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际花盛衰记-17

回去跟我的首席助手说句话,收拾一下行装。吃过晚饭,我八点钟到……可是,我们能有座位吗?”他中断了自己的话,问德·圣德尼先生。“我可以保证。”科朗坦说,“请您八点钟到格朗布罗运输公司院子里等候。如果没有位子,我设法解决。为德·格朗利厄公爵老爷效劳本该如此嘛……”“二位先生,”公爵极其和蔼可亲地说,“日后定有重谢……”科朗坦和诉讼代理人知道这是辞客的话,便告辞出来了。佩拉德向科朗坦的仆人打听消息时,德·圣德尼先生和德尔维尔已经坐上开往波尔多的双座四轮驿车,出了巴黎城。他们相互观察着,彼此没有说话。第二天上午,从奥尔良到图尔的路上,德尔维尔有点腻烦,打开了话匣子。科朗坦应酬着,跟他逗乐,但仍然保持着距离。他向对方示意他在外界供职,通过德·格朗利厄公爵保荐,他将当上总领事。从巴黎出发两天以后,科朗坦和德尔维尔到芒斯勒停下。诉讼代理人大惑不解,他原以为要去安古莱姆。“在这个小城,”科朗坦对德尔维尔说,“我们能得到有关赛夏尔夫人的确切情况。”“这么说,您认识她罗?”德尔维尔问。科朗坦这样熟悉情况,他感到很惊异。“我发现车夫是安古莱姆人,让他跟我聊了一会儿天。他告诉我赛夏尔夫人住在马尔萨克,而马尔萨克离芒斯勒只有一里◎路。我想,为了弄清真相,我们在这里要比去安古莱姆更合适。”  ◎法国古里,约合四公里。“随他去吧,”德尔维尔心里想,“正如公爵先生对我说的,我只是给这个心腹人物进行调查当个证人罢了。”芒斯勒的那家旅店叫“露天”,主人是个又胖又粗的汉子。这种肥胖的大汉,人们常常担心旅途归来再经过这里时会见不到他了,而实际上过了十年,他们还是照样站在门口,还是那么多肥肉,还是戴着那顶棉布帽子,系着那条围裙,操着那把刀,还是那样油腻腻的头发,那样三层下巴颏。从不朽的塞万提斯到不朽的瓦尔特·司各特,这类人是这些小说家笔下的定型人物。难道他们不是个个都把自己的烹调艺术吹得天花乱坠吗?难道他们不是个个都想把什么都招待你,而最后只给你一只瘦鸡和一些劣质黄油拌蔬菜吗?他们个个向你夸耀自己精美的葡萄酒,强迫你喝当地产的酒。然而,科朗坦从年轻时候起就已经学会从旅店主人那里得到比不可靠的酒菜更为重要的东西,因此,他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并绝对相信芒斯勒的这位最高级厨子会守口如瓶。他对这们胖子这么说。“我当最上等的厨子毫无困难,因为在这里我是独一无二的。”主人回答。“请您在旁边那个房间招待我们。”科朗坦说,一边向德尔维尔眨眨眼睛,“尤其不要担心在壁炉里生火,这样我们就不会冻手了。”“马车里确实不暖和。”德尔维尔说。“从这儿去马尔萨克远不远?”科朗坦问店主老婆。她听说驿车给她卸下过夜的旅客,便从楼上走下来。“先生,您去马尔萨克吗?”店主老婆问。“我不知道。”他用干巴巴的口气回答,“从这儿到马尔萨克路途很远吗?”科朗坦给女店主留下一点儿时间,让她看到自己的红色勋表,然后又问了一句。“坐双轮轻便马车,小半个钟头就行了。”店主老婆回答。“您认为赛夏尔先生和夫人冬天会在马尔萨克吗?……”“肯定在,他们一年到头都在那儿……”“现在五点钟。我们九点钟到那儿,他们肯定还没有睡。”“哦,十点钟也不会睡,他们每天晚上都有客人:神甫,马隆先生,医生。”“这些都是好人哪!”德尔维尔说。“哦!先生,都是些最优秀的人物,”店主老婆回答,“正直、廉洁……没有野心。嘿!赛夏尔先生虽说生活富裕,他在造纸上的那件发明,如果不叫别人夺走,肯定让库安泰兄弟捞到了好处,听人家说,他也许能得几百万呢……”“啊!对了,库安泰兄弟!”科朗坦说。“闭上你的嘴!”店主人说,“赛夏尔先生是否能获得造纸方面的专利权,跟这几位先生有什么关系?这些先生又不是贩纸的商人……如果你们想在我‘露天’这儿过夜,”店主朝着两位客人说,“这是登记本,请你们登记一下。这儿有个警察班长,一天到晚无事可干,就到我们这里来找麻烦……”“见鬼!见鬼!我原以为赛夏尔夫妇很有钱呢!”科朗坦说。这时候,德尔维尔将自己的名字和塞纳省初级法院诉讼代理人的身份一一填写在登记本上。“有人说他们是百万富翁,”店主回答,“但是,想要挡住人家的舌头,就像想要挡住江河的流水。赛夏尔老爹去世时,留下二十万法郎的财产,那是像人家说的那样不动产,这对于一个工人出身的人来说已经很不错了。嗯,他也许还有这个数目的积蓄……因为,他每年最终能从产业中得到一万到一万二千法郎的收益。有人说他很傻,十年里都没有把钱投放出去,这只是一种说法。有人怀疑他放高利贷。即使他这么干,也只是三十万法郎,就这么多。要说五十万法郎吧,那离一百万也还差得远呢。如果我的财产有这么一个零头数,我就不在‘露天’呆着了。”“怎么,”科郎坦说,“大卫·赛夏尔先生和他的妻子还没有二、三百万的财产吗?……”“嘿,人家说库安泰兄弟有这个数,”店主老婆大声说,“他们夺走了赛夏尔的发明,而赛夏尔从他们手里拿到的还没有两万法郎……这些老实人,他们哪能搞到成百万呢?他们老爹活着的时候,生活很桔据。要是没有他们的财产管理人科尔布,没有跟丈夫一样对他们忠心耿耿的科尔布夫人,他们日子都过不下去了。算上那个韦尔贝里小庄园,他们一共有多少财产?……一千埃居的固定收入!……”科朗坦把德尔维尔拉到一边,对他说:“In vino veritas◎真相就在酒馆之中。在我看来,一家酒馆便是一个地方的真正户籍簿。一个小地方发生的一切事情,公证人没有酒馆老板知道得清楚……您瞧。人家还以为我们认识库安泰兄弟、科尔布等人呢。一个旅店老板就是一切奇遇的活字典。他当了警察,而自己却没有意识到。政府应该最多只养二百名侦探,因为在法国这样的国家里,已经有一千万诚实的探子。虽然已经听说这个小城市里有一百二十万法郎被用于偿付鲁邦普雷的地产;我们也不必一定去相信这一说法……我们不会在这里呆很久……”  ◎拉丁文:酒中出真相。“但愿如此。”德尔维尔说。“为什么呢?”科朗坦接着说,“我想出一个毫不做作的办法,能从赛夏尔夫妇口中得到事实真相。我用一个小小的计策,让您能听到他们财产的明细帐目。我指望您能用诉讼代理人的权威来支持我的这一计策。--吃过晚饭,我们要上赛夏尔先生家去,”科朗坦对店主老婆说,“请您为我们准备好床铺,我们要每人住一个房间。‘露天’该有很大的地方。”“哦!先生,”女店主说,“这块招牌你们算是找对了。”“嘿!这种文字游戏各省都有,”科朗坦说,“你们不是独一无二的。”“先生们可以用餐了。”店主说。“见鬼!吕西安这小伙子从哪儿搞来的钱?……那封匿名信也许实有其事?会不会是一个漂亮的妓女给他的钱?”德尔维尔坐到桌前准备吃饭时对科朗坦说。“啊,那是另一个调查题目了。”科朗坦说,“德·肖利厄公爵先生告诉我,吕西安·德·鲁邦普雷与一个改宗的犹太女人同居,这个女人把自己说成荷兰人,她的名字叫艾丝苔·冯·博格赛克。”“真是巧合!”诉讼代理人说,“我正在为一个名叫高布赛克的荷兰人寻找女继承人,这两个姓氏一样,就是辅音位置有点不同……”“那好,”科朗坦说,“我回巴黎后,向您提供这个家系的情况。”一小时以后,这两个替格朗利厄家办事的人出发到韦尔贝里赛夏尔夫妇家去。吕西安几天前来过韦尔贝里,他将自己的命运与他妹夫的命运进行对比,心情极其激动。这是他从来没有经受过的。几天前使吕西安感到惊异的景象,这两个巴黎人马上也将见到。这里处处是宁静和富裕。在两位外地人快要到达的时候,有个五人小团体正聚集在韦尔贝里的客厅中:一位是马尔萨克的本堂神甫,二十五岁的年轻教士,应赛夏尔夫人的请求,成了她的儿子小吕西安的家庭教师;一位是当地医生,名叫马隆先生;一位是镇长;还有一位是年老退役的上校,他在马路一边韦尔贝里对面一块小小的土地上种植玫瑰。到了冬天,这些人每天晚上都来这里,来取报纸或是送回已经读过的报纸◎,再以一生了为筹码玩上一盘对人毫无害处的波士顿牌戏。赛夏尔夫妇当年买下韦尔贝里这幢用石灰石构筑的房顶盖着石板的漂亮房屋时,还附带一个两阿尔邦◎的小花园。随着时光的推移,漂亮的赛夏尔夫人把自己的积蓄都用到这上面,将花园扩展到一条小河边,牺牲了她所购进的葡萄地,把它改成了草地和花丛。如今,韦尔贝里周围是一个二十阿尔邦的小花园,四周围了围墙,成了这一带最大的地产。已故老赛夏尔的房屋及附属建筑只用来经营他留下的二十多阿尔邦的葡萄地,另外还有五处田庄,每年约有六千法郎出产。河的彼岸有十阿尔邦草地,正好位于韦尔贝里花园对面,赛夏尔夫人准备明年将它合并过来。  ◎当时订报价格很贵,往往几人合订一份,轮流传阅。◎阿尔邦:法国旧时土地面积单位,相当于二十至五十公亩。当地人已经把韦尔贝里叫作城堡,把夏娃·赛夏尔称作马尔萨克夫人。吕西安也学着农民和葡萄农这样叫,满足了自己的虚荣心。离韦尔贝里草地数箭之遥有一座磨坊,那里风景如画,据说赛夏尔夫人正与磨坊主库尔图瓦商谈,她可能要买下这座磨坊。到那时,韦尔贝里将成为本省第一流的地产。赛夏尔夫人心灵高尚,善恶分明,做过许多好事,受到人们的尊敬和爱戴。她容貌美丽,当时正像鲜花盛开的时期,她虽然已近二十六岁,由于享受宁静和富足的乡村生活,仍然保持着青春的艳丽。她一直爱自己的丈夫,把他当作谦逊、能干,摒弃荣华富贵的人而予以尊敬。最后,为了描绘她的形象,大概只要再说一句话就行了:她生活中每次激情的产生,都是为了丈夫和孩子。这对夫妻为痛苦付出代价,人们可以猜想到,那就是吕西安的生活使他们感到深深的忧虑。夏娃·赛夏尔已经觉得吕西安生活中有些不可思议的情况。吕西安最近一次来访时,妹妹问起他每一桩事,他都一下子予以打断,并说什么雄心勃勃的人一切都靠自己想办法。这使她对吕西安更加担心。六年中,吕西安见了他妹妹三次,给她写信不超过六封。他第一次来韦尔贝里是由于他母亲去世,而最后一次来访的目的,是要求他们帮忙编造这个对他的政治生涯十分必要的谎言。这件事引起赛夏尔先生和夫人,以及他们兄弟之间一场相当严重的争执,它在这高尚的一家人心中布下了可怕的疑云。房屋内外都经过装修,并不豪华,但很舒适,向客厅迅速睃上一眼,就能作出这样的判断。这些人此刻正聚集在客厅里。一块漂亮的奥碧松地毯,镶有绿色丝绸条饰的灰斜纹棉布墙帷,壁上刷着仿斯帕◎木纹图案,整套的雕花桃花心本家具,带绿花边的灰色克什米尔短绒大衣呢家具套,冬季里仍然盛开的盆花,这一切构成一个和谐的整体。绿色丝绸窗帘,壁炉上的装饰,镜子上的框架,都没有外省那种趣味索然的俗气。总之,每一个细微之处都高雅整洁。一位多情而聪明的女子能够并应该引进的家庭诗意使这里的一切令人赏心说目。  ◎斯帕:比利时地名。赛夏尔夫人还在为她的公公服丧。她坐在炉火旁做绒绣,干粗活的女仆科尔布夫人当她的帮手,赛夏尔夫人把家里所有琐碎事务都托她管理。双轮马车从马尔萨克头几家住宅前经过时,韦尔贝里的常客中又增加了磨坊主库尔图瓦。库尔图瓦死了老婆,不打算再干事,想卖掉自己的地产。夏娃夫人似乎对这份产业很有兴趣。库尔图瓦知道其中是什么缘故。“哦!这里停了一辆双轮轻便马车!”库尔图尔听到门外的马车声,说,“听那车子的哐当声,可以推想是本地的马车……”“也许是波斯泰尔和他老婆来找我了。”医生说。“不是,”库尔图瓦说,“马车是从芒斯勒方向来的。”“夫银(人),”科尔布说(他是一个又高又大的阿尔萨斯人),“来了一位巴黎的许(诉)讼代理银(人),他要求与先生说话。”“诉讼代理人!……”赛夏尔叫起来,“听见这个名字我就讨厌。”“谢谢!”马尔萨克镇长说。这位镇长名叫卡尚,在安古莱姆当过二十年诉讼代理人,过去曾经负责对赛夏尔提出起诉。“可怜的大卫改不了老脾气,他说话总是不加考虑!”夏娃微笑着说。“一位巴黎的诉讼代理人,”库尔图瓦说,“这么说,你们在巴黎也做买卖?”“没有。”夏娃说。“你们在那里有个哥哥。”库尔图瓦笑了笑说。“当心,说不定是为了赛夏尔老爹遗产的继承问题,”卡尚说,“他干过一些可疑的买卖,这老头!……”科朗坦和德尔维尔走进屋内,向大家致意,说出自己的名字,然后要求与赛夏尔夫人和她的丈夫单独谈话。“很乐意。”赛夏尔说,“是为生意上的事吗?”“只是为您父亲的遗产继承问题。”科朗坦回答。“既然是这样,请允许让镇长先生参加谈话,他原是安古莱姆的诉讼代理人。”“您就是德尔维尔先生吗?……”卡尚望着科朗坦说。“不,先生,是这位。”科朗坦指着诉讼代理人回答。德尔维尔欠了欠身。“嘿,我们都是一家人。”赛夏尔说,“我们对邻居没有什么可掩盖的,也不用到我的书房去,那里没有生火……我们的生活是光明磊落的……”“你们父亲的生活倒有一些疑点,”科朗坦说,“也许你们不太乐意公开。”“这么说,难道有什么要使我们脸红的事吗?……”夏娃惶惑地问。“哦,不!那是年轻时代的一点小过失,”科朗坦说,极其冷静地设下了他那千百个圈套中的一个,“你们的父亲给你们生了一个哥哥……”“啊!这只老熊!”库尔图瓦叫起来,“他不怎么喜欢你们,赛夏尔先生,他还对你们保密,这个阴险的家伙……啊!他那时对我说:‘等我闭上了眼睛,你就会有好戏看罗。’我现在明白了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哦,请您放心吧,先生!”科朗坦对赛夏尔说,一边用眼角瞄睃夏娃的动态。“一个哥哥!”医生叫起来,“那遗产就得分两份继承了!……”客厅的壁板上陈列着一些尚未加上文字说明的美丽的版画,德尔维尔装作观看这些版画。“哦,您放心吧夫人,”科朗坦看到赛夏尔夫人漂亮的面容上呈现吃惊的表情,便这样说,“只不过是个私生子问题。私生子的权利与婚生子不同。这个孩子现在穷愁潦倒,根据遗产数量,他有权得到一笔钱……你们的父亲留下了几百万……”听到这“几百万”几个字,客厅里的人异口同声叫起来。这时候,德尔维尔也不再观赏版画了。“赛夏尔老爹,几百万?……”胖子库尔图瓦说,“谁告诉你们的?某个庄稼汉吧?”“先生,”卡尚说,“你们不是税务局的人,所以可以对你们说说实在的情况……”“请你们放心,”科朗坦说,“我可以向你们以荣誉担保,我不是国家产业部门的人。”卡尚刚才示意大家安静,听到这句话不由自主地作了一个表示满意的动作。“先生,”科朗坦接着说,“即使只有一百万,那私生子的一份也是很可观的。我们不是来打官司的,相反,我们来向你们提议给我们十万法郎,如能以此解决,我们也就回去了……”“十万法郎!……”卡尚打断科朗坦的话,叫喊起来,“可是,先生,赛夏尔老爹在马尔萨克留下二十阿尔邦葡萄园,五座小田庄和十阿尔邦草地,却没有一个里亚……”“我一点不想说谎,卡尚先生,”大卫·赛夏尔插话说,“尤其是在利害关系上……先生,”他对着科朗坦和德尔维尔说,“我父亲除了这些财产,还给我们留下了……”库尔图瓦和卡尚向赛夏尔打暗号,叫他不要说,但是没有效果,赛夏尔加上一句:“留下了三十万法郎。这样,他的遗产大约有五十万法郎。”“卡尚先生,”夏娃·赛夏尔说,“按法律规定,给私生子的份额该是多少?……”“夫人,”科朗坦说,“我们不是豺狼虎豹,我们只要求您当着这些先生的面发誓:“你们没有从继承您公公的遗产中得到超过十万埃居的现金,这样我们就好商量了……”“先请您以名誉担保:您确实是诉讼代理人。”这位安古莱姆前诉讼代理人对德尔维尔说。“这是我的护照,”德尔维尔对卡尚说,一边向他递过去一张折成四折的纸。“这位先生并非你们以为的那样是产业总督察,你们放心吧!”德尔维尔又补充一句,“我们极为关心的,只是赛夏尔遗产继承的真相。我们现在知道了……”德尔维尔彬彬有礼地搀住赛夏尔夫人的手,把她领到客厅的一头。“夫人,”他轻声对她说,“如果这一问题不涉及格朗利厄家的荣誉和前途,我是不会同意这位佩带勋章的先生想出的这个主意的。但是,请您原谅他。这是为了揭穿一个谎言,您的兄弟利用这一谎言骗取了那个高尚家庭的信任。现在,您不会叫人相信您给了您兄弟一百二十万法郎来购买鲁邦普雷地产……”“一百二十万法郎!”赛夏尔夫人大叫一声,面色顿时变得惨白,“他从哪里弄来的,这个倒霉的家伙?”“啊!所以嘛,”德尔维尔说,“我担心这笔钱来路不明。”夏娃眼睛里含着泪水,周围的人也发现了。“说不定我们给你们帮了一个大忙,”德尔维尔对她说,“防止你们受这一谎言的连累,那后果可能非常危险。”德尔维尔向众人告别,走了,留下赛夏尔夫人坐在那里,面无血色,腮边挂着泪水。“去芒斯勒!”科郎坦吩咐赶车的小伙子。从波尔多驶向巴黎的驿车夜间在这里经过,里面只有一个空位子。德尔维尔借口要处理事务,请科朗坦让他占用这一位于。但实际上,他是疑心自己的旅伴。那巧妙的交际手腕和处理事情的冷静态度仿佛是他的职业习惯。科朗坦在芒斯勒呆了三天,没有找到动身的机会。他只好向波尔多去信,预订一个去巴黎的位子。他回到巴黎时,已是他出发后的第几天了。这段时间里,佩拉德每天上午要么去巴希,要么去巴黎的科朗坦家中,打听科朗坦有没有回来。在第八天,他在这两处寓所各备下一封用他们的密码写的信,告诉他的朋友自己受到什么样的死亡威胁,莉迪被绑架,以及他的仇人为她准备的可怕下场。佩拉德过去一直攻击别人,现在自己也受到了攻击。虽然科朗坦不在身边,贡当松还可以助他一臂之力,所以他仍然维持着阔佬的外表。尽管暗藏的敌手已经发现了他,但他还是沉着地认为在这一战场上能抓住一些希望。贡当松利用他所了解的一切情况来寻找莉迪的踪迹,希望能发现藏匿她的房子。日子一天天过去,越来越表明什么消息也打听不到了,这叫佩拉德每时每刻更加绝望。这位老侦探部署十二至十五名最能干的警察在自己身边,并有人监视麻雀街四周以及他以阔老身份与杜·瓦诺布尔夫人在那里居住的泰布街。亚细亚为吕西安在格朗利厄公馆恢复过去地位限定了期限,在这倒霉期限的最后三天,贡当松没有离开这位老资格的前警察署长。敌对部族交战时使用的计谋在美洲丛林留下的并被库柏◎大肆渲染的恐怖诗意,与巴黎生活的细枝末节紧密相连。行人、店铺、出租马车、窗前站着的人,对于那些保卫老佩拉德生命的带号码的人来说,具有重要意义,就像库柏小说里一段树干,一个河狸洞,一块岩石,一片野牛皮,静静停着的一只小船,水面上的一片树叶,都具有重要意义一样。  ◎库柏(一七八九—一八五一),美国小说家。“如果那个西班牙人确实走了,你就丝毫不必担心了。”贡当松对佩拉德说,向他表明他们可以高枕无忧。“如果他没有走呢?”佩拉德说。“我手下的一个人紧跟着他的马车走了,可是到了布洛瓦,我的这个人被迫下了车,没能追上他的马车。”德尔维尔返回巴黎五天后的一个上午,吕西安接待了拉斯蒂涅克来访。“亲爱的,因为我们是至交,人家把这一协商任务交给我,我不得不前来,感到无限遗憾。你的婚事告吹,再也不能指望重结良缘。你不要再登格朗利厄公馆的门了,要娶克洛蒂尔德为妻,只能等她父亲去世之后,而她的父亲是个极端利己主义者,不会那么快死去,这些玩惠斯特牌的老手都会在牌桌旁坚持很久。克洛蒂尔德将与玛德莱娜·德·勒依古尔一肖利厄一起去意大利。这个可怜的姑娘是那样爱你,亲爱的,必须有人在她身边才行。以免发生意外。她本来想来看你,并且制订了出逃计划……这对你的不幸是个安慰。”吕西安没有回答。他一直望着拉斯蒂涅克。“然而,这是不是不幸?……”他的同乡对他说,“你能很容易地找到一个与克洛蒂尔德同样高贵和漂亮的姑娘!……德·赛里奇夫人出于报复,会给你再结一门亲事。格朗利厄家从来不想接待她,她咽不下这口气。她有一个外甥女,克勒芒斯·杜·鲁弗尔……”“亲爱的,自从上次我们一起吃夜宵以来,我和德·赛里奇夫人关系不太好。她看见我在艾丝苔的包厢里,跟我翻脸。我没有进行弥补。”“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与一个像你这么漂亮的小伙子不会间很久别扭的。”拉斯蒂涅克说,“这种太阳落山的情景我很清楚……在地平线上要延续十分钟,而在女人心里要延续十年。”“我等她给我写一封信,已经等了一星期。”“到她家去吧!”“现在,确实该这样做了。”“你至少去瓦诺布尔那里吧?她的那个阔佬要回请纽沁根吃夜宵。”“我知道。我上她那里去。”吕西安神情严肃地说。吕西安这一倒霉事件的消息由亚细亚立刻告诉了卡洛斯。第二天,吕西安与拉斯蒂涅克和纽沁根来到那个假阔佬的家中。午夜时分,艾丝苔原来的餐厅里聚集着这出戏里几乎所有的人物。隐藏在这些生命激流的河床下各自的利害关系,只有艾丝苔、吕西安、佩拉德,黑白混血儿贡当松和帕卡尔才知晓。帕卡尔今晚前来伺候他的女主人。亚细亚背着佩拉德和贡当松,被杜·瓦诺布尔夫人请来协助她的厨娘干事。佩拉德已给了杜·瓦诺布尔夫人五百法郎,想把事情操办得像样些。他入席时发现餐巾里有一张小纸条,上面用铅笔写着这样几个字:您入席时,十天期限已到。佩拉德把纸条递给身后的贡当松,并用英语对他说:“是你把我的名字放到这上面了?”贡当松借着烛光念出Mane,Tecel,Phares◎这几个字,将纸条放入自己的口袋。他知道辨认铅笔字迹极其困难,尤其是一句用大写字母排列的句子,因为笔划就跟数学符号一样,不是曲线就是直道,从中无法辨认写草书时手写的习惯。  ◎据圣经记载,巴比伦摄政王伯沙撒欢宴时,看见墙上显现这三个字。意为“算、量、分”,预示其王国即将崩溃,其人危在旦夕。这顿夜宵没有任何欢快的气氛。佩拉德明显地显得心事重重。能闹腾的寻欢作乐的青年中,今天在场的只有吕西安和拉斯蒂涅克。吕西安快快不乐,若有所思。拉斯蒂涅克饭前刚刚输了两千法郎,吃喝时考虑着如何能在饭后把这笔钱捞回来。三个女人对这样的冷淡气氛感到惊讶,彼此面面相觑。这种腻烦情绪使饭菜也失去了滋味。吃夜宵也跟看戏或看书一样,有它的偶然性。最后一道是糖渍水果冰淇淋。大家都知道这种冰淇淋呈金字塔形状,盛在一个小玻璃杯中,表面有各种小块的美味精渍水果,而并不影响它的形状。这冰淇淋是杜·瓦诺布尔夫人在托尔托尼店里订的,这家有名的店铺就在泰布街和大马路交汇的拐角上。食品送来时,厨娘叫黑白混血儿给冷饮商付帐。贡当松看送货人的要求不很自然,扔过去一句话:“你不是托尔托尼店里的吧?……”然后又立即上楼了。帕卡尔趁他不在时已经把冰淇淋分给了客人。黑白混血儿刚走到房门口,监视麻雀街的一名警察在楼梯上叫起来:“二十七号!”“什么事?”贡当松问,急速跑下楼梯。“告诉老爹,他的女儿回来了。可是,天哪,成了什么样子!叫他快来,她要死了!”贡当松回到餐厅时,已经喝得醉醺醺的老佩拉德正吃着冰淇淋上的一颗小樱桃。人们正在为杜·瓦诺布尔夫人的健康干杯。阔佬给自己斟了一杯康斯当斯酒,一饮而尽。将要告知佩拉德的那个消息使贡当松心神不定。尽管如此,他返回餐厅时,看到帕卡尔凝神盯着阔佬,不觉十分吃惊。德·尚碧夫人的这位仆人的两只眼睛就像两团火。这一发现虽然重要,但是黑白混血儿不能耽误自己的事情。当佩拉德把空杯放回桌上时,他向自己主人俯下身去。“莉迪回家了,”贡当松说,“情况很不好。”佩拉德带着浓重的南方口音,用法国骂人话中最有法语味的骂了一句。在座的所有宾客都大惊失色。佩拉德自知出言不当,承认了自己乔装打扮,并用标准法语对贡当松说:“给我找一辆出租马车……我走了。”所有的人都起身离席。“那么你是什么人?”日西安大声问。“对!……”男爵说。“比西沃对我说过,你装英国人比他还像,我还不相信他说的呢。”拉斯蒂涅克说。“这是哪个破产者露了馅,”杜·蒂耶高声说,“我已料到了!……”“巴黎真是个怪地方!……”杜·瓦诺布尔夫人说,“一个商人在他自己的地区破产后,又可以到香榭丽舍大街以富豪或花花公子的面目出现,而不会受到惩处!……哦!我真倒霉,破产总是跟着我。”“人说红颜薄命,”艾丝苔从容地说,“我的不幸与克勒奥帕特拉◎很相似,是蝰蛇缠住了我。”  ◎克勒奥帕特拉:古埃及女王。“我是什么人?……”佩拉特在门口说,“嘿,你们会知道的!因为,如果我死了,我还会从坟墓里出来。每天日夜来拽你们的脚!……”他说最后这几句话时,眼睛盯着艾丝苔和吕西安,然后,趁众人还在惊诧的机会,轻捷地脱身走了。他想急速跑回家去,连马车也不等了。到了街上,亚细亚像当时从舞会出来的妇女那样裹着一块黑色头巾,在马车进出的大门口用胳膊挡住了这个暗探。“佩拉德老爹,快叫人操办临终圣事吧!”她对他说,那声音已经向他预告了灾祸。那里停着一辆马车。亚细亚上车后,马车风一般飞驰而去。一共有五辆马车,佩拉德手下的人毫无所知。科朗坦回到了他的乡间别墅。那是小城巴希的维涅街上一处最宁静幽美的处所。他在那里被看作是一位酷爱园艺的商人。他到家后见到了友人佩拉德的那封密码信。他顾不上休息,重新登上送他回来的那辆马车,叫车夫驶向麻雀街,到那里后只见到卡特一人,从这个弗朗德勒女人口中,他获悉莉迪已经失踪,对佩拉德和他自己如此缺乏预见感到吃惊。“他们还不认识我。”他想,“这些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一定要弄清楚他们是否要杀死佩拉德。如果是这样,我就不能再露面了……”越是卑鄙无耻的人,越看重自己的生命。这样的生命时时刻刻成了一种抗议,一种报复。科朗坦下楼回到自己家里,扮装成一个衰弱的小老头,穿一件暗绿色小礼服,戴上狗牙形假发。出于对佩拉德的友情,他又徒步返回来。他想对手下最忠勇的编号人员下达命令。他沿着圣奥诺雷育行走,准备从旺多姆广场到圣罗克街去。这时,他看见前边有一个姑娘,脚穿拖鞋,衣着打扮很像妓女:她穿一件白色上衣,头戴睡帽,不时发出几声抽泣,抽泣中夹杂一些情不自禁的诉苦。科朗坦走到她前边几步,认出她就是莉迪。“我是你父亲康奎尔先生的朋友。”他用自己本来的声音说。“啊!这回我遇到可以信赖的人了!……”她说。“你要装作不认识我,”科朗坦继续说,“因为,凶恶的敌人在跟踪我们,我们不得不乔装打扮。给我说说你的遭遇吧……”“哦,先生!”可怜的姑娘说,“我可以告诉你,但不要对别人讲……我受到玷污,被糟蹋了,却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你从什么地方来?……”“我不知道,先生!我是匆匆忙忙逃出来的。我走过多少条街,拐了多少个拐,总觉得有人在追我……每碰上一个模样老实的人,便问他去林荫大道◎怎么走,以便由此去和平街。已经走了……现在几点钟了?”  ◎指巴黎市内巴士底广场与玛特莱娜广场之间的林荫大道。“十一点半。”科朗坦回答。“我是黄昏时分逃出来的,已经走了五个小时了!……”莉迪大声说。“好了,你一会儿就能得到休息,见到好心的卡特了……”“哦,先生,对我来说,再也不会有宁静了!我只想进坟墓得到安宁。如果人们认为我还有资格进修道院的话,我将去那里等待这一宁静的来临……”“可怜的小姑娘,你竭力抵抗了吗?”“当然,先生。啊,如果您知道我落到了一帮多么卑鄙下流的人手里……”“大概对你使用了催眠术?”“哦,是这样!”可怜的莉迪说,“我再坚持一下,就能到家了。我觉得全身无力,头脑也昏昏沉沉……刚才还以为是在一座花园里……”科朗坦抱起莉迪。莉迪已经失去知觉。他将她抱上楼梯。“卡特!”他喊道。卡特走出门来,发出欢快的叫声。“你别高兴得太早了!”科朗坦以教训的口吻说,“这姑娘病得很重。”莉迪被放到床上,卡特点起两支蜡烛。烛光下,莉边认出了自己的卧室。她神经有点错乱,一会儿唱起优美的舞蹈前奏曲,一会儿大喊大叫,说出她听到的那些可怕话语。她的美丽的面部印着一道道青紫斑。过去的生活是那样纯洁,而这十天却遭受这样的耻辱,她将这两者的回忆交织在一起。卡特在哭泣。科朗坦在卧室里踱来踱去,不时停下脚步,察看莉迪的情形。“她在抵她父亲的债!”他说,“到底有没有天公?哦,我没有娶妻,这就做对了……一个孩子!我敢肯定,就像哪一位哲学家说的,一个孩子,就是向灾难交付的人质!……”“哦!”可怜的孩子从床上坐起来,散乱着美丽的头发,说,“卡特,我不应该躺在这里,我应该躺到塞纳河底的泥沙上……”“卡特,你这样哭哭啼啼看着这孩子,是治不好她的病的。你应该去请一位医生来,先请市政府的医生,再请德普兰先生和比昂雄先生……必须救治这个无辜的姑娘……”科朗坦便写了这两位名医的地址。这时候,有人上楼来。他对楼梯的每个台阶都很熟悉。门开了,佩拉德满头大汗,脸色紫青,两眼布满血丝,像海豚一样喘着气,从房门口向莉迪的卧室冲去,嘴上喊着:“我的女儿在哪里?……”佩拉德看到科朗坦伤心地指了指,便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一位园艺家怀着爱心培育了一朵鲜花,如今这朵花从枝头上掉落下来,被一个农民带铁掌的鞋踩烂了。莉迪的情形就如这朵花。这一形象映入佩拉德充满父爱的心中。你们可以理解,他承受着多大的打击。大滴泪水从他的眼中掉落下来。“有人哭了,这是我父亲。”孩子说。莉迪还能认出自己的父亲。她站立起来。当老人跌坐到一张扶手椅上时,她跪到父亲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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