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际花盛衰记-6

这种好奇心,在一处圆形空地上另外几匹马前面停了下来,也许在用马的语言询问那几匹马:“你们属于哪个主人?他们在干什么?你们幸福吗?”  ◎法国古里。一里约合四公里。那辆敞篷四轮马车不再前进时,打吨的男爵醒来了。他开始以为还没有离开朋友家的花园,接着,一幅美妙的景象使他大吃一惊,因为他当时没有具备惯用的武器--计算。天空上是一片皎洁美好的月光,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甚至能读一份晚报。在这片洁净的月光下,从那幽静的树林中,男爵看见一位女子独自登上一辆出租马车,同时朝这边这辆沉睡的四辆马车的奇异景象观望。德·纽沁根男爵看见这么一位天使,觉得眼前一亮,仿似内心受到一种光明的照耀。少妇看见别人在欣赏自己,便慌忙放下了面纱。保镖发出一声嘶哑的叫喊,车夫立刻明白了意思,马车便像箭一般飞驰而去。老银行家着实吃了一惊,全身血液从脚跟涌上来,火辣辣地到了头上,头部又把这团火输送到心脏。他的喉咙发干,这个倒霉的家伙担心这是消化不良引起的症状。他尽管心头惶惑不安,两脚还是站了起来。“快催(追)◎呀!昏(混)蛋,还睡!”他喊道,“催(追)上那辆麻(马)车,我给一倍(百)法郎。”  ◎男爵讲法语发音不准确。下同。听到一百法郎这几个字,车夫醒来了。车后的仆人大概也在睡梦中听见了这句话。男爵重复了他的命令,车夫扬鞭策马,马车飞快奔驰。到御座门附近,终于追上一辆马车。这辆马车与纽沁根看见的那位陌生仙女的马车相似,但里面懒洋洋地躺着一个某家大商店的高级职员,还有一位维维埃纳街的“体面女子”。这场设会使男爵极为沮丧。“我开(该)带翘猪(乔治)来,而不系(是)你介(这)个大虾冠(傻瓜),他肯定有办法搅(找)到介(这)个女银(人)。”伙计们察看马车时,他对仆人说。“嘿,男爵先生,我想后面一定有魔鬼,他扮成穿匈牙利服装的仆人,用这辆马车代替了那辆马车。”“肯(根)本莫(没)有什么魔鬼。”男爵说。纽沁根男爵那时承认自己已经六十岁,他对女人已经完全无动于衷,对他的妻子更是如此。他声称自己从未经历过让人干出荒唐事儿的爱情。他把与女人了却姻缘视作一种幸福。谈到女人,他毫不尴尬地说,美如天使般的女人也不值得他为她花销的那些钱,哪怕她是免费送上门的。人们认为他在这方面已经完全厌倦,再也不会以每月用一千法郎买一副马具的代价,去买受骗上当的快乐了。他坐在巴黎歌剧院的包厢里,冷漠的双眼从容地从芭蕾舞演员身上扫过。巴黎享乐的精华;那些已经衰老的少女和打扮成少女的老娘组成的可怕的人群里,没有一个人会向这位资本家送来一丝秋波。自然的爱,乔装的爱,自尊的爱,礼仪的和虚荣的爱,出于兴趣的爱,合乎情理的夫妻之爱,怪癖的爱,所有这些,男爵都买到过,都领略过,只有真正的爱除外。这真正的爱像雄鹰扑向猎物一样,刚才向他扑来,正像这种真正的爱曾向梅特涅亲王殿下的心腹根茨扑去一样。这位老外交家为法妮·艾丝莱尔所干的一切蠢事早已家喻户晓,他关心法妮·艾丝莱尔的排练远远超过关心欧洲的利益◎。刚才那个女子使这个唤作纽沁根的铁皮钱箱神魂颠倒,在他看来,这女子简直是绝代佳人。他不能肯定提香◎的情妇,达芬奇◎的蒙娜·丽莎,拉斐尔的面包商女儿,是否与天仙般的艾丝苔一样美丽。最有观察能力的巴黎人的最锐利的目光,也不能从她身上辨认出她当过妓女的丝毫痕迹。尤其使男爵晕头转向的是,受人钟爱,被豪华、典雅和爱情簇拥的艾丝苔所具有的高雅贵妇人的风度,达到登峰造极的程度。幸福的爱情是女人的圣油瓶◎她们会个个变得像皇后一样骄傲。  ◎法妮·艾丝莱尔(一八一○—一八八四),奥地利舞蹈演员,政论家,根茨的情妇。一八三二年根茨在她的怀抱中死去。◎提香(一四九○—一五七六),意大利著名画家。◎达芬奇(一四五二—一五一九),意大利著名画家,建筑家,雕刻家。◎旧时法国国王加冕时,涂上兰斯大教堂中圣油瓶中的圣油。此处意为幸福的爱情就是给女人行了加冕礼。男爵一连八夜去万塞纳森林,接着又去布洛涅森林,然后再到维尔一达弗雷和默东森林,总之走遍了所有巴黎效野,却未能遇见艾丝苔。这张他称为“圣经面孔”的极为标致的犹太面容一直浮现在他的眼前。半个月以后,他不思茶饭了。苔尔菲娜·德·纽沁根和她的女儿奥古斯塔起先没有发现男爵身上的这一变化。男爵夫人已经开始将女儿在众人面前亮相,准备为她选择对象了。母女二人只有在上午用早餐和晚上用晚餐时才能见到德·纽沁根先生,而且还是在苔尔菲娜有客的日子,大家一起在家里吃晚饭时才能如此。过了两个月,男爵焦虑不安,烦躁难熬,受着类似相思病的折磨。他诧异地发现自己的百万财富竟然无济于事。他日渐消瘦,看上去病得不轻。苔尔菲娜暗暗指望自己要当寡妇了。她开始假惺惺地可怜她的丈夫,把女儿叫到家里。她向丈夫提了一连串问题。他像得了郁忧症的英国人那样向她作答,也就是几乎什么都没有回答。苔尔菲娜·德·纽沁根每星期日晚上大宴宾客。她选择这一天接待客人,是因为她发现这一天上流社会谁也不去看戏,并且一般来说这一天也没有什么安排。商业阶级或资产阶级的入侵使巴黎的星期天枯燥乏味,几乎与伦敦的星期天一样令人厌倦。男爵夫人便邀请有名的德普兰前来用餐,以便请他诊治。纽沁根本人并不愿意,他说自己身体很好。凯勒,拉斯蒂涅克,德·马尔赛,杜·蒂耶,所有这些朋友已经使男爵夫人明白,像纽沁根这样的人不会毫无准备地死去。他那庞大的事业要求作好精心安排,千万要心中有数才行。这几位先生都应邀前来赴宴,另外出席的还有弗朗索瓦·凯勒的岳父德·贡德尔维尔伯爵,德·埃斯帕尔骑士,德·吕卜尔克斯,德普兰的得意门生比昂雄医生,博德诺尔和他的妻子,德·蒙柯尔奈伯爵和夫人,勃隆代,德·图什小姐和贡蒂,最后还有吕西安·德·鲁邦普雷。拉斯蒂涅克与他的亲密友情已经持续五年,但是如同人们所说的根据通知形式“按顺序”排列,吕西安排在最后。“我们要甩掉这一位,真还不容易呢!”勃隆代看到吕西安走进客厅时对拉斯蒂涅克说。吕西安那一天比以往都更俊美,衣着打扮极为华丽。“最好还是跟他交个朋友,这个人很厉害呢。”拉斯蒂涅克说。“他?”德·马尔赛说,“那些社会地位一目了然的人,我才承认他们厉害呢。他的地位与其说无懈可击,不如说不曾被攻击。嘿,他靠什么维持生活?他的财富从哪里来的?我敢肯定,他已欠了六万法郎的债。”“他找了一个有钱的保护人,那是一个西班牙教士。那人一心想帮他忙。”拉斯蒂涅克回答。“他要娶德·格朗利厄家大小姐做妻子。”德·图什小姐说。“不错。”德·埃斯帕尔骑士说,“可是,人家要他购买一块每年能有三万法郎进帐的地产,以确保他向未婚妻承诺的财产。这样,他必须有一百万才行,哪个西班牙人的脚下都找不到这个数字。”“这价钱够高的。克洛蒂尔德长得很丑。”男爵夫人说。德·纽沁根夫人装腔作势地用小名称呼格朗利厄小姐,似乎她这位高里奥家出身的姑娘与那个圈子的人来往很密切。“不,”杜·蒂耶反驳道,“对我们这些人来说,一位公爵夫人的女儿永远不会丑的,特别是当她能带来侯爵的爵位和外交官的职位的时候。不过,这桩婚姻最大的障碍是德·塞里奇夫人对吕西安的发疯般的爱情。她大概给他很多钱。”“怪不得我看吕西安总是沉着睑,因为德·赛里奇夫人肯定不会给他一百万叫他去娶德·格朗利厄小姐。吕西安可能不知道怎么摆脱这个困境。”德·马尔赛又说。“对。不过,德·格朗利厄小姐十分爱他,”德·蒙柯尔奈伯爵夫人说,“靠这个姑娘帮忙,说不定他的境况会好转。”“那么,住在安古莱姆的他妹妹和妹夫,他拿他们怎么办呢?”“他妹妹也富了,”拉斯蒂涅克回答,“现在叫她赛夏尔·德·玛尔萨克夫人。”“如果有困难,他可是个美男子呢。”比昂雄说着站起身招呼吕西安。“你好,亲爱的朋友,”拉斯蒂涅克说,一边与吕西安热烈握手。吕西安先跟德·马尔赛打招呼,德·马尔赛冷淡地向他还礼。晚餐前,德普兰和比昂雄一边眼德·纽沁根男爵开玩笑,一边给他检查身体,确认他的病完全是精神方面的。但是,谁也猜不出病因,特别是这个交易所里老谋深算的家伙竟会堕入情网,实在令人不可思议。比昂雄看来看去觉得只有爱情才能解释银行家的病情时,他向苔尔菲娜·德·纽沁根夫人简单提了提。苔尔菲娜微微一笑,表示她早就知道应该怎样对待她的丈夫了。然而,晚餐之后,人们来到花园里时,这家人的那些密友听说比昂雄断定纽沁根患的是相思病,便将这位银行家团团围住,想把这件异乎导常的事弄个明白。“你知道吗,男爵,”德·马尔赛对他说,“你瘦多了。人家怀疑你违背了金融自然法则。”“从来莫(没)有过!”男爵说。“肯定有,”德·马尔赛反驳他,“有人还竟敢认为你堕入了情网。”“这是金(真)的。”纽沁根可怜巴巴地说,“我催(追)求谁也莫(没)见过的东西。”“你对谁产生了爱情,你?……你成了花花公子!”德·埃斯帕尔骑士说。“我基(知)道,我介(这)个年龄堕入青(情)荒(网),莫(没)有比介(这)更可笑的了。可系(是),有习(什)么盼(办)法呢?好了!”“是爱上了一个上流社会的女子?”吕西安问。“当然,”德·马尔赛说,“男爵这么瘦,只能是为无法得到的爱情,所有愿意或能够出卖的女人,他都是能买到的。”“我完全不银(认)识她。”男爵回答,“德·纽沁根夫银(人)在客厅里,我考(可)以对你们说。及(直)到现在,我肯(根)本不知道爱青(情)系(是)习(什)么东西。爱青(情)?……我想,那就系(是)央(让)人消瘦。”“那个天真纯朴的姑娘,你在哪儿遇见她的?”拉斯蒂涅克问。“坐马切(车),半夜里,在万塞纳心(森)林。”“她有什么特征?”德·马尔赛问。“一顶背(白)纱罗帽子,妹(玫)瑰色连衣裙,背(白)纱巾,背(白)面纱……金系(真是)一张圣经面孔!眼光火辣辣的,东方人的富(肤)色。”“你做梦了吧!”吕西安微笑着说。“这系(是)金(真)的。我那时睡得喜喜(死死)的……像个装满银钱的保险箱。”他说着,又倒叙回去,“那系(是)我从乡下朋友家气(吃)完晚饭回来……”“她是单独一人吗?”杜·蒂耶打断“猞猁”的话,问道。“系(是)的。”男爵用痛苦的语调说,“切(车)后只有一个男仆和一个贴心(身)女佣银(人)……”“吕西安好像认识她,”拉斯蒂涅克看到艾丝苔的情人的笑容,大声说。“那些半夜里能去跟纽沁根幽会的女人,谁不认识呢?”吕西安把话题岔开了。“这么说,她不是一个去社交场合的女子?”德·埃斯帕尔骑士说,“否则,男爵会认出那个男仆的。”“我习(什)么地方都莫(没)有见过她。”男爵回答说,“我叫警察局已经批(找)了四十天,但是莫(没)有搅(找)到。”“宁可叫她花掉你几十万法郎,也不能叫她要了你的命。你这样的年纪,单相思可是危险啊!”德普兰说,“这会送掉性命的!”“系(是)的。”纽沁根回答德普兰说,“我气(吃)什么东西都莫(没)有营养,呼吸的空气也央银(让人)饥喜(窒息)。我要到万塞纳森林,去看看我见到她的那个地方……嘿,介系(这是)我的命呐!我不能料理最近介(这)笔借款,我跟同行谈了介系(这事),他们都同情我……我愿意花一倍(百)万结细(识)介(这)个女银(人),我会秦(成)功的。我不再去交易小(所)了……你们去问杜·蒂耶吧。”“对,”杜·蒂耶回答,“他厌烦做生意了,他变了,这是死亡的征象。”“爱青(情)的征象,”纽沁根接过话头说,“对我来说,这系(是)一回系(事)儿。”这个老人已经不再是一只“猞猁”。他平生第一次看到了比黄金还要神圣的东西。他那天真和纯朴竟打动了这帮对这类事情早已司空见惯的人。一些人彼此相视而笑,另一些人望着纽沁根,脸上流露出这样的想法:“一个这么强悍的人竟会落到这种地步……”接着大家回到客厅,交谈这一事件。确实,这是一个引起轰动的事件。当吕西安向纽沁根夫人透露银行家这一秘密时,她不禁笑起来,男爵听到妻子嘲讽时,便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到一扇窗子跟前。“夫银(人),”他对她低声说,“你乔(嘲)笑我的激青(情),而对你的激青(情),我说过一句乔(嘲)讽的话吗?一个好妻子要帮巨(助)丈夫摆脱困境,而不系(是)像你介(这)样冷乔(嘲)叶(热)讽……”吕西安根据这个老银行家的描述,意识到那个人就是他的艾丝苔。人家注意到了他的微笑,这使他感到不快。他于是利用喝咖啡时杂乱交谈的机会,悄悄地溜走了。“德·鲁邦普雷先生怎么啦?”德·纽沁根夫人问。“他忠于自己的座右铭:quid me continebit?”拉斯蒂涅克回答。“意思是:‘谁能留住我?’或是;‘我是不可驯服的。’任你挑选。”德·马尔赛接过去说。“男爵先生谈到他的那位不认识的女子时,吕西安流露出一丝微笑,这使我相信他认识那位女子。”荷拉斯·比昂雄说。他不知道说出如此自然的看法会有什么危险的后果。“真是这样!”“猞猁”心中这样想。跟所有绝望的病人一样,他接受任何似乎能带来一线希望的事。十五天来,他已经找了巴黎最精明的商业治安警察鲁夏尔那帮人,现在他决定另找别人侦察吕西安。吕西安去艾丝苔住所前,要先去格朗利厄公馆呆两小时,这将使克洛蒂尔德-弗雷德里克·德·格朗利厄小姐成为圣日耳曼区最幸福的女郎。这位野心勃勃的青年,他的言行特点是谨慎,因此,他立即想去找卡洛斯·埃雷拉,把纽沁根男爵描绘艾丝苔形象时他流露的微笑所产生的效果告诉他。而且,男爵对艾丝苔的爱情,以及他想叫警察寻找他那个不认识的女郎的想法--这些都是相当重要的事情,应该告诉那个在道袍下寻找庇护所的人。过去,罪犯总是在教会中找到庇护所。银行家当时居住在圣拉扎尔街,格朗利厄公馆座落在圣多明尼克街,吕西安从圣拉扎尔街到圣多明尼克街,要经过马拉凯河滨他自己的住所。吕西安见到他那位手段厉害的朋友正在念自己的日课经,也就是就寝前用烟斗抽烟。这个人比外国人还要古怪,他最后抛弃了西班牙雪茄,觉得它淡然无味。“这件事倒要认真对付。”吕西安向他讲完这一切后,这位西班牙人回答说,“男爵叫鲁夏尔寻找这个小姑娘,他也会想到找一个执达史的助手跟踪你,这样一来,什么都暴露了。我没有太多的晚上或白天去准备每一张牌,来跟男爵斗这一局。我得先向他证明警察是无能的。当我们这条“猞猁’对找到他的绵羊失去一切希望时,我再来把这只绵羊卖给他,看他能出什么价钱……”“卖掉艾丝苔?……”吕西安喊起来。他的第一个意念总是善良的。“你难道忘记我们的处境了吗?”卡洛斯大声说。吕西安垂下了头。“已经没有钱了。”西班牙人接着说,“还得还六万法郎的债呢!如果你想娶克洛蒂尔德·德·格朗利厄,你得购买一块价值一百万的地产,以确保这个丑妇享有亡夫遗产。那么艾丝苔是个猎物,我要叫这条‘猞猁’在她身后紧追不放,让他掏出一百万来。这由我来办……”“艾丝苔怎么也不愿意……”“交给我吧。”“她会死的。”“这就由殡仪馆去办了。而且,以后又会怎么样呢……”这个残忍的家伙喊道,他那站立的姿势制止了吕西安哀愁的话语。“为拿破仑皇帝送死的年轻力壮的将军有多少?”他沉默了一会儿问吕西安,“女人总是能找到的!一八二一年时,你认为科拉莉是无与伦比的。像艾丝苔这样的也没少遇到。这个姑娘之后,还会有……你知道是谁?……不知姓名的女人!就这样,所有女人中最漂亮的,你去京城寻找吧,在那里,格朗利厄公爵的女婿将成为公使,代表法国国王……另外,嘿,娃娃先生,艾丝苔会因此而死吗?不管怎么说,德·格朗利厄小姐的丈夫能把艾丝苔留在身边吗?何况,这事由我来办,你不用费心考虑这一切,这是我的事情。只是,你在一两个星期里不能跟艾丝苔相见,但你还是照样去泰布街。去吧,去跟你的最新希望喂喂私语吧。扮演好你的角色,把你今天早上写的那封火辣辣的情书塞给克洛蒂尔德,再给我带回一封更热情的来!这个姑娘,她通过写信来获得感情的补偿:这对我来说倒很合适!你再看到艾丝苔时,会发现她有点儿忧伤,不过要叫她乖乖地听话。这关系到我们道德的外衣,我们正直的外表,关系到大人物掩遮他们全部耻辱的屏风……这关系到我的美好形象,关系到你永远不被人怀疑。这个偶然事件帮了我们的忙,比我的头脑还顶用。两个月来,我的头脑一直苦思冥想,却始终是一片空白。”卡洛斯·埃雷拉说出的这一句句可怕的话语,就像扔过来的一把把匕首。他一边说一边穿衣服,准备出门。“你喜形于色,”吕西安高声叫起来,“你从来没有喜欢过可怜的艾丝苔,你现在看到甩掉她的时机已到,感到那么兴高采烈。”“你不是一直毫不厌倦地爱着她吗,是不是?……那好,我一直憎恶她。可是,我通过亚细亚把她的生命握在我的手里,我的做法与我真心实意喜欢这个姑娘难道不是一致的吗!美味的炖肉里放了几个烂蘑菇……事情就这么定了!……然而,艾丝苔小姐活着!……她很幸福……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爱她!别孩子气了。我们等待一次偶然机会成全我们或作践我们,已经等了四年。嘿,现在应该发挥最大的才能,来摘好运气扔给我们的这棵菜。与任何事情一样,轮盘赌的轮盘这一转,有好也有坏。你刚才进来时,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不知道……”“我正在想通过亚细亚的帮助,继承一个虔诚的老太婆的遗产,在这里或去巴塞罗那……”“杀人?”“为了保障你的幸福,我也只有这条路可走了。债主们已经开始行动。你一旦受到执达吏的追究,再把你从格朗利厄公馆扫地出门,你可怎么办呢?到那时,大限可就临头了。”卡洛斯·埃雷拉做出一个人投水自尽的手势,然后定睛望着吕西安,犀利的目光把强者的意志输入弱者的心灵中。这种充满慑服力的目光能松懈任何抵御,它表明吕西安和他的出主意的人之间不仅存在生死相依的秘密,而且有着超越一般感情的感情,如同这个人超越了自己卑微的地位一样。这个卑鄙而又堂皇,默默无闻而又赫赫有名的人物,不得不生活在上流社会之外,上流社会的法则永远禁止他进入那个圈子。恶行和疯狂的可怕抵抗使他已经筋疲力尽,但他仍然拥有无法安宁的思想活力,特别是受着狂热的生命力的煎熬。他借着吕西安的漂亮身躯又活了起来,吕西安的灵魂也就变成了他的灵魂。在社会生活中,他让这个诗人代表自己,他赋予吕西安自己的坚定态度和铁的意志。对他来说,吕西安胜过儿子,胜过心爱的女子,胜过家庭,胜过自己的生命。他要复仇就要靠吕西安。具有坚强性格的人对一种感情比对生命看得更重,他通过牢不可破的关系把自己与吕西安拴在一起。当诗人绝望得向自杀迈步的时刻,他买得了吕西安这条命。他向吕西安提出签订一项魔鬼协定,这类协定只能在小说里才能看到,但它确实可怕地存在着,并常常在刑事法庭上以著名的司法悲剧案例得到印证。他向吕西安提供了巴黎生活的一切快乐。向吕西安证明他还能为自己创造美好的未来。他把这些都当作自己的事。对这个奇怪的人来说,只要事关他副手本人,任何牺牲,他都在所不惜。他虽然那样强硬,但在满足他所创造的那个人的各种怪念头方面,他又是非常软弱,最后终于向他吐露了自己的秘密。所以,除了纯粹精神上的共谋外,这也许是他们之间的又一层联系。自从“电鳐”被劫持那天起,吕西安就知道了他的幸福是建立在何等可怕的基础上。这位西班牙教士的道袍曾经掩盖过雅克·柯兰。他是苦役犯监狱中的一个名人,十年前住在伏盖公寓,化名伏脱冷。那时拉斯蒂涅克和比昂雄在这座公寓中寄宿。雅克·柯兰,外号叫“鬼上当”,他被重新关进罗什福尔监狱后,几乎立刻就逃了出来。他学习了著名的德·圣赫勒拿伯爵的榜样,但是对古瓦涅尔大胆举动中的一切恶劣成分都予以改变◎,冒名顶替一个正直的人,又继续过苦役犯的生活。这个方程式中的两项相互抵触太大,不会不导致悲惨的结局,特别是在巴黎。因为犯人如定居在一个家庭里,这种冒名顶替的危险就会大大增加。为了躲避一切追踪,难道不应该置身于超越生活的一般利害得失的地方吗?一个与社交界打交道的人,要冒一些风险;而不与社交界接触的人,就很少有这种风险。因此,教士的长袍便是最可靠的伪装,如果还能加上生活规规矩矩,离群索居,避免活动的话。  ◎皮埃尔·古瓦涅尔(一七七九—一八三一),一八○○年被判处十四年苦役,一八O五年越狱,经西班牙回法国,自称德·圣赫勒拿伯爵,重新获得军衔。由于他狂热保王,波旁王朝复辟时受到庇护。一八一八年他再度被捕入狱,一八三一年死于狱中。“那么,我得当教士。”这个被剥夺公民权的人心里想。他一定要披上某种社会外衣重新生活并去满足一些与他一样离奇的激情。这个精力充沛的人到了西班牙。一八一二年宪法导致了西班牙内战。这场战火给他提供了机会,他在一次伏击战中秘密杀死了真正的卡洛斯·埃雷拉。这位教士本是一位大庄园主的私生子,早被父亲遗弃,也不知道谁是自己的生母。一位主教把他推荐给国王费迪南七世,国王委派他到法国执行一项政治使命。主教是唯一关心卡洛斯·埃雷拉的人。就在这个教会的失足的孩子从加的斯到马德里,又从马德里到法国奔波过程中,主教死了。雅克·柯兰遇到这个向往已久的人物,又符合自己希望的条件,感到喜出望外。他便在自己背上弄上一些伤痕,以抹掉那两个致命的字母◎,并用一些化学试剂改变了自己的容貌,在把那位教士焚尸灭迹之前,他站在这具尸体前这样改头换面,使自己与他所冒名顶替的人有几分相像之处。一个阿拉伯故事里讲到,伊斯兰苦行憎年纪老了,他一念魔语,便获得了进入年轻躯体的能力。这个讲西班牙语的苦役犯,为了达到跟阿拉伯故事里讲的同样奇妙的变化,便学习拉丁文。一个安达卢西亚◎教士应该学会多少拉丁文,他都如数学会。  ◎这两个字母为T.F,是法文苦役的缩写字母。当时每个苦役犯背上都烙有这两个字母。◎安达卢西亚:西班牙南部地区名。柯兰是三大监狱◎的银行家。他为人诚实,尽人皆知。犯人都把钱存在他的银行里。这种诚实也是逼出来的:在这样的合伙关系中,稍有差错就会匕首相见。他再把主教送给卡洛斯·埃雷拉的钱放入他的基金中。巴塞罗那一个虔诚的女教徒曾因杀人而获得一笔财产,她向卡洛斯·埃雷拉教士作了仟悔,教士赦她无罪,并答应负责把这笔不义之财归还原主。他于是在离开西班牙之前便占有了这位女教徒的财物。雅克·柯兰成了教士,肩负一项秘密使命。这使命使他能在巴黎得到最有权势的人的推荐。他决心不做任何有损他赋予自己特征的事,任凭这新生活给他带来机遇。从安古莱姆至巴黎的大路上遇到吕西安时,他就是这种情形。  ◎这三大监狱是勃勒斯特、土伦和罗什福尔。在假教士看来,这个小伙子大概能成为攫取权力的最佳工具。他把这个青年从自杀的道路上救出来,对他说:“就像人们把自己交给魔鬼一样,你把自己交给上帝派来的人吧,这样你就有大好机会获得新的命运。你将会有梦一般美妙的生活,醒来时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你本来想寻找的那一死……”两人于是结成了联盟,如同一个人一样。这联盟建筑在上述有力论证的基础上。卡洛斯·埃雷拉又通过巧妙的共谋活动使这一联盟更加巩固。他具有腐蚀人的天才,他使吕西安陷入无法选择的凶险之中,而后又通过双方默契干坏事或下流勾当,把他从凶险中拉出来,而干了坏事或下流勾当后,还叫他在世人眼前始终保持纯洁、正直、高尚的形象。埃雷拉用这种办法毁掉了吕西安的正直和善良。吕西安在社会上光彩熠熠,这冒名顶替的人则愿意生活在这光彩的阴影下。“我是写戏的,你是戏剧本身。你要是不成功,人家会喝我的倒彩。”他向吕西安承认自己乔装教士而亵读宗教的那一天,对吕西安这样说。卡洛斯谨慎地一点一点地吐露自己的隐情,根据自己进展的势头和吕西安的需要,决定自己无耻的知心话儿应该说到什么程度。所以,“鬼上当”等到这个软弱的诗人过惯了巴黎的逸乐生活,走了鸿运,身心都浸沉在得到满足的虚荣心里的时候,才说出自己最后的秘密。过去,这个魔鬼曾经引诱过拉斯蒂涅克。就在拉斯蒂涅克进行抵抗的地方,吕西安陷了下去。他乖乖地受人家利用,被十分巧妙地拉下水,尤其是取得了优越的社会地位感到十分幸福就使他一败涂地。恶,它的富于诗意的外形叫魔鬼,它向这个一半是女人的男子使用最迷人的诱惑。开始时向他索要很少,而给予甚多。卡洛斯重要的手段,就是塔尔丢夫向艾尔米尔◎许诺的那永远的秘密;就像赛义德向穆罕默德所做的那样,不断表明自己的绝对忠诚。这种做法终于使雅克·柯兰完成了征服吕西安的这桩丑恶大业。  ◎塔尔丢夫和艾尔米尔都是莫里哀戏剧《伪君子》中的人物。现在,艾丝苔和吕西安已经把存放在诚实的监狱银行家手里的所有金钱挥霍殆尽。银行家面临交出帐目以供审查的可怕风险。不仅如此,花花公子、冒名顶替的人和妓女还欠了债。因此,在吕西安将要发迹的时刻,这三个人中哪个人脚下绊上一粒小石子,都可能使如此大胆地建立起来的难以置信的幸运大厦倒塌。在歌剧院的舞会上,拉斯蒂涅克认出了伏盖公寓的伏脱冷,但是他清楚地知道,如果不小心把这事泄露出去,他就没有命了。所以,纽沁根夫人的情人与吕西安交换眼色中,在友谊的伪装下,各自都隐藏着恐惧。在危险时刻,拉斯蒂涅克显然会兴高采烈地提供马车,把“鬼上当”送上断头台。大家现在大概都能猜到,卡洛斯得知德·纽沁根男爵的爱情,并一下子想到像他这样强硬的人能从可怜的艾丝苔身上得到的好处,他的阴暗的心里怀着何等的喜悦!“去吧,”他对吕西安说,“魔鬼保护他的指导神甫。”“你这是在火药桶上吸烟。”“Incedo Per ignes!”◎卡洛斯微笑着回答,“我干的就是这一行。”  ◎拉丁文:我在烈火中行走。这是从贺拉斯《颂歌》中的“你在烈火中行走”这一句改变而来的。格朗利厄家族于上世纪中叶分为两支:首先是公爵家族,它已经注定要绝后,因为当今公爵只有一群女儿;另外就是那些德·格朗利厄子爵,他们将要继承长房的爵位和家徽。公爵这一支的纹章呈直纹的红色……加上横带饰中的金色斧锁,再加上著名的CAVEO NONTIMEO◎作为铭文,它反映了这个家族的全部历史。  ◎拉丁文:我小心提防,但并不害怕。子爵那一支的盾形纹章分为四等分……呈直纹的红色,金色横带饰有雉堞形图案,铬文是:“伟大的事业,高贵的地位”。当今的子爵夫人自一八一三年以来守寡,膝下有一儿一女。她流亡国外回来时几乎完全破产,靠着一个诉讼代理人德·但尔维尔的忠诚帮助,重又积聚了相当可观的财产。德·格朗利厄公爵夫妇于一八○四年回国后,颇得皇帝青睐。拿破仑在宫中接见他们,将收归国有的财产中属于格朗利厄家族的部分全部归还给他们,使他们约有每年四万利弗尔◎的固定收入。在任凭拿破仑收买的圣日耳曼区大贵族中,只有格朗利厄公爵夫妇(公爵夫人是与布拉同斯家族联姻的阿朱达长房姑娘)没有背弃皇帝,也没有忘恩负义。当圣日耳曼区以此对格朗利厄家横加指责时,路易十八倒注意到了这种忠诚。不过,也许在这一问题上,路易十八也只想戏弄一下御弟而已。年轻的德·格朗利厄子爵与公爵的小女儿,年方九岁的玛丽一阿德娜伊丝的婚事,人们认为没有可能。公爵的倒数第二个女儿萨碧娜七月革命后嫁给了杜·盖尼克男爵。三女儿若赛菲娜在德·阿朱达一潘托侯爵第一个妻子德·罗什菲德小姐(又称罗什居德)死后,成了德·阿朱达一潘托夫人。大女儿于一八二二年当了修女。二女儿克洛蒂尔德一弗雷德里克小姐现在已经二十七岁,深深地爱上了吕西安·德·鲁邦普雷。  ◎利弗尔:法国古代记帐货币(相当于一古斤银的价格)。德·格自利厄公爵公馆是圣多明尼克街上最漂亮的公馆之一。这座公馆对吕西安的心里是否产生多种诱惑力,那就不用问了。每当公馆的巨大正门在合页上开始转动,让他的有篷双轮马车进入时,他总感受到如米拉波◎说的那种虚荣心的满足。”虽然我父亲是乌莫镇上一个普通的药剂师,可我还是走进了这里……”这就是他的想法。因此,为了保障登上几级台阶的权利,为了听到仆人在路易十四式的大客厅中禀报“德·鲁邦普雷先生到!”的声音,不但可以跟一个冒名顶替的人结盟,还可能犯其他许多罪行。那个客厅是路易十四时代模仿凡尔赛客厅式样修建的,这里聚集着巴黎的精英,当时被称为“小城堡”的出类拔萃的群体。  ◎米拉波(一七四九—一七九一),法国演说家和政治家。那位葡萄牙贵妇人是最不喜欢走出自己家门的女子,大部分时间内,她的周围聚集着肖利厄,纳瓦兰、勒农古尔各个邻居家的人。标致的德·马居梅男爵夫人(肖利厄家的姑娘),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德·埃斯帕尔夫人,德·冈夫人,与原籍布列塔尼的格朗利厄家族有亲戚关系的德·图什小姐,她们去参加舞会或从歌剧院回来时,常常来这里作客。德·格朗利厄子爵,德·雷托雷公爵,有朝一日将成为德·勒农古尔一肖利厄公爵的德·肖利厄侯爵,他的夫人,也就是德·勒农古尔公爵的外孙女玛德莱娜·德·莫尔索,德·阿朱达一潘托侯爵,德·布拉蒙一肖弗利亲王,德·博塞昂侯爵,德·帕米埃主教代理官,旺德奈斯兄弟,德·卡迪尼昂老亲王和他的儿子德·莫弗里涅斯公爵,这些人都是这间富丽堂皇的客厅的常客。这里洋溢着宫廷气氛。人们的举止、谈吐、情趣与主人的高贵身分十分协调,主人的高等贵族仪态终于使人们忘记了自己曾经当过拿破仑的奴仆。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的母亲,德·于克赛尔老公爵夫人是这个客厅的权威人物。在那里,德·赛里奇夫人虽然是隆克罗尔家的姑娘,却一直未能被接待。德·莫弗里涅斯夫人曾经狂热地爱过吕西安两年,她设法使自己母亲对吕西安怀有好感,便把吕西安带到这个客厅里来。依靠法国指导神甫会的影响和巴黎大主教的帮助,这位富有魅力的诗人在那里站住了脚跟。不过,他是在国王敕令把德·鲁邦普雷家族的姓氏和家徽归还给他后才被接纳的。德·雷托雷公爵,德·埃斯帕尔骑士,还有其他一些人,对吕西安心怀嫉妒,每隔一段时间便向德·格朗利厄公爵讲述吕西安以往经历中的轶事,使他讨厌吕西安。但是,已经与教会头面人物混在一起的虔诚的公爵夫人和克洛蒂尔德·德·格朗利厄则给他撑腰。吕西安认为这些人的敌意,是由于他跟德·埃斯帕尔夫人的姑姑、从前的德·巴尔日东夫人、现在的夏特莱伯爵夫人有过一段风情的缘故。另外,吕西安感到自己必须受到这么一个有权有势的家庭的接纳,而且他那个教唆者也鼓励他去勾引克洛蒂尔德,他于是产生了暴发户的那种勇气:每星期七天中有五天到这里来,对别人投来的嫉意,他显出优雅的风度忍气吞声。他忍受着那些放肆无礼的目光,巧妙地回答别人的嘲笑。他这种孜孜不倦的精神,以及他的迷人的举止,和蔼可亲的态度,最后终于打消了别人的疑虑,减少了障碍。他一直与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打得火热,卡洛斯·埃雷拉还保存着他俩热恋时期写的那些情书。吕西安是德·赛里奇夫人的偶像,德·图什小姐家对他也很有好感,他为能被这三家接纳而感到高兴。他从西班牙人那里学会了处理关系时要留有最大的余地。“不可能同时与好几家都忠贞不二,”他的亲密的谋士对他说,“到处都去,会到处都找不到巨大利益。大人物只保护那些与他们的家具同样美好,那些他们天天见到的人,并懂得应变成他们某一件必要的用品如天天就坐的沙发那样。”吕西安已经习惯于把格朗利厄家的客厅当作自己的战场,他把他的机智、俏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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