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特拉斯耸耸肩-18

“既然这样,假如你是这么认为的话,那我不得不说你真是把我搞糊涂了,我不明白你这是在干些什么。”  “嗨,我只是把话挑明而已??这样你就可以明白,对于你是多需要我的帮助,我心里是清楚的。现在这些已经说开了,该轮到我跟你说说事情的真相了:我并没有背叛你,只不过是我失算了。对于他在庭审时候的表现??我的思想准备一点也不比你多,甚至更少,我满以为不会那样。但事情有点不对头,我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正在想办法找。一旦找到,我是会守信用的。到那时候,你就可以把这些都算作你的功劳,告诉你的那些高层的朋友们,是你解除了他的武装。”  “莉莉安,”他窘迫地说,“刚才我说很想将我的友情证明给你看,我是认真的??如果有什么事用得上我??”  她笑了起来,“没有。我知道你是认真的,但你帮不上我的忙。我不需要什么好处,不做交易,我是个纯纯粹粹不带商业色彩的人,什么回报都不要。只能是碰运气,吉姆,你也只好指望我了。”  “可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想这么做?你从中能得到什么呢?”  她向后一靠,笑了,“就是这顿午饭,就是在这里看到你,知道你非得来找我不可。”  塔格特隐藏着的眼神里燃起了一股怒火,随后,他的眼皮慢慢地眯缝了起来,他也向椅子上一靠,脸上的表情松弛下来,有了一丝嘲讽和满足。即使从代表着他价值规范的那个从未挑明、从未说出、从未明确定义的混乱观点来看,他也还是能认识到在他们之中,谁对对方更有依赖性,谁又是更卑鄙的。  他们在餐馆门口分手后,她去了里尔登在韦恩?福克兰酒店的套间,他不在的时候,她有时会待在那里。她悠然思考着,在房间里踱了半个小时,然后像是随意地拿起了电话,却已经是下了决心。她给里尔登的办公室打电话,问伊芙小姐他预计什么时候会回来。  “里尔登先生明天坐彗星快车到纽约,里尔登夫人。”伊芙小姐用清晰、礼貌的声音说道。  “明天?太好了,伊芙小姐,能帮我个忙吗?能不能告诉我家的葛特璐别等我回来吃晚饭了?我今晚就住在纽约。”  她挂上电话,看了看手表,给韦恩?福克兰酒店的花房拨了电话,“我是亨利?里尔登夫人,”她说,“我想订两打玫瑰花,送到里尔登先生乘坐的彗星快车的车厢……是的,今天,下午,等彗星快车到芝加哥的时候……不,什么卡片都不要??只要花就行……太感谢了。”  她给詹姆斯?塔格特打了电话,“吉姆,能不能给我一张到你的旅客站台的票?我明天想到车站去接我丈夫。”  她在巴夫?尤班克和伯川?斯库德之间踌躇了一下,决定还是选巴夫?尤班克,给他打电话,约好今晚一起吃晚饭,然后去看音乐剧。随后,她去洗澡,放松地躺在浴缸的热水里,读起一份专门讲述政治经济方面问题的杂志来。  下午很晚的时候,花房给她打来了电话,“我们的芝加哥店报告说他们没能送成花,里尔登夫人,”他说,“因为里尔登先生没有坐彗星快车。”  “你确定?”她问。  “非常确定,里尔登夫人。我们的人在芝加哥车站没有发现用里尔登先生的名字订的包厢,为谨慎起见,我们和塔格特公司纽约办公室做了核对,他们说里尔登先生不在彗星快车的旅客名单内。”  “我明白了……那就请把订单撤了吧……谢谢你。”  她眉头紧锁,在电话机旁坐了一会儿,然后打电话给了伊芙小姐,“请原谅我有点走神了,伊芙小姐,刚才我有点着急,没有记下来,现在记不清你说的了。你是说里尔登先生明天回来,坐彗星快车吗?”  “是啊,里尔登夫人。”  “你没听说他的计划有什么推迟和变动吗?”  “哦,没有。其实我一小时前刚和里尔登先生通完话。他是从芝加哥的车站打过来的,还说他得赶紧上车,因为彗星快车要开了。”  “明白了,谢谢你。”  她一放下电话,就噌地站了起来。她开始在屋里兜着圈子,脚步此时变得凌乱而沉重。随即,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让她停了下来。只有一个原因会让一个男人用假名预订列车的座位:他不是独自一人。  她脸上的肌肉渐渐变成一个满意的笑容:这可是一个她没有想到的机会。  在终点站的站台上,莉莉安站在靠近整列火车中间的位置,看着从彗星快车上走下来的旅客。她的嘴角隐隐浮着笑意,没有生机的眼睛里闪烁着灵动;她像一个女学生那样笨拙急切地来回转动着脑袋,视线从一张又一张面孔间扫过。她想看看当里尔登带着他的情妇,看到她站在这里时,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她满怀希望地扫视着每一个从列车上走下来的衣着华丽的年轻女人。很难看得清:头几个人才下车不一会儿,列车宛如伤口崩裂,一股浓浓的气流像是被吸尘器吸了出来一样,冲着一个方向喷了出来,弥漫了整个站台;她几乎辨认不出谁是谁。灯光刺眼,在尘土飞扬、油腻不堪的黑暗中射出一束光柱。她必须努力站稳,抵挡着这股无形的动力压迫。  她从人丛当中第一眼看见里尔登的时候,不禁愣了:她并没有看见他从车厢下来,但他此时正从远远的列车尾部向她这个方向走来。他独自一人,迈着他那目的明确的步伐,双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身边没有女人,除了一个行李员匆匆地拎着一个她认识的皮箱以外,没有任何人伴随。  在一阵难以置信的失望所带来的暴怒之下,她疯狂地在他身后寻找着任何一个单独的女子身影,她绝对相信自己可以认出他找的这个女人。她的寻找一无所获。随后,她看出列车的最后是一节私人车厢,看见一个人站在车门的旁边,正和车站的官员说话??这个人穿戴的不是貂皮大衣和面罩,而是一件粗犷干练的运动上衣,在一副身为车站的主人和中心的自信举止下,衬托出她那苗条身材的无比优雅??她正是达格妮?塔格特。随即,莉莉安?里尔登便全明白了。  “莉莉安!出什么事了?”  她听到了里尔登的说话声,感觉到他的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她发现他看着她的样子就像是一个人在看着一个突然出现的紧急情况一样。他看到的是一张面无人色的脸庞和茫然失散的恐怖眼神。  “出什么事了?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嗨,亨利……我就是来接你……没有特别的事……我只是想来接你。”她脸上的恐怖不见了,但她说话时,声音却变得奇怪的平淡,“我想见你,就是一阵冲动,突然的一阵冲动,我忍不住,因为??”  “可你看上去……看上去像是病了。”  “没有……没有,可能我有点头晕,这儿太挤了……我实在忍不住要来,因为这让我想起了那些你见到我就很高兴的日子……这是我给自己重新制造出的片刻幻觉……”这些话听起来像是在背书。  她知道,当她正拼命地在心里琢磨这次发现的全部含意时,嘴上必须要讲着话。她本来打算等他发现车厢里的玫瑰,然后看见她的时候,再来讲出这些话的。  他没有回答,站在那里看着她,蹙起了眉头。  “我想你,亨利。我知道我这是在承认什么:但我不希望它对你再有任何意义。”这些词语和那张紧绷的脸格格不入,嘴唇在费力地挤着,眼睛在不断朝他身后的站台里面张望。“我想……我只是想让你吃惊。”精明和心计又在她的脸上恢复了。  他拉起她的胳膊,但她立即抽了回来。  “你难道一句话都不打算和我说吗,亨利?”  “你想让我说什么?”  “你妻子到车站来接你??你难道就这么厌烦?”她向站台后面瞟了一眼,达格妮?塔格特正朝他们走过来,而他没有看见她。  “走吧。”他说。  她不动,“你是不是?”她问。  “什么?”  “是不是很厌烦?”  “不,我不烦,我只是不明白。”  “说说你这趟旅行吧,我想你肯定是很开心了。”  “好啦,我们可以回家去说。”  “我和你在家里有过说话的机会吗?”她怀着他所想象不出来的目的,像是故意拖延时间一般慢吞吞地说着。“我曾经希望能让你注意到我??就像现在这样??从火车、业务约会,和所有那些把你的白天和黑夜都占满的重要事情中,从你的那些了不起的成就中,比如……你好啊,塔格特小姐!”她响亮而高亢地尖声喊道。  里尔登腾地转过身,达格妮正从他们身边走过,但她停了下来。  “你好。”她冲莉莉安点了点头说,面无表情。  “真对不起,塔格特小姐,”莉莉安笑着说,“请你务必原谅,发生这样的事,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劝慰。”她留意到达格妮和里尔登没有互相打招呼,“实际上,你是从你和我丈夫的孩子的葬礼上刚回来,对不对?”  达格妮的嘴角露出一丝惊讶和轻蔑。她一低头,接着走开了。  莉莉安死死地盯着里尔登的脸,似乎是在有意强调着。他不为所动地看着她,大惑不解。  她不再说话了,当他转身走开的时候,她一言不发地跟着他。坐在去韦恩?福克兰酒店的出租车里,她依旧沉默,扭着脸不去看他。他看到她的嘴巴咬得紧紧的,感觉到她的内心之中一定有某种不同寻常的剧烈波动。他还从来没见过她的情绪如此的强烈过。  一到了他的房间里,她便倏地转过头来面对着他。  “看来这就是那个人了?”  他猝不及防,看着她,几乎不敢相信他的感觉。  “达格妮?塔格特是你的情妇,对不对?”  他没有吭声。  “我偶然发现了那趟列车上没有你的车厢,这样我就知道你过去的四天晚上都是在哪儿睡的了。你是打算承认呢,还是想让我派侦探去问她火车上的员工和她家的佣人?到底是不是达格妮?塔格特?”  “是。”他平静地回答。  她的嘴巴抽搐着,难看地发出一声干笑,眼睛盯着他身后的远处,“这我早就应该知道,早就应该猜到了,难怪不管用!”  他一脸困惑地问,“什么不管用?”  她退后一步,似乎才想起了他的存在,“你们??她来咱们家那次聚会的时候??你们是不是,那个时候就……”  “没有,是从那以后。”  “这个了不起的女商人,”她说,“无可指责,挑不出一点女性应该有的缺点,一个非凡的头脑,对肉体毫无兴趣……”她哑然一笑,“那条手链……”她目光凝滞地说着,这些话听起来像是从她激荡的内心不小心掉落了出来,“那就是她对你的意义,那就是她给你的武器。”  “假如你真的能理解你所说的话??那么就是这样。”  “你觉得我能就这么放过你吗?”  “放过……”他带着冰冷吃惊的好奇,难以相信地看着她。  “难怪呢,在你出庭的时候??”她停住了。  “我出庭的时候怎么了?”  她哆嗦着,“你当然明白,我是绝不会让它继续下去的。”  “这和我上法庭有什么关系?”  “我绝不会让你得到她,谁都可以,但不能是她。”  他等了一会,才平和地问道,“为什么?”  “我绝不允许!你必须要放弃!”他看着她的神色之中没有任何表示,但他牢牢地盯着她的那双眼睛便是他最令人害怕的回答。“你要放弃这一切,你要离开她,永远不再去见她!”  “莉莉安,假如你想商量这件事的话,就得明白一条:我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但我要求你放弃!”  “我告诉过你,你可以提出任何要求,唯独这件事不行。”  他看到她的眼中泛起一股异样的惶恐:对眼前的一切,她并不是理解不了,而是根本就拒绝去理解??她似乎想把她发狂的情绪变成一道雾的屏障,不仅希望它让她看不到现实,更希望现实能够因此而不复存在。  “但是,我有权利要求你这么做!你的生活是我的!它是属于我的财产,这可是你保证过的。你对我的幸福发过誓,不是你的??是我的幸福!你为我做过什么?你什么都没给过我,从没做出过任何牺牲,你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心里只有你自己??你的工作,你的工厂,你的才能,你的情妇!可我呢?我才是第一个有权索取的人,现在我要求兑现它!你是我名下的账户!”  他脸上的表情迫使她不断提高了嗓门,一声比一声尖利,到了恐怖的地步。她看到的不是愤怒、痛苦,或者惭愧,而是一个大义凛然的对手:无动于衷。  “你替我想过没有?”她冲着他的面孔咆哮道,“你想没想过你这么做会把我怎么样?如果你知道你和那个女人每一次上床都是在把我推下地狱的话,你就没有权利再继续下去了!我受不了,我一想到这些就无法忍受!你是要为了自己那股动物的欲望而把我牺牲掉吗?你有那么狠毒和自私吗?你能把自己的快活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吗?如果这些就是我要忍受的,你还会如此吗?”  他的心中除了一种空荡荡的惊讶之外,感觉不到任何其他的东西,他观察着他过去只是短暂地留意过的这个东西,现在它已经把虚无的狰狞完全展露了:它带着仇恨的咆哮,用威胁和要求,乞望得到怜悯。“莉莉安,”他非常安静地说,“就算这会要了你的命,我也还是要如此。”  她听到了,比他预想的还要清楚,比他自己听得还要真切。让他吃惊的是她并没有因此尖声叫喊,他看到的却是她泄气般地平静了下来。“你没有权利……”她嘟囔着,尴尬的绝望如同一个人明白自己再说什么也没用了。  “无论你对我有什么样的要求,”他说,“没有人能够忍受一个要毁灭自己的要求。”  “她对你就这么重要?”  “远比这还要重要。”  她又恢复了若有所思的神态,但脸上挂着几分狡黠,沉默不语。  “莉莉安,我很愿意让你知道真相,现在你可以完全清楚地做出选择了。你可以和我离婚??也可以要求保持现状。这是你唯一的选择,我也只能答应你这一条。我想,你知道我想和你离婚,但我不勉强你做出牺牲。我不清楚你从我们的婚姻中能得到什么安慰,但假如你确实能得到的话,我不会要求你放弃它。我不知道你现在为什么抓住我不肯放,不知道我对你究竟还有什么意义。我不清楚你想要的是什么,你幸福的概念是什么,以及你还想从这种在我看来咱俩都无法忍受的情况里得到些什么。要是依我的标准,你早就应该和我离婚了,要是依我的标准,维持咱们的婚姻就是一场恶毒的骗局。但我和你的标准不同。我不明白你的标准,从来就没明白过,但我会接受它们。假如这就是你爱我的方式,假如我的妻子这个名义能带给你某种满足,我不会把它从你那里剥夺走。是我违背了我所说过的话,所以我会尽我最大的限度去弥补。你当然知道,我可以买通现在的某一位法官,随时得到一纸离婚的裁决,但我不会那样做的。如果你希望如此的话,我可以遵守诺言,但我能帮的仅限于此。现在你来选择吧??不过,假如你决定不放我的话,你再也不能和我提起她,不能流露给她你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如果你今后遇见她,我的这部分生活绝对不允许你去碰一下。”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抬头看着他,身体耷拉着,瘫软无力,仿佛这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是一种不服,仿佛她端庄的仪态不是为了他而恢复起来。  “达格妮?塔格特小姐……”她叨叨着,桀然一笑,“这个一般普通的妻子不会怀疑到的女强人,这个除了生意什么都不关心,和男人们打起交道来像男人一样的女人,这个精神强大,只是为了你的天赋、你的工厂和你的合金就对你产生柏拉图式爱慕的女人!”她嗤笑道,“我早该知道她不过是个婊子,她想得到你的方式是和所有的那些婊子们都一样的??因为如果让我来评判这样的事,那你床上的功夫和你在办公桌前的能力都是一流的。不过她对此可比我要欣赏多了,因为她崇拜任何一种高超的技艺,因为也许她每得到一段铁轨,就会被放倒一回!”  她停下不说了,因为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了一个可以去杀人的人会是什么样子。但他并没有在看她,他究竟看没看过她,或听没听见她的话,她无法确定。  他听到的是他自己的声音,在艾利斯?威特家中阳光斑驳的屋子里说着她说的话。他看到的是他度过那些夜晚以后,他的身体和达格妮分开时她的脸庞,她静静地躺着,脸上焕发着比笑容还要灿烂的光芒,那神情如此青春,如同清晨一般,由衷地感激着生命的存在。而且他看到了曾经在他床上的莉莉安的面孔,毫无生气,带着逃避的眼神,嘴角挂着微微的嘲弄,如同是怀了猥亵的罪恶一般的神情。他看到了是谁正在控诉,又是谁在被控诉??他看到了淫秽把瘫软无能奉为纯洁,同时把生命的力量诅咒为罪恶。在猛然的惊悸之中,他分明清楚地看到了这种可怕的丑陋??那是他曾经相信过的。  这只是一瞬间的事,是一个不需要言语的信念,是一个在他的内心之中没有封住的感知。这惊悸把他拉了回来,看到了眼前的莉莉安,听到了她说话的声音。对他来说,她突然间只是某种毫无意义的存在,需要从眼下打发过去而已。  “莉莉安,”他的语气平淡至极,甚至对她没有一点恼怒,“你不能在我面前提到她。如果你再这样的话,我对你的回答就和对强盗的没有两样了:我会把你痛打一顿。无论是你还是其他人,都不能去议论她。”  她看了他一眼,“真的?”她说,声音显得轻松而不可思议??似乎她把话随手一扔,剩下一副钩子还挂在心里。突然间,她像是在打着自己的什么算盘。  他带着厌倦的惊讶,平静地说,“我还以为你愿意把事情给弄清楚,我以为,你出于对我的爱也好,尊敬也好,总还是想知道我对你的背叛并不是随随便便,不是为了什么卖唱的女孩子,而是为了我生命中最纯洁、最认真的感情。”  她不由自主,猛地冲他转过身来,脸上的怨毒再无法掩饰,“啊,你这个蠢货!”  他一言不发。  她再一次保持着镇静,带着隐隐的神秘而愚弄的笑意,“我猜,你是在等我的回答?”她说,“不,我不会和你离婚的,这你就别指望了。我们保持现状??假如这就是你所答应的,而且你认为可以继续的话。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蔑视一切道德的原则,而且逃脱得了!”  她伸手去拿大衣,对他说她要回家的时候,他没有去听。他几乎没注意到她出去后门关上的声音。他呆呆地站着,浑身笼罩在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里。他知道,他随后必须要好好想想,把头绪理清,但此刻,他什么都不想做,一心要好好感受一下他奇怪的感觉。  这是一种自由的感觉,仿佛他一个人置身于无边无际的清纯空气之中,只是记得有某些负担从他的肩头卸了下去。这是一种妙不可言的被释放的感觉,他意识到无论莉莉安有什么想法,她的痛苦和一切对他毫无影响,不仅如此,他更加清醒而无愧地意识到,他本来就没必要受它的影响。  第六章 神奇合金 [本章字数:30705 最新更新时间:Mon May 10 16:09:55 CST 2010]----------------------------------------------------  “可我们这么干能行吗?”韦斯利?莫奇问道。发怒使他提高了嗓门,而害怕又使他的嗓门变细了。  没人吱声。詹姆斯?塔格特坐在椅子边上没有动,从额头下方抬眼看着他。沃伦?伯伊勒恶狠狠地朝烟灰缸里弹了弹雪茄上的烟灰。弗洛伊德?费雷斯博士笑着。威泽比先生的嘴唇和双手都叠在了一起。美国劳工联合会的弗雷德?基南停止了在办公室内的踱步,两手交叉,坐在了窗台上。正俯身坐着的尤金?洛森心不在焉地摆弄着玻璃矮桌上的插花,愤愤地抬起身体,向上瞧了瞧。莫奇坐在他的桌后,拳头下面是一张纸。  尤金?洛森回答了,“在我看来这么做不行。我们不能让固有的困难动摇我们的信念,这项宏伟的计划完全是为了公共的福利,是为人民着想的,人民需要它,需要是第一位的,因此我们没必要考虑其他的事情。”  没人反对或者搭腔;他们的这副样子倒像是洛森使得讨论更难进行下去了。然而,有一个身材瘦小的人,他坐着屋子里最好的扶手椅,和众人分开,并不显山露水,很满意大家都未注意他,同时十分清楚,他们谁都不可能忽视他的存在。他看了看洛森,又瞧了瞧莫奇,然后带着欢快的语调说道,“就这么说,韦斯利,把它的调子放低一些,再润润色,然后让你的新闻界去造舆论??你用不着担心。”  “好的,汤普森先生。”韦斯利闷闷不乐地说。  作为一国首脑的汤普森先生从不引人注目。和任何三个以上的人在一起,他就普通得难以辨认;而他一个人的时候,似乎身边能聚集起无数他所代表的同样一群人。全国的人都说不太清楚他的模样:他的照片在杂志封面的曝光率和他前任的一样,但人们向来说不准哪些是他的照片,哪些又是报道普通人的文章登出来的“邮局职工”或者“白领职员”的照片??只不过汤普森先生的衣服领子通常是蔫蔫地打着卷。他的肩膀宽阔,身材瘦小,长着细线般的头发和宽宽的嘴巴,年龄看上去跨度很大,既像是忧心忡忡的四十多岁,又如同是精力充沛的六十岁。尽管已经大权在握,他还是在不断有计划地扩充着权力,因为那些把他推到这个座位上的人们希望他这样做。他有着并不聪明的人所具备的狡猾和懒人发疯后的能量。他走上自己生涯顶峰的唯一秘诀就是机会,这一点他很明白,对于其他的东西他也不抱任何指望了。  “很显然是要采取一些措施,果断的措施,”詹姆斯?塔格特说,他并不是对着汤普森先生,而是冲着韦斯利?莫奇,“我们不能让事态再这样发展下去了。”他颤抖的声音很不服气。  “放松点,吉姆。”沃伦?伯伊勒说。  “必须要做点什么,而且要快!”  “别看我,”韦斯利?莫奇大声说,“我无能为力,如果人们不合作的话,我也没办法。我现在放不开手脚,需要有更大的权力才行。”  莫奇以朋友和他的个人顾问的名义把他们都召集到了华盛顿,针对全国的危机开了这个私下的非正式会议。不过,瞧他的这副样子,他们吃不准他是在给他们施加压力,还是在向他们发牢骚,他是在威胁他们,还是在求他们帮忙。  “实际情况是这样的,”威泽比先生用数据一般干巴巴的声音拘谨地说道,“截至今年第一天的过去十二个月当中,企业的破产率与之前的十二个月相比翻了一番;从今年的头一天开始至今,破产率已经上升了三倍。”  “一定要让他们相信错在他们自己身上。”费雷斯博士轻描淡写地说。  “哦?”韦斯利?莫奇的目光投向了费雷斯博士。  “无论你做什么,就是不能道歉,”费雷斯博士说,“要让他们自己感到惭愧。”  “我不想去道歉!”莫奇喊道,“我不想去指责谁,我需要更多的权力。”  “但这的确是他们自己的错,”尤金?洛森颇有挑战意味地对费雷斯博士说,“是他们缺乏社会意识,他们不肯承认生产并非是由个人决定的,而是一种公共责任。无论出现什么情况,他们都没有权利失败。他们必须继续生产下去,这是一个社会的使命。一个人的工作不是他个人的事,而是社会的事。根本就不存在什么个人的事情??或者个人的生活。这才是我们必须迫使他们明白的。”  “金明白了我的意思,”费雷斯博士笑了一下,说,“尽管他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你认为你是什么意思?”洛森提高了嗓门问。  “好了。”韦斯利?莫奇喝令道。  “我不在乎你打算怎么做,韦斯利,”汤普森先生说,“我也不在乎商人们是不是会对此大发牢骚。只是你一定要控制住媒体,一定要注意这一点。”  “我已经控制住了。”莫奇说。  “一个编辑不合时宜地胡说八道,比十个不满的百万富翁给我们造成的危害还要大。”  “没错,汤普森先生,”费雷斯博士说,“不过,你能说出有哪个编辑知情吗?”  “我想是没有了。”汤普森先生说;听上去他感到很满意。  “无论我们要去依赖谁,为谁做出规划,”费雷斯博士说,“有一句过时的话我们完全可以不必去顾虑:就是说什么要依赖那些有智慧和诚实的人。我们不必考虑他们,他们已经过时了。”  詹姆斯?塔格特向窗外看了一眼。在华盛顿宽阔的街道上方,四月中旬的天空露出了几块淡淡的蓝色,几道阳光射透了云层。远处,一座挺立的纪念碑在阳光的照耀下泛出光亮:这是一座高大的白色石塔,耸立在那里,正是它所纪念的人说过费雷斯博士刚才引用的话,这座城市便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詹姆斯?塔格特移开了视线。  “我不欣赏教授所讲的话。”洛森阴沉着脸,高声说道。  “冷静点,”韦斯利?莫奇说,“费雷斯博士谈的可不是理论,而是实际。”  “哦,说到实际的话,”弗雷德?基南说,“那我要告诉你,这种时候我们不能去管商人,我们必须要考虑的是就业,给人们更多的工作机会。在我的工会里面,每个工作的人要养活五个没工作的,这还没算上他那群饿肚子的亲戚。如果想听我建议的话??哦,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干的,这只是一个想法而已??发布一条命令,强制全国的每一家发薪机构再多雇三分之一的人。”  “老天爷!”塔格特叫了出来,“你疯了吗?我们连现在的工资都快发不出来了!我们现有的人手已经是开工不足!再多三分之一?他们根本就没活儿可干!”  “谁在乎你有没有活儿让他们干?”弗雷德?基南说,“他们需要工作,首先要考虑的是??需要??对不对?而不是你的利润。”  “这不是利润的事!”塔格特急忙叫嚷着,“我从来没说过什么利润,你没有任何理由来诬蔑我。问题只是在于,我们有一半的火车都是在空跑,要运的货连一节电车都装不满,我们究竟从哪里才能弄到钱给你们那些人发工资。”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小心地放慢了说话的语速,“不过,我们确实理解工人的困难,并且??这只是个想法??假如允许我们把运输费上涨一倍的话,或许我们可以增加一定的人手??”  “你疯了吧?”沃伦?伯伊勒叫道,“你现在的运费已经快让我破产了,每次货车从工厂里进出,我都浑身发抖,我的血都被它们榨干了,我已经负担不起了??你还要再翻倍?”  “你能否负担得起并不要紧,”塔格特冷冷地说,“你必须做好牺牲的准备,公众需要铁路,需要是第一位的??比你的利润更重要。”  “什么利润?”沃伦?伯伊勒叫嚷着,“我什么时候又有过利润?谁也不能指责我是在赢利!瞧瞧我的财务报表就行了??然后再看看我的那个竞争对手的,他独占了所有的客户和原材料,占尽了技术上的便宜,垄断着秘密的配方??然后再跟我说谁是赢利的人!……不过当然了,公众的确是需要铁路,也许我能克服一定的运费上涨,只要我能??这只是个想法??只要我能得到一笔补贴,帮我把今后这一两年挺过去,等到我调整过来,就??”  “什么?你还要?”威泽比先生顾不上再一本正经,脱口叫了出来,“你从我们这里已经弄了多少贷款,又延期、停付和缓付了多少回了?你连一分钱都没有还过??你们这些人都在破产,税收受了这么大的冲击,你从哪儿再指望我们给你弄来钱去做补贴?”  “有人还没有破产嘛,”伯伊勒慢吞吞地说,“只要还有人没破产,你们就没有道理让这样的需求和惨状蔓延到全国各地。”  “我是爱莫能助!”韦斯利?莫奇嚷道,“对此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我需要更多的权力!”  他们不清楚汤普森先生怎么会想到要来参加这次会议。他言语不多,却一直很注意地听着,此时,他看来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站起身来,愉快地笑着。  “干吧,韦斯利,”他说,“执行第10-289号命令,你是不会有任何麻烦的。”  他们全都沉着脸,不情愿地跟着站了起来。韦斯利?莫奇低头瞧了一眼他的那张纸,生气地说,“假如你想让我这么干的话,你就得宣布全国进入紧急状态。”  “只要你准备好了,我随时可以宣布。”  “这有一定的困难,是??”  “这我就交给你了,你想怎么处理都可以,这是你的职责。明后天把草案拿给我看看,但我不想看什么细节。半个小时后我还得做一个广播讲话。”  “最主要的困难是,我不敢肯定我们执行10-289号命令的某些条款是得到了法律授权的。我担心会遭到反对。”  “哦,行了吧,我们已经颁布了这么多的紧急法案,如果你从中仔细找一找,肯定能找出支持它的东西。”  汤普森先生带着亲切的笑容转向其他人,“余下的细节我就让你们去商量了,”他说,“很感谢你们来华盛顿帮我们解决这些问题。很高兴见到你们。”  他们等着他走出去,门关上之后才重新就座;彼此谁都不去看谁。  他们没有听说过10-289号命令的具体条文,但他们知道这里包含的内容。他们早就知道有这么一个命令,但却以他们特有的方式,无声而意会地保守着秘密。此刻,他们还是同样希望不要亲耳听到这项命令的具体条文。他们内心的复杂机关就是为了避免这样时刻的到来而设计的。  他们希望这项命令能够实施,希望它既能够实施,又不必明说出来,这样他们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就可以装作不知道。谁都没有公开宣称过10-289号命令便是他的终极目标,但通过过去几代人的努力,它已经成为可能,而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无数的讲话、文章、说教和评论已经为它每一款细则的实施做好了准备,只要有谁说出了他们的目的,就会招致目的性十足的恼怒叫嚣。  “现在形势是这样的,”韦斯利?莫奇说,“国家的经济状况前年好于去年,去年好于今年。显然,照这么发展下去,我们是没法再坚持一年的。因此,我们现在唯一的目标就是必须挺住,坚持到我们能调整过来,达到彻底的稳定。自由已经被证明是失败的,因此,有必要采取更多严厉的控制。既然人们不能,也不愿意主动地解决他们的问题,就必须强迫他们这样去做。”他顿了顿,拿起了那页纸,用稍微放松一些的口气补充道,“见鬼,现在居然成了我们只能维持现状,却动弹不得了!所以我们一定要停下来!我们一定要停下来,一定要让那些混蛋停下来!”  他的脑袋缩进了肩膀,他看着他们,一脸怒气,仿佛在宣布说国家面临的问题就是对他个人的侮辱。那么多想从他这里捞到好处的人都怕他,而此刻,他表现得仿佛他的怒气是一切问题的解决之道,仿佛他的怒气可以所向披靡,仿佛他只要发怒就可以了。然而,围坐在他桌前的人们搞不明白的是,房间里的这股怒气究竟是他们自己的情绪,还是这个耸肩弓腰站在桌子后面的人发出的被困老鼠一样的恐慌。  韦斯利?莫奇长了一张长方脸,梳理过的头发使扁平的头顶更加明显,他的下嘴唇阴沉地鼓起,灰暗的褐色眼球像蛋黄一样蒙在浑浊的眼白当中。他脸上的肌肉突然抖动了起来,这抖动随即倏然而止,没有传递出丝毫的表情。从来没有人看见他笑过。  韦斯利?莫奇出身的家庭世代以来都说不上是穷还是富,毫无特色;不过,它一直有着自己的传统:就是一直受着正统的大学教育,因此对经商者一向很瞧不起。家里的墙上总是挂着毕业证书,表现出对这个世界的不满,因为这些证书并没有自动带来与它们被证明了的精神价值对等的物质回报。在家里的众多亲戚里,他有一个富有的叔叔。他一生与钱为伴,在他孤单的晚年,从一大群的侄子侄女中唯独看中了韦斯利,因为他是这一大群人中间最不起眼的一个,因此朱利叶斯叔叔觉得他最可靠。朱利叶斯叔叔不喜欢聪慧的人,也对打理自己的钱财不胜其烦,所以他就把这个活儿交给了韦斯利。等到韦斯利从大学毕业的时候,便已经沦落到无财可理了。朱利叶斯叔叔把这些归咎于韦斯利的狡诈,捶胸大叫着韦斯利这个管家实在太不会计划。实际上,也从来就没有过任何计划;韦斯利根本说不出钱都到哪里去了。在高中的时候,韦斯利是成绩最糟糕的学生之一,一直特别嫉妒那些成绩好的学生。大学则教会了他根本不必去嫉妒他们。毕业后,他就职于一家生产劣质脚鸡眼治疗药物公司的广告部门。药物很畅销,他升任了部门的头头。他不再做这个产品,转而去做生发剂的广告业务,然后又做获得专利的乳罩,再以后是新型的肥皂、饮料??随后,他当上了一家汽车企业的广告部副总。他沿用推销鸡眼药物的方法去推销汽车,结果卖不出去。他抱怨自己的广告费用不够。公司的总裁建议他去找里尔登,是里尔登介绍他去了华盛顿??里尔登对他派到华盛顿的人应该去如何工作一点也不懂。是詹姆斯?塔格特把他安排进了经济计划和国家资源局??条件是他舍弃里尔登,转而帮助沃伦?伯伊勒去整垮丹?康威。从那时起,人们就开始扶持韦斯利?莫奇步步高升,和朱利叶斯叔叔当初所想的原因一样:他们相信庸才才是可靠的。坐在他桌前的这些人所接受的理论便是因果律是一种迷信,人在面对现状时无需追根溯源。根据目前的形势,他们认为韦斯利?莫奇的手腕异常的高超和巧妙,因为无数的人都向往得到权力,只有他得到了。他们根本想象不到的是,韦斯利?莫奇只不过是各种势力互相倾轧之下的一个平衡点。  “这只是一份10-289号命令的草稿,”韦斯利?莫奇说,“尤金、克莱蒙和我先把它赶出来,好让你们有个大致的概念。我们想听听你们的意见和建议??因为你们代表着劳工、企业、运输和各界的专业人士。”  弗雷德?基南离开窗台,坐在了椅子的一只扶手上。沃伦?伯伊勒把他的雪茄吐了出来。詹姆斯?塔格特低下头瞧着自己的手,似乎只有费雷斯博士还很自在。  “从大众的幸福出发,”韦斯利?莫奇念道,“为了保障人民的利益安全,实现完全的公正和彻底的稳定,特规定在国家紧急状态期间??”  “第一点,所有工人、领取薪水的人,以及一切雇员,从即日起应继续工作,不得离开、被解雇或变换工作,违者将被处以刑罚。刑罚的处决由联合理事会做出,理事会由经济计划和国家资源局的指定人选组成。所有年满二十一岁者应向联合理事会报到,并根据理事会的意见,分配到最符合国家利益和需要的地方去。  “第二点,所有的工业、贸易、制造及一切商业机构从即日起保持营业,以上机构的所有人不得退出、离开、退休,不得关闭、出售、转让他们的企业,违反的企业及他们的一切财产将一律收归国有。  “第三点,与一切设备、发明、配方、程序和工艺相关的任何专利及版权,将作为爱国的紧急赠礼,由专利和版权的所有者自愿签署礼券,交给国家。联合理事会将本着公正和不含歧视的原则,批准申请者使用上述专利和版权,以此消除垄断行为,杜绝废余产品,使其最大限度地满足全国的需求。一律不得使用任何商标、品牌及版权名称。所有以前的专利产品必须标以新的名称,所有的制造商在出售时均使用相同的名称,该名称由联合理事会选定。一切私人的商标和品牌自此作废。  “第四点,自命令发布之日起,不得生产、发明、制造和销售目前尚未上市的设备、发明、产品及一切物品。专利和版权局自此取消。  “第五点,涉及任何生产行为的一切设施、机构、公司及个人从即日起应严格按照基本年份的产量生产同等数量的产品。该基本年份,或者称为标准年份的年度截止日期为本命令的发布日期。超额或不足的生产将受到处罚,该处罚由联合理事会决定。  “第六点,任何人,不分年龄、性别、出身和收入,从即日起将每年购买物品的花费严格控制在与基本年份的购买额相等的水平上。过度和过少的购买将受到处罚,该处罚由联合理事会决定。  “第七点,所有薪水、价格、工资、红利、利润、利率及一切收入,于命令发布之日冻结在目前的水平上。  “第八点,所有因本命令而起的纠纷,以及本命令未涉及到的规定,由联合理事会审理和裁决,该裁决将为最终裁决。”  即使是这四个在听着的人,也还残留着一些人的自尊,这自尊使得他们呆若木鸡,感觉到痛苦难耐。  詹姆斯?塔格特首先说话了。他的嗓音很低,但带着不由自主的号叫般的剧烈颤抖,“好啊,当然可以了,如果我们没有的话,他们凭什么就应该有?他们怎么就该站在我们头上?假如我们完蛋的话,那就一定要让我们一起完蛋。我们一定不要给他们任何活下去的机会!”  “对这样一个造福所有人的实用计划,这么说也太可笑了吧。”沃伦?伯伊勒面带惊恐地看着塔格特,刺耳地说。  费雷斯博士哑然失笑。  塔格特的眼睛似乎有了神,他提高了说话的嗓门,“当然了,这计划很实用,很及时,而且公正。它会解决所有人的问题的,会给所有人都带来安全感,带来休整的机会。”  “它会使人们安全,”尤金?洛森说,他咧开嘴笑着,“安全??这才是人们需要的。如果他们需要的话,他们为什么不应该得到呢?就因为有几个阔佬反对吗?”  “要反对的不是那些富人,”费雷斯博士懒洋洋地说,“富人可比谁都更希望有安全感??难道你们没发现吗?”  “那好,谁会反对呢?”洛森不耐烦地说。  费雷斯博士挖苦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洛森把视线一转,“让他们见鬼去吧!我们干吗要担心他们?我们一定要为小人物撑腰。正是因为太聪明才给人类带来了所有这些麻烦。人的思想是一切罪恶的根源。现在是心灵做主的时候了。我们必须要关心的只能是那些软弱、温顺、生病和憨厚的人。”他的下嘴唇柔软而挑逗般地抽动着,“那些大家伙们就是要为小人物们服务的,如果他们不肯尽他们的道德义务,我们就必须迫使他们就范。曾经出现过一个理智的时代,但我们已经走过去了,现在是爱的时代。”  “闭嘴!”詹姆斯?塔格特喊道。  他们全都瞪着他,“上帝呀,吉姆,你怎么了?”沃伦?伯伊勒哆嗦着说。  “没什么,”塔格特说,“没什么……韦斯利,能不能让他安静点?”  莫奇不太愿意地说,“可我没看出??”  “你让他安静点就是了,我们又没必要听他的,对吧?”  “是啊,可是??”  “那好,咱们接着说。”  “这算什么?”洛森抗议道,“我很讨厌这样,我绝对??”然而,他从周围的脸上没有看到有谁表示支持,便停住了,他的嘴巴垂了下去,显得恨恨不平。  “咱们继续吧。”塔格特来了劲儿。  “你是怎么回事?”沃伦?伯伊勒竭力忘掉自己为什么会害怕,掩饰地问。  “天才是一种迷信,吉姆,”费雷斯博士带着一种特别强调的口吻,慢悠悠地说着,好像知道他说出了他们心里未曾说出的话一样,“智力这东西压根儿就没有。人的大脑是社会的产物,汇合了他从周围的人那里得到的影响。没有谁能发明任何东西,他只是把漂荡在社会空气中的东西体现出来而已。天才只是一个聪明的捡破烂的人,把原本就属于社会的主意和想法贪婪地囤为己有,一切想法都是偷来的。如果我们能消灭私有财产,财富的分配就会更公平,如果消灭天才,想法的分配就会更公平。”  “我们在这里是谈正事,还是互相取乐?”弗雷德?基南问。  他们转向了他。他肌肉结实,五官粗犷,但他脸上令人称奇的细微线条使他的嘴角向上翘起,看上去总是有一丝聪明、嘲讽的笑意。他两手插兜,跨坐在椅子的扶手上,带着警察盯小偷的冷酷笑容看着莫奇。  “我唯一要说的就是你最好把我的人安排到联合会里,”他说,“伙计,你最好把这事办妥??否则,我就让你的那个第一点彻底完蛋。”  “我当然是想让工会能有个代表进入联合理事会,”莫奇冷淡地说,“就像代表着工业、各个职业,以及各个交叉部分的??”  “没有交叉部分,”弗雷德?基南稳稳地说道,“只有工会的代表,就这样。”  “什么!”沃伦?伯伊勒嚷了起来,“这不全成了你们的人吗?”  “没错。”弗雷德?基南说。  “可如此一来,全国的所有企业就都受你的控制了!”  “那你认为我是想要什么?”  “这不公平!”伯伊勒叫道,“我是绝不支持的!你没有权利!你??”  “权利?”基南显出一副不懂的样子,说,“我们讨论的是权利吗?”  “可是,我是说,不管怎样,总还是有些最基本的所有权吧??”  “听着,伙计,你想得到第三点,对不对?”  “这个,我??”  “那你现在就最好别玩这套所有权的把戏,把它收起来。”  “基南先生,”费雷斯博士说,“你不能犯这种太一概而论的错误吧,我们的政策必须要灵活,没有绝对的原则能??”  “还是留着这些和吉姆?塔格特讲吧,博士,”弗雷德?基南说,“我很清楚我说的话,这是因为我从来没上过大学。”  “我反对,”伯伊勒说,“你这种独裁的方式??”  基南给了他一个后脑勺,说,“听着,韦斯利,我的人是不会欣赏那个第一点的,如果让我来管的话,我就可以叫他们忍着,如果不让的话,没门。你就自己拿主意吧。”  “这??”莫奇哽住了。  “看在上帝的分上,韦斯利,那我们怎么办?”塔格特叫道。  “如果想说通理事会的话,”基南说,“你就来找我,但我要控制这个理事会,只有我和韦斯利。”  “你觉得全国的人会答应吗?”塔格特吼道。  “你别拿自己开玩笑了,”基南说,“全国的人?如果一切准则都不再存在的话??我觉得博士说得对,因为如果这个游戏根本就没有规矩,纯粹是互相掠夺的话,肯定就没有准则了??那么就是把你们全算上,我的支持者也比你们的要多,雇员总是比雇主多,这你们可别忘了!”  “这个态度可太荒唐了,”塔格特傲慢地说,“不管怎么说,这项措施都不是为了工人或雇主的私利,而是为了大众的普遍利益。”  “好吧,”基南笑道,“那咱们就按你的话来说。谁是大众?如果你说的是素质??那你不是,吉姆,沃利?伯伊勒也不是(译者注:沃利是对沃伦的昵称)。如果你说的是数量??那绝对就是我,因为我有的就是数量。”他收敛了笑容,突然带着一副厌烦的痛苦表情补充道,“只不过,我不会说什么我是为了我的大众的利益在工作,因为我知道我不是。我知道我是在压榨那些穷光蛋,说穿了就是这么回事。他们心里也明白。但他们知道,假如我想坐稳的话,就必须经常让他们尝到些甜头,但和你们这些人,他们可是连半点机会都得不到。所以,假如他们非得被鞭子赶着的话,他们宁愿是我来举着它,而不是你们??你们这些只会淌着口水、骗取同情、唯唯诺诺地说什么大众利益的混账东西!你们是觉得外面有群傻子可以让你们这些从大学出来的精英们随意糊弄么?我是在敲诈钱财??但我知道这一点,我的人也都知道,而且他们清楚我早晚有一天会还清这笔债。并不是说我的心地有多善良,我一分钱都不会少拿,但至少他们还能有指望。不错,这让我时常觉得恶心,我现在就对此很厌恶,但把现实弄成这个样子的并不是我??是你们??所以我就按照你们设计好的规则来玩这场游戏,而且会奉陪到底??反正咱们谁也玩不了多久了!”  他站了起来。没有人搭腔,他的目光从每人的脸上逐个扫视过去,停在了韦斯利?莫奇的身上。  “理事会给不给我?韦斯利?”他轻松地问。  “圈定具体人选只不过是技术问题,”莫奇愉快地说,“咱们能不能随后再谈,只是你和我?”  屋子里的人都明白,这实际等于是答应了。  “好吧,伙计。”基南说,他走回到窗前,坐在窗台上,点了根烟。  剩下的人不约而同地都看着费雷斯博士,似乎是想得到一些指点。  “不要受这番祷告的影响,”费雷斯博士流利地说,“基南先生是个很不错的演说家,但对现实的状况一点考虑都没有,他无法辩证地去看问题。”  又一阵沉默后,詹姆斯?塔格特突然开了口,“我不管,这无所谓,他必须要把局势稳住,一切都要保持现状,和现在一样。谁都无权改动任何事,不过??”他猛地转向了韦斯利?莫奇,“韦斯利,根据第四点,我们必须要关闭所有的研究部门、实验室、科技基金,以及类似的机构,他们都是非法的。”  “对,是这样,”莫奇说,“这我倒是还没想到,得把这些内容加上。”他找出一支铅笔,在那页纸的空白处飞快地写了几笔。  “这样可以避免带有浪费性质的竞争,”詹姆斯?塔格特说,“我们就不必为了一些还不知道的东西而彼此争斗,用不着担心新发明会给市场造成恐慌,用不着只是为了赶上野心太大的竞争对手而把钱扔到没用的实验里去。”  “对,”沃伦?伯伊勒附和着,“在保证大家都有了充足的旧东西之前,不允许任何人浪费钱搞新的。把该死的实验室都关掉,越早越好。”  “是的,”韦斯利?莫奇说,“我们会关掉它们,全都关掉。”  “国家科学院也要关吗?”弗雷德?基南问。  “哦,不!”莫奇说,“那不一样,那是政府部门。再说,它是个非赢利机构,而且所有的科学研究有了它就完全够了。”  “足够了。”费雷斯博士说。  “你把所有的实验室都关掉以后,那些工程师和教授这样的人怎么办?”弗雷德?基南问,“所有其他的工作和企业都冻结了,他们靠什么生活?”  “哦,”韦斯利?莫奇说,他挠了挠头,转向了威泽比先生,“是不是让他们去领救济,克莱蒙?”  “不行,”威泽比先生回答,“为什么要这样?他们这么点人,掀不起什么大浪,用不着操心。”  “我想,”莫奇转向了费雷斯博士,“你们应该可以吸收他们的一部分人,弗洛伊德?”  “是一部分,”费雷斯博士慢条斯理地说道,似乎在玩味着他的答话里的每一个音节,“就是那些可以合作的人。”  “其他人呢?”弗雷德?基南问。  “他们就只能等着了,直到联合理事会能给他们找出点事情去做。”韦斯利?莫奇说。  “他们在等待的过程中吃什么呀?”  莫奇耸了下肩膀,“在国家处于紧急状态的时候,总有些人会成为受害者。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我们有权这么做!”塔格特突然喊叫起来,打破了屋里沉闷的气氛,“我们需要这样做,难道不对吗?”没有人应声。“我们有权保障我们的生计!”没有人表示反对,但他继续用颤抖和恳求的语气坚持说道,“几百年来,我们头一次能够这样高枕无忧。人人都清楚他和别人的位置和工作??并且我们不会受制于每一个会冒出新主意的人。谁都不能把我们从生意场上赶出去,偷走我们的市场,靠低价排挤和挤垮我们。没人再会过来兜售什么可恶的新玩意,让我们决定的时候进退两难,把它买下来就会倾家荡产,如果我们不买,但是被别人买走了,还是会倾家荡产!我们不用再去做决定,任何人都无权决定任何事。决定只有这么一回,一切就这样了。”他带着乞求的目光,逐个望着眼前一张张的面孔。“现有的发明已经够多的了??已经可以让每个人都满意了??为什么还允许他们继续发明?我们为什么允许他们让我们总是不得安宁?我们为什么总是生活在永远的动荡不安里?难道就因为有那么一些不老实的、野心勃勃的冒险者吗?我们应不应该因为几个不安分的人的贪婪而牺牲掉全人类已有的满足?我们不需要他们,根本就不需要他们。但愿我们能丢掉那种对英雄的崇拜!英雄?他们从古至今做的只是破坏,驱赶人们去疯狂地角逐,没有喘息,不得安生,无法放松,失去安全,跑着去赶上他们……总是如此,没有尽头……我们刚刚赶上,他们又领先好多年了……一点机会都不给我们……从来就不给我们任何机会……”他的眼珠不停地乱转;他瞧了一眼窗外,但马上便转移了视线:他不愿意看到远处的那座白色的尖塔。“我们不用再和他们纠缠,我们胜利了。这是我们的时代,我们的世界。几百年来的头一次??我们将要有保障了??这是自从工业革命以来的第一次!”  “呃,我认为这个嘛,”弗雷德?基南说,“是和工业革命唱反调的。”  “你怎么居然敢说出这种话!”韦斯利?莫奇厉声说道,“我们绝对不能对公众这样说。”  “别担心,兄弟,我对外不会这么说的。”  “这纯粹是谬论,”费雷斯博士说,“是无知的说法。所有的专家早就认为,一个计划下的经济可以达到最大限度的生产效率,集权制度会带来超级的工业化。”  “集权会驱散垄断的阴影。”伯伊勒说。  “它还能如此吗?”基南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伯伊勒没有觉察到话里的讥讽,认真地回答道,“它会驱散垄断的阴影,带来工业的民主。让所有人都能丰衣足食。就拿现在来说,铁矿石这么紧缺,既然有更好的金属可以生产,我把钱、人力和国家的资源浪费在生产老式钢材上还有意义吗?这种金属人人求之不得,但谁都得不到。那么这算得上是良性的经济、完美的社会效益,或者民主的法制吗?为什么不允许我生产这种金属,为什么当人们需要的时候就不该得到它呢?难道仅仅就因为一个自私的个人垄断?难道我们应该在他的个人利益面前牺牲我们的权利吗?”  “算了吧,兄弟,”弗雷德?基南说,“我在同一份报纸上早就读了你讲的这些了。”  “你这种态度我很不喜欢,”伯伊勒突然以一种正义的口吻说,他此时的眼神如果是在酒吧里,就会预示着一场拳脚之争。此刻,报纸泛黄页面上的段落在他的心里清晰可见,并让他坐正了身体:“在公众迫切需要之际,我们是否要把来自于社会的努力浪费在生产毫无用处的产品上面?我们是否允许让许多人继续生活在贫困之中,而同时却允许极少数人独占更好的产品与服务?对于专利权的迷信是否应该令我们止步不前?”  “私人企业无法应对当前的经济危机,这难道还不明显吗?比如说,我们对于里尔登合金的尴尬短缺局面还能忍受多久?里尔登已经难以满足公众高涨的需求呼声。”  “我们打算何时才停止经济上的不公正待遇和特权?为什么只允许里尔登一个人生产里尔登合金?”  “我不喜欢你的态度,”沃伦?伯伊勒说,“只要我们尊重工人的权益,我们也希望你尊重企业家们的权益。”  “是哪一位企业家的什么权益呀?”基南慢条斯理地问。  “我更认为,”费雷斯博士急忙说道,“第二点或许是唯一的当务之急。我们必须遏制企业界人士退休和失踪的罕见现象,一定要阻止他们,这对我们的整个经济造成了严重的破坏。”  “他们为什么这么做?”塔格特忐忑不安地问,“他们都到哪儿去了?”  “没人知道,”费雷斯博士说,“我们始终找不到一点消息或解释。但这一定要停止。在危急时刻,为国家提供经济上的服务就和服兵役同等重要,任何对此放弃的人都应被视为逃兵。我已经建议对那些人处以死刑,但韦斯利不同意。”  “放松点,伙计,”弗雷德?基南用着怪异缓慢的声音说道,他突然抱着两臂,一动不动地坐定,盯着费雷斯的那股神情令全屋的人忽然意识到了费雷斯是在建议谋杀。“别让我再听见你说什么企业里要有死刑这样的话。”  费雷斯博士无奈地耸耸肩膀。  “我们没必要走极端,”莫奇匆匆说道,“我们不要吓唬人,我们是想让他们站到我们这边来。我们的首要问题是,他们……他们是否能接受它?”  “他们会的。”费雷斯博士说。  “我有点担心,”尤金?洛森说道,“是关于第三和第四点。控制专利没问题,没人会替企业家抱不平。但我担心对版权的控制。这会引起知识分子的反感。这很危险,涉及的是精神的层面。第四条的意思是不是说从现在起就禁止写作和出版新书了?”  “对,”莫奇答道,“是个意思,但我们不能对图书出版业破例,它和其他行业是一样的。如果我们说了‘禁止新产品’,就必须要做到‘禁止新产品’。”  “可这事关精神领域呀。”洛森说。他的声音里并非是理智的尊敬,而是流露出一种迷信般的敬畏。  “我们不是在影响任何人的情绪,但是只要把书印到了纸上,它就成为了物质商品??而我们一旦为一种商品破了例,就没法控制其他的,就什么都管不住了。”  “是的,的确如此,不过??”  “别傻了,尤金,”费雷斯博士说,“你不想让顽抗分子借机发表长篇大论,把我们的整个计划给毁掉吧?如果你现在说出‘审查制度’这样的字眼,他们就会狂呼说这是残忍的谋杀。他们现在还没转过弯来。但你如果闭口不谈精神,只把它看成是一个简单的物质范畴??和思想无关,只涉及纸、墨和印刷出版??你就能更加顺利地达到目的。你只要确保危险的东西不被印刷和传播??没人会计较物质上的事情。”  “对,可是……可是我觉得写作的人是不会赞成的。”  “你有把握吗?”韦斯利?莫奇问,几乎是笑着瞟了他一眼,“不要忘了,根据第五点,出版业必须按基本年份的产量出版同等数量的书。既然没有新书,他们就得再版重印,老百姓就得买些老书。有很多值得一看的书还一直还没得到公平的机会呢。”  “噢,”洛森应道。他想起自己两个星期前曾见到莫奇和巴夫?尤班克一起吃午餐。然后他摇了摇头,皱起了眉头,“不过,我还是担心。知识分子是我们的朋友,我们千万不能失去他们,他们可是很能制造麻烦的。”  “他们不会,”弗雷德?基南说,“你们那类知识分子只会没事的时候瞎嚷嚷?? 一有风吹草动就老实了。多少年来,他们始终唾弃那些养活他们的人??却对扇他们嘴巴的人舔指乞怜。不就是他们,像现在这里发生的一样,把欧洲的国家一个接一个地拱手交给了一群蠢货吗?不就是他们拼命嚷嚷着取消警报,打开门锁,放那些暴徒进来吗?从那以后,你听他们再吭过一声吗?不就是他们嚷嚷着说自己是劳工的朋友吗?而对于欧洲国家里的铁链党、奴役营地、十四小时的工作日,以及死于败血症的人,你听他们提高嗓门说过什么没有?没有,可是你却能听到他们对那些忍受皮鞭之苦的人们说什么饥饿就是繁荣,奴役就是自由,受刑室就是兄弟的友爱,而且,假如那些可怜的人对此无法理解,那就是他们咎由自取,要怨就怨那些监狱地牢里血肉模糊的尸体,而不是仁慈的领袖!知识分子?你也许会担心任何一种人,但绝不用担心现在的知识分子;他们什么都能咽得下去。码头工会里最差劲的搬运工都没法让我放心:他能突然想起他还是个人??然后我就管不住他了。可知识分子呢?他们早就把这忘得一干二净了。我想,他们所受的一切教育的目的都是为了让他们把它忘掉。对知识分子你可以为所欲为,他们会忍的。”  “终于有一次,”费雷斯博士说,“我与基南先生的意见可以一致了。就算我不赞成他的感受,但至少同意他所讲的事实。你用不着对知识分子担什么心,韦斯利。你就让他们中的一些人领着政府的工资,然后派他们出去把基南先生刚才所提到的再原原本本地去宣传宣传:也就是说,受害者只能怪自己。给他们的工资够用就行,头衔一定要响亮??这样他们就会把版权的事扔到脑后,干起活来,效果能超过一整队的执法人员。”  “是啊,”莫奇说,“我明白。”  “我所担心的危险是来自另外一个地方,”费雷斯博士沉思着说,“你的那个‘自愿礼券’的做法可能会给你造成很多麻烦,韦斯利。”  “我知道,”莫奇沉着脸说道,“我原本是想让汤普森先生就这一点来帮帮我们,但我估计他不行。我们其实没有没收专利的合法权力。哦,可以勉强变通一下用来支持它的法律条文倒是不少,但都不够确切。只要有哪个企业大亨想试试的话,我们就很可能不是对手。况且,我们必须保持表面上的合法性??否则大众是不会买账的。”  “说得很对,”费雷斯博士应道,“最关键的是要让那些专利自愿地交到我们的手上。即使有法律允许我们施行完全的国有化,也还是把它们当成礼物收过来更好。我们要让人们感觉他们还是掌握私有产权的。大多数人是会就范的,他们会在礼券上签字,只不过会大肆渲染这是爱国的职责,不肯签字的人便是贪婪至极,而他们会签字。不过??”他停住了。  “我知道,”莫奇说,他显然越发地不安起来,“我想,总会有一些死脑筋的混账家伙不肯签字??可他们不是主流,影响不够,没人会听他们的,他们自己的社会圈子和朋友会因为他们的自私而背弃他们,因此这不会给我们带来任何麻烦。再怎么说,我们只要掌握这些专利就行了??而那些人既没胆子,也没钱去尝试和我们打官司:但是??”他停住了。  詹姆斯?塔格特往椅子上一靠,望着他们;他开始感到这番对话很有意思了。  “是啊,”费雷斯博士说,“我也在想这个问题。我想起了某个能把我们炸成碎片的大亨。我们是否能把碎片再找回来都不好说。在目前这种疯狂的时候,情况如此的错综微妙,谁知道会出什么样的事情?什么都可能会被掀翻,让一切的努力全泡汤。假如有谁想这么干的话,那就是他了。他既想这么做,也能做得到。他知道事情的关键在哪里,清楚什么是不能说的??并且他不怕把这些说出来。他知道有一样危险的、致命的危险武器。他是我们的死敌。”  “谁?”洛森问。  费雷斯犹豫了一下,耸耸肩膀回答说,“清白无辜的人。”  洛森茫然地瞪大了眼睛,“你是什么意思,你说的是谁呀?”  詹姆斯?塔格特笑了。  “我的意思就是,让人投降的办法只有一个,”费雷斯博士说,“就是让他感到罪恶,是用他已经承认了是罪恶的东西。如果谁曾经偷过一毛钱,你把对抢银行的惩罚方式加在他身上他也会认。他会忍受任何形式的不幸,不会指望得到什么更好的结果。如果世界上的罪恶太少的话,我们就必须造一些出来。如果我们灌输给一个人,看春天的花儿是罪恶的,而且他相信我们,可还是那样做了??我们就可以随便整治他了。他不会为自己申辩,不会觉得申辩对他还有什么用处,不会顽抗。不过,咱们还是别惹我行我素、问心无愧的人,这样的人我们斗不过。”  “你说的是亨利?里尔登吗?”塔格特问,他的声音异常的清亮。  这个他们一直不愿说出口的名字顿时使他们陷入了一刻沉默之中。  “如果我说的是他呢?”费雷斯博士小心翼翼地问。  “哦,没事,”塔格特回答,“只不过,如果你说的是他,我就可以告诉你,把里尔登交给我好了,他会签字的。”  他们用不着说什么,全都明白了??从他的语气来看??他不是在瞎吹。  “天啊,吉姆!不会吧!”韦斯利?莫奇大吃了一惊。  “没错,”塔格特说,“当我知道了??我所了解到的事情后,我也惊呆了。我没想到,无论如何没想到是这样。”  “听到这个我感到很高兴。”莫奇谨慎地说,“这个消息很有积极的意义,事实上,它可能非常有价值。”  “有价值??对,”塔格特愉快地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实施这项命令?”  “哦,我们得抓紧行动,不能走漏一点风声。我希望你们都严守机密。我想,再过一两个星期我们就可以向他们公布了。”  “你难道不认为在所有价格被冻结之前,可以考虑调整一下铁路的费率吗?我是在想着能够上调,一个很小,但的确是最急需的上调。”  “你和我,咱们再商量一下这件事,”莫奇很和气地说,“这可以解决。”他转向了其他人;伯伊勒的脸色阴沉着。“还有许多细节要敲定,但我可以肯定的是,我们这项计划不会遇到任何重大的困难。”他拿出了演讲的声调和姿态;声音听上去很活跃,甚至是兴高采烈,“总会碰到些问题,假如一件事行不通,我们就试着去做另一件事。尝试和出错是行动的唯一实用准则。我们会不断地尝试。如果出现了什么困难的话,要记住它是暂时的,只是在国家紧急状态期间。”  “那么,”基南说,“如果一切都停滞了,如何去结束紧急状态呢?”  “别太较真了,”莫奇不耐烦地说,“我们必须得对付眼前的情况,只要我们政策大的框架是清楚的,就别纠缠细节了。我们会有这个能力,我们将能够解决一切困难,解答所有的问题。”  弗雷德?基南嗤笑道,“谁是约翰?高尔特?”  “不许说这个!”塔格特喊叫起来。  “我对第七点有个问题,”基南说,“它规定自命令之日起,所有的薪水、价格、工资、分红、利润等等都要冻结。税收也是一样吗?”  “哦,不!”莫奇喊道,“我们怎么知道今后在哪里有用钱的地方呢?”基南像是在笑。“这么说?”莫奇不耐烦了,“怎么了?”  “没什么,”基南说,“我刚才已经问过了。”  莫奇往椅子上一靠,“我要跟大家说的是,我很感谢你们来这里把你们的意见告诉了我们,这很有帮助。”他向前一伏身,趴在桌上,一边摆弄着铅笔,一边盯着桌上的日历看了好一会儿。随即,他手里的铅笔落下,戳在一个日子上,画了个圆圈。“10-289号命令将于五月一日正式生效。”  所有人都点头表示同意,谁都不看身边的人。  詹姆斯?塔格特站起身,走到窗前,放下百叶窗帘,挡住了外面的白色尖塔。  达格妮刚一醒来,就吃惊地发现眼前蒙蒙的蓝天下面是和以往不一样的高楼尖顶。接着,她看见了自己腿上卷起边的薄丝袜,感到腰扭得很难受,她意识到她正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桌上的表指向六点十五分,曙光给窗外的高楼镀上了一道银亮的轮廓线。她能想起来的最后一件事便是当窗户一片漆黑,表走到三点半的时候,她倒卧在了沙发里,当时是想小憩十分钟。  她挣扎着爬起来,感到异常的疲倦。桌上台灯的微亮在晨光下淡得很不起眼,依旧照着她尚未处理完的一堆堆索然无味的文件。她要过几分钟再去想这些工作,此时,她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过办公桌,进了她的洗手间,把冰凉的水浇在了脸上。  她走回办公室的时候,疲劳已经一扫而光。无论前一晚上如何,她在清晨总能感觉到一种静悄悄的兴奋,这使得她的身体有了绷紧的能量,心中充满了跃跃欲试的渴望??因为这是一天的开始,是她的生命中的一天。她俯瞰着城市,街道上依然还很清静,这令它们显得宽敞了许多,在春天明亮清新的空气中,它们仿佛期待着已经承诺要在它们身上发生的轰轰烈烈事情的到来。远处的日历显示出:五月一日。  她坐在桌前,面对枯燥的工作,不屑地笑了。她讨厌这些必须去读完的报告,但这是她的工作,这是她的铁路,而现在是清晨。她点了一支烟,想着在早餐之前能够把这些处理完;她关上台灯,拿起了文件。  这里有来自塔格特系统四个地区总经理的报告,他们因为设备故障而发出的绝望哭诉,经由打字机的键盘,跃然纸上。有一份报告是关于科罗拉多州温斯顿附近的事故的。有一份业务部门新的预算报告,是在吉姆上个星期获得增加运费的批准后重新修订的。她强忍着绝望的愤怒,慢慢地检查着预算列出的数字:所有的计算依据都是运输量保持不变,而上涨的运费则在年底前会带来更多收入;她知道货运量会缩减,提高运费只是杯水车薪,到年底,他们的亏损将是前所未有的巨大。  当她从公文中抬起头来的时候,发觉表已经指到了九点二十五分,不觉微微地吃惊。她一直能隐约听到外屋的雇员们早晨来上班时发出的走动和说话声;她感到不解的是,怎么会没有一个人进她的办公室,而她的电话也一直没响过;通常,这段时间可是最忙的时候。她看了看自己的日历,上面记着,今天上午九点钟,芝加哥的麦克尼尔车厢铸造厂会给她打电话,讨论塔格特公司已经等了六个月的新货车车皮的事情。  她啪的一声打开了内部对讲机,叫她的秘书。那个姑娘猛然一惊地回答说:“塔格特小姐!你是在你的办公室里吗?”  “我昨天又是在这儿睡的,虽然没想,可还是睡这儿了。有没有麦克尼尔车厢铸造厂给我打来的电话?”  “没有,塔格特小姐。”  “他们一来电话,马上给我接过来。”  “好的,塔格特小姐。”  她关掉对讲机,搞不清楚究竟是她多心,还是那姑娘的声音里确实有什么不对:听上去不自然的紧张。  她感到有些饿得头脑发晕,觉得应该下去弄杯咖啡,但还有一份总工程师的报告没看完,于是她又点上了一支烟。  总工程师此时正在外出,检查用从约翰?高尔特铁路上拆下的里尔登合金对主干线的重修进展;她选择的是最急需整修的路段。翻读着他的报告,她感到有一股难以相信的怒火??他把在科罗拉多州温斯顿山区路段的工程停了下来,建议修改计划:他提出把用于温斯顿的铁轨转去整修华盛顿到迈阿密的分支,并列举了他的理由:上周,那条支线发生了脱轨事故,正在旅行之中的华盛顿的丁其?霍洛威先生和他的一群朋友延误了三个小时;总工程师得到报告说,霍洛威先生对此表示出了极其的不满。总工程师的报告写道,虽然从纯技术的角度来看,迈阿密的支线路况要好于温斯顿路段,但不要忘了,从社会的角度出发,迈阿密支线所运载的显然是更重要的旅客;因此,总工程师建议让温斯顿再多等一些时候,为了这条“会产生塔格特公司难以承受的负面印象”的支线,他建议把不为人知的山区轨道给牺牲掉。  她边看边怒不可遏地在纸的空白处用铅笔做着批注,心里想着,她今天要干的头一件事就是必须把这种顽劣的疯狂行为遏制住。  电话响了起来。  “喂?”她抓过话筒问道,“麦克尼尔车厢铸造厂吗?”  “不是,”她秘书的声音传了过来,“是弗兰西斯科?德安孔尼亚先生。”  她看着话筒,怔了怔,“好吧,接过来。”  她随即听到了弗兰西斯科的声音,“看来你还和平时一样待在办公室里。”他说道,声音显得狡黠,刺耳,并且紧张。  “那你认为我应该在哪儿?”  “对新出台的这个禁令,你有何感想?”  “什么禁令?”  “对脑子的封锁。”  “你这是说什么呢?”  “难道你没看今天的报纸吗?”  “没有。”  一阵静默之后,他换了副口气,低沉地缓缓说道,“最好去看看,达格妮。”  “好吧。”  “那我过一阵再给你打电话吧。”  她挂上电话,按了下桌上的通话器,“给我份报纸。”她对秘书吩咐道。  “好的,塔格特小姐。”秘书答应的声音很勉强。  艾迪?威勒斯走了进来,把报纸放在了她的桌上。他脸上的表情和她从弗兰西斯科的声音中捕捉到的一模一样:预示着某种难以想象的灾难。  “我们谁都不想第一个把这事告诉你。”他静静地说完,便走了出去。  等到过了一阵,她从桌后站起来的时候,她感到身体还听使唤,但却意识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她感觉得到自己是在双脚站立着,但又似乎是全身笔直地浮在了半空。屋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格外的清晰,她却对周围一概视而不见,但她知道如果有必要的话,她会看得清蜘蛛网的丝线,就如同她会像梦游者那样,可以稳步行走在屋檐之上。她所不知道的是,此时她打量起屋子来就像是一个已经失去了怀疑的能力和概念的人,留在身体里面的只有简简单单的一种知觉和一个目的。她不知道这个如此强烈,但感觉起来却像是身体里一种凝固而陌生的平静的东西,其实便是她能够彻底肯定的力量??这股令她身体发抖的愤怒,令她无论是去杀人还是去死都一样无动于衷的愤怒,便是她对公正的挚爱,是她这一生之中唯一得到的挚爱。  她手里攥着报纸,出了办公室,向大厅走去。她穿过外间的时候,知道她的员工们全都把脸转向了她,但他们看来是如此的遥远。  她步履轻快地走过大厅,依然是脚不沾地的感觉。她搞不清自己来到吉姆的办公室之前走过了多少个房间,或者是不是经过了什么人。她按着自己该走的方向,把门推开,不打招呼就径直走向了他的办公桌。  站在他面前的时候,她手里的报纸已经攥成了一个卷。她把它朝他的脸上甩了过去,它击中他的下巴,落在了地毯上。  “这是我的辞呈,吉姆,”她说道,“我不会像奴隶一样工作,也不会去奴役别人。”  她没有听到他吃惊的喘息声,它被淹没在了她转身离去时身后大门关上的声音里。  她回到了她的办公室,经过外间的时候,示意艾迪跟她进来。  她声音平静而清晰地说,“我已经辞职了。”  他无声地点了点头。  “现在我还不知道我今后要干什么,我要离开这里,好好想一想再做决定。如果你想跟我一起走的话,可以去伍德斯托克的木屋找我。”那是位于伯克希尔山区的一处很老的狩猎木屋,她从父亲的手里把它继承了下来,已经很久没去过了。  “我想跟你走,”他喃喃地说道,“我想不干了,嗯……可我不能。我不能允许我自己这么去做。”  “那能不能帮我个忙?”  “当然。”  “以后别跟我提铁路的事,我不想听。除了汉克?里尔登以外,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在哪里,如果他问的话,就把木屋和去的路线告诉他。但不许告诉其他人。我谁都不想见。”  “好吧。”  “你保证?”  “当然了。”  “我一旦决定今后怎么办,就会告诉你的。”  “我等着。”  “就这样吧,艾迪。”  他明白,这里说的每个字都是经过了斟酌的,此时,他们之间能说的也只有这些了。他将所有未尽的话语都凝聚在微微的颔首之中,然后走出了办公室。  她看见总工程师的报告还摊开在她的办公桌上,想到她必须要马上命令他恢复对温斯顿路段的施工,然后又想起来这些事已经再也用不着她去操心了。她感觉不到痛楚。她知道,痛楚将会随后而至,并且将会是撕裂般的剧痛,而此刻的麻木是让她在痛苦降临之前(而不是随后)能够歇息一下,做好去承受的准备。不过这没有关系,如果必须如此的话,那我就去承受这一切??她心里想道。  她坐在办公桌前,拨通了里尔登在宾夕法尼亚州工厂的电话。  “嗨,我最亲爱的。”他简单而清晰地问候着,似乎他觉得这才是真切和正确的话,而他需要面对现实并坚持正直的理念。  “汉克,我辞职不干了。”  “我知道。”他像是早有预料地说道。  “没有谁来说服我,没有毁灭者,也许其实根本就没什么毁灭者。我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可我必须躲开,这样我才能有段时间,用不着去看见他们。然后我会决定以后该怎么做。我知道你现在没法和我一起离开。”  “现在不行,他们限我两个星期之内签署他们的礼券。我就是要在这里等着两个星期的时限过去。”  “这两个星期??你需不需要我留下来?”  “不,你的情况比我更糟,你手里没有能和他们抗衡的武器,可我有。我想他们这么做也好,可以直截了当地决斗了。不用替我担心,好好去休息,首先把这些都抛开。”  “好的。”  “你要去哪里?”  “去乡下,我在伯克希尔拥有一处木屋。如果你想见我,艾迪?威勒斯会把去那里的路线告诉你。我两个星期之内赶回来。”  “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好啊。”  “在我来找你之前不要回来。”  “可当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我想要在这里。”  “把它都交给我好了。”  “无论他们要怎样对付你,我也想受到和你一样的对待。”  “把它交给我,最亲爱的,你还不明白吗?我想,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和你一样:就是对他们一概不见。但我还要留下来再待一阵,因此,我知道他们至少对你无能为力,就会感到宽慰。我想在心里保留下一个纯净的地方来依靠。用不了多久我就会来找你的,明白么?”  “明白,我亲爱的,再见了。”  走出办公室,穿过塔格特公司长长的大厅,是如此的一身轻松。她看着前方,迈着均匀而不慌不忙的坚定步伐向前走去。她的表情平静,但因自己平和地接受着这一切而露出了一丝惊讶。  她走过车站的候车大厅,看见了内特内尔?塔格特的雕像,但她从中没有感到一丝痛苦和耻辱,只是感受到了她心中的爱正渐渐地充盈着,只是感到她将要与他汇合在一起,并不是去迎接死亡,而是汇入他曾有的生活。  第一个从里尔登的工厂退出的是汤姆?科比。他是轧钢车间的工头,也是里尔登公司工会的负责人。十年来,他一直备受来自全国各地的谴责,因为他那个工会是“公司的联盟”,他从没有参与和管理层的任何剧烈冲突。事情的确如此:本来就没有冲突的必要;为了达到他的要求,里尔登支付的工资要高于全国任何一家工会制订的工资水准,因此,他手下这支工人队伍的素质之优,也是独一无二的。  汤姆?科比告诉他辞职的消息后,里尔登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  “我自己不会在这种条件下工作,”科比平静地补充说,“也不会去让手下的人这么工作。他们信任我,我这只领头羊不会去做犹大,把他们领入重重包围。”  “你以后打算靠什么生活?”里尔登问。  “我的积蓄能让我撑上一年。”  “那以后呢?”  科比耸了耸肩膀。  里尔登想起了那个眼里带着愤怒、在夜晚如同罪犯般挖煤的年轻人。他想起了全国各地的漆黑一片的道路、小巷和院落,最优秀的人们正是在那里凭借最原始的交换,冒着风险,用不为人知的方式来满足彼此的需要。他想到了路的尽头。  汤姆?科比似乎明白他在想些什么,“你的那条路和我的结果是一样的,里尔登先生,”他说,“你打算把你的心血让给他们吗?”  “不。”  “那么然后呢?”  里尔登耸了耸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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