旧的餐桌对面,喝着一杯酒。看得出来,他们三个刚吃过饭(莱斯特是假装吃饭……你可能会感到吃惊,人们怎么会没注意到吸血鬼只是假装在吃),桌旁的女人看上去已经厌倦了。眼前的这一切让我感到一阵不安,不知道莱斯特有何居心。如果我走进房间,那个女人会把注意力转向我。我想象不出会发生什么事,恐怕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莱斯特把她们俩都杀掉。和他一起坐在沙发上的女人已经开始奚落他接吻的方式,抱怨他的冷淡,说他对她缺乏欲望。桌旁那个女人睁着一双黑色的杏眼,眼里流露出满足。当莱斯特起身走到她面前,双手放在她裸露着的洁白胳膊上时,她马上喜形于色。他弯下身吻她的时候,从门缝里看见了我,对我注视了片刻,便又与两位女士继续聊天。他弯腰吹灭了桌上的蜡烛。‘屋里太黑了,’沙发上的那个女人说道。‘你走吧,’另一个女人说。莱斯特坐下来,示意她坐在他腿上,她便过去坐在他的腿上,左手搂着他的脖子,右手把他那黄色的头发往后捋了捋。‘你的皮肤冰凉,’她说道,身子不由得微微一缩。‘有时是这样的。’莱斯特说完,把脸埋进她的脖子。我入迷地看着这一幕。莱斯特异常聪明,也极端可恶。我以前还不知道他有多聪明,现在可领教了。他把牙齿扎进她的脖子,拇指压着她的喉咙,另一只胳膊紧紧箍着她,就这么喝了个饱,而另一个女人竟一无所知。‘你的朋友不胜酒力。’他边说边从椅子上蹭着站起来,把那昏迷的女人放在椅子上坐好,头枕着胳膊趴在桌子上。‘她太蠢,’另一个女人说道。她现在站在窗口,看着外面的灯火。你可能也知道,那时的新奥尔良城有许多低矮的建筑,在这样晴朗的夜晚从这座西班牙式旅馆的高层窗户上鸟瞰城市,灯光下的街道无比美丽;星星低低地悬垂在这微光之上,就像在海上一样。‘我能暖热你那冰冷的皮肤。’她转向莱斯待。我应该承认,这时我感到些许安慰,我想他现在会照顾她的。不过,他的想法可不这么简单。‘你这么认为吗?’他对她说道,拉过她的手。她说:‘哟,你身上挺暖和的。’”  “你是说他吸的血暖热了他的身子,”男孩说。  “噢,是的,”吸血鬼说道,“吸血鬼在吸了血之后身上和你们一样热。”然后他又要接着往下讲;扫了一眼男孩,微笑着说:“我刚才讲到……莱斯特拉着那个女人的手,对她说另外一个女人暖热了他。当然,他的脸这时很红,看得出来改变了许多。他把她拉到跟前。她吻着他,咯咯笑着说他确实是个情爱的熔炉。  “‘啊,但是代价很高,’他对她说道,语气有些伤感。‘你这位漂亮的朋友……’他耸了耸肩。‘她竭尽了全力。’他往后退了退,像是示意那个女人走到桌子跟前去,那个女人便走了过去,脸上流露出一种优越感。她弯腰看了看自己的朋友,起初不太在意,后来却看到了一样东西,是一块餐巾,上面沾着喉咙伤口上的最后几滴血。她拾起餐巾,努力想在黑暗中看清上面的痕迹。‘把头发散开,’莱斯特柔声对她说道。她漠然地放下头发,全部松开,淡黄色的头发像波浪一样洒满后背。‘柔软,’他说道,‘多么柔软。我给你这样画张像,来,躺在松软光滑的床上。’  “‘说什么呀!’她笑着,故意转过身背朝着他。  “‘你了解什么样的床上情趣?’他问她。她大笑着说她能想象得出他的床上功夫,说着转身去看他。这时,他正向她走去,眼睛一直看着她,结果不小心碰了一下她朋友的尸体,尸体便从椅子上翻了下来,躺在地上,两眼瞪着。她倒吸一口冷气,慌忙从尸体旁爬开,差点把一个小茶几弄翻,上面的蜡烛倒下熄灭了。‘把灯熄了……那就把灯熄了。’莱斯特柔声说着,把她搂进怀里,像搂着一条挣扎的蛀虫,然后对着她把牙齿扎了进去。”  “可你注视这一切时在想什么?”男孩问道,“你是不是想制止他,就像那时候制止他杀弗雷巴尔一样?”  “不,”吸血鬼回答说,“我不可能阻止他。你要明白,我是知道他每晚都要杀人的,动物无法使他满足。他只有在迫不得已时才会把牙齿伸向动物,而决不会有意选择动物。如果说我对女人有一丝怜惜的话,那也只是深埋在我混乱的思绪中的。我的胸膛里还有那个孩子小锤敲打般的心跳,心里还想着我自己那些分裂本性的问题。我很生气,莱斯特给我上演了这么一出戏,一直等我醒来才杀死那两个女人,于是我又想到要不要摆脱他,心里比任何时候都更恨他,同时也更加认识到自己的软弱。  “他把两具可爱的尸体立起来靠在桌旁,把房间里的蜡烛都点上。烛光明亮,就像婚礼一样。‘进来吧,路易,’他说,‘我应该给你安排一位同伴的,但我知道你要自己挑选。遗憾的是弗雷尼尔小姐喜欢抛洒灯火,那样会把晚会弄得难以收抬的。你不这么认为吗?尤其是在旅馆里?’他让那两个女人坐在椅子上,黄头发的女人头歪向一边靠在猩红的绒椅背上,另一个皮肤黑一些的女人头则耷拉在胸前。她脸色苍白,神情呆板。她好像是那样一种女人,热情的个性才会使她们变得漂亮。另一个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一般,我都拿不准她是不是真的死了。莱斯特在她身上留下两道口子,一道在喉咙,另一道在胸口,都正往外冒着血。他拿起她的手腕,用刀切开,斟满两只酒杯,让我坐下。  “‘我要离开你,’我马上对他说道,‘我想现在就告诉你。’  “‘我也这么想,’他说道,坐在椅子上往后靠了靠。‘我还想到你会郑重宣布,说我是个妖怪,是个粗俗的魔王。’  “‘我不会评判你,我对你不感兴趣,我只对我自己的本性感兴趣。我已愈来愈清楚地认识到,不能再相信你会把真相告诉我。你了解一切,但把这当做私有的能力,’我告诉他说。我想我向他宣布这一决定的样子和大多数人一样,根本没去看他,只是自顾自说。然而这时,我看见他的脸色又变了,就和他说要和我谈谈的时候一样。他在听我说。我突然有些茫然,异常痛苦地感觉到我们之间存在的鸿沟。  “‘你为什么要变为吸血鬼?’我冲口而出,‘而且变成你现在这样的吸血鬼!报复心重,乐于取人性命,即便不需要的时候也杀人。这个女孩……你为什么要杀她,一个人的血不是就够了吗?你为什么要把她们摆成这么怪诞的姿势?是不是你要用这种方式亵渎神灵,诱使神灵来惩罚你,是吗?’  “他一言不发地听我说着这些话。我稍一停顿,便又有一种茫然的感觉。莱斯特大睁着眼睛在思索。我以前见过他这个样子,不过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反正不是在对我说话的时候。  “‘你认为吸血鬼是什么样的呢?’他诚恳地问我。  “‘我并没有自称我知道,而你却说你知道。那么是什么样的呢?’我反问他。他闭口不答,似乎感觉到了我话里不诚恳的味道,以及语气里的敌意。他只是坐在那儿看着我,神情依然很平静。我接着说:‘我知道离开你之后,我得去搜寻,如果必要的话,得游遍全世界,寻找其他的吸血鬼。我知道一定还会有吸血鬼存在。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没有大量的吸血鬼,而且我相信能找到和我有更多共同之处的吸血鬼。还会有吸血鬼像我一样懂得知识,用他们超人的本性了解你甚至不曾想象到的奥秘。如果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那我可以自己搞清楚,或者如果找到他们的话,从他们那里去了解。’  “他摇摇头。‘路易,’他说,‘你迷恋于你的人性!你在追逐以前那个自我的影子,弗雷尼尔、他的姊妹……他们都是你以前的化身,也是你渴求的形象。在你对人生的浪漫向往中,你吸血鬼的本性便死亡了!’  “我立即对此进行反驳。‘我吸血鬼的本性是我生命中最辉煌的经历,在此之前,一切是混沌、迷乱的,我为人的一生就像一个瞎子从这件实物摸索到那件实物。正是在我变成吸血鬼之后,我才第一次对生命产生了崇敬的心理;在变为吸血鬼之后,我的眼里才有了活生生的、跳动着的人类。我从来不了解生命,直到鲜血涌进我的双唇,流过我的双手(我才知道什么是生命)!’我的目光不由得落在那两个女人的身上。皮肤较黑的那个已经全身发青了,而黄头发的那个在喘气。‘她没死!’我脱口而出。  “‘我知道。别管她。’他说着,拿起她的手腕。刚才那个口子已不流血了,他就在旁边又割开一个口子,往杯子里滴血。‘你说的都有道理,’他对我说着,喝了一口血。‘你有才华,我却没有。我所学的东西都是在听人谈话时学的,而不是从书本里学的。我不曾长期受教育,不过我并不愚蠢。你要听我的话,因为你处境险恶。你并不了解你吸血鬼的本性。你这样就像一个成人,在回首童年的时候,发觉没有好好珍惜过去,而实际上,一个成人是不可能再回到幼儿园去玩玩具的,不能因为你现在懂得了爱和关怀的意义及价值,就要求重新沐浴爱和关怀的甘露。你和你的人性之间也就是这样。你已经放弃,无法“在黑暗中透过玻璃”再去看清,不可能再以你新的目光回头去感受人世间的温暖。’  “‘我很清楚这一点!’我说,‘可我们的本性究竟是什么!如果我能以动物的血为生,那我就该以动物的血为生,而不应该横行于人的世界,给人带来苦难和死亡!’  “‘那给予你幸福了吗?’他问道。‘你夜间在街上游荡,像个乞丐一样找食老鼠,然后徘徊在巴贝特窗前,充满关怀,却无能为力,就像月亮女神夜里来看睡梦中的恩底弥翁①,却不能拥有他。就算你能拥她入怀,而她也毫无恐惧,毫不厌恶地面对你,那又怎样?就那么短短几年看着她一步步走向死亡,然后死在你眼前?这能给你幸福吗?这是很不明智的,路易,也是徒劳无益的。摆在你面前的就是吸血鬼的本性,那就是杀人。我敢保证,如果你今晚走在街上,碰上一个和巴贝特一样光彩夺目的女人,吸她的血,看她倒在你脚下,你就不会再渴望烛光中巴贝特的倩影或者在窗口倾听她优美希腊神话中月亮女神赛勒涅所爱的青年牧羊人。的嗓音。你会满足的,路易,你也应该满足于到手的生命,而且没有了生命你就又会饥渴,反反复复,周而复始。这个杯子里的红色还会那么红,墙纸上的玫瑰还会画得那么美,月亮依旧是那个月亮,烛光依旧是那样的烛光。以你现有的敏感,你会发现死亡无比美丽,生命只是在死亡的那一刻才有意义。你明白吗,路易?生灵中只有你才能这样安然无恙地欣赏死亡。你……只有你……在明月升起的时候……能够举起上帝之手!’  “他靠在椅背上,一口喝干杯中的血,目光扫视着那昏迷的女人。女人的胸脯一起一伏,眉头微蹙,好像就要醒过来的样子,嘴里发出一声呻吟。他以前从未对我说过类似的话,我以为他说不出这种话。‘吸血鬼就是杀人犯,’他又说道,‘是食肉兽,是吸血虫。他们具有看穿一切的目光,这种目光能赋予他们超然的境界,从而能够看清人类生命的全貌。但不该带有多愁善感的情绪,应该为能结束人类的生命,为能插手这项神圣的事业而感到令人激动的满足。’  “‘那是你的认识!’我顶了一句。那女子又呻吟了一声,脸色苍白,头歪靠在椅背上。  “‘就是这么回事,’他回了一句。‘你说要找其他吸血鬼,可吸血鬼就是杀人犯!他们不会接受你以及你的多愁善感!你还没看到他们,他们就看清你了,看清了你的缺点。他们不会信任你,会设法杀掉你。就算你和我一样,他们也会设法杀掉你,因为他们是孤独的食肉兽,只与丛林里的猫做伴。他们小心翼翼地保守自己的秘密,保护自己的领地。如果你看到他们三五成群,那完全是为了安全,而且必然一个从属于另一个,就像你从属于我一样。’  “‘我不是你的奴隶,’我对他说道、然而,他那么说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一直就是他的奴仆。  “‘吸血鬼就是这样发展的……通过奴役。还能有什么别的方法吗?’他问道。他又拿起那个女子的手腕,刀切下去的时候她喊了一声。当他把手腕举向杯子的时候,她慢慢张开眼睛,眨了眨,使劲想把眼睁着。她的眼睛上就好像蒙着一层纱。‘你很累,是吧?’他问她道,而她盯着他,好像看不清楚似的。‘累了!’他往她跟前凑了凑,直视着她的眼睛说:‘你想睡觉。’‘是的……’她轻轻哼了一声。他把她抱进卧室。我们的棺材就靠墙放在地毯上。房间里面有张床,床上铺着天鹅绒的床罩。莱斯特没把她放在床上,而是慢慢放进了他的棺材里。‘你在干什么?’我走到门口问他。那女子像个吓坏了的孩子一样东张西望。‘不……’她呻吟着说。当他关上棺盖时,她尖叫了一声,然后就在棺材里一直尖叫着。  “‘你为什么要这样,莱斯特?’我问。  “‘我喜欢这样,’他说,‘我陶醉于此。’他看了看我。‘我并没说要你也乐此不疲,还是把你的审美体验用于更纯洁的东西吧。你愿意迅速地杀死人,就迅速杀,但一定要杀!要明白,你就是杀手。’啊,他厌烦地举起双手。这时那个女子已停止了尖叫。他拉过一张圈椅,跷着腿坐在棺材旁,看着棺盖。那是个黑漆棺材,不像现在的棺材是标准的长方形,而是两头尖尖的,中间很宽;尸体躺在里面可以把双手放在胸前,是人体的形状。棺材盖开了,那个女子坐了起来,满脸的惊诧,两眼冒火,双唇发青,全身发抖。‘躺下,宝贝。’他边对她说,边把她推回去。她躺在那里,几近歇斯底里地瞪着他。‘你死了,宝贝,’他对她说道。她尖叫一声,绝望地像条鱼一样在棺材里翻滚,好像她的身体能从棺材旁边或者棺材下面挣脱出来一样。‘这是个棺材,是棺材!’她大声喊叫着,‘让我出去。’  “‘可我们最终都要躺进棺材里的,’他对她说道。‘静静躺着,宝贝,这是你的棺材。我们大多数人从来都不知道躺在里面的感觉,你却知道了!’他对她说。我说不清她到底听没听见,或许只是发疯了。但她这时看到了门口的我,于是躺着不动了,看看莱斯特,又看看我。‘救救我!’她对我说。  “莱斯特看着我。‘我本指望你会像我一样本能地感觉这类事情,’他说。‘当我让你第一次尝到杀人的味道时,我以为你会渴望下一次,再下一次,会像向往一只满满的酒杯一样渴望要每个人的命,像我一样。可是你没有。我认为我一直都尽量不去改变你,因为你太脆弱。我总看着你在夜晚神情忧郁,望着落雨出神。每当这时我就想,他很容易控制,他很简单。然而你很脆弱,路易,你是某种标记,既是吸血鬼,又像是人。你和巴贝特搞的名堂把咱们俩都暴露了,你似乎要把咱们两个都毁灭掉。’  “‘我难以忍受看着你这样做。’我说着转过身去,那女子的目光像要穿透我的肉体。他说话的时候,她躺在那里一直盯着我。  “‘你能忍受的!’他说,‘昨晚我看到了你是怎么对待那个孩子的。你是吸血鬼,和我一模一样!’  “他起身朝我走来,但那个女子抬起了身,于是他转身又把她揉倒。‘你看我们要不要也把她变成吸血鬼?与我们共生?’他问我。我马上回答说:‘不!’  “‘为什么?就因为她是个妓女吗?’他又问道。‘而且是个该死的高价妓女?’  “‘她现在还能活吗?还是已经失血太多?’我问他。  “‘真令人伤心!’他说,‘她活不成了。’  “‘那就杀了她。’她又开始尖叫,而他只是坐在那儿,我则转过身去。他在那里微笑。那个女子把脸转向缎面,抽泣起来。她几乎神志不清了,一边哭泣,一边祈祷,祈求圣母马利亚救她,不时地用双手去捂脸捂头,手腕上的血滴在了头发上、缎面上。我弯腰去看她。她快死了,真的,她的眼睛发红,但周围的组织已经发青了。她对我微微一笑。‘你不会让我死的,对吧?’她低声说道,‘你会救我的。’莱斯特伸手拿起她的手腕。‘但是太晚了,宝贝,’他说,‘看看你的手腕,还有你的胸口。’他说着摸了摸她咽部的伤口。她用手一摸,不由得张大嘴倒抽一口冷气,再也喊不出声了。我瞪着莱斯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的脸和我的脸一样光滑,但因为吸了血的原故,他更充满生机,但却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感情。  “他没有像舞台上的恶棍那样发出狞笑,也不像是喜好虐待而乐于看她受罪,他只是那么看着她。‘我从没想干坏事,’她哭着说,‘只是做了不得已的事情。你不要让我受这份罪,放开我。我不能就这么死,我不能!’她又抽泣起来,没有眼泪,声音很小。‘放了我,我要去见牧师,你放了我!’‘我的朋友就是牧师,’莱斯特像开玩笑一样微笑着说。‘这是你的葬礼,亲爱的。你看你就像是参加了个宴会,然后就死了。但上帝给了你又一次机会赦免你的罪,你明白吗?把你的罪孽告诉他。’  “她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又用祈求的眼睛看着我。‘真的吗?’她轻声问。‘嗯,’莱斯特又说,‘我看你不想悔过,亲爱的。那么我要关上盖子了!’  “‘别,莱斯特!’我大喊一声。那个女子又尖叫起来。我实在无法再目睹这一切。我弯下腰,拿过她的手。‘我记不清我的罪孽了,’她对我说道。这时我眼睛看着她的手腕,决定杀了她。‘别想了,只要对上帝说一句你很懊悔就行了,’我说道。‘然后你就死了,一切也就结束了。’她躺着,闭上了眼睛。我在她的手腕上咬了一口,然后把血吸干。就像做梦一般,她动了一下,嘴里还说了个名字。我感觉到她的心跳逐渐慢了下来,像是催眠了一样。我站起身,感到一阵眩晕、迷乱,便伸手扶住了门框。我看她的感觉像是在梦里。眼前烛光闪烁,我看见她非常平静地躺在那儿,莱斯特安然地坐在旁边,像个哀悼者。他的神情很平静。‘路易,’他对我说道,‘你还不明白吗?每天晚上你只有这么干才能找到平静。没别的,这就是一切!’他说话的时候,语气几乎是柔和的。他站起身,双手搭在我肩上。我走进客厅,想躲开他,不让他碰我,但态度不够坚决,没有能推开他。‘跟我来,到街上去。时间不早了,你还没喝够。我要让你知道你到底是什么。真的。原谅我的笨拙,关于本性问题有许多没有说明。来吧。’  “‘我受不了,莱斯特,’我对他说。‘你选错了同伴。’  “‘可是路易,’他说,‘你还没试过呢。’”  吸血鬼停了下来,仔细地看着男孩。男孩十分惊异,什么也没说。  “他说得对,我还没喝够。我被那个女子的恐惧所震撼,就跟着他从后楼梯出了旅馆。人们刚从孔代街的舞厅出来,狭窄的街道上拥挤不堪;旅馆里在举办各类晚宴,很多庄园主都全家来到城里暂住。我们像在噩梦中一般在他们中穿行。我感到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做吸血鬼以来还从没有过这样的精神折磨,那是因为我觉得莱斯特的话言之有理。只有在杀了人的时候,在那一刻,我才了解平静。毫无疑问,杀非人类的动物只能产生一种模糊的渴望和不满,这种不满使我想接近人类,透过玻璃注视他们的生活。我不能回归吗?我再不能变成人了吗?即便那个女子的血在我体内发热,使我感到了肉体的震颤与力量,我还在问这样的问题。人的面孔在我眼前闪现,就像黑夜里黑色波涛上跳动的烛光。我一步步掉进了黑暗。我已疲于渴念,在街上转来转去,望着星星在思索。是的,的确是这样,我知道了他说的都是真的,我杀人后这种渴念就会没有了。我无法接受这一事实,接受不了。五  “突然,一个动人心魄的时候来到了。街道寂静无声,我们已经远离了旧城的主要区域,接近城墙了。这里没有灯火,只有一个窗口闪现着灯光,还有远处传来的笑声。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我们身边也一个人没有。河上突然吹来一阵轻风,夜间的热气在升高。莱斯特在我跟前,安静得就像石头做的一样。一长排低矮的尖顶房屋上方,现出大片大片栎树的轮廓。黑暗中,栎树摇曳,在低垂的星空下瑟瑟作响。这一刻,痛苦消失了,迷惑没有了。我闭上眼睛,倾听风在吹,河里的水在轻声急速地流淌。只这一刻,就足够了。我知道这不会持续多久的,会很快飞离我,就像我的臂膀被扯下了一块,而我会去追逐它,比任何一个上帝的臣民都更加无助,更加努力地要找回它。于是,当这一刻结束的时候,从夜籁中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一记鼓声,说着:‘去做你本性要做的事,这是一种体验,去做本性要做的事。’这一刻便消失了。我就像旅馆客厅里的那个女子,茫然不知所措地等待着别人的示意。我对莱斯特点点头,他也对我点点头。‘对你来说,痛苦是非常可怕的,’他说道。‘你对痛苦的感觉和别人的完全不同,因为你是吸血鬼。你不想再这样下去。’  “‘不,’我说,‘我还会有对她那样的同情心,与她那样的情感交融,晕晕乎乎,像陶醉在舞步中。’  “‘行了,’他的手紧紧抓住我的手,‘不要回避,跟我来。’  “他领着我迅速穿过街道。每次我一犹豫,他就转过身,伸手拉我的手,嘴边始终带着微笑。我觉得他的神态很奇特,就和那天晚上我还生为人时他来告诉我要把我变为吸血鬼时的神态一样。‘邪恶只是一种观点,’他轻声说道。‘我们永生不死,面前是无尽的美事,这种美事是良心无法欣赏的,而人体验过后都是会后悔的。上帝杀生,我们也杀生;他一视同仁,对最富的和最穷的都一样,我们也是这样。上帝的臣民都和我们不一样,没有人比我们更像上帝。我们是邪恶的天使,没有被禁闭在讨厌的地狱里,而是在他的土地上,在他的王国里漫游。今晚我要找个孩子。我就像个母亲……我要一个孩子!’  “我应该知道他说这话的意思,可我不知道。他搞得我迷迷糊糊的,我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就像做人的时候一样,被他牵着鼻子走。他对我说:‘你的痛苦要结束了。’  “我们来到一条窗户里都亮着灯的街道。这里都是寄宿房屋,供水手、船工们住。我们进了一个很窄的门,来到一条石头通道。我听见自己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他顺墙慢慢往前走着,影子出现在一个亮灯的门口,旁边是另一个男人的影子。他们低着头,低语声像干树叶在沙沙作响。‘那是什么?’他回来的时候我走近他问道,生怕这种兴奋会突然消失。我的眼前又出现了那天和巴贝特对话时的噩梦景象,孤独感一下子冰寒彻骨。‘她在那儿!’他说道,‘你弄伤的那个,你的女儿。’  “‘你说什么,你在说什么!’  “‘你救了她,’他小声说,‘我知道。你为她和她母亲把窗户大开着,人们在街上路过就把她带到了这里。’  “‘那个孩子,那个小女孩!’我倒吸一口冷气。这时他带我进了那个门,来到那间很长的病房的尽头。这里面全是木头床,每张床上有个孩子,身上盖着一条窄小的白被单。房间尽头点着一支蜡烛,一个护士趴在一张小桌上。我们穿行于两排床铺之间的通道。‘垂死的孩子,孤儿,’他说,‘传染了瘟疫,发着烧。’他止住了步。我看见那个小女孩躺在床上。然后,那个男人过来了,小声和莱斯特说着话,表现出对这些睡着的小东西很小心的样子。这时,另一个房间传来哭声,护士起身匆匆离去。  “这时,医生弯腰把孩子裹在被单里,莱斯特则从袋里拿出钱,放在床脚。医生说我们能来领她真是太好了,这里的大多数孩子都是孤儿。他们都是坐船来的,有的年龄太小,说不清哪个是自己母亲的尸体。他以为莱斯特是孩子的父亲。  “一会儿功夫,莱斯特已经带着她来到街上跑起来了。被单的白色,在他那深色的上衣和斗篷的映衬下格外耀眼。我在他身后跟着跑的时候,即便是在我这同类人的眼里,那块被单有时都像是没有人拿着一样飞行于黑夜中,像一件随风而动的飞行物,像一片直立的叶子,沿着一条通道疾驶着,乘风飞行。最后,当我们接近阿尔默广场的灯光时我才赶上了他。孩子扛在他的肩上,脸色苍白。但尽管她已枯竭得快要死掉了,两颊依然饱满得像李子一样。这时她睁开了眼睛,确切地说,是眼皮向后闪了一下,那弯曲的长睫毛之间透出一道白色。‘莱斯特,你在干什么?你要把她带到哪去?’我问道。可我心里其实很清楚,他在直奔旅馆,要把她带到我们的房间去。  “那两具尸体还和我们离开的时候一样,一具尸体很规矩地躺在棺材里,像是殡葬工整理过的一样;另一具还在桌旁的椅子上。莱斯特与它们擦身而过,就像没看到一样。我入迷地注视着这一切。所有的蜡烛都烧尽了,屋里只有月光和街上的灯光。我能看见他那冰冷闪光的轮廓,看着他把孩子放在枕头上。‘到这儿来,路易,你还没喝够,我知道你还没有。’他对我说着,语气那么平静、有力,一晚上都这样。他来拉我的手。他的手很暖,很有力。‘你看她,路易,她看上去多么饱满,多么甜美,好像死神也无法夺走她的鲜嫩。她的生命力十分强烈!他可以雕刻出她那小巧的双唇和圆鼓鼓的双手,却无法使她枯萎!你该还记得,当你看到她在那个房间里时是如何想要她的。’我表示反对,我不想杀她,我昨晚也没想过要杀她。然而我突然想起了两个矛盾的方面,于是被痛苦撕裂着:我想起了她那强有力的心跳,我曾那样地渴望它。那渴望是那样的强烈,以致我赶紧转过身背朝着床上的她。要不是莱斯特紧抓着我,我就跑出房间了;我同时又想起了她母亲的脸,想起他进屋时,我扔下孩子时那一刻的恐惧。不过,他现在没有嘲笑我,只是使我更糊涂了。‘你要她,路易。你知道吗,你一旦得到她,那么你想要谁都可以。你昨晚想要她,但是退却了,那就是为什么她没有死。’我感觉他说的话是对的,我又有了贴紧她、听她心跳时那份心醉神迷的感觉。‘她的生命力太强了……她的心脏不肯放弃,’我对他说。‘她那么强吗?’他笑了笑,把我拉到他跟前。‘杀了她吧,路易,我知道你要她。’我照他说的去做,走近床边,看着她。她的胸脯随着呼吸稍稍起伏着,一只小手缠在那长长的金黄色头发里。我难以忍受了,看着她,想让她不死,想要她;我越看,越能感受到她的肌肤,不由自主地将胳膊伸向她背后,把她托起来,抚摸着她柔软的脖子。柔软,柔软,这就是她,非常柔软。我试图说服自己,最好还是让她死——她会怎么样呢?——但这都是自欺欺人的念头。我要她!于是,我搂她过来,抱在怀里。她滚烫的脸颊贴着我的脸,头发披洒在我的手腕上,轻拂着我的眼皮,使我感受到孩子芬芳的香味和生命的搏动。尽管她病得很重,我依旧能感受到这些。这时她呻吟起来,在昏睡中动了动。我实在受不了了,我要在她醒来之前杀了她。我咬住她的喉咙。这时,我听到莱斯特奇怪地对我说:‘只要开个小口子,她的喉咙很细。’于是我照他说的做了。  “我不想再给你讲述一遍那种感觉,只说一点,我又像以前一样深深投入了。每次杀人都是这样,只是这次投入得更深。我不由得双膝跪下,半躺在床上,一直把她的血吸干。那颗心又在咚咚地跳着,不肯慢下来,不愿放弃。我继续吸着,我的本能在等待,等待心跳慢下来,那将意味着死亡。这时,莱斯特突然一把把我从她身上拽开。‘可她还没死,’我低语道。然而一切到此为止了,黑暗中房间里的家具清晰可辨。我呆呆地坐在那儿,盯着她,无力动弹,头靠在床头上,手重重地压着天鹅绒床单。莱斯特抱过她,对她说着话,还喊着一个名字。‘克劳迪娅,听我说,醒醒,克劳迪娅。’他的声音很轻柔。他把她从卧室抱到了客厅,我几乎听不清他说的话了。‘你病了,听见我的话了吗?你要按我说的去做才会好起来。’他停下不说了。这一刻我醒悟过来,意识到了他在干什么。他把自己的手腕切开,递给她,她便喝起来。‘对了,亲爱的,多喝点,’他对她说道,‘喝了就会好起来。’  “‘该死的!’我大喊一声。他睁着发怒的眼睛对我嘘了一声。他坐在沙发上,而她紧紧地趴在他的手腕上。我看到她那白白的手紧紧抓住他的袖子,他的胸脯一鼓一鼓地喘着气,脸扭曲的样子是我以前从没见过的。然后他发出一声呻吟,又轻声对她说,让她接着喝。当我从门口向他面前挪动时,他又生气地看了我一眼,好像在说:‘我要杀了你。’  “‘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莱斯特?’我小声地说道。他现在想把她推开,可她不肯松手。她紧抓着他的手指和胳膊,把手腕往嘴边送,口里发出一声嘟哝。‘停下,停下!’他对她说道。显然,他很痛苦。他挣脱开来,双手抓住她的肩膀。她的牙齿急切地想够到他的手腕,但够不着。然后,她用她那无邪的惊奇目光看着他。他往后退了退,手还搭着她的肩,不让她动。接着,他迅速给手腕包了一块手绢,离开她去把铃绳猛地拉了一下,眼睛始终盯着她。  “‘你干什么,莱斯特?’我问他,‘你都干了些什么?’我看着她。她很镇静地坐在那里,已经完全恢复了活力,不再苍白,也毫不虚弱了,两腿平伸着放在玫瑰色地毯上。她那柔软单薄的白色罩衫就像小身体上裹着的一件天使外衣。她正望着莱斯特。‘再不要,’他对她说,‘再不要冲着我来,你明白吗?不过我会教你怎么做!’我想让他看着我,回答我问他的问题。他一把把我甩开,使的劲很大,把我甩到了墙上。这时有人敲门。我知道他要干什么,可我刚一伸手抓住他,他就转身给了我一下,动作快得我都看不清。等我看清的时候,我自己已经被打得趴在了椅子上。他呢,正在门口开门。‘是的,请进,这儿出了点事。’他一边对那个年轻的男仆说,一边关上门,然后从身后袭击了他。男仆还未来得及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完了。他跪下身吸血的时候,招手叫孩子过去。孩子从沙发上下来,跪在他跟前,接过递给她的手腕,迅速拉开衬衫袖口。她先是啃了一口,像是要把他的肉吃掉。莱斯特教给她该怎么做,然后松了口,让她接着吸,自己则在一边看着男仆的胸脯,一到时间就赶紧说:‘别吸了,他马上就死了……决不能在心跳停止后继续吸,那样你会生病的,会病死,明白吗?’不过她已经喝足了,便紧挽着他,和他一起伸直了腿靠着沙发坐在地上。男仆几秒钟内就死了。我感到困乏、厌倦。这一夜像是过了一千年一样。我坐在那里注视着他们。孩子往莱斯特身旁靠了靠。他搂着她,让她依偎在他怀里。她那漠然的目光依然盯着那具尸体,然后抬起头看着我。  “‘妈妈在哪里?’孩子细声问道。她的嗓音和她的外貌一样都很优美,像银铃一般清脆。她很迷人,很性感,眼睛和巴贝特的一样,大而明亮。你知道,我弄不大懂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只知道大概是怎么回事,但是我呆住了。莱斯特站起身,把她从地上抱起,向我走过来。‘她是我们的女儿,’他对我说。‘你就和我们一起生活,’他又微笑着对她说。然而他的笑是冰冷的,好像在开一个恐怖的玩笑。然后他信心十足地看了看我,把她推给了我。她坐在我的大腿上,我把她搂在怀里,再一次感觉到她是那样的柔软,水灵灵的皮肤像温热的水果皮,像阳光暖热了的李子。她看着我,明亮的大眼睛里充满了信任和好奇。‘这是路易。我叫莱斯特,’他对她说着,在旁边坐了下来。她四下看了看,说这房间很漂亮,非常漂亮,不过她要找妈妈。他拿出自己的梳子,给她流起头来。他一边梳,一边用手抓住头发,免得拉疼了她。她的头发梳理开了,就像缎子一样。她真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现在,她的眼里闪耀着吸血鬼的冷光,眼神完全是成熟女人的眼神;她像我们一样,变得洁白、干瘦,不过她的体形不会变。我这时明白了莱斯特有关死亡的论点,明白了他的意思。我摸了摸她的脖子,两道刺破的伤口还有点渗血。我从地上拾起莱斯特的手巾,轻轻在她脖子上压了压。‘你妈妈把你留给我们了,她要你快乐,’他说道,语气里带着他那惯有的无比自信。‘她知道我们会使你快乐的。’  “‘我还要,’她眼睛看着地上的尸体说。  “‘不行,今晚不行了,明晚吧。’莱斯特说着走过去从棺材里取出那个女人。孩子从我身上下去,我也跟了过去。她站在那里,看着莱斯特把两个女人和男仆放上床,给他们盖上被子。‘他们病了吗?’孩子问。  “‘是的,克劳迪娅,’他说,‘他们病了,死了。知道吗,我们吸了他们的血,他们就死了。’他走到她跟前,一把把她抱在怀里。我站在他们面前,深深被她迷住了,为她的转变,为她的每个举动着迷。她不再是孩子,而是个小吸血鬼。‘路易准备离开我,’莱斯特说着,目光从我的脸上移到她的脸上,‘他原打算走的,但现在他不走了,因为他要留下来照顾你,使你快乐。’他又看着我说:‘你不会走了,对吧,路易?’  “‘你这个混蛋!’我低声对他说了一句。‘你这个魔鬼!’  “‘你竟当着女儿的面说这种话,’他说。  “‘我不是你们的女儿,’她清脆地说,‘我是妈妈的女儿。’  “‘不,亲爱的,你不再是妈妈的孩子了。’他对她说着,瞥了一眼窗户,然后关上卧室的门,用钥匙上了锁。‘你是我的女儿,路易的女儿,我们的女儿,你明白吗?好了,现在你和谁睡?和路易还是和我?’然后他看了看我说:‘或许你该和路易睡,我累了……我脾气不太好。’”  吸血鬼住了口。男孩一言不发,最后低声说道:“一个小吸血鬼!”吸血鬼猛地抬了一下眼,像是受了惊,不过身子一动未动。他瞪着那个录音机,像是看着一个怪物。  男孩看带子快完了,赶紧打开公文箱,又拿出一盒带子,笨拙地放进磁带舱。他看着吸血鬼,按下录音键。吸血鬼沉着脸,显得很疲惫,颧骨更突出,发光的眼睛更大了。他们是天黑的时候开始进行的,旧金山的冬夜,天很早就黑了,现在已是晚上近10点了。吸血鬼伸了伸腰,笑了笑,平静地说:“我们可以继续了吗?”  “那么他对小女孩这么做就是为了把你留住?”男孩问。  “很难讲,这只是一种说法。我相信,莱斯特这种人是不愿意考虑或谈论自己的动机或信念的,即便是对自己都不谈。他是那种只知道做的人,只有在巨大力量的促动下,才会开口说出自己的生活方式与思路。那晚他所做的就是这么回事,他被力量驱使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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