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您说什么?” “这样做是他的首创。把手放在收音机上,他就通过收音机广 播为人祈祷。他要拯救所有那些将手放在收音机上的人。” “是的,夫人。” “在此之前,牧师总要人们先将关于自己情况的材料送来,以 便他为他们祈祷,然而,由此滋生了许多麻烦事。人们对上帝的代 理人是期望很高的。 “牧师治愈了许多人的精神创伤,当然人们从收音机中对此有 所耳闻,这里我不想多说。事情的发展却很不妙,至少,我觉得是 这样。” 约翰?格雷迪继续吃着,女主人坐在一边看着他。 “后来有些人将死人也送来了。” “夫人,您说什么?” 无法控制,牧师对死人是束手无策的,只有主耶稣才有起死回生之 力。” “夫人,您说得对!” 0 骏马边境三部曲?第|部 “我再给你添点乳酪吧?” “谢谢!这乳酪的味道实在是好极了!” “你喜欢吃我做的乳酪,真叫我太高兴了! ”女主人又给他的玻 璃杯斟满了乳酪,又在一旁坐下了。 “牧师为教会的传教事业呕心沥血,人们可是一点儿也不知 道。你知道吗?他的声音响彻全世界!” “真的吗?” “我们甚至收到从中国寄来的信件。真难想象那些小个子保 守的中国人也都围坐在收音机旁聆听牧师吉米的布道。” “我认为他们听不懂他的布道。” “还有信件从法国,从西班牙,乃至从全世界各地飞来。牧师 的声音如同乐器演奏的音乐一样响彻全球。他的听众可以远在马 里的廷巴克图,也可能在南极,反正都是一样。他的声音传到那 里。你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听到牧师的声音。他的声音从空中传 来。随时随地都能听到。你只要打开收音机就行了。 “他们曾设法关闭这个电台,但电台远在墨西哥。为此布林克 利博士来到这里,帮助创办电台。你知道在火星上都能听到这个 电台的广播吗?” “不知道,夫人。” “真的是这样,当我最初想到那里的人们能听到主耶稣的教 诲,我激动得简直就要哭出来了3这些都是吉米?布莱文斯牧师的 贡献。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这时,忽然从住宅内传来牧师呼呼打鼾的声音。女主人微笑 了,说:“我可怜的心肝儿,有谁知道他这般疲惫不堪呢?” 约翰?格雷迪始终没有找到马的主人。临近二月底,他又向北 方飘泊。沿着柏油路的边缘,他拖着那几匹马在路边的排水沟中 行走着,路上大卡车驰过扬起的风把它们刮倒在栅栏上。等到三 月份的第一周,他已回到圣安吉洛镇。他骑马穿越前面十分熟悉 的原野。在夜幕刚刚降临之际,他赶到了罗林斯家牧场的栅栏近 旁。这是当年的第一个温暖无风的夜晚。 骏马边境三部曲.第部 I 得克萨斯西部平原上一片宁静安谧,天朗气清。约翰?格雷迪 骑到罗林斯家的畜舍旁下了马,径直朝他家的房子走去。这时罗 林斯的房间还亮着灯,约翰将两个手指放入齿间,打了一声唿哨。 罗林斯闻声走近窗口,探头向外面张望。随即便走出厨房,转 o 过房角向约翰?格雷迪走来 “伙计,是你吗?” “是我。” “你个浑小子,”他叫道,“你个浑小子! ” 罗林斯绕着圈子要在灯光下把他看个仔细,他望着他仿佛他 是一件稀罕物似的 c 我想你肯定愿意把你那匹老马要回来吧? ”约翰?格雷迪问 道 〇 “我简直都不敢相信。你把朱尼阿也带回来了?” “可不是,现在朱尼阿就在那边的畜舍里呢。” “好小子,真有种! ”罗林斯叫道,“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你不是孬种!” 他们一道骑马来到草原上,下了马松开马缰绳,让几匹马自由 徜徉,然后便席地而坐。约翰?格雷迪向罗林斯讲述了分手以后的 遭遇。他们静悄悄地坐在那里,头顶上夜空中悬挂着一轮死气沉 沉的月亮。一缕缕平淡而狭长的云朵在月亮前面飘浮而过,如同 魔影舰队一般。 你回家去看你妈妈了吗?”罗林斯问道。 没有。” 你知道你父亲已去世了吗?” 是的,我知道了。” 当时,你还在墨西哥,你妈妈曾想方设法让你得知这个消 息 是的。” 路易莎的母亲病得很厉害。 你说的是阿布艾拉?” 299 骏 边 境 疆 曲 “对! ” “他们现在日子过得怎样?” “我想他们过得还好!我在街上遇见过阿图罗。撒切尔?科尔 在学校给他找了一件差事,诸如打扫清洁卫生之类的工作。” “阿布艾拉还干得来吗?” “不知道,她可是风烛残年了。” 就是。 “你下一步打算该怎么办啊9” “出外闯吧!” “你还要去哪里呢?” “我自己也不知道。” “干吗不去得克萨斯油田?那边油井上可赚大钱呢!” “这个我知道。” “你现在可以住在我们家里。” “我想还是继续出外闯荡吧!” “我们的家乡还是块好地方c ” “我知道,不过它不再是我的家乡了。” 约翰?格雷迪站起身来转过头向北方望去,那里城市的万家灯 火照亮了沙漠的夜空。他走向前拿起马缰绳,跃身上马。他抓住 布莱文斯那匹马的笼头。 “抓住你的马,”他说道,“否则它又会跟着我走的。” 罗林斯走上前,将他那匹马拉紧后站在一旁。 “那你的家乡在哪儿?”罗林斯问道。 “我不知道。”约翰说,“我不知道它究竟在哪儿,我不知道那片 土地上究竟会发生什么事。” 罗林斯没有吭声。 “我的老朋友,再会了! ”约翰?格雷迪说道。 “好,再会了!” 罗林斯手牵着马站在那里。约翰?格雷迪掉转马头疾驰而去。 罗林斯索性蹲坐下来,以便尽可能久地目送他的伙伴离去,直到约 翰?格雷迪的身影在远方的地平线上渐渐消失为止c 这一天,在克尼科伯克镇正举行一场葬礼。冷风飕飕,天气透 着凉爽。这时,约翰?格雷迪策马来到大路远端一侧的牧场。他在 那儿坐了良久,向通往北方的路眺望着,只见那边天空已阴霾四 布,天色灰暗。过了一会儿,一支送葬的队伍出现了。一辆古老的 派克牌柩车,后面紧跟着各种类型的溅满尘土的小汽车和卡车。 这支队伍在一个小小的墨西哥公墓前的马路边停下,车里的人们 纷纷从车上跳到路上。那些身着褪色黑礼服的抬棺人站在柩车后 方,抬起阿布艾拉的棺材,穿过大门走进公墓。站在马路另一侧的 约翰?格雷迪这时摘下帽拿在手里。没有谁注意他。他们将棺材 抬进公墓,后面跟着一位教士和一个身着长袍,手摇丧钟的男童。 人们将阿布艾拉安葬之后,便开始为她祈祷,有的人眼中含泪,有 些人甚至失声恸哭起来。接着,送葬的人们逐渐离开公墓走上大 路,相互搀扶着,一面悲泣一面进了汽车。最后汽车一辆辆地沿着 狭窄的柏油路向来时的方向驶回去。 柩车已经驶走,还有一辆轻型运货汽车停在马路的另一端。 约翰?格雷迪戴上帽子,坐在马路边排水沟的斜坡上。不一会儿, 有两个肩上扛着铁铲的人,顺着小道从公墓走出来。他们走到货 车前,将铁铲往车厢上-扔便跳到车上,货车掉过头就驶走了。 约翰_格雷迪站起来,穿过马路走进公墓,经过墓地过道两边 石筑的墓穴和墓碑。地上布满了被阳光晒得褪了色的各种纸花、 瓷花瓶、打碎了的用赛璐珞制作的圣母马利亚像、瓷制的仙鹤以及 有缺口的乳色玻璃花瓶等祭奠亡灵的物品。墓碑上有一些他所熟 知的名字,如:维拉里尔、索萨、雷耶斯、杰苏西塔?霍尔吉恩、纳西 欧、法莱西欧,以及阿门达利斯、奥尼拉斯、蒂奥多萨?塔林、萨洛梅 尔?雅克斯和埃皮塔西欧?维拉里尔?奎拉尔等。墓地另一边是绵 延起伏的草木林,不时有从杉树林中吹来的风掠面而过3 约翰?格雷迪脱下帽子拿在手里,低下头望着这块没有特色的 土地。在这里长眠的老妇人阿布艾拉为他们科尔一家辛苦操劳了 骏马边境三部曲?第I部 半个世纪。当约翰迪?格雷迪的母亲还是个吃奶的娃娃时,这位老 妇人就照看过她。其实早在他母亲来到这个世界之前,这位老妇 人就已经在他家工作了。母亲的叔叔伯伯即格雷迪家的弟兄们, 小时候都非常调皮淘气,老妇人曾照看他们长大。如今这些人早 已过世。约翰?格雷迪冒着冷风伫立在那里,手里拿着帽子,哀悼 这位老妇人。他称她为他的阿布艾拉,并用西班牙语向她道别。 然后戴上帽子转过泪水潸潸的脸迎风而立。他伸出两只手有好一 阵子,似乎是在稳定自己的情绪,又仿佛是在求主赐福这块土地; 还好像要拖慢这个世界急促前进的步伐。光阴似箭,岁月如流,这 个世界在飞速向前时对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男与女、老与少、贫与 富、苍白与黝黑皆视而不见。这个无情的世界对于生活于其中的 人们的奋斗挣扎、荣辱贵贱,乃至对于人们的生老病死更是一概不 闻不问。 约翰?格雷迪纵马驰骋,经过四天的跋涉,终于在得克萨斯州 的伊兰安镇跨过了佩科斯河。他继续策马前行,钻出了佩科斯河 断流处的河滩溪谷。河谷旁边耶茨油田的采油机沿着远方的地平 线,伸展开来。那一起一伏地转动着的机器宛如是一群机械鸟。 这些由钢铁焊成的样子就像是远古时期的“原始鸟”就群踞在原始 鸟过去曾经一度栖息过的地方。在这片西部平原上,当时尚有一 些印第安人的部落在此安营扎寨。那天傍晚,他单人独骑从那些 分布得零散稀疏的印第安人居住的草棚中穿行。印第安人这些草 棚分散在荒凉的原野上向北边伸展,差不多绵延有四分之一英里 之远。草棚由各种柱杆和柴棍搭架而成,顶上覆盖着山羊皮。当 他从印第安人中间穿过时,那些人只呆呆地站在那儿,盯着他看。 对于他只身单骑来此,他们并没有交头接耳,也没有说长道短。他 们甚至也没有向他举手打招呼。看来这些印第安人对他毫不感到 好奇,似乎他们对所需要了解的东西已经了如指掌。他们站在那 儿,眼看着他过去,直到他消失在远处的地平线上,仅仅因为他只 不过是个匆匆过客而已,或者说仅仅因为他必定会在远方消失。 骏马边境三部曲?第I部 傍晚时分,残阳如血,微风徐来,红霞满天,映得沙漠里红彤彤 一片。他骑马飞奔扬起了红色的烟尘。那红尘散落在他胯下的马 腿上、马身上,使他整个溶人红色的沙漠之中。这块土地很少有野 牛的踪迹,因为这里实际上是一片贫瘠的不毛之地。然而,就在这 暮色渐渐笼罩下来的时候,他突然看到一头离群的野牛在远处踽 踽独行。此时,在西天夕阳映照的彤云和马蹄踏起的红尘交相辉 映下,这头野牛活像即将被宰割的祭品。约翰?格雷迪用脚后跟猛 夹一下马的肋部,催马向前,西天的红霞给他的面颊涂上一层古铜 色。从西面刮来的风掠过暮色笼罩的大地,栖息在荒漠中的小鸟, 唧唧喳喳地在干枯的蕨枝之间飞来飞去。约翰?格雷迪骑在马上 继续前行,他和马在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前后相连,穿行在这片荒 漠中,仿佛是一具有生命的幽灵,与远方朦胧的大地融汇在一起。 他和马奔弛而过,径直朝着那不可知的未来世界奔去。 Cormac McCarthy All The Pretty Horses Copyri^it ? 1992 by Cormac McCarthy Originally published in U.S.A. Chinese translation rights (in simplified character) arranged with Cormac McCarthy through Arts & licencing International. All rights reserved 图字:09 — 2001-056 号 书名页 版权页 則目 正文 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