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读书网(www.book.d78i.com)整理一部充满神秘色彩的小说——代序姜秋霞 安妮·赖斯是美国当代著名的小说家之一,她1941年出生在美国新奥尔良,1961年与诗人斯坦·赖斯结为伉俪,1964年获旧金山州立大学学士学位,1971年获加州大学硕士学位。她在成名之前做过多种工作:女招待、厨师、引座员等等,经历十分丰富,为她的写作奠定了充实的基础。 赖斯的作品以生动描写恐怖情节而著称,小说的主题多为历史背景下人的离群索居及对自我的追求,小说中的人物总是现实社会或非现实社会中孤立的群体。如吸血鬼系列中的吸血鬼,《万圣节》中的混血儿,都是一些与社会格格不入的个体。吸血鬼貌似人类,也渴望与人类为伍,但只能游离于人类之外;《万圣节》中的混血儿则无论多么富有,无论接受过何等的教育,都无法进入白人社会。赖斯的笔下就是这样一些苦苦追求自我、追求美好,却始终被社会排斥在外,永远游荡的孤魂野鬼。 《夜访吸血鬼》写于1976年,是一部描写鬼魂世界的魔幻小说,通过一个男孩和吸血鬼路易的谈话向读者展现了迷幻的吸血鬼文化——吸血鬼的情感世界、想象能力、表达能力、性爱情结等一切与人类相通的东西,也展现了与人类不同的方面,如他们惧怕火焰和阳光,肉体长生不老等。作者运用丰富的浪漫主义想象使故事充满了扑朔迷离的神秘色彩,离奇古怪的情节加上人物栩栩如生的刻画使读者置身在一个恍惚迷离,疑真疑幻的境地,不知不觉从真实的客观世界进入作者虚构的主观世界,跟随吸血鬼的自叙来到非现实的鬼魂世界。故事是从主人公路易生为人时开始的,他在因弟弟的摔死而自责难当之际,被一位名叫莱斯特的吸血鬼改变成吸血鬼,从此路易以吸血为生,晚上外出猎杀人类,白天和莱斯特睡在棺材里。后来他们又制造了一个吸血鬼,一个5岁的小女孩,这个女孩在变成吸血鬼之后,外貌一直没有变化,始终是小女孩的模样,但思想感情在不断发展。大约过了60年,这个名叫克劳迪娅的小吸血鬼想彻底摆脱莱斯特,使设计杀死了他。然而莱斯特死而复生,携同另一个由他制造的吸血鬼找路易和克劳迪娅复仇。路易和克劳迪娅便从美国新奥尔良逃到欧洲,去追根溯源,寻找其他的吸血鬼,以便了解吸血鬼的本性。他们先是在喀尔巴阡山偏僻的山村里找到一些“没有大脑的活僵尸”,到巴黎之后,发现了一个吸血鬼剧院。这是一个十分优雅的法国风格剧院,里面有众多的男性吸血鬼,也有一些女吸血鬼。克劳迪娅给自己找了一个母亲,同时也给路易找了个女伴,但路易被一个名叫阿尔芒的吸血鬼所吸引。后来莱斯特又出现了,纠集其他吸血鬼杀了克劳迪娅和她的“母亲”。路易悲恨交加,一怒之下烧死了那些吸血鬼,独自去面对他吸血鬼孤独的永生。 《夜访吸血鬼》是一部寓意丰富的幻想小说,渗透着对人类心灵和思想的深刻透视。作者借非现实世界的描述表现现实世界的真实,从吸血鬼的内心去开掘人性深处的奥秘。小说通过主人公路易的吸血鬼人生来揭示现实世界中人的孤独和生的矛盾。路易是在无法忍受人生痛苦、寻求一死时被变为吸血鬼的,但吸血鬼的杀人、吸血之鬼性并没有完全取代他的人性,他不像其他吸血鬼那样杀人成性,麻木不仁,而是依然保留着人类所具有的爱与恨,有着强烈的情感,无论是对同类还是对人类,都满怀柔情与关爱。虽然吸血鬼的特性决定了他也必须和其他吸血鬼一样以人血为生,但每一次的杀人都给他带来很大的冲击。他在痛苦中思索,不断探求吸血鬼的本性,渴望了解这一魔鬼世界的本源,从而寻找一条出路,能与人类为伍,重新回到人间,去体验过去身为人时没有充分感受的美好。然而他无能为力,无法再回到现实社会。这就是路易的痛苦和矛盾,他既有鬼性,又具有人性,但与其他同类格格不入,又与人类无法相通,这种双重性便使他处于极端的孤独之中。路易的矛盾折射出现实社会中的一部分人,象征着那些游离于社会之外、努力追求自我的“边缘人”,他们无法融入身处的时代和环境。正如路易要了解吸血鬼的本性,了解那看不见、摸不着,但又时时制约和支配他的超自然符咒一样,人类也总是在不断地探索人类心灵深处的黑匣,那使人相互隔膜、血腥争斗的无形魔力。但个人的奋斗往往被无边的空虚和失望所包围,使他们感到无可奈何的苦闷与孤寂。故事中的吸血鬼能长生不老,但永生的生命使路易陷入生不如死的境地,对生命的迷惘与困惑使他感到灵魂的毁灭与生存意义的全部丧失。路易的悲哀也是人类的悲哀。现实世界中的人因找不到生活的方向、生命的意义而在不断的彷徨与等待中挣扎,那些游离于社会之外的人,如路易一般与世隔绝,因而倍感孤独,人与人之间筑起无形的墙,关系冷漠,相互疏远,缺乏共同的思想和相通的感情。作者就是通过描述吸血鬼的心态来揭示现实社会中的人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而深陷孤独和绝望的境地。 另一方面,小说还突出表现了个体的渺小与无奈,吸血鬼在赋予了超自然的神力之后,依然受到死亡的威胁。故事中所描绘的另一类吸血鬼,没有情感,不具备人性,对杀人麻木不仁。莱斯特就是其中的典型,他一味杀人吸血,甚至玩弄人类的感情,“让她们迅速爱上他,然后送她们进地狱”,对一切都表现得冷漠与超然,因而没有痛苦、没有矛盾,没有挣扎。尽管如此,他们也难免孤独的一生,超自然的神力并没有使他们立于不败之地。由于缺乏群体意识,缺乏凝聚力,他们像一具具行尸走肉,最终必然导致灭亡。 小说运用幻想的手法,呈现给读者一个非现实世界,从形而上的层面上反映了人性的困惑,人与社会的矛盾,具有超越具象的哲理意蕴,是社会生活的反映、社会现实的投影。但作者在对人类命运作理性思考的同时也表达了对未来社会的疑惧,体现了作者消极悲观的人生态度。 安妮·赖斯是个多产作家,已写有13部小说,除了吸血鬼系列之外,还有《鞭打者》,《魔法时刻》,《万圣节》,《木乃伊》,《向天哭泣》等。《夜访吸血鬼》是吸血鬼系列中的第一部,因小说前所未有地展现了一个吸血鬼世界,吸引了众多的读者,原文的销售量已达150多万册。虽然评论界对之褒贬不一,然其影响之广泛,令人瞩目。一 “我明白了……”吸血鬼若有所思,慢步走向窗口。他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身后隐约可见狄威沙德街上昏暗的灯光和来往车辆的光束。现在男孩能更清楚地看见房间里的摆设了:一张圆形橡木桌、几把椅子;墙上装有一个盥洗盆,盆的上方有一面镜子。男孩把公文箱放在桌子上,等待着。 “可你带了多少磁带?”吸血鬼边问边偏转过身子,现在男孩可以看见他的侧影。“够录一个人的全部故事吗?” “当然够,只要故事精彩就行。有时走运的话,我一个晚上可以采访三到四人,不过故事一定要动听。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吧?” “确实不过分,”吸血鬼回答道。“那么我愿意给你讲我的故事,我很愿意讲给你听。” “太好了,”男孩说道,迅速从公文包里取出小录音机,检查了一下录音带和电池。“我很想听听你为什么相信这事,你为什么……” “不行,”吸血鬼赶紧说道,“我们不能这样开始。你准备好你的设备了吗?” “准备好了,”男孩说。 “那好,坐下。我打算把头顶上的灯打开。” “可我以为吸血鬼不喜欢灯光呢,”男孩说道。“如果你觉得黑暗能够增添一些气氛的话……”但他没接着往下讲。吸血鬼背对着窗户看着他。此时他看不清吸血鬼脸上的表情。吸血鬼一动不动,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又想说点什么,但没有说出来。吸血鬼走到桌前伸手去拉上方的电灯开关线时,男孩才松了一口气。 灯一打开,房间里霎时充满了黄色的光,很刺眼。男孩抬头看着吸血鬼,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手指不由地向后摸索着抓住桌子的边缘。“上帝啊!”他轻轻惊叫了一声,然后一言不发地盯着吸血鬼。 吸血鬼洁白光滑,如白骨雕刻而成。他的脸就像塑像一样毫无生气,只有两只眼睛闪着绿光,紧紧盯着男孩,像骷髅里喷出的两团火焰。吸血鬼满怀期待地笑了一下,眼中流露出一种近乎渴望的神情。他那洁白光滑的脸就像卡通片里的人物,一说话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强烈地跳动着。“你看清楚了吗?”他轻柔地问。 男孩全身颤抖了一下,抬了抬手,像是要遮住强光。他的视线慢慢扫过吸血鬼身上裁制得很考究的黑色上衣、带长褶的斗篷,脖子上的黑色丝领带和泛着刺眼白光、与吸血鬼皮肤一样白的衣领,然后落在吸血鬼的黑色头发上。他的头发如波浪般一层层梳向脑后,发卷摩挲着白色的衣领。 “你现在还愿意采访我吗?”吸血鬼问道。 男孩张了张嘴,没出声,然后点了点头说:“愿意。” 吸血鬼缓缓地在他对面坐下来,然后向前探着身子,温和亲切地对他说:“别害怕,开始录音吧。” 他把手伸过桌子。男孩吓得全身一缩,汗顺着脸颊淌了下来。这时,吸血鬼抓住男孩的肩膀,对他说:“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这个机会对我很重要——比你想象的重要得多。我希望你这就开始。”他收回了手,静静地等待着。 男孩费劲地用手帕擦了擦前额和嘴唇,结结巴巴地说麦克风就在录音机里面,然后按下键钮,告诉吸血鬼说录音机已经开了。 “你并非一直都是吸血鬼,对吧?”他开始提问。 “对,”吸血鬼回答道。“我25岁时才变为吸血鬼的,那是1791年。” 男孩听他说出如此精确的日期,着实吃了一惊,不由重复了一遍这个日期,然后问:“怎么变的?” “答案可以很简单,不过我不想只是简单地告诉你,”吸血鬼说,“我要给你讲整个故事……” “好的,”男孩赶紧说。他一个劲地把手帕折来折去,又擦了擦嘴唇。 “发生了一场悲剧……”吸血鬼讲了起来,“我的弟弟……他死了。” 吸血鬼说到这儿停住了。男孩清了清嗓子,在焦躁地把手巾塞进口袋之前又擦了擦脸。“你讲这个故事不痛苦吧?”他怯生生地问道。 “你觉得我不痛苦吗?”吸血鬼问,然后摇了摇头说:“不痛苦,因为我另外只给一个人讲过这个故事,而且那已是很久远的事了,不再痛苦了…… “那时我们住在路易斯安那。我们得到了政府赠予的一块地,就在新奥尔良附近的密西西比河畔建了两个种植蓼蓝的种植园……” “啊,这就是那种口音……”男孩轻声说道。 吸血鬼愣了愣神,然后大笑一声,说道:“我有口音?” 男孩有点手足无措,赶紧说道:“我是在酒吧问你以何为生时注意到的,你把辅音发得比较弱。就只这点不同。我没想到是受法语的影响。” “没关系,”吸血鬼安慰他道,“我并不像我装出来的那么惊讶。只是我不时会忘了这一点。还是让我接着讲吧……” “好的……”男孩说 “我刚才讲到种植园。实际上种植园和我变成吸血鬼有很大关系,关于这一点我后面会讲到。那时我们在那儿过着富庶自然的生活。我们觉得那种生活是十分迷人的,要比在法国生活快乐得多。不过也许是路易斯安那的荒野僻壤才使我们的日子显得丰裕。我记得屋里都是进口的家具,”吸血鬼脸上露出微笑。“有一架非常可爱的旧式钢琴,我妹妹经常弹它。在夏日的傍晚,她背对着敞开的落地长窗坐在琴旁。此时此刻,我依然能记得那轻快的琴声,眼前浮现出她身后的那片沼泽,挂满青苔的柏树在空中摇曳着枝叶。还有那沼泽地的声音,昆虫在鸣叫,鸟儿在歌唱,所有生命和谐地演奏着一曲美妙的交响乐。我觉得我们深爱着这一切。这一切使房子里的琴声更加优美,而我们的红木家具也似乎分外华贵。甚至当紫藤穿透了屋顶窗的遮板,要不了一年就会将藤须伸进刷得雪白的砖缝……是的,我们热爱着这一切!但是弟弟却并不是这样。他虽不曾抱怨什么,但我却了解他的内心感受。那时候父亲已经去世,我是一家之主,不得不经常注意不让母亲和妹妹为难他。母亲和妹妹想带着他去走亲访友,参加新奥尔良的各种舞会。但他痛恨这些事。我想他不到12岁就坚决不肯和她们一起出门了。对他来说最为重要的是祈祷,以及他那些圣徒们的苦行僧式生活。 “后来我为他在住宅以外修建了一间小礼拜堂。他开始将白天的大部分时间和傍晚都花在那里。说来真不可思议,他是这样的与众不同,与我们格格不入,而我却是如此的普通,丝毫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说到这里吸血鬼微笑了一下。 “有时候晚上我会去找他,发现他在离礼拜堂不远的花园里,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石凳上。我向他诉说我的各种烦恼,诸如管理奴隶的难处,监工、经纪人的狡诈,加上天气又是那样变化无常……我遇到的所有方方面面的问题。他呢,只是听我说,很少插话,但总是充满了同情,所以当我离开他的时候,我确实感到他为我解决了所有的问题似的。我觉得自己对他的任何要求都不会拒绝。我发誓,无论失去他会多么令我心碎,只要时机一到,他就可以去做一名牧师。然而我错了。”吸血鬼停下不说了。 男孩盯着他看了好一阵,才像是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结结巴巴不知如何措词地问道:“嗯……他不想当牧师吗?”吸血鬼看着他,像是要从他脸上的表情来判断他这话的含意,然后说道:“我的意思是我错了,错在认为自己会对他百依百顺。”他的目光移向远处的墙壁,然后凝视着窗格。“他开始看到幻像。” “真的看到了幻像吗?”男孩问了一句,语气中多少带点犹豫,似乎心里在想着别的什么。 “我想不是的,”吸血鬼说道。“那个时候他15岁,长得一表人才,光滑的肌肤,一双蓝色的眼睛。他身体很结实,不像我现在或过去那么瘦削……但他的那双眼睛……当我凝视他的眼睛时,有一种近乎脱离尘世的感觉,好像正独自站在世界的边缘……站在狂风吹拂的海岸,周身笼罩着悦耳的涛声。唔,”他的眼睛依然盯着窗格,“他开始看到幻像,起初只是有些异样,后来干脆不吃饭了,一个人住在小礼拜堂里,整天就跪在圣坛前那块光滑的石板上,而小礼拜堂本身却不在他心上了。蜡烛灭了不点,圣坛上的布脏了也不换,甚至连落叶也不清扫。有天晚上我站在玫瑰丛中看着他,他的神情使我吃惊不小。整整一个小时,他一动也不动地跪在那里,双手前伸相交成十字。奴隶们都以为他疯了。”吸血鬼抬了抬眉毛,似乎仍感到惊讶不已。“我以为他不过是……过分热衷于上帝。后来他把幻像的事告诉了我。他说圣多明我和圣母马利业到礼拜堂来了,对他说要把我们路易斯安那的所有家产,把我们所拥有的一切都卖掉,然后用这笔钱在法国为上帝工作。我的弟弟将成为一名伟大的宗教领袖,使法国焕发出以往的宗教热忱,扭转无神论和革命的潮流。当然弟弟自己没有钱,所以我必须将种植园以及新奥尔良的房子卖掉,再把钱给他。” 吸血鬼又停下不说了。男孩一动不动坐在那里,吃惊地看着他,低声问道:“嗯,……我想问一句,你刚才说什么?你把种植园卖掉了?” “没有,”吸血鬼回答说。他显得很平静,就像刚开始讲故事时一样。“我嘲笑他,他呢……很恼火,一再坚持说那确实是圣母马利亚的旨意。我是什么人?竟敢无视圣母的旨意?我算什么?”吸血鬼轻声自问,似乎又在考虑这个问题。“我算什么?他越是要说服我,我就越发觉得他可笑。我对他说,这简直是无稽之谈,产生于不成熟的,甚至是病态的心理。我告诉他,这个礼拜堂就是个错误,我要马上让人把它拆了;他得去新奥尔良上学,把他这种愚蠢可笑的念头赶走。我记不清当时我还说了些什么,不过我清楚地记得那时的心情。在我对他的回绝和鄙视的背后,是一股郁积的怒火,以及失望的情绪。我根本不相信他。” “这是可以理解的,”吸血鬼稍一停顿,男孩便插了一句,脸上吃惊的神情缓和了许多。“我的意思是难道会有人相信他吗?” “这可以理解吗?”吸血鬼看了男孩一眼,“我认为也许这是我的自私心理在作怪。让我解释一下。我很爱我弟弟,这一点前面跟你说到过。我有时认为他是一个活着的圣教徒,因而决不反对他做祈祷、默念,还一味鼓励他这样做。我十分愿意让他成为一名牧师。如果有人告诉我阿尔勒或卢尔德的某个圣人看到了幻像,我会相信的。我是一名天主教徒,我相信圣徒,也常常在教堂的大理石神像前秉烛膜拜。我知道圣人的样子,能说得出他们的名字,也知道他们各代表什么。但我不相信,也不可能相信我弟弟的话。我不仅不相信他见到了幻像,就连这样的想法我也一刻不能容忍。为什么呢?因为他是我弟弟,尽管他可以是圣洁的,可以是绝对古怪的,但不可能是圣方济各①。只要是我的弟弟,就绝不可能。在这一点上我是自私的。你现在明白了吗?” ①天主教圣方济各会的创始人。 男孩想了想,点了点头说明白了。他觉得自己是明白了。 “也许他是看到幻像了,”吸血鬼说。 “那你……你的意思是不知道……现在都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看到了幻像?” “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的信念很坚定,一秒钟也不曾动摇。我现在很清楚这一点,当时我也知道。那天晚上他离开我的房间时悲伤到了极点,几乎到了疯狂的地步,但丝毫没有动摇过自己的信念。几分钟后他就死了。” “怎么会呢?”男孩问。 “他出了房间的落地长官,来到走廊里,在砖砌的楼梯顶端站了片刻就摔了下去。等我赶到下面时,他已经死了,摔断了脖子。”吸血鬼惊恐地摇了摇头,但面部依然很平静。 “你亲眼看见他摔下去的?”男孩问道,“会不会是失足摔下去的?” “我没看见。有两个仆人看见了,他们回忆说弟弟抬起头,像是看到了空中的什么东西,紧接着整个身子就像是被风吹着往前飘去。有个仆人说他摔下去的时候正要说什么,我也觉得他有话要说,可惜那会儿我从窗口走开了。我刚背转过身,就听到了他摔下去的声音。”吸血鬼瞥了一眼录音机,继续说道,“我无法原谅自己,我觉得他的死是我的过错,其他人似乎也都这么认为。” “他们怎么可以这么想?你说他们是看见他摔下去的。” “他们并没直接指责我,只是知道我和弟弟之间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知道他摔死之前我们争吵过几分钟。仆人们听到了我们的大声争吵,我母亲也听到了。她一个劲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向沉静的弟弟怎么会大吵大嚷。妹妹也跟着一再追问我。当然,我是不会告诉任何人的。震惊之余我怀着满腔的悲怨,哪有心思去答理别人,心里只想着决不能让人知道弟弟看到的‘幻像’,也决不能让人知道他最终不仅没成为圣人,反而成了……神经病。妹妹不愿意去参加葬礼,宁可上床睡觉。我的母亲在教区里逢人便讲我和弟弟在我的房间里发生了很可怕的事情,只是我不愿讲出来。这话从我母亲的口里说出来,以至于警察都来盘问我。最后牧师也来看我,要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跟他们谁也没有讲事情的经过,只说我们当时是在讨论一点事情,并且一再申明他摔下去的时候,我没在走廊里。他们盯着我,就像是我亲手杀死了弟弟一样。不过我自己觉得是我害死他的。我在他的棺材旁坐了两天,心里一直想着他是我害死的。我凝视着他的脸,直到两眼冒金星,几乎昏倒。他的后脑勺摔碎了,头在枕头上还是歪的。我强迫自己紧盯着他,仔细审视着他脸上的每一个部分,因为那巨大的痛苦和尸体腐烂的气味几乎令我无法忍受。我一再想让他睁开眼睛,你知道这是多么地异想天开。我脑子里一直萦绕的念头是,我嘲笑了他,我不相信他的话,我对他不好,是我害死了他。” “这事真的发生过,对吧?”男孩小声说了一句,“你给我讲的这些……是真事?” “是的。”吸血鬼看了看男孩,对他的话一点也没有感到惊讶。“我来接着给你讲。”他的视线离开男孩,又落回到窗户上,对男孩并不在意。而男孩似乎在心里无声地挣扎了一阵。 “你说你不知道他是否真的看到了幻像。可你……是吸血鬼……怎么会不知道他究竟……” “让我按事情发生的先后顺序一件一件告诉你。不,我不能肯定他是不是真的看见了幻像,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男孩看他又不讲了,说道: “请……请接着讲。” “嗯……我想把种植园卖掉,再不愿看到那所房子,那个礼拜堂。后来我把它们交给一家代理所,帮助我处理有关事务,这样我就再也不用回到那里去了。母亲和妹妹搬到了新奥尔良城里。当然,我一刻也没忘记过弟弟,脑子里常常想着他的尸体在地底下一点一点地腐烂。他被埋在新奥尔良的圣路易斯墓地,我常常想方设法绕开那个地方,心里却怎么也忘不掉他。无论是醉酒还是清醒的时候,我都似乎能看见他的尸体在棺材里腐烂。我简直难以忍受这种折磨。多少次在梦里,我看见他站在楼梯的顶端,我拉着他的胳膊,温和地对他说话,劝他回卧室,告诉他我相信他说的话,让他祈祷上帝给我信心。在这期间,种植园的奴隶开始传说在走廊上看见过他的鬼魂,搞得人心惶惶,弄得监工无法维持正常的工作秩序。周围的人以不礼貌的方式向妹妹打听这件事的整个过程,弄得妹妹也像得了神经病似的。她倒不是真的成了神经病,而是为了应付别人的询问,才装成那样的。我整日饮酒,尽可能不待在家里。后来我就变成了那种想死又没有勇气自杀的人,独自在黑暗的大街小巷穿行,常常到酒吧喝得烂醉如泥。有两次差点和别人打架,我都中途主动躲开了,这倒不是因为我的懦弱,而是出于对这一切的冷漠。我倒真希望能有人杀了我。于是有一天真的有人来袭击我了。袭击我的可能是任何人,因为我的这种邀请是对所有人的……水手、小偷、疯子,等等。可袭击我的竟是一个吸血鬼。一天夜里,在离我家门几步远的地方,他抓住了我,然后认定我死了,便扔下了我——至少我认为是这样。” “你的意思是……他吸了你的血?”男孩问道。 “是的,”吸血鬼大笑一声,“他吸了我的血,就是这样。” “可是你活了下来,”男孩说,“而你说他认定你死了,才扔下了你。” “他几乎吸干了我的血,使我濒临死亡。后来有人发现了我,把我放在了床上。我自己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是醉酒引起的中风。我盼着自己死掉,所以不吃不喝,也不想和任何人说话。母亲请来了牧师。当时我正发着烧,就把一切对牧师讲了,弟弟的幻觉和我对他所做的一切。我记得自己紧紧抓着牧师的手,让他一遍又一遍地保证不把我的话说出去。‘我知道是我害死了他,’我最后对牧师说,‘所以他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我竟那样对待他,我不能再活下去了。’ “‘荒唐!’牧师说道。‘你当然能活下去,你没什么问题,只是在钻牛角尖。你的母亲需要你,你的妹妹也需要你。至于你的弟弟,他那是魔鬼附身了。’牧师这么说令我很吃惊,并且无言以对。他继续解释说,那是魔鬼制造的幻像。魔鬼很猖狂,整个法国都在魔鬼的阴影之下,而法国大革命是魔鬼最伟大的胜利。什么都救不了我弟弟,只有在他魔鬼附身不能自控的时候,让人压住他,进行驱鬼,做祈祷,并且禁食才行。‘是魔鬼把他推下楼梯的,这再明显不过了,’牧师宣称。‘在房间里时,你不是在和你弟弟讲话,而是在和魔鬼讲话。’他这话激怒了我。我实在有点忍无可忍了,但没有发作。牧师继续谈论着魔鬼,谈论着奴隶们的巫术,还有其他国家魔鬼附身的事例。于是我气疯了,几乎把整个房间都砸了,还差点杀了他。” “可是你的体力……那吸血鬼……?”男孩问道。 “我处于疯狂状态,”吸血鬼解释说,“所做的一切是我身体最好的时候都做不到的。现在看来当时的情景异常混乱、苍白,令人不可思议。不过我确切地记得,我把他赶出了后门,穿过院子,将他顶在厨房的砖墙上,使劲砸他的头,几乎把他打死。等消了气时,我已精疲力竭,快要死掉了。他们很为我难过,哎,这群傻瓜!不过我想谈点别的事。就是在那个时候,我从牧师的身上意识到了自己的自私,我对弟弟的轻视也从牧师的身上得到了反映。牧师有关魔鬼那直露的浅见可以证明这一点。另外,他也不相信圣人会降临到弟弟的房问。” “可他确实相信有魔鬼附身之事。” “这就很接近俗人的观点了,”吸血鬼马上说道,“俗人不信神,不信仰上帝,即便如此也会相信有魔鬼存在。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噢,不,其实我知道这是为什么。恶,随时随地可见;善,却很难有立锥之地。你要明白,说魔鬼附身,其实是对疯子的另一种说法而已。我想牧师就是这个意思。我肯定他见识过疯狂。或许他是对的,激烈谴责疯癫状态,并把它说成是魔鬼附身。撒旦被驱逐时,你没必要亲眼看见他,不是吗?但是,站在圣人面前……相信圣人看到了幻像。不!我们拒绝相信这种情况会在我们中间发生,这是一种自私的心理。” “我从未那么想过,”男孩插了一句嘴。“对了,你怎么样了?你说他们为你难过,想把你的病治好,可那一定差点把你害死。” 吸血鬼哈哈大笑。“是啊,确实如此。但那天夜里吸血鬼又来了。他想得到普都拉——我的种植园。那时夜已很深了,妹妹都睡着了。那一切就像是发生在昨天,我还记得清清楚楚,仍然历历在目。他从院子外面进来,悄无声息地打开我的落地长窗,我的面前就出现了一个高大的男人。他有着洁白的皮肤和金黄色的头发,一举一动都很优雅,而且像猫一般敏捷。他轻轻地用一块披巾蒙住妹妹的双眼,又把灯芯拧下去了一点。妹妹打着盹,身旁放着脸盆,还有用来为我敷额头的布。她就那样蒙着披巾,一动不动地睡到早晨;而我在这期间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到底是什么变化?”男孩问道。 吸血鬼叹了口气,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眼睛望着墙。“起初我以为是又来了一位医生,或者是家里请的什么人来开导我的,然而我马上就打消了这种疑虑。他走近我的床边,朝我弯下身子。这时灯光正好照着他的脸,我发现他根本不是个正常的人。他那灰白的眼睛燃烧着白热的光亮,垂在身体两侧修长的白色双手也和常人的不一样。我马上就明白了一切,在他告诉我之前。我的意思是从见到他的那一刻,从知道他是我从没见到过的一种怪物时起,我就不再存在了。自我中拒绝接受一名非常人类的成分消失了。所有的意念,甚至我的犯罪感,还有死的念头都毫不重要了。我完完全全忘记了自己!”他边说边用拳头轻触着胸脯。“我完全忘记了自己,同时也彻底领悟了什么叫做可能。后来我经历了更加神奇的事情。他告诉我我会变成什么样,又告诉我他的生活是怎样的,以及以后会怎么样。随着他的谈话,我的过去慢慢化为灰烬。我的生活像是分离出来的身外之物,我看清了自己一向的虚荣、自私。对小事的纠缠,以及供奉上帝和圣母的虚情假意。祈祷书里写满了圣人的名字,然而这对于一个狭隘、自私、功利的人来说,有什么意义呢?这时我看清了自己心目中真正的神灵……也是大多数人的神灵:吃喝玩乐以及生命的保障。这一切都化为灰烬,烟消云散了。” 男孩满脸的迷惑与惊愕,不由得问道:“所以你就决定变成吸血鬼?”吸血鬼沉默了片刻。 “决定,这个词不够确切。虽然我始终觉得在他走进房门的那一刻,一切都不是无法避免的。对,确实不是无法避免的。但也不能说是我自己决定的。还是这样说吧,他把话说完后,我就别无选择了,只有义无反顾地去追随他。啊,不,我还顾及了一样东西。” “一样东西,一样什么东西?” “最后一次日出,”吸血鬼答道。“那个早晨我还没变成吸血鬼,我最后看到了一次日出。 “那之前见过的日出我都记不得了,但这一次却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阳光慢慢爬上落地长窗的窗顶,网眼窗帘透进淡淡的白光;窗外的树叶,在曙光的映照下,片片闪烁。然后,阳光从窗户照进了房间,把窗帘的网眼撒满石板地,撒满妹妹的全身。妹妹还在睡着,脸上盖着披巾,上面布满花纹的影子。她似乎感到有些热,用手拨了拨披巾,依然熟睡着。这时阳光照到了她的眼睛上,她不由得闭紧了眼睛。阳光在她头枕胳膊伏着的桌上反着光,水罐里的水在阳光照耀下更显得波光粼粼。我能感觉到阳光照在我放在被外的手上,又慢慢移到我的脸上。我躺在床上,想着吸血鬼对我说的那些话,然后毅然告别了阳光,去变作一个吸血鬼。那是……我的最后一次日出。” 吸血鬼又望着窗外,暂停了叙述。房间里突然间寂静无声,男孩似乎听得见那种寂静。接着,传来了街上的噪音,有一辆卡车隆隆的起动声震耳欲聋,随之便远去了。 “你留恋那最后一次日出吗?”男孩小声问。 “不十分留恋,”吸血鬼答道。“我还想着许多其他的事呢。我们讲到哪儿了?你想知道后来的情形,以及我是怎么变成吸血鬼的吗?” “想的,”男孩说。“你究竟是怎么变成吸血鬼的?” “确切的情况我已讲不清楚了,”吸血鬼说,“只能给你讲个大概。我尽量描述得准确、清楚一点吧。但还是不可能非常确切。这就好比你没有过性关系,就无法给你描述性体验一样。” 男孩似乎又想到另一个问题,但还没问就听吸血鬼又接着讲道:“正如我前面提到的,这个名叫莱斯特的吸血鬼想得到我们的种植园,这就是他为什么赋予我现在这样一个与日月同在的生命的原因。不过他不太具备分辨能力,没有把这个世界上寥寥几个吸血鬼看做一个需要严格选择会员的俱乐部。他也有尘世间的烦恼——一个瞎眼的父亲,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一个吸血鬼,也不可能知道。他有自己的需要,还得照顾他的父亲,而继续待在新奥尔良是非常困难的,于是他想要普都拉。 “我们第二天傍晚就去了种植园,把他瞎眼的父亲安顿在主人卧室里。从这时起,我便发生了变化。这种变化并非一步之遥,但有关键的一步,只要迈出了这一步就不能再回头。这一过程由几个部分组成,首先是杀死监工。他是睡着时被莱斯特弄死的。莱斯特做这件事时要我仔细观察,并接受这种行为。这是对我今后做同样事情的一种考验,也是改变我的一个步骤。当然这对我来说是最难的一步。我对我自己的死并不害怕,只是不愿意自杀,但我很珍视别人的生命。由于弟弟的死,我滋生了一种对他人死亡的恐惧感。监工被惊醒了,用双手使劲想把莱斯特甩开,但被莱斯特紧紧抓住,根本甩不掉,只能拼命挣扎,最后精疲力竭。我不得不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看着他血被吸干,慢慢死去。我们在那间狭小的卧室里站了大半个小时,看着他断了气。这就是我变化的一部分——否则莱斯特是不会待在那里看着被害者死去的。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处理掉尸体。这场景我简直受不了,感到全身发热,虚弱无力,搬动尸体时甚至觉得很恶心。莱斯特哈哈大笑起来,非常冷酷地对我说,等你完全变成了吸血鬼就不会再有这种感觉,你也会笑的。这一点他错了。不管我后来是多么频繁地杀人,我也从没有对着死亡大笑过。 “我还是接着刚才的情节讲吧。我们驱车沿河边的路来到一片空地,把监工扔在那里。我们把他的衣服撕破,拿走他身上的钱,再给他嘴里灌上酒。我知道他的妻子住在新奥尔良,我能想象发现尸体后她将会何等绝望,但我的痛苦绝不亚于她的悲伤。想到她以为丈夫酒后遭劫而不知丈夫惨死的真正原因,我就心痛如绞。我们把尸体打得鼻青脸肿,这样做简直要使我崩溃了,而莱斯特却显得很超然。对我来说,他不比《圣经》中的天使更具有人性。然而,在这种压力下,我慢慢着魔了。我是从两个方面变成吸血鬼的:第一个方面就是着魔,莱斯特在我临终的床边就制服了我;另一个方面则是我的自毁欲。彻底毁灭自己的欲望。正是这种欲望为莱斯特的两次到来敞开了大门。现在我不是在毁灭自己,而是在毁灭别人,监工、他的妻子,还有他的家。我几乎要崩溃了,开始退缩,想逃开莱斯特。结果,莱斯特凭借他那准确无误的直觉感知了这一切,准确无误的直觉……”吸血鬼若有所思。“告诉你,在吸血鬼强大而准确的直觉面前,人类最细小的面部表情都如做手势一般明显。莱斯特能很好地把握时机,急忙叫我上了马车,驱车回家。‘我想死,’我开始小声地咕哝起来。‘这实在让人难以忍受,我想去死。你有能力让我死的,你就让我死吧。’我不再望着他,不愿被他美丽的外表所迷惑。他笑着,轻柔地叫着我的名字。我说过,他一心想要我的种植园。” “但他会放过你吗?”男孩问,“在某种情况下会吗?” “我不知道。据我对他的了解,我想他是宁可杀了我,也不愿放了我的。不过你知道这正中我意,因此我无所谓。一到家我就跳下了车,迷迷瞪瞪地走向砖砌的楼梯,也就是我弟弟摔死的地方。监工一直住在自己的农舍里,所以这里的房子几个月都没人住了,路易斯安那的湿热已使楼梯的台阶面目全非,石阶缝里长满了野草和一朵朵的小野花。夜晚的湿气令人感到一阵阵凉意,而我坐在了楼梯的最下面,甚至把头靠在石砖上,还用手去抚弄野花光滑的花茎。我从松软的泥土中拔了一小把野花。‘我想死,你杀了我,杀了我吧,’我对吸血鬼说道。‘我犯了杀人的罪孽,我不能再活下去了。’听了我的话,吸血鬼只是嗤笑,带着一个人在听他人说谎时的不耐烦。突然,他像抓住别的受害者一样一把紧紧抓住我。我竭力反抗,用靴子蹬他的胸脯,狠劲踢他。他的牙齿咬住了我的喉咙,我感到太阳穴突突直跳。接着他一纵身,动作快得我还来不及看清楚,他就已经站在石阶的最下面了,非常鄙视地对我说:‘我还以为你真的想死呢,路易。’” 当吸血鬼说出自己的名字时,男孩不由得唐突地轻叫了一声。吸血鬼简短地确认道:“是的,那是我的名字。”然后他就继续往下讲了。 “我无助地躺在那儿,再一次面对自己的懦弱和愚蠢,”他说道。“也许这样直接面对这一切时,我应该还来得及鼓起勇气真正了结自己的性命,而不是哀求别人来索命。我仿佛看见自己扑向一把刀,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苦苦渴盼。这种折磨就像忏悔后的赎罪苦修一样,是必不可少的。我真希望死亡之神能在不知不觉中降临到我的头上,让我得以永久解脱。我又似乎看见自己站在楼梯上面,也就是弟弟站过的地方,身子猛地摔下去,砸在石砖上。 “但我没来得及鼓起勇气,或者应该说除了来得及实施莱斯特的计划,其他一切都来不及了。‘好了,听我说,路易。’他一边说,一边在我身旁的石阶上躺下。他的动作那么优雅,那么亲昵,使我马上想到了情人相偎的情景。我将身子缩了缩。他伸出右臂把我搂在怀里,在此之前我还从未靠他这么近过。他的双眼在昏暗的光线下闪闪发光,皮肤显得很不自然,像是包着一层膜。我刚要动,他便用右手手指压住我的嘴唇,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