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凭证。 您的奴仆艾丝苔寄出了这封信,艾丝苔有点儿后悔。十分钟后,她写了第三封信,全文如下: 对不起,亲爱的男爵,我又给您写信了。我丝毫没有嘲笑 您或伤害您的意思,我只想请您考虑这一简单的推理:如果我 们保持父女关系,您会得到小小的然而是持久的快乐;如果您 坚持要履行契约,您将会为我而哀泣。我不希望再使您为难: 您选择享乐而不是幸福的那一天,就是我生命终结的日子。 您的女儿艾丝苔读了第一封信,男爵蹩了一肚子怒火,这气势足以扼杀所有的百万富翁。他照了照镜子,拉了铃。“洗脚!……”他对新来的随身男仆嚷了一声。他正洗脚时,来了第二封信。他看着信,立刻失去了知觉。人们把这个百万富翁抬到床上。金融家醒过来时,德·纽沁根夫人坐在他的床边。“这个姑娘说得对!”她对男爵说,“你为什么要拿钱去买爱情?……爱情能在市场上出卖的吗?我能看看你写的信吗?”男爵递给她自己写的一些草稿。德·纽沁根夫人边看边笑。这时候,第三封信到了。“真是个非同一般的风尘女子!”男爵夫人看完这最后一封信说。“怎么盼(办),夫银(人)?”男爵问他的妻子。“等等吧!”“等等!”他继续说,“本性难依(移)……”“嘿,亲爱的。”男爵夫人说,“你总算对我不错,我给你出个好主意吧。”“你系(是)一个号(好)心的女银(人)!……”他说,“你尽考(可)以借债,我来还……”“你收到这个女子来信时的难受劲儿,比花上百来万或写出多少美妙的信,更能触动一个女人的心。你要设法叫她间接知道这一情形,这样你或许可以把她搞到手了!而且……不要有任何顾虑,她决不会死的。”她说,轻蔑地看了丈夫一眼。德·纽沁根夫人对烟花女子的性情一无所知。“德·纽沁根夫银(人)金(真)有头脑!”妻子走后,男爵心里说。但是,银行家越是赞赏男爵夫人给他出的这个精明主意,就越想不出用什么办法去实行。他处于一筹莫展的境地,他自己也承认这一点。赚钱人的愚钝虽然几乎人人皆知,但也只是相对而言,就像我们头脑的智慧和我们身体的能力一样。舞蹈演员腿脚有劲儿,铁匠胳膊粗壮,菜场的搬运工人能扛起大包,唱歌的吊嗓子,弹钢琴的运动手腕。银行家惯于策划和探索生意,运转利息,就像滑稽歌舞剧作者安排情节,研究主题,使剧中人物活跃起来一样。不能要求德·纽沁根男爵有很高的交谈才能,就像不能要求数学家的智力中有诗人的想象一样。像柯努埃尔夫人◎那样在生活交际中既有文才又风趣幽默的诗人,一个时代能遇上几个?布丰◎很笨拙,牛顿没有爱过女人,拜伦勋爵只知道爱自己,卢梭忧郁阴沉,差不多是个疯子,拉封丹总是漫不经心。人生的动力如果平均分配,就会制造出蠢货,或者到处是平庸之辈,只有不平均才能产生差异,从中见到“天才”。这种差异如果太明显,就会出现畸形。同样的规律支配着人体:无懈可击的美貌几乎总是伴随着冷淡和愚蠢。帕斯卡尔◎既是伟大的数学家,又是伟大的作家,博马舍◎同时也是个大商人,扎梅◎又是个廷臣。这些罕见的例外证明了智力特性原理。银行家在投机盘算方面,与能干的外交家在维护国家利益方面发挥着同样的机智、精明和才能。哪一位银行家走出他的办公室后,在别的方面如果仍然卓尔不群,那他就是一个伟人。纽沁根再乘以德·利涅亲王◎、马扎兰或狄德罗,这种人才公式几乎不可能存在。然而还是有,他们的名字叫伯里克利◎,亚里斯多德◎,伏尔泰和拿破仑。帝国太阳的光芒不应该对个人造成损害,拿破仑皇帝具有魅力,受过教育,才智超群。德·纽沁根先生是个单纯的银行家,像大多数银行家一样,除了那一套计算,没有任何创造性。他只相信实实在在的价值。在手段方面,凡是事关建造房屋,照料身体,收购古玩或地产,他完全懂得手里攥着黄金去求助于各方面专家,请最好的建筑师,最好的外科医生;最会鉴别绘画和雕像的行家,最能干的诉讼代理人。但是,在男女私情方面,由于没有法院指定的鉴定人,也没有爱情行家,一个银行家堕入情同时就会晕头转向,在女人的迷魂阵里不知所措。他已经将钱给了某个男性或女性的弗隆坦,请他替自己设想,替自己办事,除了这种手段,纽沁根想不出一点点更加高明的办法。男爵夫人想出的那个办法,只有通过圣埃斯泰弗夫人才能用上。银行家很懊悔与那个讨厌的女脂粉商人间翻了。尽管如此,他相信自己钱箱的魔力,相信这些有加拉签名的镇静剂◎。他便拉铃唤来随身仆人,叫他去纳夫一圣马克街打听那个丑陋的寡妇,请她到这里来。在巴黎,两极通过欲望相逢。邪恶总是把富人和穷人连接起来,把大人物和小人物连接起来。在这里,皇后要找勒诺尔芒小姐求教◎,在这里,贵族大老爷世世代代总能找到一个朗波谱◎。 ◎一八三三至一八三五年出版了塔尔芒·德·雷奥的《逸闻》一书,其中有柯努埃尔夫人的风趣言谈。◎布丰(一七○七—一七八八),法国作家和博物学家。◎勃莱兹·帕斯卡尔(一六二三—一六六二),法国学者,思想家和作家。◎博马合(一七三二—一七九九),法国作家和戏剧家。◎可能是指塞巴斯蒂亚诺·扎梅(一五四九—一六一四),原籍意大利的金融家。他当初作为鞋匠跟随卡特琳娜·德·美第奇米到法国。卡特琳娜在他家中接待过亨利四世的情妇。◎德·利涅亲王(一七三五—一八一四),奥地利陆军元帅。◎伯里克利(约公元前四九五一四二九)古雅典民主派政治家。◎亚里斯多德(约公元前三八四一三二二),古希腊哲学家。◎指法兰西银行的钞票。加拉男爵是一八○○至一八三○年间法兰西银行首任总经理。◎勒诺尔芒小姐(一七七二—一八四三),预言家,著有二十部预言集。她曾预言约瑟芬会当皇后。◎朗波诺,一个开下等酒馆的人物,十八世纪末,上流社会的人常去他的酒馆干下流事情。巴尔扎克在《女帽商》中曾提到这一人物。两小时后,新来的随身男仆回来了。“男爵先生,”他说,“圣埃斯泰弗夫人破产了。”“啊!那太号(好)了!”男爵兴高采烈地说,“我怕(把)她捏到休(手)心里了!”“据说,这个女人有点爱赌钱,”男仆继续说,“另外,她被掌握在一个郊区小喜剧演员的手里,为了不失体面,她声称那是他的千儿子。她似乎能烧一手好饭菜。她正找活干呢。”“介(这)些该死的下等银(人),有很多全(赚)钱手段,还有肯(更)多的花钱方法。’肾爵心里想,没有料到他撞上了帕努奇◎。 ◎帕努奇是拉伯雷《巨人传》中的人物,机智而狡猾。他又派这名随身男仆去找圣埃斯泰弗夫人。她第二天才来。在亚细亚的盘问下,新来的男仆向这个女密探讲出了男爵先生的情妇所写书信造成的可怕后果。“先生大概很爱这个女人,”男仆最后说,“因为他差点儿送了老命。我呀,眼看他就要受骗上当,几次劝他别再去了。据说,为了一个女人。男爵已经付出了五十万法郎,还不算最近为圣乔治街那座小公馆花的钱!……这个女人喜欢钱,就是要钱。男爵夫人从先生那里出来时,笑着说:“再这样下去,这个花娘要让我当寡妇了。”“见鬼!”亚细亚回答,“怎么也不能把生金蛋的鸡给宰了呀!”“男爵先生就指望您了”随身男仆说。“啊,这是因为我懂得怎样调动女人……”“好,请进吧!”随身男仆向这位神秘莫测的人物卑躬屈膝地说。“怎么,男爵先生贵体欠安?……”假冒的圣埃斯泰弗夫人装出一副谦恭模样,走进病人房间说,“哎,有什么办法呢!人人都会受自己的弱点影响。我也是,我也倒了霉啦!这两个月,财运就是跟我作对!我现在倒要找活干了……咱们两人呀,都不够理智。如果男爵先生能把我安置到艾丝苔夫人家里当厨娘,我对男爵先生会比谁都忠心耿耿,我会看住欧也妮和夫人,对先生一定会帮大忙的。”“不系(是)介(这)方面的问题,”男爵说,“我现在掌握不居(住)局面,被银(人)牵着鼻子走,像个……”“像个陀螺,”亚细亚接过话头说,“老爹,您过去牵着别人鼻子走,现在这个小姑娘抓住了您,拿您寻开心……老天爷是公平的!”“公平?”男爵接着说,“我不系(是)叫你来教兄(训)我的……”“哦,我的孩子,有点儿教训也不是坏事,对我们这些人来说,这是生活的必需品,就像伪君子离不开恶习一样。您说,您慷慨大方了?您为她偿还了债务……”“对!”男爵说,显出一副可怜相。“那好。您赎回了她抵押的物品,这更好了。可是,您知道吗?……这还不够,这完全不能使她开心,这号女人喜欢炫耀自己的地位……”“我正在为她安排一件央(让)她惊喜的系(事),在圣乔治街……她已经基(知)道……”男爵说,“可系(是),我不想当虾(傻)瓜。”“那么,您离开她算了……”“我担心她不央(让)我走。”男爵大声说。“那还不是看中了您的钱,我的孩子!”亚细亚回答,“嘿,您那多少百万还不是从公众那儿骗来的,我的小子!听说您有两千五百万(男爵听了不禁微微一笑),这么说,您应该松松手,掷出一百万……”“我会掷的。”男爵回答,”可系(是),就怕我刚一松休(手),银(人)家又来向我要一倍(百)万。”“唔,我明白了。”亚细亚回答,“走了第一步,您不敢走第二步;害怕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下去。不过,艾丝苔倒是个正直的姑娘……”“很金(正)及(直)的姑娘!”银行家大声说,“她愿意里(履)行协议,只系(是)像还债似的。”“总之,她不愿意做您的情妇,她对您有点儿讨厌。我了解这一点,这孩子向来任性,遇上了风流倜傥的小伙子,就不大会把老头子放在眼里了……您并不俊俏,像路易十八那样大腹便便,又有点儿傻头傻脑,是那种只顾赚钱不把心思放在女人身上的人。这样吧,如果您不在乎六十万法郎的话,”亚细亚说,“我来叫她对您服服贴贴,一切合乎您的意愿。这事包在我身上了!”“六习(十)万法郎!……”男爵叫喊起来,微微惊跳了一下,“我为艾丝泰(苔)已经花了一倍(百)万!……”“为了得到幸福,花一百六十万也值啊,我的胖色鬼!这世道,您一定知道有些人跟他们的情妇一起花掉一百多万,二百万的。我甚至认识一些女人,他们还叫别人送了命呢!为了她们,有人掉了脑袋……您知道那个医生毒死了他的朋友吧?……他想搞一笔钱,让一个女人得到幸福◎。” ◎这个医生名叫卡斯坦。他与一位前法官的遗孀相好。一八二三年,他毒死了一个富有的公证人的两个儿子,以便继承他们的财产。巴尔扎克在《人间喜剧》中几次提到这个医生。雨果在《惩罚集》中也曾提及。卡斯坦的名字成为十九世纪最卑鄙无耻的罪犯的代名词。“对,我基(知)道、不过,我即席(使)堕入青(情)荒(网),我还不系(是)虾(傻)子,至少在介(这)里系(是)介(这)样。因为,当我到她那里时,我考(可)能会怕(把)钱包交开(给)她……”“听我说,男爵先生,”亚细亚摆出塞弥拉弥斯◎的姿态说,“您到现在已经输了好几局,在这桩买卖上,我站在您一边。这是确实无疑的,不掺半点儿假,就跟我的名字叫埃斯泰弗一样。” ◎塞弥拉弥斯:希腊神话中叙利亚美丽贤明的女王,巴比伦的创建者。“那好!……我会报偿你的……”“这我相信,因为我已经向您说过,我是善于报复的。何况,老爹,您知道,”她说着,向他投去一道可怕的目光,“我有办法像剪烛花一样把艾丝苔从您这儿抢走。我了解这个女人。一旦这个小花娘让您尝到了幸福的滋味,您比现在更少不了她罗。您付了我不少钱,你也不是轻易同意的。不过,无论怎么说,您是出了钱!我呢,也履行了我的承诺,是不是?那好,现在请您听着,我向您提一桩买卖。”“你说吧。”“您把我弄到夫人那里当厨娘,雇佣期限为十年。我拿一千法郎的押金,您再提前支付我最后五年的工资(就算是给上帝的献金吧!)。一旦进了夫人家里,我就能叫她下决心作出以下让步。比方说,您叫奥古斯特夫人商店给她送一身漂亮的衣服来,奥古斯特夫人熟悉艾丝苔的爱好和她喜欢的式样。您吩咐新的车马随从下午四点钟到门口伺候。您从交易所回来后上她那儿去,你们到布洛涅森林去散一会儿步。这么一来,这个女人就得说她是您的情妇了,她在全巴黎面前作了承诺……--十万法郎……--您跟她一起吃晚饭(我会做这些晚饭)。您带她去看戏,上游艺场,进包厢,这样全巴黎的人都会说;‘瞧,这就是那个老骗子纽沁根和她的情妇……’让人相信这一点,您不得意吗?--我是个好心肠的女人,您得到的所有这些好处都包括在头十万法郎内……您这样做,一星期之内,就会大有进展。”“我还得付习(十)万法郎……”“到了第二个星期,”亚细亚接着说,她似乎没有听见这句可怜巴巴的话,“夫人由于有了这些初步准备,就会下决心离开她的小房子,搬进您送给她的公馆里安身。您的艾丝苔又回到交际场合,又见到了她从前的朋友,她想炫耀自己,要为她的宫殿增添荣誉!这是自然的事……--再加十万法郎!--当然罗……这时候您成了主人,艾丝苔被拴住了……她成了您的人。剩下的便是小事一桩,由您来演主角了,大象!(他眼睛会睁得大大的,这个老色鬼!)这个嘛,由我来安排。--四十万……--啊,为了这件事,我的胖子,那钱您第二天给就行……这做法是不是挺诚实?……我相信您,超过您相信我。如果我今天就叫夫人作为您的情妇出头露面,影响自己的名声,接受您给她的各种东西,您将会相信我能叫她把大圣贝尔纳通道◎让给您。可是这很困难,您瞧吧卜一要叫您的炮兵通过,就跟首席督政通过阿尔卑斯山一样困难。” ◎大圣贝尔纳通道:位于意大利和瑞士边境的阿尔卑斯山隘口,地形险要。一八○○年拿破仑曾穿越此山口。“那为习(什)么呢?”“她心里充满着爱,也就是你们懂拉丁文的人说的‘razibus’”,亚细亚接着说“她把自己看作萨巴◎女王,因为她在为情人作出牺牲中已经把自己洗得清清白白……“这类女人的脑子里就是装着这种想法!啊,我的孩子,说句公道话,这很不错!如果这个轻浮的女人到您身边后会郁闷得要死,我是不会觉得意外的,不过,使我感到放心的是,她的本性还是妓女,我这么对您说,是叫您要有勇气。” ◎萨巴:公元前八世纪至六世纪阿拉伯西南部王国。“你有席(使)银(人)堕落的天才,”男爵静静地十分赞赏地听亚细亚说完后,开口道,“就像我有做银行心(生)意的天才一样。”“就这样说定了吧,我的小宝贝?”亚细亚说。“我缺(出)五万,而不是习(十)万!秦(成)功后的第二天我交付五习(十)万。”“那么,我要去干活了。”亚细亚回答……“啊,您可以过来了!”亚细亚恭敬地接着说,“先生将看到夫人已经柔顺得像母猫的背脊,说不定准备高高兴兴地接待您呢。”“去吧,去吧,我的号(好)心银(人)!”银行家搓着双手说。他向这个可怕的混血女人微微笑了笑,心里想:“钱多,真是不错啊!”他跳下床,走进自己办公室,心里乐滋滋的,重新操持他的那些巨额生意。对艾丝苔来说,纽沁根的这一决定比什么都更加可怕。这个可怜的风尘女子以维护自己的贞洁来维护自己的生命。卡洛斯称这种理所当然的自卫为“假正经”。 交际花盛衰记第二章--------亚细亚去向卡洛斯报告她刚才与男爵的谈话,以及从这场谈话中得到的好处。当然在这种情况下,她不会不采取惯用的谨慎措施。卡洛斯听了勃然大怒,这怒气跟他本人一样可怕。他立刻坐上马车,放下车帘,叫马车一直开进艾丝苔家大门里。这个双料的两面派上楼时还气得面色惨白,他就这样出现在可怜的姑娘面前。她站在那里,一看见他,两腿就像断了似的,跌坐到一张扶手椅上。“出了什么事,先生?”她手脚颤抖着对卡洛斯说。“欧罗巴,你先出去一下。”卡洛斯对女佣说。艾丝苔望着这个姑娘,那目光就像杀人犯要把孩子从母亲怀中夺走并杀死时,孩子向母亲投去的眼神。“你知道你要把吕西安送到哪里去吗?”卡洛斯与艾丝苔单独在一起时,他开口问。“哪里去?……”艾丝苔轻声说,大着胆子瞧了她的折磨者一眼。“就是我出来的地方,我的宝贝。”艾丝苔满面通红地望着这个人。“苦役犯监狱。”他压低嗓门加了一句。艾丝苔闭上了眼睛。她两脚伸开双臂下垂,面色惨白。卡洛斯拉了铃,普昌当斯走进门来。“把她弄醒过来。”他冷冰冰地说,“我还没有说完呢!”他等待着,在客厅里踱来踱去。普吕当斯--欧罗巴不得不过来请“先生”把艾丝苔抱到床上去。他身强力壮,轻而易举地抱起了她。必须弄来强效药剂才能使艾丝苔恢复知觉,重新感受到她的痛苦。一小时以后,可怜的姑娘能听人讲话了。这个噩梦般的人坐在床边,令人头晕目眩的眼光死死地盯着对方,就像两股喷射出来的熔化的铅流。“我的小心肝,”他继续说,“吕西安正处在荣华富贵的生活和污泥浊水的火坑之间。我遇到他的时候,他正准备往这样的火坑里跳呢。格朗利厄家要这个亲爱的孩子弄一块价值一百万的地产,然后给他搞个侯爵的爵位,递给他那条唤作克洛蒂尔德的长杆子,他能沿着杆子往上爬,获得权势。靠着我们两人的努力,吕西安刚刚得到他母亲世家的庄园,古老的鲁邦普雷城堡。它并不太贵,只值三万法郎。但是他的诉讼代理人通过成功的谈判,终于达成了另外一百万产业的协议,我们已经付了三十万。城堡,各项费用,还有付给那些帮我们搞些假动作叫当地人信以为真的人的赏金,剩下的钱全都花光了。我们确实还有十万法郎投在生意上,再过几个月,就能值二、三十万了,可是,总还得付四十万法郎……再过三天吕西安就要从安古莱姆回来。他到安古莱姆去是为了不让人怀疑他是围着你的床褥转才找到财富的……”“哦!当然不是。”她说,以优雅的姿态抬起眼睛。“我问你:现在是恫吓男爵的时候吗?”他平静地说,“前天,你差点儿把他吓死!他读着你的第二封信,像女人似的昏了过去。你文笔很漂亮,我钦佩你。男爵要是死了,我们还有什么奔头?等吕西安成了德·格朗利厄公爵的女婿,走出圣托马一达甘教堂时,你若想跳塞纳河……那么,我的宝贝,我跟你手拉手一起跳下去。这也是一种死法。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宁愿活着,心里时刻这样想:‘这一辉煌的前程,这个幸福的家庭……’因为他将会有孩子--好几个孩子!……(难道你从来没有想到伸手去抚摩他孩子们的头发时将感受到了快乐吗?)”艾丝苔闭上眼睛,微微颤抖着。“嘿,看到这幸福的成果,你会这样想;‘这是我的作品!’”他停顿一下。这时候,两人的目光碰到了一起。“对一个绝望得要投水自尽的人,我就是试图这样来救他。”卡洛斯继续说,“难道我是个自私自利的人吗?你看我对他多么疼爱!只有对国王才这样忠心耿耿。我的吕西安,我已经给他加冕为王了!在我有生之年,即使再给我套上过去的枷锁,只要我想到‘他在参加舞会,他在宫廷里,’我觉得也会心安理得。即使我这个衰老病弱之躯受尽狱吏折磨,我的灵魂和思想也获得了胜利。你是一个可怜的女性,你爱他只是出于女性的本能!然而,一个妓女的爱情,如同所有其他堕落女人的爱情一样,大体上是一种成为母亲的手段,虽然天性注定你们这些人不会生育。万一有人在卡洛斯·埃雷拉教士的外衣下认出我原来是个被判刑的犯人,为了不连累自西安,你知道我会怎么做吗仆艾丝苔显出惶惑的神态,等待这一答案。“嘿嘿,”他稍稍停歇一下,继续说,“我会像黑人那样一声不吭地死去。而你呢,你会用装腔作势的姿态,揭露我的踪迹。我要求你做什么啦?……重新穿上‘电鳐’的裙子六个月,六个星期,用这个手段搞它一百万……吕西安永远不会忘记你!男人每天早上醒来感到幸福,感到自己是富豪,就会想起给他幸福的人,他是不会忘记这个人的。吕西安比你强……他最初爱上科拉莉。科拉莉死了。嗯,可是他没有钱为她安葬。他虽然是诗人,但没有像你刚才那样昏厥过去。他写了六首快活的歌,得了三百法郎,用这笔钱付了科拉莉的丧葬费。我有这几首歌,我都能背出来。那么,你也创作你的歌子吧:要快活,要狂热!要叫人无法抵挡,而且……永不满足!你听见我的话了吗?再别逼我说出……亲亲爸爸。再见……”半小时以后,欧罗巴走进女主人的房间时,看到她跪在一个带耶稣像的十字架前。那姿势就像最虔诚的画家画出的摩西在何烈山荆棘前的模样,那是为了表现摩西对耶和华全面深切的仰慕。艾丝苔念完了最后的祷词,便放弃了她的美好生活,放弃了她为自己赢得的名声,放弃了她的荣誉,她的美德,她的爱情。她站立起来。“哦!夫人!你永远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美!”普昌当斯·赛尔维安对女主人无与伦比的美惊奇得高声叫起来。她迅速转动活动穿衣镜,好让可怜的姑娘见到自己的形象。姑娘的眼睛里还保留着一点点那正向天上飞去的灵魂之光。这个犹太女子的面颊焕发着容光,她的泪水湿透了睫毛,又被祈祷时火一般的情感烤干了。她的睫毛犹如夏日雨后的绿叶,纯洁的爱情的阳光最后一次使它熠熠生辉。双唇似乎还保留着呼唤天使时的最后表情。她也许在向天使倾诉自己清白生活的同时,向天使借来了殉道者的荣誉。总之,她的表情极为庄重,玛丽·斯图亚特向她的王冠,向大地,向爱情诀别时的表情大概也是如此。“我多么希望吕西安看到我这样!”她说,情不自禁地闷闷地叹息一声,“现在,”她用响亮的声音说,“咱们开始寻开心吧!……”欧罗巴听到这句话,惊得目瞪口呆。如果她听到有人亵渎天使,她也会处于这种状态。“喂,你在这里傻看什么?难道我嘴里没有长牙,而衔着丁香花蕾吗?我现在只是一个卑鄙下贱的女人,一个妓女,一个骗子,我在等待大富豪的到来。那么,你去烧洗澡水吧,准备为我梳洗打扮。现在是中午十二点,男爵离开交易所后,肯定要到这里来,我要对他说我正等着他。我希望亚细亚给他做一顿好吃的晚餐。这个男人,我要叫他发疯……好了,去吧,去吧,我的姑娘……我们要乐一乐,也就是说,我们要干活了。”她坐到桌边,写了下面的这封信:“我的朋友,您给我派来的厨娘要是过去从来没有伺候过我,我可能会认为您派她来的意图是使我知道您前天收到那三封信时昏过去了几次。(有什么办法呢?那天我情绪烦躁,我在回顾自己可怜的生活)。但是,我是了解亚细亚的真诚的,因此,我给您造成了某些的烦恼,我也不再为此而感到后悔了,因为这有助于向我证明,我对您来说是多么珍贵。我们这些被人看不起的可怜女子就是这样:一丝真正的爱心比人家为我们花多少钱都要使我们感动。我一直害怕充当为别人炫耀虚荣的支架。我不能为您起别的作用,这使我感到烦恼。是的,虽然您作了动人的辩白,但我过去一直认为您是把我看作花钱买来的女人。然而现在,您将看到我是一个好姑娘,不过条件是总要乖乖地顺从我一点儿。对您来说,这封信是否能代替医生的药方,在您离开交易所后前来看我,就能向我证明这一点了。您将在我的门楣下找到用您的赠品装扮起来的一个女子,她自称永远是您的享乐工具。艾丝苔在交易所里,德·纽沁根男爵是那样兴高采烈,心满意足,一副随和的姿态,跟人开了很多玩笑。杜·蒂耶和凯勒兄弟也在交易所里,忍不住问他为什么这样快乐。“银(人)家爱向(上)我了……我们很快就要庆祝乔迁几(之)喜了。”他对杜·蒂耶说。“为这桩事,你花了多少钱?”弗朗索瓦·凯勒急促地问。据说,凯勒每年要为他的情妇科尔维尔夫人花销两万五千法郎。“介(这)位女子是个天席(使),她从来莫(没)有向我要过两里亚◎的钱。” ◎里亚:法国古铜币名,相当于四分之一苏。“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杜·蒂耶对他说,“她们为了不向人家要钱,就给自己找个姑妈或母亲◎。” ◎妓女常常找一个年纪较大的妇女作为自己的保护人,称这个人是自己的姑妈或母亲。男爵从交易所到泰布街的路上,向他的仆人说了七遍这样的话:“你不能秋(抽)几下马禾(儿)吗?”他轻快地登上楼梯,第一次看见他的情妇是那样漂亮,跟那些唯一关心的就是怎样把自己妆扮得艳丽的妓女一样。艾丝苔刚刚出浴,这鲜润芬芳的花朵,即使罗贝尔·德·阿布里赛尔◎见了也要动心。艾丝苔化了动人的淡妆。一件黑棱纹紧腰身上衣,缀着粉红丝绸边饰,罩在灰缎裙子上。在后世的《清教徒》这部歌剧中,美丽的阿米戈◎就是这身打扮。肩上垂下一条英国式织法的围巾,飘动着下摆。连衣裙的袖子饰着花边,将鼓起部分间隔开来,一个时期以来,体面的女子已将这种袖子代替了过分肥大的灯笼袖。艾丝苔用一个发卡将一顶马利纳软帽固定在她的秀发上,这顶被称作“狂人式”的帽子,摇摇欲坠,使她的头发显得蓬乱,没有梳理好,虽然她那清秀的头上一绺绺秀发之间的白色发缝仍能看得清清楚楚。 ◎罗贝尔·德·阿布里赛尔是丰特弗罗修道院创建者,鼓吹禁欲,他与修女同睡一床而无越轨之举,自吹由此战胜了肉欲,因而也战胜了魔鬼。◎《清教徒》是意大利作曲家贝利尼(一八○——一八三五)的最后一部歌剧,根据司各特的小说《苏格兰清教徒》改编,一八三五年一月二十五日在意大利剧院上演。阿米戈小姐扮演英王查理一世的遗孀亨利埃特。“夫人这么漂亮,而呆在一个过时的客厅里,让人多么不舒服,是不是?”欧罗巴为男爵打开客厅的门时,对他说。“那么,就到圣乔治街来吧!”男爵说,像一条狗见到一只山鹑那样站住不动。“天气很号(好),我们到香榭丽舍大街去散步吧。圣埃斯泰弗夫人和埃(欧)也妮一起,把你的衣物和我们的晚饭都盼(搬)到圣乔治街去吧。”“您要我怎么办,我就怎么办,”艾丝苔说,“请您称我的厨娘为亚细亚,称欧也妮为欧罗巴。自从我用了头两个仆人以后,所有服侍我的女仆,我都这样给她们起别名,我不想改变……”“阿(亚)细阿(亚)……埃(欧)罗巴……”男爵边模仿边笑,“你金(真)滑稽……想象力很丰富……我要吃多少顿晚饭才能想缺(出)开(给)一个厨娘起名叫阿(亚)细阿(亚)呀。”“我们的处境就是滑稽,”艾丝苔说,“您瞧,您能叫全世界供养您,而一个可怜的姑娘就不能让亚细亚给她饭吃,让欧罗巴给她衣穿吗?嘿,这只是一个神话!有些女人可能还吃整个地球呢,我只要一半就够了。就这么回事。”“圣埃斯泰弗夫银(人)金(真)系(是)了不起!”男爵看到艾丝苔态度变化,十分赞赏,心里这样想。“欧罗巴,我的好姑娘,我需要一顶帽子。”艾丝苔说,“我该戴一顶有花边的粉红里子黑缎女帽。”“托马夫人◎还没有将它送来……嘿,男爵,快,卷起袖子!开始于您这个受苦的人,也就是幸运的人的活儿吧!获得幸福要付出代价!……您坐上马车,到托马夫人那里去一趟。”欧罗巴对男爵说,“你派仆人去取冯·博格赛克夫人的女帽……特别要注意的是,”她在男爵耳边说,“给她带回一束巴黎最漂亮的花来。现在是冬天,尽量要买热带花。” ◎托马夫人:当时住在菲耶圣托马街的女帽商。男爵下楼吩咐仆人说;“去托马夫人的商店。”仆人将主人领到一家有名的糕点铺跟前。“我要去的系(是)一家女帽店,不系(是)糕点铺。”男爵说。他急忙来到王宫市场普雷伙夫人的店里,叫人给他扎了一束五路易的花。这时候,他的仆人去那家著名的帽店取帽子。一个只看事物外表的人在巴黎街头漫步,看到这家著名花店里的这些奇花异草和“欧洲人舍韦”酒家的时鲜时,心里一定会想:前来购买这些物品的是些什么样的狂人?只有舍韦酒家与牡砺岩饭店才向人赠送真正的妙趣横生的《两世界杂志》◎……巴黎每天都会产生一百多起纽沁根式的激情,它能被那些连女王都不敢享用的奇珍异宝来加以证明,人们将这些物品跪献给一些如亚细亚说的喜欢出风头的女郎。如果不说明这一细节,一个诚实的城里女子就无法理解大笔财富是怎样在这些女子手中花掉的。在傅立叶主义◎体制中,这些女子的社会功能也许是补救吝啬和贪婪所造成的不幸。这种挥霍对社会机体来说,也许就如一把柳叶刀在血液过多的躯体上切上一刀一样。纽沁根为了培养这一私情,在两个月内已经花掉了二十多万法郎。 ◎《两世界杂志》,一八二九年创办的法国文史哲综合性期刊。巴尔扎克曾于一八三0至一八三二年间在该刊发表文章,以后因与该杂志社长布洛兹不和,便有时对该刊进行讥讽。此处意喻该刊并非真正妙趣横生。◎傅立叶(一七七二—一八三七),法国空想社会主义者。他首次提出妇女解放的程度是人民是否彻底解放的准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