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际花盛衰记 作者:巴尔扎克-------- ********************** 译序初版序言 第一部 风尘女一往情深 >>>>第一章>>>>第二章>>>>第三章 第二部 “猞猁翁”千金求爱 >>>>第一章>>>>第二章>>>>第三章 第三部 盘陀路通向何方 >>>>第一章>>>>第二章 第四部 伏脱冷原形毕露 >>>>第一章>>>>第二章>>>>第三章 -------- 交际花盛衰记译序--------奥诺雷·德·巴尔扎克是十九世纪法国批判现实主义代表作家,在世界文学史上占有崇高的地位。巴尔扎克出生在图尔城的一个资产阶级家庭。小学和中学时代一直过寄宿生活,未能享受家庭的温暖。一八一四年全家迁居巴黎。一八一六至一八一九年巴尔扎克攻读法律,并先后在诉讼代理人和公证人事务所当见习生,接触到形形色色的案件和社会的丑恶内幕。与此同时,他去巴黎大学文科听课,获文学士称号。从一八一九年起,巴尔扎克开始从事文学创作,在这一领域进行了十年探索。在这期间,巴尔扎克写过悲剧和神怪小说,成就不大。为了摆脱经济桔据,他曾投身商业,开办过印刷厂,出版过古典著作,最后负债累累,以赔本告终。随后他又重新转向文学事业,于一八二九年发表《人间喜剧》的第一部作品《舒昂党人》,初步奠定了作者在文学界的地位。巴尔扎克通过这一阶段的经历,以及对哲学、经济学、历史、自然科学、神学等的广泛研究,思想发生了深刻变化。他坚持正统的保王观念,对贵族的衰落充满同情,但反对日益得势的金融资产阶级;他同情下层人民的困苦生活,但坚决维护私有制度。总的来说,在思想上巴尔扎克代表中小资产阶级。与此同时,他的创作艺术日趋成熟,走上了批判现实主义道路,把注意力投向当代社会风俗,写出了被称作“社会百科全书”的《人间喜剧》。一八二九到一八四八年是巴尔扎克创作《人间喜剧》的时期,也是他文学事业的鼎盛时期。他工作极其勤奋,每日伏案一般都在十小时以上,有时夜以继日,废寝忘食。他以惊人的智慧和毅力在不到二十年的时间内,创作小说九十一部,平均每年产生作品四、五部之多。《人间喜剧》是一座巍峨的文学里程碑,再现了一七八九到一八四八年间法国错综复杂的政治社会生活,写出了舒昂党人的活动,资产阶级革命的疾风暴雨,拿破仑帝国的盛况,复辟时代贵族的愚钝和顽固,金融资本势力的崛起,资产阶级的上台,七月革命对社会各阶级的强烈震动。全部作品分为三大部分;《风俗研究》、《哲理研究》和《分析研究》。《风俗研究》的内容最为丰富,是《人间喜剧》的主体部分,它又分为私人生活、外省生活、巴黎生活、政治生活、军旅生活和乡村生活六个场景。《交际花盛衰记》是《巴黎生活场景》中的一个长篇,是作者在《人间喜剧》中写作时间最长的一部,一八三五年动笔,三年后发表第一个片断,一八四七年全书完稿,前后历时十二年。这部小说是《高老头》和《幻灭》的续篇,是巴尔扎克后期创作中的一部重要作品。《交际花盛衰记》叙述风尘女艾丝苔与青年诗人吕西安秘密相爱,在一次假面舞会上,她被人认出,便想以自杀掩盖自己的身世。扮成西班牙教士的越狱苦役犯伏脱冷救了她,将她控制在自己手中。伏脱冷也因救过吕西安的命而成为吕西安的主宰,并企图通过他向统治者报仇。为了有足够的钱扶持吕西安进入统治阶层,他逼迫艾丝苔重操旧业,充当金融家纽沁根的情妇。艾丝苔含恨自杀。吕西安和伏脱冷受牵连而被捕入狱。不久,吕西安也在狱中自尽,伏脱冷在精神上受到巨大打击。他在狱中与当权人物作了一番激烈搏斗后,终于归顺官府,当了巴黎警察局保安处处长。艾丝苔美丽单纯,原是风月场中名媛,遇上吕西安后,“爱情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她对吕西安一往情深,渴望过幸福贞洁的生活。然而,烟花女的身世和地位使她与沉浮在上流社会的吕西安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社会天堑。吕西安是个花花公子,沉而于放荡和逸乐,他本性儒怯,却又怀着勃勃野心,向往在高层出人头地,于是他把自己出卖给了“魔鬼”伏脱冷,不仅害了艾丝苔,也使自己连同他的野心一起葬送在牢房之中。艾丝苔与吕西安的爱情只能藏藏匿匿,与世隔绝,一旦遇上冷酷无情的社会现实,必然带来悲剧性后果,正如艾丝苔悲叹的那样:“这个世界永远不会接受我们,”它“屈膝于金钱和名气,却不肯对幸福和美德让步!”他们的爱情,连同他们本人,仅仅是社会(包括上流社会和黑社会)统治势力相互斗争所需要的工具。“艾丝苔就像一只风筝,吕西安犹如伊卡洛斯,”◎爱情一旦破灭,他们就会从空中坠下,摔得粉碎。 ◎伊卡洛斯:希腊神话中代达罗斯的儿子。他和父亲一起被关在克里特的迷宫里,父子二人身上装着用羽毛和蜡制的双翼逃出克里特。他由于忘记父亲的嘱咐飞近太阳,蜡翼遇热融化,坠海而死。纽沁根是《纽沁根银行》的主角,在《交际花盛衰记》中只是个插曲性人物。他用巧妙毒辣的手段,杀人不见血地劫掠了千家万户的财产,成了法国首屈一指的金融寡头。与江洋大盗雅克·柯兰(伏脱冷)一样,纽沁根也是窃贼,“是埃居世界中合法的柯兰”。他贪淫好色,恬不知耻,妄图拿成百万法郎购买艾丝苔的心,为她建造“小小的宫殿”。艾丝苔最后以死相拒,表现了这位风尘女子的高洁,并给那些挥金如土,认定金钱万能的豪富们上了一课:金钱也有买不到的东西,包括“真正的爱情”。纽沁根虽是金钱世界叱咤风云的人物,但暗地里却被一名逃犯控制和愚弄,在艾丝苔面前成了一个小丑,未免令人感到滑稽。小说中最主要的人物是雅克·柯兰,也就是伏脱冷,化名卡洛斯·埃雷拉,绰号克上当。这篇小说共分四部,艾丝苔和吕西安分别在第二部和第三部结束前死去,只有伏脱冷活跃始终。他也是贯串《高老头》、《幻灭》与《交际花盛衰记》三部作品的关联性人物。伏脱冷是苦役监狱中的“高级盗贼”,犯人中的“将军”。他三次坐牢,三次越狱,后来逃到西班牙,在一次伏击战中秘密杀死真正的卡洛斯·埃雷拉,冒名顶替,乔装改扮,以神甫面目潜回法国。当吕西安绝望得向自杀迈步的时刻,他救了诗人一命,与他签订魔鬼协定,决定用吕西安作自己的替身,打入上流社会,以谋取未能到手的权益。伏脱冷具有腐蚀人的天才,他迫使吕西安陷入无法选择的险境,在双方默契干坏事或下流勾当后,还叫他在世人眼前始终保持纯洁高尚的形象。他将艾丝苔重新推入火坑,充当一个六十多岁阔佬的玩物。他与统治势力周旋抗争,迫使他们退避三舍,使王家密探、总检察长、预审法官、警察头目等等都显得苍白无力,笨拙可笑,使贵族重臣们的贪婪嗜欲、虚伪自私的嘴脸暴露无遗。伏脱冷是法国勃勒斯特、土伦和罗什福尔三大监狱的犯人的财钱总管,是他们的足智多谋、精明强干的“老板”。他还操纵一帮得力干将,为他奔走效劳,内外策应,这是他赖以生存并能向社会抗衡的坚实土壤,也是他最后得以挤入统治阶层的一项资本。这个卑鄙而堂皇,作恶多端而本领高强,默默无闻而又赫赫有名的人物不甘心生活在社会之外。他与官府作对,但并不是替天行道;他劫掠富人财物,但并不是扶弱济贫;他深谙这个世界的非正义,但却并不代表正义。他只是用自己的恶去声讨社会的恶,目的是谋取自己的一份利益。巴尔扎克没有把伏脱冷写成正面人物,但却赋予他一种无畏、侠义和叛逆的美,认为在他身上集中了生命、力量、智慧、钢铁般的意志和苦役犯的激情。他虽然有罪,但却没有王权的虚伪和假仁假义,“他对被视作自己朋友的人表现出狗一样的眷恋,从这一点看,这个人难道不具有魔鬼般的美吗?从众多方面说,他是该受谴责的,是卑鄙无耻和令人可惜的,但是这种对自己偶像的绝对忠诚使他变得确实引人注目。”伏脱冷是人间的撒旦,他的存在既邪恶又合乎情理,正如莫洛亚◎所说:“博物学家研究物种关系后,发现在一定的气候条件下,动物与植物趋于平衡。这种平衡既非道德,亦非不道德,客观就是这么存在着。人类社会也一样,靠一定数量的首脑、职员、医生、农民、食客、花花公子、高利贷者、犯人、律师、贵妇、老板娘、女佣人的存在,才能正常运转。社会形态变了,世间的人们依然如故。”伏脱冷这类人还会继续存在下去。 ◎莫洛亚(一八八五—一九六七),法国小说家和历史学家。十九世纪上半叶是法国资本主义同封建主义继续斗争,并最终取得胜利的时期。《交际花盛衰记》的故事发生在一八二四至一八三0年间查理十世治下的复辟时代。作者严厉抨击金融资产阶级,把“银行界的路易十四”纽沁根骂成“猞猁”,指出百万富翁的钱是由法兰西银行代为保管的,“在我们这里,邪恶来自政治法律,宪章规定了金钱统治,发财便成了这个不信神的时代的最高信条。高层社会尽管有眼花镣乱的金银财宝,又有一堆貌似漂亮的词藻,它的腐败远比低层社会下流的、基本上是个人的腐败更为丑恶”。虽然巴尔扎克在政治上是正统派,“他的全部同情都在注定要灭亡的那个阶级方面,但是,尽管如此,当他让他所深切同情的那些贵族男女行动的时候,他的嘲笑是空前尖锐的,他的讽刺是空前辛辣的。”◎《交际花盛衰记》对没落贵族阶级的狂妄懦怯、询私枉法所进行的嘲笑和讽刺也是极其尖锐辛辣的。曾是吕西安情妇的赛里奇伯爵夫人得悉吕西安入狱,丧魂落魄,丑态百出,她的丈夫也无可奈何,为了救吕西安,这位贵妇大闹司法大厦,随意焚毁审讯记录,而法官却束手无策,只能以开玩笑来自我解嘲。尤其是那场“司法与王权结合在一起向苦役犯和他的诡计进行的较量”更暴露了那群受国王完信的大人物的阴暗心灵。为了从伏脱冷手中追回几封贵妇的情书,以掩盖三个大家族的丑行,维护他们的名誉,竟不惜践踏法律,最后与一个杀人犯做交易,让他当上保安警察头子,因为“办大事前夕,国王不希望看到贵族院和大家族受到公开指摘,受到砧污”,所以这个案件已经不是一件普通刑事案件,而成了一件“国家大事”,关系到巩固查理十世的极权统治。所谓“办大事”,是指国王为稳定局势而颁布某些法令,然而这一举动恰恰触发了一八三○年的革命。 ◎恩格斯,一八八八年四月初致玛·哈克奈斯的信。《交际花盛衰记》真实而深刻地再现了法国复辟时代后期的社会面貌与本质,它与《人间喜剧》的其他篇章一起构成一部法国当代风俗史,正如恩格斯指出的,巴尔扎克“在《人间喜剧》里给我们提供了一部法国‘社会’,特别是巴黎‘上流社会’的卓越的现实主义历史。”◎恩格斯的论述准确地概括了巴尔扎克作品的思想内容和它的不朽价值。 ◎恩格斯:一八八八年四月致玛·哈克奈斯的信。与《人间喜剧》的其他篇章一样,《交际花盛衰记》的创作从客观现实出发,根植于社会生活之中,通过深刻细致的观察和典型形象的塑造,给人以强烈的真实感。作品中的主要人物都有他们的“模特儿”。例如,吕西安的形象据说来自巴尔扎克所认识的三个年轻人杜朗东、索特莱和勒萨日;对艾丝苔的刻划可能依据生活在上流社会边缘的女郎贝利西埃和德鲁埃,以及几个东方女性;纽沁根的形象普遍认为来源于银行家德·罗契尔德男爵。苦役犯出身的保安警察首脑维多克◎便是伏脱冷的原型。巴尔扎克不仅认真阅读过他的四卷回忆录,而且亲自会见过他,请他吃饭,从中了解罪犯、监狱和司法部门的情况。 ◎弗朗索瓦·欧仁·维多克(一七七五—一八五七)法国警察。早年因伪造文书被判处八年苦役监禁,后越狱潜逃。一八○九年成为保安警察队长。一八二七年辞职经营纸厂,后因盗窃罪再度入狱。一八二八年出版了《维多克回忆录》。巴尔扎克于一八三四年九月会见过他。巴尔扎克从一八一四年起到一八五0年逝世,除了几次短暂的旅行,始终没有离开巴黎,与巴黎结下了不解之缘。他观察巴黎,研究巴黎,直到最小的细节。他的足迹遍布大街小巷,身上总是带着地图和笔记本,随时记录有关情况。他参观考察,访问交谈,有时甚至询问过路行人,收集了大量第一手材料。他的箴言是:“观察一切,牢记一切。”有关他的考察研究的传闻不计其数。为了描写历史事件,他拜访在王政时代生活过的人,如德·维里埃先生和德·贝尔尼夫人的母亲,前者曾是宫廷神甫,后者当过玛丽·安东奈特王后的贴身侍女。为了在小说中阐述某种音乐理论,尽管他本人熟谙音乐,但还是请一位德国音乐家反复演奏罗西尼的《摩西》,倾听详细解释。他因此得以在小说中对这部歌剧作出精辟的分析。为了检验小说中描写的街道、建筑、古迹、遗址等的准确性,他邀请众多学者和考古学家提意见,进行评述。为了描写犯人、警察、法院和监狱生活,他于一八四八年十二月在他的老同学、代理检察长格朗达兹陪同下参观了司法大厦的附属监狱,并向议会秘书长以及塞纳省法院法官和预审法官等十余名司法人员了解情况。巴尔扎克小说中出现的地区、街道、广场、建筑等大多采用真名,他认为假想的名称哪怕是用最美丽的想象创造的,其艺术效果也往往不如真实名称。在描述一些特殊的和各行各业的人物时,也尽量运用他们的语言和行话,加《交际花盛衰记》中纽沁根的德国腔和约翰森的英国腔,以及囚犯们的行话和黑话,都十分典型。当然,艺术的任务不是摹写自然,而是再现自然。艺术的真实要比生活的真实更集中、凝练、强烈,从而更能打动人心。但是艺术的真实源于生活的真实,作家对它是无法凭空臆造的。巴尔扎克写到伏脱冷命运转折时的一段话虽然出于情节需要,但却具有深刻的哲理:“风俗史家永远不应该抛弃的一个责任,就是不能用表面上富有戏剧色彩的安排来损害真实,特别是当真实已经变得富有传奇意味的时候。社会的本态中包含着许多偶然,许多错综复杂和难以预料的情形,特别在巴黎更是如此,编造者的想象力无论如何是跟不上的。真实是大胆的,它能达到艺术无法表现的境界,令人难以置信,甚至不大合乎情理,除非作家对它加工删改,使之淡化。”不难看出,巴尔扎克剖析生活之所以如此深刻细致,是由于他以极大的努力去接触生活,深入生活,撷取生活真实,通过艺术再现,达到感人的效果,这是他的作品具有经久不衰的魅力的主要原因,正如作者在本书初版前言中所正确指出的:作品必须真实,才能获得长久的生命。这也是作者整个创作实践中所遵循的一条重要艺术准则。巴尔扎克作品的另一个艺术特色是具体而精细的环境描写,如对司法大厦、附属监狱、运送犯人的“生菜篮子”,以及人物的外形、衣着等等描写都费了大量笔墨。在作者看来,这些描写与故事情节的展开和人物性格的演变都有密切关系,例如伏脱冷置身于那种阴森严酷的环境里,仍能自如地耍弄“鹳鸟”(总检察长),方显出他的高强本领,也为后来的招安埋下了伏笔。所以作者认为,环境描写对他所追求的艺术效果是不可缺少的。虽然这种描写有时显得冗长繁琐,但在大多数情况下,由于叙述逼真,分析透彻,仍然能深深吸引住读者。巴尔扎克把艺术真实与塑造典型紧密结合起来,把塑造典型作为再现社会的主要手段。《交际花盛衰记》是《人间喜剧》中人物出现最多的一部小说,不算无名无姓者,就有二百七十三人。这一大批贵族、野心家、教士、银行家、纨绔子弟、妓女、犯人、警探、法官、律师、狱吏、商贩、侍女构成了这个色彩斑斓、瞬息万变的社会。这些人物除了各自都有鲜明的性格特征外,作者还常常赋予他们高昂的激情,并以这种激情的变化作为推进情节的枢纽。例如艾丝苔为摆脱妓女生涯向往“再生”而与教士的那场谈话;艾丝苔与吕西安的爱情纠葛;伏脱冷因吕西安自杀而悲痛欲绝,感情受到沉重打击,终于被“沤烂”而投降当局等等。人物感情的剧烈变化使小说情节跌宕起伏,引人入胜,它与戏剧效果的运用相辅相成;西班牙神甫在艾丝苔首次自杀时突然出现,纽沁根与艾丝苔的邂逅,吕西安在格朗利厄公爵门前的遭遇,伏脱冷在放风院子与同伙相遇等等,仿若都是一幕幕变幻无常的舞台剧,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特别是伏脱冷那场骇人的亮相更是如此:这名如此强悍的绿林大盗在千方百计长期隐藏后,突然向总检察长宣布自己就是官方缉捕多年的逃犯雅克·柯兰,这一自首举动造成爆炸性效果,令人惊心动魄,久久不能释怀。巴尔扎克在《人间喜剧》前言中写道:“法国社会将成为历史家,我不过是他的秘书。开列恶癖与德行的清单,搜集激情的主要事实,描绘各种性格,选择社会上主要事件,结合若干相同的性格特点而组成典型,在这样的时候,我也许能写出一部史学家们忘记写的历史,即风俗史。”这段话阐明了《人间喜剧》的现实主义创作方法。 倪维中 1995年7月 交际花盛衰记初版序言◎--------一八四五年 ◎此序言只涉及《交际花盛衰记》的第一部和第二部。当时这部小说发表时只包括这两部分内容。我们的风土人情越来越变得平淡无奇,失去特色。十年前,本书作者曾写文章指出,我们的风情只剩下了一些淡淡的色调,而如今,连这些淡淡的色调也正在褪去。因此,根据《阿尔基安的路易松》和《蒙雷里的穷人》的作者◎十分机智的观察,只有在盗贼、妓女和苦役犯中还保留着明丽的风情和喜剧色彩,只有在与社会隔绝的人身上才能找到毅力。当今文学缺乏对比,没有差别就不可能有对比,而差别却在日益消失。今天,马车逐渐处在低于步行者的位置,步兵不久便会将坐在低矮小马车里的富人溅上一身污泥。黑色服装赢得了胜利。服饰和马车所反映的,同样推动着人们的思想,存在于人们的风情和习俗之中。一位大臣完全可以坐一匹马拉的简陋马车去觐见国王。杜伊勒里王宫的院内,我们还见到过出租马车。大臣、将军、法兰西研究院院士的绣花服装,也就是说这种礼服,穿出来已经叫人感到羞耻,仿佛成了奇装异服。我们有非常充分的理由反对我们的时代,但是,由于我们抨击的弊端是可怕的虚伪,我们自然成了不道德的人。 ◎作者名叫夏尔·拉布。上述两部小说分别发表于一八四○年和一八四一年。本书如实描写麇集在巴黎的暗探、受男人供养的妓女,以及与社会争斗者的生活,在卷首说这么几句话,我们认为是很有必要的。描写“巴黎生活场景”而略去这些如此奇特的形象,这简直是儒怯的行为,我们是不会这样做的。何况,至今还没有人敢于涉及这些富有深刻喜剧色彩的生活内容。审查部门不再希望将这些东西搬上舞台,然而杜卡莱◎和财源夫人◎这样的人,各个时代都是存在的。 ◎杜卡莱为法国作家勒萨日(一六六八—一七四七)喜剧中不道德的金融家。◎财源夫人是法国作家勒尼亚尔(一六五五—一七○九)的喜剧《赌徒》中的女脂粉商人。作为对“巴黎生活场景”的补充,作者还将写出《司法大厦》、《戏剧界》和《学者界》◎。《政治界》则是属于“政治生活场景”系列。 ◎可能就是作者以后写的《大厦景象》、《如此戏剧》和《学者之间》。这些工作完成后,就没有什么疏漏了,因为作者还在准备一部与此相对应的作品,这部作品中可以看到道德、宗教和善行对大都市中的腐败堕落所起的作用。这部书篇幅很长,难度极大,作者写了将近三年,尚未完稿。《一个圣人的恶行》、《德·拉尚特里男爵夫人》便是其中的两个片段◎。这部作品突出美德,每个人都能从中举出各种可怕的罪行,巴黎文明便是建立在这些罪行上。 ◎这部作品即为《现代史的背面》。作者以《十三人故事》为开篇,描绘“巴黎生活场景”时,就打算以同一思想结束这部著作。这思想就是,人们结合在一起,以利于救助,而另一种思想是,人们集结到一起是为了享乐。按照达朗贝尔◎提出的那种见解,那种教条的方式,是不大可能深入到社会机体中去的。一定要在一名罪犯带领下到监狱里去,到司法部门的内部去,就像这部书中的银行家把我们带到那些漂亮轻佻的年轻女郎非同寻常的生活漩涡中去一样。 ◎达朗贝尔(一七一七—一七八三),法国哲学家、作家。这部小说由从私人生活中撷取的极为真实的、可以说具有历史性的细节组成,在权力的门槛上和在预审法官的办公室内结束。因此,它应该有一部续篇。司法界及其各种人物在巴黎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所以应该对他们进行认真研究,描绘,使之再现。这样,十九世纪巴黎巨幅景象的绘制不久即将完成,我们企盼着这一结果。这幅景象中,任何特点都不会被忽略。在这里,科朗坦、佩拉德和贡当松代表三个方面的暗探,而伏脱冷一人则代表全部的堕落和犯罪。不少人曾打算指责作者创造了伏脱冷这个形象。一个社会里有五万名苦役犯,他们的存在时刻具有威胁性,迟早会引起立法部门注意,在一部试图为这一社会留影的著作中出现一个这类犯人,终究不能算多(《十三人故事》中的菲拉居斯只是个偶然情况)。近十年来,几支受到假慈善鼓动的笔把苦役犯写成值得关心和原谅的人,写成社会的受害者。但在我们看来,这种写法是危险和反政治的。应该表现这些人,表现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是一些永远“置身于法律之外”的人。这正是“伏脱冷”这场戏很不为人理解的含意。戏里的这个人物断定自己不可能回到社会中去,从中体现出警方与一名不断受追捕的盗贼间的戏剧性搏斗。人们日后会看到本书作者怎样精心地把高等妓女,罪犯,他们周围的人,这些如此奇特的形象搬上舞台,怎样耐。心地去寻觅喜剧色彩,怀着对真实的何等挚爱找到了这些不同个性的美好方面,通过什么纽带将这些人物与人心的总体研究联系起来,当人们看表这一切时,也许会对作者说一句公道话。德·纽沁根男爵肯定就是现代的热隆特,那个穿着现代服装以现代方式受到嘲笑、欺骗、打击、诽谤,而依然高高兴兴的莫里哀笔下的老头子。本书也就显现了巴黎百态中的一态,在《人间喜剧》中,它位于《卡迪尼昂王妃》、《克洛迪娜的怪念头》◎和《纽沁根银行》之后。人们也许会在卡迪尼昂王妃典雅冷漠的堕落环境里和在大银行家冷酷可怖的境况中见到气质高尚的艾丝苔。作者归根结蒂是在对社会各方面进行分析和批判,除非不了解作者这项工作的目的和方法,否则,没有一个读者会拒绝承认他从实质上提出问题,并从各个方面对它们进行研究的勇气。作者认为,这正是一部作品的哲理之所在。至于它在道德教益和观念上的最终定评,不久就会了然的。 ◎即后来的《浪荡王孙》。如果作者今天写作是为了明天,那么,他打的算盘恐怕是最拙劣的,对他来说,成功比失败还要糟糕,因为,如果他想马上取得丰硕成果,他只须像某些作家干的那样,屈从和迎合时尚就行了。他比评论他作品的评论家们更清楚,什么条件下一部作品能在法国获得长久的生命,那就是作品必须真实,具有理性和与永恒的社会准则相谐调的哲理。当然,这些条件不可能包含在每个细节里,但必须存在于作品的整体之中。那些浅薄的人一直会有权诽谤别人。对于这尊现代神--“大多数”,这个泥足巨人,应该给他一点什么东西,这尊神的头脑十分僵硬,它不是金子,而是合金铸成的。 献 给 阿尔丰斯·赛拉菲诺·迪·波西亚 亲王殿下◎ ◎阿尔丰斯·赛拉菲诺·迪·波西亚亲王(一八○—一八七三),一八三三年巴尔扎克曾在米兰这位亲王家作客。这部作品主要描写巴黎,是近日在您府上构思而成的。请允许我将您的名字列于卷首。这是在您的花园里成长,受怀念之情浇灌的一束文学之花。当我漫步在bo schetti◎中,那里的榆树林促使我回忆起香榭丽舍大街,这怀念之情牵动我的乡愁时,是您减轻了我的忧思。因此,将这束花献给您,不是很合乎情理吗?我面对着Duomo◎,却向往着巴黎;走在波塔朗扎那样洁净幽美的石板路上,却憧憬着满是污泥的故乡的街道,这真是罪过!向您敬献这本书,也许能补赎这样的罪过。今后,当我要发表某些著作,并能题赠给一些米兰女子◎时,我一定会在我们热爱的人们中,有幸找到你们古代意大利作家十分珍视的名字。在怀念我们热爱的人们时,请您不要忘记您的诚挚而亲爱的-- 德·巴尔扎克 一八三八年七月 ◎意大利文:树丛。◎意大利文:大教堂。◎米兰女子,可能指亲王的情妇博洛尼尼伯爵夫人和亲王的妹妹桑·赛弗里诺伯爵夫人,后来巴尔扎克曾将《夏娃的女儿》和《职员》分别题赠给她们。 交际花盛衰记第一章--------一八二四年,巴黎歌剧院举行最后一场舞会◎时,一位年轻人在走廊和观众休息室踱来踱去,走路的姿态显示出他在寻找一个因意外情况而留在家中无法脱身的女子。他那英姿勃勃的外表使好几个戴假面跳舞的人惊慕不已。他时而无精打采,时而急不可待,这种步态的奥秘只有那些上了年纪的女人和老于世故的闲汉才能知晓。在这个盛大的交际场合,人们很少彼此注意,各人都有自己热衷的事情,大家关心的就是消遣本身。那时髦青年只顾焦急地找人,其他一切都已置之度外,对自己在人群中引起哄动竟然没有察觉:某些戴假面的人戏谑似的赞美,另一些人发自内心的惊叹,尖酸刻薄的插科打诨,还有最温情脉脉的话语,这一切他全然没有听见,全然没有看见。尽管他的俊俏外表颇似那些前来歌剧院寻花问柳的非同一般的人物--这些人期待舞会上的艳遇,就像期待弗拉斯卡蒂◎时代轮盘赌上出现的好运气--但他却对这个晚会上的成功充满布尔乔亚式的自信。他该是组成歌剧院整个假面舞会的那种三人神秘剧中的主角,这些神秘剧只有扮演角色的人才会知道。因为,对于那些为了能向别人说一句“我见识过”而来的青年女子,对于外省人,对于缺乏阅历的年轻人和外国人来说,歌剧院该是令人厌倦的场所。对他们来说,这黑压压的人群,来来回回,上上下下,慢慢吞吞或急急匆匆,扭动着,转过来,又转过去,只能把他们比作在柴垛上爬动的蚂蚁。以上这些人对这些举动之不理解,不亚于不识帐本的下布列塔尼农民对交易所的不理解。在巴黎,除了极个别情况,男人并不化装。一个男人穿上多米诺外衣◎,显得滑稽可笑。民族特性从这上面获得充分显示。想掩饰自己幸运的人可以不露面去歌剧院参加舞会。完全被迫进去的人,一进去就立刻出来。最有趣的景象之一是门口发生的拥挤,从舞会一开始就是这样:如潮的人群向外涌,与进去的人扭作一团。化装的男人要么是妒火中烧的丈夫,来这里窥探妻子的行踪,要么是有钱的丈夫,他们不愿妻子窥探自己的行踪。两种情形都很可笑。 ◎当时歌剧院坐落在勒帕尔蒂埃街。舞会的传统可上溯至一七一五年。它与狂欢节同时,或提前半个月开始。舞会上,女子戴玄色半截面罩,穿黑色或玫瑰色、蓝色长裙,男子穿黑色礼服。社会各阶层都可参加,人数众多。常有人耍恶作剧。一八三六年以后才变成假面舞会。一八二四年歌剧院的最后一场舞会于二月二十八日举行。◎弗拉斯卡蒂赌场位于黎希留街,是当时巴黎最著名的赌场之一。◎化装舞会上穿的一种带风帽的长外衣。有一个引人注目◎的假面人,又矮又胖,活像一个酒桶在地上滚动。他这时候盯上了那个年轻人,而年轻人自己并不知晓。歌剧院每一个常客都知道,这个穿多米诺外衣的人,要么是企业管理人,或经纪人,或银行家,要么是公证人,或某个怀疑妻子不贞的有产者。实际上,在上流社会,谁都不会紧追叫人丢脸的证据不放。好几个假面人已经摘下面具,取笑这个奇形怪状的人物;另一些人斥责他,几个年轻人对他恣意挖苦。他的宽阔的身躯和他的举止仪态说明,他对这些无关紧要的表示全然嗤之以鼻。那个年轻人走到哪里,他也就跟到哪里,就像一头被追赶的野猪,毫不顾及耳边呼啸的子弹和身后狂吠的猎狗,一个劲儿向前冲去。虽然乍看上去,快乐和忧虑都披上了同样的外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