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这大概是她。” 警长伸手接过照片,面朝F放回橡木盘。 “你有个朋友,”他开始说。 “是,先生。” “他和这姑娘是什么关系?” “他原来就要娶她的。” “娶她?” “对,先生。” 警长拿起桌上的笔,拧开笔帽,“他叫什么名字?” “约翰?格雷迪?科尔。” 警长写着,“他现在在哪儿?”他问道 “我不知道。” “你跟他很熟?” “是,很熟。” “是他杀了那个姑娘?” “不是。” 警长把笔帽又套到笔上,直起身来靠上椅背,“好了。”他说道。 “什么好了?” “你没事,可以走了 “我本来就没事。” “是他叫你来的?” “不,他没叫我来。” “好了,就这样。” “你再没别的话要说了 警长又把两手握在一起坐着,接着他又用指尖轻轻叩着自己 的牙齿。从外面传来人们在走廊里说话的声音,还有更远街上的 车马声。 “怎么叫你的名字?” “什么?” “怎么叫你的名字?” “帕勒姆,你可以叫我帕勒姆。” “帕勒姆。” “你不写下来?” 不用o “你早已知道我的名字了?” “对。” “是这样!” “你再没什么要对我说的了,是吗?” 比利垂眼看看他的帽子,又抬头望着警长,说你知道,是妓 院总管杀了她的。” 警长叩着他的牙齿,“我想找你的朋友问一问,”他说。 “你要找他,而不是那个妓院总管,是这样吗?” “我们已经和妓院总管谈过了。” “明白了!我也明白是什么买通了你们!” 警官听了激愤地摇摇头。他瞧了瞧纸上写的名字,又抬头看 着比利,“帕勒姆先生,”他高声说,“我家里三代,所有的男子,祖 父、父亲、叔伯们、兄弟们都为保卫我们这个共和国而牺牲了。一 共死了十一个人。他们的信仰就珍藏在我心中,所有的信仰和理 想!这永远警诫着我,激励着我。你明白吗?我每天都向他们祈 祷,怀念他们,因为他们把自己的鲜血洒遍了这里的街市、山川和 田野。他们就是我的墨西哥,我永远悼念他们,我永远向他们负 责,也只忠于他们。我对旁人没有责任,我对什么妓院总管更不用 负有什么责任。” “如果这是真的,我愿意收回我刚才的话。” 警长把头偏了偏。 平原上的城市边境111部曲?第三部 比利向盘子里的照片点了点头,“把她怎么办,我是说尸体?” 警长举起一只手,但随后又放下来,“他已经去看过了,就今天 早晨。” “他已经见过了?” “是,在我们认定她的身份之前。那个殡仪馆……叫什么来 着?对,业主,那个业主对我的副手说,他西班牙话很流利,脸上有 一个刀伤,就在这儿,是旧伤疤。” “有伤疤并不就是坏人。” “他是个坏人吗?” “不,他是我一辈子见过的最好的小伙子。” “你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不,先生。不知道。” 警长默不作声地坐着。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伸出手来,“谢 谢你来,”他说。 比利站起身,跟他握了握手,然后戴上帽子。他走到门边又转 回身来,“白湖妓院不是他的,对吧?我是说爱德瓦多。” “不是Z “你不打算告诉我是谁的?” “这并不重要,是一个商人的,他跟这件事毫无关系。” “你也不认为爱德瓦多是个坏淫头,是吗?” 警长注视着比利,比利等他回答。 “不,”警长说,“我完全认为他是个恶棍。” “很高兴听见你这么说,”比利说,“我也这么认为。” 警长点点头。 “我不清楚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比利说,“但我清楚发生事情 的原因。” “那你说来听听。” “因为他爱上了那个姑娘。” “你的朋友?” “不,我说的是爱德瓦多。” 平原上的城市边境三部曲?第三部 警长用手指在桌沿上轻轻地敲着鼓点。 “真的?”他问。 “真的。” 警长摇摇头说真想不出一个妓头爱上了自己妓院里的姑 娘,还怎么做生意!” “我也想不出。” “是吗。为什么他爱上了这个姑娘?” “我不知道。”^ “你刚才说你见过她一次。” “是的。” “你觉得你的那个朋友不是个蠢人?” “我当面对他讲过他是个蠢货,可也许我是错了。” 警长点着头,“我也不是个糊涂人,帕烈姆先生。我知道你决 不会把你的朋友带到我这儿来。就是他双手正往下滴血,你也不 会的。” 比利点点头,“好吧,祝你一切好,”他说。 他走了出去。在街上走着,碰见第一个酒吧,他就走了进去。 他要了一大杯威士忌,端到后面墙跟的一个公共电话前。接电话 的是索科洛。他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又要她叫麦克来听电话。 刚说完,麦克便已在电话里说话了。 “我想,你回来会告诉我们这都是怎么回事?” “是,先生。要是他回到家里,请你看住他,别让他又跑了。” “嗨,要是他不情愿待着,我怎么能看住他。” “我马上就回来,我现在还得先在几个地方再找找他。” “唉!我早就知道这事有点不对劲儿,会闹出事儿来的。” “是的,先生。” “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不,不知道,先生。” “一有消息就打电话来,听见啦?” “听见了,先生。” __ _ I II 平原上的城市边境111部曲?第三部 “不管怎么,你都给我打电话回来,别让我坐在这儿等一整 夜。” “是,我会的。” 他挂断电话,喝完杯子里的酒,把空杯子拿回去放吧台上,“再 来一杯!”他说。吧台侍者过来又给斟酒。吧台周围空空的,只有 一个醉鬼还在。比利喝完第二杯,把两毛五分钱硬币的酒钱留在 吧台上,走了出去。他在华雷斯大街上走着,路边出租司机争先恐 后地招呼他,要拉他去看戏,拉他玩姑娘去…… 约翰?格雷迪在肯塔基俱乐部喝完一杯威士忌,付了钱,便走 了出来。在街角上,向站在那儿的一个出租车司机点了点头,便一 起上了车。司机转过身看着他,问道。“上哪儿,朋友?” “白湖。” 司机转过头,发动了车子,开到了大路上。雨渐小了,变成了 绵绵的毛毛细雨,可路上还积着水。出租车慢慢地在华雷斯大街 上行驶,像一艘行驶在河里的灯火辉煌的船。车下的黑色积水被 冲开去,又淹回来,不停地回旋、激荡。 爱德瓦多的汽车停在小巷里仓库高墙的黑影下面。约翰?格 雷迪走过去用手拉了拉门,然后提起一只脚,猛地踹到门窗玻璃 上。玻璃被踹得凹陷下去,裂纹在灯光里像是蜘蛛网一样。他又 踹了一脚,整个脚踹通了玻璃,踩到了里面的座位上。他把手从玻 璃洞伸进去,摸到喇叭,使劲按响了三次,然后退了出来。喇叭声 在小巷里回响着,消逝了。他脱下防水衣,从口袋里拿出猎刀,蹲 下来把裤脚卷到靴子以上,又把猎刀连同刀鞘一起插进左面的靴 子。然后把防水衣搭到车头上,又狂按了一阵喇叭。 喇叭声刚落,房子后面的一扇门开了,爱德瓦多走出来,避开 灯光,靠墙站着。 约翰?格雷迪从车旁走出来。黑暗里火柴光一亮,照见爱德瓦 多的脸,他叼了一支细雪茄,俯在火柴的火焰上。然后将熄的火柴 划出一道红色的弧线,跌落到小巷的泥地上。 “嗬!我们的大情人来了。” 爱德瓦多往前一步走进灯光里,俯在铁栏杆上站住。他吸了 口烟,望了望黑色的夜空,又朝下望着约翰?格雷迪。 “你可以敲我的门!” 约翰?格雷迪已经从车头上取下防水衣,现在他站在巷子里, 把防水衣叠起来夹在腋下。爱德瓦多站着吸他的烟。 “我想,你是来还欠我的钱来了。” “我是来要你的命!” 那妓头慢悠悠地吸了一 口小雪茄,把头稍稍一扬,从薄薄的嘴 唇里往上吐出一股细细的烟雾。 “你怕没这个本事。” 他转身慢慢走下三级台阶。约翰?格雷迪身子向左边挪动了 一下,站住守候着。 “我看你连自己怎么会来到这里的都不明白,”爱德瓦多继续 说,“真是太可怜了!也许我可以点拨点拨你。也许你还来得及学 点东西。”他说着又吸了一口烟,然后松手把手里的烟扔到地上,用 靴尖捻灭。 约翰?格雷迪完全没看清他是怎么抽出刀来的,可能刀子一直 就藏在他的手掌里。总之,只听得卡嗒一声响,便见他手中刀光一 闪,接着刀光又一闪,好像他在手里翻弄着刀子。约翰?格雷迪也 伸手一把从靴子里抽出自己的猎刀,迅速把防水衣裹在右手前臂 上,把衣服松开的一头捏在手里。爱德瓦多在巷子里往前跨了几 步,走进了黑暗。他一边迈步,一边小心地避开地上的水洼,身上 淡黄的綢衫在灯光里抖动着。他转过身子看着约翰?格雷迪。 “改变主意吧!”他说,“回去吧,还是活着好。你还年轻。” “我今天就是要拼个你死我活! ” “嚯?是么?”爱德瓦多道。 “我不是来跟你废话的!” “先礼后兵总是个规矩嘛!何况你还这么年轻。” “我年轻不年轻,关你什么屁事! ” 平原上的城市边境一 11部曲.第三部 爱德瓦多站着不答话。他衬衫领口敞着,上满了头油的头发 在路灯下闪着光,手里松松地握着刀刃狭长的弹簧刀,“我那是想 让你知道我还愿意放过你。” 他说着,一边悄悄向前挪动了几步站住,头稍稍偏向一边,等 候着。 “我可以让着你,因为你大概还没打过很多架吧?最后你还会 发现,打架的时候,最后说话的那个人,总是输家。” 他把两个指头架在嘴上,表示不再说话了。然后手心朝上伸 出手,手指向回弯动几下,示意小伙子上来。“来啊!”他叫道,“总 得开始吧?就像第一个嘴巴一样!” 约翰?格雷迪动作了。他向前一跃,刀子虚晃一下,接着斜刺 里向那淫头猛刺一刀。爱德瓦多举起双肘像猫一样弓起身子躲 闪,刀子从胸前晃了过去,黑黑的身影投在后面的墙上,像是一个 音乐指挥正举起指挥棒要开始演奏。他狞笑了一下,眼盯着约翰? 格雷迪,脚下转着圈子,油亮的头闪着亮光。突然,他低低地俯身 向前一冲,顷刻之间刀子连挥三下,快得来不及眨眼!约翰?格雷 迪用包着的右臂挡开刺来的刀子,踉跄后退^待站稳脚跟,见那家 伙脸上挂着狞笑,转着圈子,又在寻找下一次进攻的机会了。 “你以为我没遇见过你这种家伙?我见得多了!太多了。你 以为我不知道美国?我太知道了。你知道我有多大年纪了吗?” 他突然停住步子,一沉腰,虚刺了一刀,然后又继续兜圈子。 “我已经四十多岁了,”他继续说,“老家伙了,是不?该有身份了, 是不?不该再在街上动刀子了,是不?” 他又扑了上来,待跳窜回去,他自己胳膊上留下了一个刀口。 血透出来,黄绸袖子立刻黑了。但他好像并不在意。 “不该再跟大情人们打架了,是吧丨不该跟乡下孩子打架了, 是吧?那些乡下孩子我见得多了。” 他停下脚步,又回头往反方向走,转圈子。他这么走着,就像 演员在台上走台步,似乎完全不在意他的对手。 “他们到处游荡,从他们倒霉的乡下跑出来,想要寻找早已没 平原上的城市边境I i I部曲?第三部 了影儿的东西,一种他们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东西。乡下孩子嘛, 他们想到去找的头一个地方,当然就是妓院喽!” 血不断从他的袖子上滴下来,滴到脚下黑沙土里,顷刻就消失 了。他一边兜着圈子慢慢走着,一边不停地在前面左右挥舞刀子, 就像一'个乱砍杂草的人一样。 “结果,他们的头脑就想昏了。他们都是这号德行!最简单的 道理也不明白。他们好像看不见,对于婊子们,最简单,最基本的 事实......” 他猛地俯下身子,像要磕头一样,一下子几乎跪在约翰?格雷 迪面前。小伙子还没明白他是怎么过来的,他已经跳了回去,又兜 起圈来,一条深深的刀伤便绽开在了小伙子的大腿上,一股热血顺 着裤子流了下来。 “……就是她们是婊子,”爱德瓦多说道。 他弯下腰,虚晃一刀,又继续转圈子,接着猛地突前,反手一 挥,小伙子腿上伤口上面不到一寸的地方,又出现一道刀口。 “你以为她没有求我搞她?你要不要听,她要我干的事儿?告 诉你,可比你一个乡下佬能想到的多多了。” “你放屁!” “哈,你到底说话了。” 约翰?格雷迪往前猛刺一刀,爱德瓦多缩起身子往旁一躲,没 被刺中。他把头扭到一边,作出一副鄙夷的样子,然后他们又接着 兜圈子。 “在我要了你的命之前,我愿意再给你一个机会,让你活命。 我可以放你走,大情人,你要走,现在就走吧! ” 小伙子紧盯着他,横移着脚步。他腿上的血已变凉了。他用 拿着刀子的手的袖子抹了抹鼻子上的汗珠,说道操心你自己的 小命吧,只怕你也活不了啦,你这大淫头! ” “你在骂人!” 两人相对,转着圈子。 “整个儿一个死心眼。不听朋友们的,也不听瞎乐师的,谁的 平原上的城市边境三部曲?第三部 也不听。就一门心思要跟那死婊子一起去下地狱3还辱骂我!” 他向上扬着脸,伸着一只手,像是在给哪个旁观者说话,一副 得意洋洋的样子。 “一个乡巴佬,”他继续说,“整个儿一个乡巴佬。” 他往左虚晃一刀,又回手一挥,在约翰?格雷迪腿上割开了第 三条口子,“我可以告诉你,我要干什么,我干了什么!你就是知道 了,也拿我没法子,也挡不住我。要听吗?” 约翰?格雷迪不坑声。 “好极了,我来说:我要来给你动个小手术,把你的脑袋接到腿 上去,怎么样,不错吧?” 他继续兜着圈子,刀子在面前来冋晃动。“也许你已经是那样 儿了吧?脑袋换了个地方,还能想事儿吗?还想活下去!当然喽, 你想活,可你正变得越来越虚弱,地上的沙土在吸你的血,你觉得 很棒吧,大情人?说话?” 他又虚晃一刀,马上跳幵,接着又兜圈子。 “你不说话,好!我警告过你多少次了?你还是一门心思要买 那姑娘。从有那个主意起,你就注定了要有今天。” 约翰?格雷迪抡了一下刀子,又连砍了两下,爱德瓦多像猫一 样扭身躲过。接着两人又转圈子对峙着。 “你就跟市场上的婊子一样,乡巴佬!把疯狂当作高尚,当作 优雅,当作情调,还以为那样做是顺从了天意。” 他刀子举得齐腰高,慢慢地左右挥动。 “可上天会要你那么做吗!?” 他说着,向前扑了上来。小伙子伸手抓他的胳膊,他们扭成一 团,互相乱砍乱戳。爱德瓦多扯开身子,跳后一步,又转起了圈子。 他衬衣前襟被刀割开了,肚子上赫然横着一道口子。小伙子手掌 朝下,低低地伸着,紧张地等候着。突然,他的胳膊挨了一刀,手里 的猎刀跌到了地上。他双眼紧盯着那淫头,一刻也不离开。裹着 手臂的防水衣已经散开吊了下来。他把它裹起来,一头攥在手里, 静静地站着。 平原t的城市辺境一 | 1部曲,第三部 ....M “看来大情人的刀掉了!这可不妙,是吗?” 他转身,往回转圈,扫了地上的刀子一眼。 “我们现在怎么办呢?” 小伙子不坑声。 “你拿什么来换回你的刀子呢?” 小伙子紧盯着他。 “提个条件吧,”爱德瓦多说,“你打算给我什么来换回你的刀 子?” 小伙子扭头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爱德瓦多转身,往另一面慢 慢踱着圈子:“拿你一只眼睛来吧! ” 小伙子身子一晃,弯腰去拾刀子,但爱德瓦多刀子一挥,把他 赶开,穿着轻巧的黑靴的脚踏上去踩住了地上的刀子。 “你让我从你脸上剜只眼睛出来,我就把刀子给你,”他说道, “要不我就把你喉咙割断。” 小伙子注视着他,不吭声。 “想想吧,”爱德瓦多说,“剩下一只眼睛,你还有可能杀了我。 比如说,我脚下一滑啊,或者你一刀刺了个正中啊,什么的。谁也 说不准,什么事都可能发生,是不是?说话啊,你! ” 他说着,抬脚稍稍往右移开一点,立刻又站回来。刀子被踩进 地上的沙土里。“没话说,是吗?那我告诉你,我可以让你一点。 你给我一只耳朵吧,怎么样?”小伙子猛地抢上来抓他的胳膊。他 一闪身子,向小伙子肚子上连划两刀。小伙子趁势想一扑拾起刀 子,可爱德瓦多马上又已跳回来站在了刀上。小伙子后退,手捂着 肚子,殷红的热血从指缝里汩汩地流了出来。 “你死前能看见你自己的肠子了, ”爱德瓦多一边阴狠地说,一 边让开踩着的刀子,说:“捡起来吧。” 小伙子疑惑地望着他。 “让你把刀子捡起来,以为我在骗你吗?捡起来!” 小伙子弯腰捡起他的猎刀,在裤腿上擦了擦刀刃,接着又两人 对峙起来转着圈子。刚才爱德瓦多的刀子刺穿了约翰?格雷迪的 肚皮,现在他觉得一阵阵疼痛和眩晕,手掌里的血黏乎乎的,他开 始担心要挺不住了。裹在胳膊上的防水衣又散开了,他干脆甩脱 下来,扔在了身后。然后继续兜圈子。 “教训很深刻啊!”爱德瓦多说,“我想你一定同意吧?不过,现 在你的下场已经很明白了,你现在看清了吧?” 他把弹簧刀虚晃了一下,狞笑着,两人又对峙着转圈子。 “你看见了什么,大情人?你还指望着什么奇迹出现?我看你 就像集市上的魔术师一样,到末了,大概从你自己的肠子上才能看 明白点道理吧。” 他举刀向前跨进,朝小伙子的脸刺过来,刀子快到脸上时,却 突然一拐,往下一道弧光,小伙子腿上便着了竖着的一刀,原来的 三条伤口,被连成了一个E字。 爱德瓦多往左移动,一扬头把油亮的头发从前额上甩到脑后, “你知道我的名字吗?乡巴佬?知道我名字吗?” 他转身背朝着小伙子,慢慢走开去,一边冲着黑夜说道:“大情 人快要死了!现在他大概才看清,是他自己的妄想毁了他自己。 婊子、狂热、还有迷信,就是这些东西把你送上了末路,要了你的 命。这都是你自找的!” 他又转过身来,像挥动大镰刀一样的在面前慢慢挥着手中的 刀子,一面探究地看着小伙子,看他是不是到底要说什么了。 “就是这些把你送上了末路。这些东西总会把你们送上末路 的。这个世界本来就是简简单单的,除了你面前的东西以外什么 也没有,可你们这种人总是要来点什么新花样。墨西哥这块地方, 面子上花里胡哨的,可底子里平平淡淡,无聊得很。现在,你们那 边,”他一边把刀子像织布梭子一样来回晃着,一边说广你们那边 是麻烦成了堆,磕磕绊绊地走不下去了。有一天,我们会吃掉你们 的,小伙子!把你,把你们整个那个衰败的帝国全部吞掉。” 爱德瓦多又扑了上来,小伙子一点也没有躲避抵挡,就暴露着 身子把手里的刀子挥了挥。爱德瓦多跳退回去时,胳膊上和胸上 都留下了刀伤,他又一扬头,把一绺绺黑发从脸上甩开。小伙子木 f原h的城布边境一 j |部曲.第111部 In 呆呆地站着,只有眼睛盯着转。浑身鲜血湿透了。 “别害怕啊! ”爱德瓦多说,“现在不痛,明天才会痛,可你不会 有明天了。” 约翰?格雷迪努力挺住站着,手里满是滑腻的鲜血,捂着肚子 的手掌觉得有东西从里面顶胀出来。他们又扑到一起,爱德瓦多 又在他胳膊外侧戳了一刀。他挣着挺住身子,可胳膊再不能用了。 接着,两人对峙着,移动着,皮靴发出踩在地上水里的声响。 “你这就是为了个婊子,”那淫头说,“为了个婊子。” 两人又扭到了一起,约翰?格雷迪垂下了握刀的手,气也喘不 出了。突然,他感到爱德瓦多的刀子从他的肋骨间滑了进来,剌穿 了他的胸膛,他没有往前扑,也没有躲闪,只是就那么把手中的猎 刀从胯间使劲往上一捅,全力捅到了底,然后往后倒退。只听见那 墨西哥人下巴合起牙床相撞时“咯嚓”一声,接着寒光一闪,爱德瓦 多手中的刀子掉到了脚下小水潭里,他的手松开了约翰?格雷迪, 然后像是上火车的人回头看一样,回过头来,嘴巴狞笑似的紧咬 着。只见那猎刀柄在他下巴下面突着,他的下巴和头骨被刀子钉 在了一起。他伸出双手在空中乱舞乱抓,接着抓住刀柄,徒劳地试 图把它拔出来。一边蹒跚地退到巷子的对面,转过身子倒在妓院 的墙上,接着身子滑到了地上,缩回双腿,透过牙关呼哧呼哧地喘 着气,两手无力地搭在身边,凝滞的目光望了约翰?格雷迪一会儿, 然后头猛地一歪,扑通躺倒在墙边,再也不动了。 约翰?格雷迪两手捧着肚子,靠着巷子对面的墙站着。 “不能坐下,”他对自己说,“不能坐下……” 他努力站稳身子,嘘了长长一口气,喘着。他低头看看自己: 身上的衬衣已成了血染的碎片,一截灰绿色的肠子从指缝间突了 出来。他咬紧牙齿,用手捏住,使劲把肠子推进去,用手捂住。然 后慢慢捱过去,从水潭里捡起爱德瓦多的刀子o又蹭到小巷对面, 一手捂着自己,一手用刀子从那死了的对手身上割下他的绸衬衣, 刀子噙在口中,用衬衣裹好身子,捆紧。然后任刀子落到地上,转 过身子J瞬着小巷摇摇晃晃地往外面路上走去。 _ 平原上的城市边境一 _ I部曲?第三部 他离开大街,挑僻静的小路往前走。远处城市上空的亮光在 空寂的荒野上就像是曙光。他就朝着这光亮的方向走着。慢慢 地,他靴子里流满了血,溢了出来,在走过的砂路留下一道道斑斑 的血迹。路上的野狗们都跟上来,嗅着血迹,竖起颈上的狗毛,悻 悻地吠叫一阵,又转身溜走,消失在黑暗中。 他一面走一面对自己说着话,一面数着自己的脚步。他听见 了远处的汽笛声。每走一步,他就觉得血从他捂着肚子的手指间 往外一涌。 等走到诺赤?特里斯特街,他已觉得头重脚轻,不能把持了。 他靠到墙上缓缓劲儿,准备穿过马路。路上一辆车也不见。 “你没吃东西,”他自言自语,“很聪明,幸亏这样。” 他推开墙站起来,走到人行道台阶边,先用一只脚探了探,接 着便赶紧过街,以免有车子开过来。他害怕摔倒,不敢走得太快。 因为他不知道摔倒后还能不能再站得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再想起过街的事,却好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他望见前面有灯光,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一个做玉米薄饼的作坊。 里面链条传动的老式机器叮呤哐啷地响动,几个工人穿着黏满面 粉的围裙,正在一盏昏黄的电灯下面闲聊。他继续蹒跚着往前,走 过黑洞洞的房子,走过空荡荡的场子。破旧的小土房边到处是被 风吹过来的垃圾。他走不动了,摇摇晃晃地站着,“不能坐下,”他 对自己说。 可他还是坐了下来,昏睡了过去。当他惊醒过来时觉得有谁 在他血渍的口袋里掏东西。他伸手一抓,是一只瘦骨棱棱的小手, 抬头一看,是一张小男孩稚气的脸。那孩子又甩又踢想挣脱,喊叫 他的同伴们,可他们全往停车场那边逃跑了。他们原都以为他是 个死人。 他把小男孩拉到跟前,“听着他说放心,我不会伤你的。” “放开我! ”小孩叫道。’ “放心,你放心! ” 小男孩扭动身子挣扎着,又望了他的同伴们一眼,可他们早已 平原上的城市边境I I I部曲?第三部 消逝在黑夜里不见了。 “放开我! ”他呜咽着,快要哭出来了。 约翰?格雷迪像对马说话一样地轻声安抚小男孩。过了一会 儿,小男孩站住不再挣扎了。他对小男孩说,他是个了不起的牛 仔,今天刚杀了一个坏蛋,可现在需要他帮点忙。他说警察大概 正在找他,所以他得藏起来。他说了很长时间,吹嘘他拼刀子多 有本领,等等。接着又艰难地从口袋里掏出他的钱夹子,塞在男 孩手里。说完之后,他要那男孩重复说了一遍,便放开他,等着。 男孩后退几步,手里拿着沾满血的钱夹,然后又蹲下来,看着约 翰?格雷迪的眼睛,他的胳膊搭在他自己细痩的膝盖上广你能走 吗? ”他问。 “能走一点点,多了不行。” “不能待在这儿。” “是,你说得对。” 男孩扶他站起来,他倚在他瘦弱的肩膀上,慢慢往停车场的另 一头走过去。那边,在一堵墙后面,有一个小孩子用木箱垒成的小 房子。男孩子跪下来,扯起破麻袋做的门帘,让他爬了进去3男孩 说里面有一截蜡烛还有火柴。可受伤的牛仔说黑屋更保险。他身 上马上又要出血了,他手上已经有了感觉,“挺住,”他说,“挺住。” 男孩松手放下了门帘。 他身子下面的垫子被雨浸湿了,发出一股霉臭。他觉得口干 舌燥,就尽量不去想它。他听见汽车在街上驶过,听见一条狗在吠 叫,他躺着,身上裹着敌手留下的黄绸子,上面黑色的血迹斑斑驳 驳,像是一条出席仪式的饰带。沾满了血的手紧捏着肚子上的伤 口。他努力鼓着劲,不让自己神志模糊掉。 不一会儿,他开始觉得昏迷一阵阵地袭来,觉得自己的灵魂快 要离开他的肉体飘逝而去,就像一只步履轻捷的动物正俯在敞开 的笼子口,试探着笼外的空气,准备扑出。他听见远处教堂悠远的 钟声,听见自己低沉而急促的呼吸,意识到自己身处异地,躺在冰 冷与黑暗里,躺在自己的血泊中。“救救我,上帝!”他心里呼唤着, 平原上的城市边境三部曲?第三部 “阿门。” 比利看见约翰?格雷迪那匹带着鞍子的马站在马厩里,便立刻 拉了出来,骑上去,纵马在黑夜里往约翰_格雷迪的小土屋奔驰而 去。 他心里焦急,要是这马能告诉他点什么就好了。快到小土屋 时,看见窗户上亮着灯,便急急催马向前,水花四溅地蹚过小河,跑 进院子,跳下马,朝屋子里大声喊叫。 他推开房门,“兄弟?”他叫道,“兄弟?” 他走进卧房。 “兄弟?” 没有人。他跨出房门,朝外面喊了几声,停下来听了一会儿, 又喊了几声。然后,又回到屋里,打开炉门看看。里面已经堆好木 柴、引火柴和报纸准备生火了,但没有来得及点燃。他关上炉门, 转身出了屋子。他又到处喊了喊,仍没有回应。他便上了马,拨转 马头,两腿一夹往前走了。那马往前走过了那条小河,却又回到原 路上站住不走了。 比利想了想又掉转马头骑了回来。他在小屋里又等了一个多 钟头,终究没见有人来。后来等他回到牧场的时候,已经快半夜 了。 他躺在床上,想努力入睡。他觉得听见了远处火车的鸣笛声, 悠悠细细的,渐渐沉寂了。他大概是睡着了一会儿,因为他做了一 个梦,梦见那死了的姑娘来找他。她用手捂着她的脖子,浑身是 血,想要说话却说不出来。他睁开眼睛,隐约听见厨房里的电话铃 正响着。 他赶到厨房里时,索科洛穿着睡袍在接电话了。她使劲挥手 对比利做着手势,一边回电话,“快,快,”她说着,“小伙子,你的电 话 他醒了过来,浑身是汗,又打着寒颤,口渴得要命。浑身彻骨 地疼痛。他知道这是第二天了。他挪动了一下,身上粘结在衣服 上的血痂像折断冰凌一样咔咔作响,接着就听见比利的声音。 “兄弟,兄弟,”他正叫道。 他睁开眼睛,比利正跪在他身边。那个男孩掀着门帘,从那里 可以看见寒冷而萧瑟的外面。比利回头对男孩说你赶快去吧, 快点! ” 帘子落了下来。比利擦了根火柴拿在手里,“妈的,你这个傻 瓜,”他叹道,“这个傻瓜啊! ”一边从钉在木箱上的架子里找了一截 立在茶碟里的蜡烛点上,凑近来看,“哦,老天! ”他叹道,“你这个傻 瓜啊!还能走吗?” “别动我!” “可我非得弄你走不可。” “你没法把我弄出国境啊。” “妈的,我也真没法儿。” “他把她杀死了,兄弟!那狗娘养的杀死了她!” “我知道了。” “警察正在抓我。” “杰西会把卡车开过来的。要不行,我们就开车冲他娘的哨 卡。” “别动我,兄弟。我不走。” “扯淡,你不走!” “我跑不了啦。先前我觉得还行,可这会儿我觉得我不行了。” “你就放心吧!别胡说八道了。没事儿,我以前伤得比你厉害 得多呐。” “我浑身没囫囵的地方了,比利。” “我们会把你弄回家的。你可别死,妈的!” “比利,听我说,不用了,我知道我不行了。” “不听你的。” “不,你听我说,哎哟……能给我口凉水喝,我就不知道该怎么 谢你了。” 參 ¥原上的城市边境三部曲?第三部 “我这就去搞。” 他起身把蜡烛放下。约翰?格雷迪却一把攫住他的胳膊,“别 走,”他求道,“等那男孩回来再走吧。” “好的。” “他还说不会怎么痛的,这扯谎的混蛋,狗娘养的!哎 哟!……天亮了,是吧?” “唔,是的 “我见到她了,兄弟。她躺在那儿,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像,可的 确是她……他们在河里找着了她。喉咙都给那狗娘养的割断了, 兄弟。” “我知道。” “我非得要找他算账。兄弟,我跟他算了账。” “你该告诉我的,怎么着你也不能就一个人来。” “我就是要跟他算账。” “放心歇会儿吧,他们马上就会来这儿了,你挺住点。” “没有关系,身上痛得要命,比利,哎哟……没有关系。” “要我去找点水吗?” “不,不要走。……她多么漂亮啊!兄弟。” “是,她是漂亮。” “我一整天都在想着她。……你知道,我和她以前就说过人死 了会到哪儿去的事。我相信,人死了总会去个地方的……看见她 死了躺在那儿,我就心里想,她大概进不了天堂,因为她……你知 道的……大概进不了天堂。我又想到慈悲的上帝,想到我大概不 想祈求上帝的宽恕,因为,我杀了那狗娘养的,而且,你我都知道: 我杀了他一点也不后悔。这听起来好像胡说,但上帝如果不能宽 恕她,我自己也不要被宽恕了。她不能去的地方,我就不去。她要 进不了天堂,我也就不进!我知道,这听上去像是发昏,可是,从我 看见她躺在那儿的时候起,活着还是死掉,对我都变得无所谓了! 我明白我这一辈子已经活完了,一切都解脱了……” “行了,别说了,你的日子还长着呐。” “她做事儿总是要做得合适得当。这挺对的,是吧!我很赞成 的。” “我也赞成那样。” “我屋里的脚柜里最上面有一张当票,你要愿意,就拿去把我 的枪赎回来,留着你用。” “我们会把枪赎出来的。” “赎金是三十块钱,柜子里还有点钱,在牛皮纸信封里。” “好了,你别操心啦,好好休息吧。” “麦克给我的戒指放在小铁盒里,你一定把它还给麦克。哎 哟!……痛得受不了,兄弟。” “忍着点,别心急。” “我们带的那匹小马,长得挺好的,是吧?” “是,挺好的。” “你能把小狗崽拿去养着吗?” “还有你呐,别操这么多心。” “痛,兄弟,痛死我了!……” “我知道,你忍着点,就好了。” “我觉得……我想喝口水……” “你好好等着,我这就去找水,马上就回来。” 比利把蜡烛和流满蜡油的小碟子一起放到架子上,掀起门帘 出去了。他快步跑过空荡荡的停车场,一面回头望着,麻袋门帘透 出一方温暖的黄光,让人觉得像是狂风暴雨中的一个避风港。但 他心里仍然充满了担心和焦灼。 街中间一个小咖啡店刚刚开门。一个姑娘正在布置一张张小 铁桌,看见他吓了一跳:他蓬头垢面,裤子膝盖上满是从血浸透了 的破床垫染上的血迹。 “水! ”他说,“我要水。” 那姑娘眼睛盯着他,走到柜台那边,拿了一个大杯子,从瓶子 里倒满水,放在柜台上,然后退后站着。 “没有大点的杯子吗?”他问。 平原上的城市边境11 i部曲‘第三部 她呆呆地盯着他,不说话。 “那就给两杯吧,两杯!” 她又取了一个杯子倒上水,放在桌上。他留了一块钱在柜上, 端起水走了。外面天已微明了,天上的星光正黯淡下去,天边黑色 的山影渐渐显了出来。他小心地一手端一只杯子,横过街道往回 走。 他走近板条箱堆成的屋子,里面蜡烛还亮着。他把两个杯子 用一只手拿着,另一只手掀开门帘,跑了进去。 “水来了,兄弟,”他叫道。 可他已经死了。 比利赶紧放下水杯,“兄弟! ”他失声叫道,“兄弟?” 小伙子无声无息地躺着,脸歪到了没有灯光的一边,两只眼睛 向远方瞪着。比利连连叫唤,似乎不相信他能走得多远,“兄弟! 噢,我的天,兄弟啊……!” “这怎么办?”他念叨着这可完了,怎么办?噢,上帝!我的 兄弟!噢,操他妈的!” 他把约翰?格雷迪收拾好,抱起来,转身往外走:“我操你妈,臭 婊子!都怨你个臭婊子……”他哭着、叫骂着,泪珠从阴郁的脸上 成串流下。他冲着外面的鬼天气哭骂着,他哭喊着上帝,要他睁开 眼睛看看他眼前的惨象。“你来看看! ”他哭叫着,“你看见了没有? 你看见了没有?……” 星期日已经过去,这正是星期一灰蒙蒙的拂晓时分。一群穿 着蓝校服的小学生正在路边的砂土道上走过来。一个老师走下台 阶,正准备带他们通过十字路口,抬头看见比利两只胳膊上满是黑 色的血迹,抱着朋友的尸体走了过来,连忙举手止住她的学生。学 生们停下来,胸前抱着书本挤成一团。比利走了过去,小学生们用 惊恐的眼睛盯着他。他两手抱着约翰?格雷迪,小伙子头仰在后面 悬荡着,半睁着的眼珠凝固在路面上变幻着的街景;盯着路边的房 屋和墙垣;盯着苍灰色的天空;盯着站在晨光里为他祷告的小学生 的身影,但所有这些他都已视而不见了。 这个人死了。就在这里,在这个无名的十字路口。他解脱了。 他在尘世间的痛苦和磨难,终于永远地解脱了。那个女教师又走 下台阶,孩子们跟在后面,继续往前走,往一个造物主在世界混沛 初开的时候早就安排好了的地方走去…… 士 尸 三天以后,比利离开牧场走了,就他和那只小狗。那天天气寒 冷又刮着风,小狗不停地哆嗦、哀鸣着,直到比利把它捧起来搂在 身前马鞍的凹窝里。前一天晚上,他跟麦克结清了账目和手续。 索科洛为约翰?格雷迪的死伤心得连看他都不看一眼。她过来把 盛饭的盘子搁在他面前,比利坐着定定地瞅着盘子,瞅了一会儿, 然后起身离开,走进了走廊,饭留在桌上碰也没碰。十多分钟后, 他最后一次回来,穿过厨房走出的时候,他的饭还在桌上晾着。索 科洛还在火炉边忙着,她额头上抹了一块灰土指印,是神父那天早 上抹上去,让她记住她自己注定要有的劫数。 麦克给他付清了工钱,比利拿了,叠起装进衬衣口袋,扣上扣 子。 “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早上。” “其实你可以不走的。” “我现在什么都无所谓了,就想去死。” “你主意定了?不变了 “不变了,先生。” “那好,不过,没什么事是永远不变的。” “有些事就是永远也不会变的。” “倒也是,有些事是不会改变的。” “真对不住,麦克先生。” “我也对不住你,比利。” “我把他照看住就好了。” “我们大家本来都该这么做的。” “是,先生。” “他的一个表兄,名字叫什么萨彻尔?科尔的,一个钟头前到这 边来了。他从城里打了电话过来,说他们总算找到了他的母亲。” “她有什么话吗?” “那人没说。他只说他们有三年多没听到他一点消息了。瞧 瞧,这该是怎么回事儿啊!” “真说不清。” “我也真说不清。” “你要去圣安吉洛市吗?” “不,也许真该去那儿一趟,可我不打算去。” “知道了。先生,那也好。” “想开点吧,小子。” “是,可一下子还不行,大概要有那么一阵子。” “想来也是。” “是,先生。” 麦克冲比利青肿的手点点头,说你这手,不要找人瞧瞧?” “没事儿,不用Z “你在这儿一直都有活儿干的。虽说军队要占这块地方了,可 我们总能找点活儿给你干的。” “多谢您的好意。” “你什么时候走?” “一大早。” “你跟奥伦说了吗?” “没有,先生,还没呐。” “我想早饭的时候你能见着他。” “是,先生。” 平原上的城市边境三部曲?第三部 可他到底没见着奥伦。离天亮还很早,天还漆黑着,他便骑马 上路了。 他骑着马走,一直走下去。骑得日出,骑得日落……在接下来 的几年里,大旱袭击了西得克萨斯州。比利不停地从一个地方流 浪到另一个地方,哪里都找不到工作。到处牧场的大门都敞开着 无人看管,砂石被风吹出来,大路都给埋没了。没几年,整个草原 几乎看不到牛羊的踪影了。比利不停地往前走着,走着,日复一 曰,年复一年,一直走到老态龙钟,走到了白发苍苍。 二〇〇二年的春天,他住在艾尔帕索城的嘎德纳旅馆里,给一 个电影厂做临时演员。演出的活儿结束以后,他便整日在屋子里 窝着。那旅馆的前厅有一台电视机,一到晚上,跟他年纪差不多的 老人,也有年轻人,便都坐到前厅的旧椅子上看电视。可比利对电 视毫无兴趣,对周围的人们无话可说,别人对他也无话可说。不 久,钱花完了。三个礼拜后,他被赶出了旅馆。马和鞍子早就卖掉 了,他身上只背着他的小军用背包和一卷毯子,流落到了街上。 离旅馆几个街区的地方,有一个修鞋铺子。他停了下来,看看 能不能把他的靴子修一修。鞋匠见了他的靴子,连连摇头。那鞋 底儿已磨得像纸一样薄了,皮子上的针脚也开了线。鞋匠把靴子 拿进去,在他的机子上缝了缝,又拿回来立在柜台上,说就不收他 的钱了。那鞋匠还说这鞋也穿不了多久了。确实,那鞋不久就彻 底完蛋了 o 一个星期后,他流浪到亚利桑那州的中部。一场大雨从北方 掩袭而来,天气一下子转凉了。这天,他躲在一座公路高架桥下, 看着一阵阵疾风吹赶着阵雨掠过田野,一辆辆长途卡车在大雨中 驶过,车厢四角上的红灯在雨幕中熠熠闪光,巨大的车轮在雨水中 像涡轮似的飞旋。头顶高架桥上东西来往的车辆发出喑哑低沉的 隆隆声。他躺在水泥地上,紧紧用毯子裹着身子,努力想睡,但久 久地睡不着。周身骨头酸痛,他已经七十八岁了!照多年前招兵 时检查身体的那个医生的话,他这颗有毛病的心脏,该早就要了他 的命了,可直到今天,它还在他的胸膛里老牛破车似地扑腾着。 f原k的城布边境三部曲?第三部 I ____ 晦,早要了命倒好了!他往身上又拉了拉毯子,又过了一会儿,终 于睡着了。 那天晚上,他梦见了七十年前死去、埋在萨姆纳堡的妹妹。他 看见了她,看得那么清楚。她一点儿没变,一切还是那么鲜明、真 切。她正在家门前那条土路上瞒跚地走着,身上穿着祖母用宽幅 被单布做的白连衣裙,上身是打着褶的紧身胸衣,裙边滚着蓝色的 菱形花边,正是她以前常穿的衣服。头上还戴着那顶为过复活节 买的小草帽。在梦里他看着她走过了家门,心里觉得她再也不会 回来,他再也不会见到她了,便大声地喊她。她不答应,头也不回, 一直在那条空荡荡的土路上走了下去,走进了无尽的悲痛,走进了 永恒的失落3 他猛然惊醒,静静地躺在黑暗和寒冷中继续想着她。接着又 想到了死在墨西哥的弟弟,想着这整个儿世界,想着他自己的这一 辈子。他觉得他这辈子阴差阳错、事事不如意,总是命运不济。不 禁黯然伤神,悲从中来。 天亮前,三四点钟的光景,公路上的车辆稀疏了下来,雨也住 了。他坐起身,冷得打着寒战,便使劲把毯子往肩膀上扯。他想起 先前在路边食品摊上买的饼干还装在上衣口袋里,便掏了些出来 坐着慢慢吃。一面眺望着公路那边潮湿荒芜的平野上渐次闪现的 灰白色晨光。他觉得仿佛听见了远处正在往北飞、飞向它们在加 拿大度夏栖息地的仙鹤的鸣叫声。他觉得仿佛眼前出现了许久以 前的一个黎明时分,一大群仙鹤正在墨西哥一片大水泛滥过的田 野上睡觉,它们一个个单脚伫立在沼泽地里,长喙缩在翅膀下面, 一排排灰色的身影,活像是袈裟蒙头的一群僧侣在那里做祷告。 他回头往高速公路一高架桥的那一边一望,发现那边也有一 个跟他一样的流浪汉,孤零零地坐在那儿。 那汉子举起手向他打了个招呼。他也向他招了招手回应。 “你好! ”那人用西班牙语大声喊着说。 “你好!” “吃东西呐?” 丰原上的城市边境一 I I部曲?第三部 “没什么好的,就些饼干。” 那人点点头,眼睛移开去。 “一块儿来吃吧!” “好啊,”那人喊道,“多谢了!” “我过你那儿去。” 可那人已站了起来,“我过你那边来吧!”他用英语喊叫道。接 着便从水泥立墙上爬下来,穿过那边的车道,翻过护栏,又横过水 泥圆柱间的中间地带,再横过这边北去的几条车道,最后爬上来到 比利坐着的地方,蹲了下来,打量着比利。 “没多少了,”比利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剩下的几小包饼干, 递了过去。 “太谢谢了! ”那人说。 “不用谢。我头一眼看见你,还以为是别的什么人哩!” 那人坐了下来,伸开两腿,交叉在一起。他用大牙撕开一包饼 干,抽出一块,举起来端详了一会儿,才放到嘴里咬成两半,细细地 嚼了起来。这人留着稀疏的八字胡,皮肤光洁黝黑,看不出有多大 年纪。 “你以为我是谁? ”他问。 “就是一个什么人,一个我大概在等着的人吧!这几天来,我 大概已经瞅见他好几回了,可一直没能好好看清楚他。” “他长什么样儿?” “不知道。就觉得他好像是个老朋友似的。” “我明白了,你刚才以为我就是你的鬼魂,来接你的 “对,我以为也许你就是。” 那人点点头,继续嚼着饼干。比利眼睛盯着他, “你不是的,是吗?” “不是。” 他们继续坐着,嚼那干干的饼干。 “你要去哪儿? ”比利问他。 “南方。你呢?” “北方。” 那人又点点头,笑了笑什么人愿意与死人鬼魂分享他的饼 干呢?” 比利耸了耸肩,说什么样的鬼魂愿意吃饼干呢?” “的确,什么样的鬼魂呢? ”那人附和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