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天萝莎不来和高乃里于斯谈心。 萝莎正在学习这套培植郁金香的课程,郁金香成了他们谈话的主要题材;可是不管这个题材多么有趣,总不能老是谈郁金香啊。 所以他们也谈别的事情,这个郁金香培植者在发现了他们谈话的范围竟然那么广阔以后,自己也不免大吃一惊。不过萝莎养成了一个习惯:她总是让她美丽的脸和窗洞保持六寸的距离,无疑的,这个美丽的弗里斯姑娘,自从隔着栅栏感到一个犯人的呼吸会把一个女孩子的心燃烧到什么程度以后,对自己也不放心了。 在当时有一件事,几乎和他的球根一样,特别叫郁金香培植者担心。他老想着这件事。 这件事就是:萝莎要依靠她父亲生活。 因此,望?拜尔勒,这个渊博的医生,风景画家和天才,这个十拿九稳是第一个培植出按照事先决定会被叫做Rosa Barloensis的人间杰作的人,他的生活,不仅仅是生活,连他的幸福都要由另外一个人的兴致来决定。而这个另外的人是一个低能的家伙,一个下残的东西,是一个监狱看守,还没有他锁门的门锁聪明,可是却比他闩门的门闩还要冷酷。他简直有点像《暴风雨》①中非人非兽的卡列班。 ①《暴风雨》:英国戏剧家莎士比亚的一个喜剧。卡列班是这剧中一个似人似兽的人。 是的,高乃里于斯的幸福完全靠这个人来决定;这个人说不定哪天早上在洛维斯坦因待腻了,感到这儿的空气太坏,杜松子酒不好,就会带着他的女儿离开监狱。那么,高乃里于斯和萝莎就要分开了。过多地施恩给人们的上帝,感到厌倦以后,也许会从此永远不让他们再见面了。 “到那时候,即使有传信的鸽子又有什么用呢?”高乃里于斯对姑娘说,“因为,亲爱的萝莎,你既不会看我写给你的信,也不会把你心里想的写给我。” “对了,”萝莎回答,她心里也和高乃里于斯一样担心分离,“我们每天晚上有一个钟头;让我们好好地利用吧。” “可是,”高乃里于斯又说,“我并不觉得我们没有好好利用呀。” “让我们更好地利用它,”萝莎微笑着说,“你教我读书写字吧。你可以相信我,你教我一定不会自费心血;这样一来,除非是我们自己愿意,我们就永远不会分离了。” “啊!”高乃里于斯大声说,“我们永远不会分开了。” 萝莎笑笑,微微地耸了耸肩膀。 “难道你会永远待在监狱里吗?”她回答,“难道说亲王既然饶了你的命,就不会把自由也给你吗?难道你到那时候不会重新获得你的财产?难道你不会成为有钱的人?你一旦自由了,有了钱,骑着马,或者乘着漂亮的马车经过的时候,难道还肯再看看小萝莎,一个监狱看守的女儿,几乎可以说是一个刽子手的女儿?” 高乃里于斯想反驳,当然,他一定会全心全意地,以一个充满爱情的灵魂所有的全部真诚来反驳。 年轻姑娘打断了他的话。 “你的郁金香怎么样了?”她微笑着问。 跟高乃里于斯谈他的郁金香,这是萝莎的一个使高乃里于斯忘掉一切,甚至连萝莎也忘掉的方法。 “还不错,”他说:“表皮变黑,开始发酵;球根上的脉络已发热胀大;再有一个星期,也许要不了一个星期,就可以看出最先暴出来的芽苞。你的呢,萝莎?” “啊!我呀,按照你的指示,我拚命地干。” “对,萝莎,你干了些什么?”高乃里于斯说,他的眼睛几乎跟那天晚上一样热烈,他的呼吸几乎跟那天晚上一样急迫。那天晚上他的眼睛曾经燃烧过萝莎的脸,他的呼吸曾经燃烧过她的心。 “我,”姑娘一边说,一边微笑,因为她心里禁不住琢磨这个犯人对她和对黑郁金香所抱的双重爱情,“我拚命地干。我在空地上拾掇了一块地方,离树和墙都很远,土里稍微含着点沙,不干而带点潮,没有一块石子,没有一块鹅卵石,我完全按照你教的,弄成了一个花坛。” “很好,很好,萝莎。” “这块收拾好的地,单等你的吩咐了。你叫我哪一天把球根种下去,我就哪一天种下去;你知道,我必须比你缓一步,因为我有一切有利条件,空气新鲜,阳光充足,还有地里大量的养分。” “对,完全对,”高乃里于斯高兴得拍着手,大声说,“你是个好学生,萝莎,你一定会得到你的十万弗罗林。” “别忘了,”萝莎笑着说,“你的学生——既然你这样叫我——除了种郁金香以外,还要学别的东西呢。” “对,对,美丽的萝莎,我也跟你一样关心你识字。”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马上就开始。” “不,明天吧。” “为什么明天?” “因为今天我们的时间已经到了,我得离开你了。” “已经到了!可是我们念什么呢?” “啊!”萝莎说,“我有一本书,我希望这本书会给我们带来幸福。” “那么,明天见了?” “好,明天见。” 第二天,萝莎带着高乃依?德?维特的《圣经》来了。资料来源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仅供个人收藏请勿商用第17章 第一个球根 我们前面已经说过,第二天,萝莎带着高乃依?德?维特的《圣经》来了。 于是,在先生和学生之间,开始了一个有趣的场面,像这样的场面,如果小说家有幸在笔下遇到的话,一定会感到非常高兴。 窗洞,这供两个情人会面用的唯一的窗洞,太高了,本来他们只想从对方的脸上看出彼此心里所想的,倒还无所谓,可是要看萝莎带来的书,那可就不方便了。 所以,那个年轻姑娘不得不贴在铁栅栏上,歪着头,把书举到她右手端着的那盏灯旁边;后来,为了让她省力一点,高乃里于斯想出一个主意,用一块手绢把灯缚在铁栅栏上。于是萝莎可以腾出一只手,用手指指着高乃里于斯教她拼的字母和音节;高乃里于斯拿着一根麦秆当作教杖,穿过铁栅栏,把字母一个一个地指给他那专心听讲的学生看。 灯光照着萝莎的红润的脸色,深邃的蓝眼睛,和擦得很亮的金帽子下面的金发辫。我们前面已经说过,那种金帽子是弗里斯女人的头饰。她的手指举着,血脉往下流,看上去成了淡红色,像在灯光下发亮,而且揭示出隔着皮肉可以看见的神秘的生命力在流动。 萝莎的智力,在高乃里于斯的熏陶下,发展得很快,每次遇到了太困难的地方,他们互相盯着的眼睛,接触到的睫毛,混在一起的头发,就会发出带电的火花,哪怕就是傻瓜的脑子都可以照亮。 萝莎下楼,回到自己的房里以后,就一个人在脑子里重温她的功课,同时也在她心里重温她还没有承认的爱情。 有一天晚上,她比平时来迟了半个钟头。 来迟了半个钟头,这件事太严重了,所以高乃里于斯不可能不一见面就问她是什么原因。 “啊!不要怪我!”姑娘说;“这不是我的错。我爸爸在洛维斯坦因遇到了一个从前认识的人,那个人在海牙的时候常常来要我爸爸领他参观监狱,他为人很好,爱喝酒,常常讲有趣的故事,而且,花起钱来很大方,随时都会请客。” “别的方面你对他不了解吗?”高乃里于斯吃惊地问。 “不,”姑娘回答,“我爸爸跟这个老来看他的人要好也不过才两个星期。” “啊!”高乃里于斯不安地摇摇头说,在他看来,每一件新鲜事都好像预示着即将发生不幸;“说不定是个派到监狱里来同时监视犯人和看守的密探。” “我不相信,”萝莎微笑着说,“要是这个老好人是来侦察哪一个人的话,那一定不是侦察我爸爸。” “那么侦察谁呢?” “说不定是我。” “你?” “为什么不可能?”萝莎笑着说。 “啊!说得对,”高乃里于斯叹口气说,“追求你的人,不会个个都落空的,萝莎,这个人也许会成为你的丈夫。” “我不否认。” “你这么乐观有什么根据?” “你应该说担心,高乃里于斯先生。” ”谢谢,萝莎,你说得对;你这么担心……” “我这么担心的根据是……” “呢,快说。” “在海牙的时候,这个人已经到布依坦霍夫来过好几次:瞧,就在你被关在那儿的时候。我离开了,他也离开了;我上这儿来,他也上这儿来了。在海牙,他借口说是要见你。” “见我?” “是啊!毫无疑问,这只是个借口;今天他本来还可以用这个理由,因为你又变成了我爸爸的犯人,或者不如说,我爸爸又变成了你的看守,可是相反的,他连问也不问起你了。我昨天还听他对我父亲说他不认识你呢。” “说下去,萝莎,我求你说下去,让我猜猜这个人到底是谁,来干什么的。” “高乃里于斯先生,你断定你的朋友当中就没一个会关心你吗?” “我没有朋友,萝莎,我只有一个奶妈,你认识她,她也认识你。唉!可怜的苏格,她会亲自来的,用不到这样兜圈子,她会直接对你父亲或者对你哭着说:‘亲爱的先生,或者亲爱的小姐,我的孩子在这里;你看我多么伤心,只要让我和他见一个钟头的面,我一辈子都会为你向上帝祈祷。’啊!不,”高乃里于斯继续说,“啊!不,除了我那好心的苏格,我投有别的朋友。” “那么我看还是我原来的想法对,尤其是因为昨天,太阳落山的时候,我正在拾掇我准备种你的球根的花坛,看见一个人影,从半开的门,闪到接骨木和白杨后面。我装着没有注意他,其实我已经看清是他。他躲起来,看着我翻土;他跟的一定是我,他侦察的一定是我,我动一动耙,碰一碰土,他都注意。” “哦!对了,对了,他在追求你,”高乃里于斯说,“他年轻吗?漂亮吗?” 他焦急地看着萝莎,迫不及待地等候她的回答。 “年轻,漂亮里”萝莎笑着大声说,“他的脸很丑,弯腰驼背,快上五十了,他既不敢正面看我,也不敢大声说话。” “他叫什么?” “雅各卜?吉赛尔。” “我不认识他。” “你看清楚了吧,他不是来找你的。” “不管怎么样,如果他爱你,萝莎,你不会爱他吗?他爱你是很可能的,因为他来看你,就是爱你。” “啊!当然不会。” “那么,你是要叫我安心吧?” “我也劝你这样。” “好!现在你既然已经识字,萝莎,我把我因为忌妒和分离感到的痛苦写给你,你都会看了吧,是不是?” “只要你字写得大,我一定会看的。” 因为话题开始转到使萝莎不安的方向,于是她说:“顺便问一问,你的郁金香怎么样了?” “萝莎,你想想我有多么快活吧!今天早晨,我轻轻地把盖在球根上面的那层泥拨开,迎着阳光看了一下。我看见像针尖一样细的第一个嫩芽已经长出来了。啊!萝莎,我心里可高兴透了,这个肉眼不容易觉察到的发白的嫩芽,连苍蝇的翅膀擦过,都会碰伤它,这个被细微的证据所证明的一点儿大的生命,比在布依坦霍夫广场的断头台上宣读的亲王那道挡住刽子手的大刀、饶了我的命的命令,还要叫我兴奋。” “那么,你有了希望了?”萝莎微笑着说。 “啊!是的,我有了希望!” “那我呢,我什么时候种我的球根?” “一到合适的日子我就会告诉你;但是,千万不要让别人帮你,千万不要把你的秘密告诉任何人;你瞧,一个内行,只要看见那个球根,就能够看出它的价值;所以千万,我最亲爱的萝莎,千万要把你留下的第三个球根藏好。” “它仍旧包在你包的那张纸里,就像你给我的时候一样。高乃里于斯先生,我把它塞在我的柜子顶里面的花边底下,花边可以使它保持干燥,而且压不坏它。但是,再见了,可怜的犯人。” “怎么?时间已经到了吗?” “我该走了。” “来得这么迟,去得又这么早!” “我爸爸不见我回去,也许会等得不耐烦;那个情人也许会疑心他有一个情敌。” 她不安地听了一会儿。 “怎么啦?”望?拜尔勒问。 “我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 “楼梯上好像有脚步声。” “真的,”犯人说,“这不可能是格里弗斯,要是他,老远就可以听到了。” “不是我爸爸,我可以肯定,可是……” “可是……” “可是很可能是雅各卜先生。” 萝莎朝楼梯奔过去,她还没有走下十蹬儿,果然就听到一扇门迅速地关上。 高乃里于斯非常不安,但是对他说来,这还不过是一个序曲呢。 命运在开始办一桩坏事的时候,很少不仁慈地预先通知它的牺牲者,就像侠客预先通知对手一样,好让他有戒备的时间。人们几乎总是忽略了这些由人的本能发出来的通知,或者由他的共谋,没有生命的物体发出来的通知,这些物体往往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没有生命。哨子在空中一响,对于听到哨子声的人来说,这应该是一种警告,而得到了这个警告,就应该提防。 第二天过去了,没有发生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格里弗斯巡查了三次。他什么也没有发现。格里弗斯希望能发现犯人的秘密,从来不在固定的时间上来。望?拜尔勒因此想出了一种机械,这种机械有点像农庄上把麦子口袋吊上吊下的机械。他听见看守来了的时候,就把水罐先吊到瓦檐底下,然后再吊到窗户下面的石头底下。至于用来吊上吊下的绳子,我们的机械师想了个办法,把它们藏在瓦上和墙缝间长的青苔中间。 格里弗斯什么也没有疑心到。 这个机械用了一个星期。 然而,有一天早上刮大风,整个塔楼给刮得哗啦哗啦乱响,高乃里于斯一心一意欣赏已经冒出嫩芽的球根,没有听见老格里弗斯上楼的声音,门突然开了,高乃里于斯两膝间夹着水罐被他撞见了。 格里弗斯看到犯人手上有一样不认识的,因此也是禁止的东西,比老鹰扑小鸡还要迅速地朝这样东西扑过去。不是碰巧,就是因为魔鬼有时候把那种致命的眼疾手快的本事赐给坏人,他那只长满老茧的大手一下子就伸到水罐的正中央,伸到有珍贵的球根的那一部分的泥土上。这只手在手腕以上曾经折断过,正是高乃里于斯?望?拜尔勒接好的那只手。 “你这是什么?”他大声叫道,“哈!我逮住你了!”他把手插在泥里。 “我?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高乃里于斯哆嗦着叫道。 “哈!我逮住你了!一个水罐,还有土!这里面一定有鬼!” “亲爱的格里弗斯先生!”望?拜尔勒哀求说,他急得像给收庄稼的人夺去了一窝蛋的竹鸡。 这时,格里弗斯已经开始用他那像钩子一般的手指在挖土了。 “先生,先生!小心!”高乃里于斯说,脸色急得发白。 “小心什么?他妈的!小心什么?”看守吼道。 “小心,我对你说;你会把它碰坏的。” 他几乎是绝望地猛然一下子把水罐从格里弗斯手里夺回来,像一件宝贝似的藏在两条胳膊底下。 可是,格里弗斯固执得像个老头儿,越来越相信自己发现了一桩反对奥兰治亲王的阴谋,于是他举起棍子朝犯人奔过去;他看到犯人保护花盆的那种不可动摇的决心,明白了高乃里于斯担心的不是自己的头,而是水罐。 所以,他想用暴力把它夺过来。 “哼!”看守气冲冲地说,“你瞧,你这不是造反吗?” “放开我的郁金香,”望?拜尔勒叫道。 “对,对,郁金香,”老头儿回答,“犯人老爷们的花招我们可全知道。” “可是,我向你发誓……” “放手,”格里弗斯顿着脚又说了一遍,“放手,不然我就叫瞥卫。” “不管你叫谁,只要我有一口气,你就休想把这可怜的花拿走。” 格里弗斯气极了,第二次把手指伸进土里,从土里掏出黑乎乎的一个球根;望?拜尔勒呢,正因为自己保住了容器而感到很高兴,没想到对方已经拿到了里面的东西。格里弗斯用足力气,把已经发软的球根摔在石板地上,球根摔扁了,差不多立刻又披看守的大皮鞋踩得稀烂,再也看不出是球根了。 望?拜尔勒望着他破坏,并且看见了潮湿的残骸,明白了格里弗斯得意的原因,发出一声绝望的叫喊,哪怕是那个在几年前弄死贝利松①的蜘蛛的无情看守,听了都会心软下来。想把这个坏人除掉的念头,像闪电似的闪过这个郁金香培植者的脑海。怒火和热血一下子涌上脑门,使他失去了理智;他双手举起那个盛着毫无用处的泥土的沉重水罐。再过一刹那,他就要把它朝老格里弗斯的秃头上砸过去。 ①贝利松(1621-1693):法国路易十四统治期间的一个文人,曾经在巴士底狱中关了五年,在狱中他养了一只蜘蛛。 一声叫喊,一声充满眼泪和痛苦的叫喊止住了他。这声叫喊原来是栅栏外面的可怜的萝莎发出来的,她脸色苍白,浑身发抖,举起双手,突然插在她父亲和她朋友的中间。 高乃里于斯一松手,那个水罐砰的一声摔得粉碎。格里弗斯这才明白刚才差一点遭到的是什么危险,气得破口大骂。 “啊!”高乃里于斯对他说,“你把一个可怜的犯人唯一的安慰,一个郁金香球根,都夺走了,你是一个卑鄙无耻的人。” “呸!爸爸,”萝莎附和着说,“你刚才干的是犯罪行为。” “哈!原来是你,傻丫头,”老头儿怒气冲冲转过身来冲着他女儿嚷道,“少管闲事,赶快下去。” “坏蛋!坏蛋!”高乃里于斯绝望地继续说。 “充其量,不过是个郁金香,”格里弗斯自己也有点觉得不好意思,就接着这样说,“郁金香,你要多少有多少,我的顶楼上就有三百个。” “去你的郁金香!”高乃里于斯嚷道,“你和它们是一路货色。啊!哪怕我有几千万万,也情愿拿来换你毁掉的那一个!” “啊!”格里弗斯很得意地说,“你看,你要的不是郁金香。在这个假鳞茎里一定有妖术,说不定是有跟饶了你的命的亲王的敌人通信的方法。我早就说过,没把你的脑袋砍下来,真是一个大错。” “爸爸!爸爸!”萝莎嚷了起来。 “嗯!好极了!好极了!”格里弗斯重复着说,越来越有劲儿了:“我把它踩坏了,我把它踩坏了。以后你干一次,我就破坏一次!哈哈!我早就通知你,我的漂亮的朋友,我决不让你有好日子过。” “该死的东西!该死的东西!”高乃里于斯嚷道。他难过得不知如何是好,用颤抖的手指翻动踩烂了的球根——多少快乐和多少希望的残骸。 “我们明天种另外一个,亲爱的高乃里于斯先生,”萝莎低声说,她了解郁金香培植者的极度痛苦,她怀着圣洁的心,把这句亲切的话,像一滴仙丹妙药似的滴在高乃里于斯流血的创口上。资料来源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仅供个人收藏请勿商用第18章 萝莎的情人 萝莎刚对高乃里于斯说出这几句安慰话,楼梯上就有一个声音在问格里弗斯是怎么回事。 “爸爸,”萝莎说,“你听见了吗?” “什么?” “雅各卜先生在叫你。他不放心了。” “闹得这么厉害,”格里弗斯说,“别人听了还以为这个学者要害死我呢!啊!跟这伙学者打交道有多少麻烦啊!”随后,他指着楼梯对萝莎说: “前面走,小姐!” 在锁门的时候,他接着又说: “我来了,亲爱的雅各卜。” 格里弗斯带着萝莎走了,把可怜的高乃里于斯留在他的孤独和凄切的悲痛中。他自言自语地说: “啊!是你把我害死了,老刽子手。我没法活下去啦!” 这倒是真的,要不是老天把那个名叫萝莎的安慰踢给这个可怜的犯人,他一定会病倒。 晚上,姑娘又来了。 她的头一句话是告诉高乃里于斯,她父亲从此以后再也不反对他种花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犯人愁眉苦脸地问那个姑娘。 “因为是他亲口说的。” “也许是骗我的吧?” “不,他后悔了。” “啊!是的,可是太晚了。” “他不是自动后悔的。” “那么他是怎么后悔的呢?” “你要是知道他朋友怎么骂他就好啦!” “啊!又是雅各卜先生,这位雅各卜先生,他还没离开你们?” “总而言之,他老是尽可能不离开我们。” 她微微一笑,使高乃里于斯脸上露出的一点忌妒的神色很快就消失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犯人问。 “呢,我爸爸在吃晚饭的时候,经他朋友一问,就把郁金香的故事,应该说球根的故事,和他自己干的踩烂它的那桩好事情完全告诉了他。” 高乃里于斯叹了一口气,这也许可以称作一声呻吟。 “你要是能够看见雅各卜先生那时候的样子就好了!”萝莎接着说,“我真以为他会放一把火把监狱烧掉;他的眼睛活像两个熊熊的火把,他的头发竖起来,他攥紧了拳头;当时我以为他想把我爸爸掐死,‘你这样做了吗?’他叫道,‘你把球根踩烂了吗?’‘当然,’我爸爸说。‘真丢脸!’他继续说,‘真可恨,你干的是犯罪行为!’雅各卜吼道。” “我爸爸愣住了。 “‘难道你也疯了不成?’他问他的朋友。” “啊!这位雅各卜是个可敬的人,”高乃里于斯喃喃地说,“这个人有一顾诚实的心,一个卓越的灵魂。” “说真的,再要比他待我爸爸更粗暴,是不可能的事;他的确很伤心,他不断重复着说: “‘踩烂了,把球根踩烂了;哦!我的上帝,我的上帝,踩烂了!’ “随后,他转过身来问我: “‘不过,他不会只有这一个吧?’ “他这样问的?”高乃里于斯竖起耳朵说。 “‘你以为不止这一个吗?’”我爸爸说,“‘好,我们要把其余的搜出来。’ “‘你还要搜其余的?’雅各卜一边嚷,一边抓住我爸爸的领子;不过,立刻就放了。 “随后,又转过身来问我: “‘那个可怜的年轻人怎么说的?’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是好,因为你再三叮嘱过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对这个球根关心。幸好我爸爸给我解了围。” “‘他怎么说?……他气得嘴里冒白沫。’ “我打断他的话。 “‘他怎么能够不气,’我对他说,‘你那么不讲理,那么残忍!’ “‘啊!你疯啦?’我爸爸也嚷起来了,‘踩烂一个郁金香的球根有什么大不了,戈尔肯市场上花一个弗罗林就可以买上好几百个。’ “‘也许没有那一个珍贵,’我不当心地这么回答。” “雅各卜听了怎么样呢?”高乃里于斯问。 “我得说,他听了,眼睛就像射出了一道电光。” “嗯.”高乃里于斯说,“一定不止这个,他还说了些什么?” “‘那么,美丽的萝莎,’他用蜜一样甜的声音说,‘你相信这是个珍贵的球根吗?’ “我明白自己说错了话。 “‘我怎么知道?‘我随随便便地回答,‘难道我懂郁金香吗?唉!我们注定了要跟犯人生活在一起,我只知道对犯人来说,什么消遣都是宝贵的。这个可怜的望?拜尔勒先生拿这个球根来消磨时间。因此啊!我认为把他的这种消遣夺掉是残酷的。’ “‘不过,’我爸爸说,‘首先要弄清楚,他怎么得到这个球根的?我看,这一次应该查清楚。’ “我转过脸去,躲开我爸爸的眼睛。但是却和雅各卜的眼光相遇了。 “简直可以说他是想看出我心里在想什么。 “一个发怒的动作常常可以免掉一个回答。我耸耸肩膀,转过身,朝门口走去。 “不过,我听到一句话,又停住了,这句话说得很轻。雅各卜对我爸爸说: “‘我看,查明白倒不是件难事。’ “‘只要去搜搜就行了,他要是另外还有球根,我们一定可以找到。’ “‘是啊,通常总有三个。’” “有三个!”高乃里于斯大声说,“他说我有三个球根!” “你明白,这句话,就跟叫你吃惊一样,当时也叫我吃了一惊,我又转回身来。 “他们两个忙着说话,没有注意我。 “‘可是,’我爸爸说,‘也许这些球根不在他身上。’ “‘那么,找个什么借口叫他下来,我去搜查他的牢房?’” “哦!哦!”高乃里于斯说,“你的雅各卜先生是个卑那无耻的小人。” “我怕他是的。” “告诉我,萝莎,”高乃里于斯想了一会儿继续说。 “什么?” “你不是跟我说过,你拾掇花坛的那一天,这个人跟过你吗?” “是的。” “他像个影子似的闪到接骨木后面去了?” “不错。” “你耙地的时候,一举一动他都很注意?” “都很注意。” “萝莎……”,高乃里于斯脸色发白,说。 “嗯!” “他跟的不是你。” “他跟谁呢?” “他爱的不是你。” “那么,是爱谁呢?” “他跟的是我的球根;他爱的是我的郁金香。” “哎呀呀!这倒是可能的,”萝莎大声说。 “你愿意查查明白吗?” “怎么个查法?” “哦!这很容易。” “你说说看。” “你明天到花园里去;想办法像头一次那样,让雅各卜知道你去;想办法像头一次那样,让他跟你去;假装把球根埋在土里,然后离开花园,不过要从门缝里向花园看,看他干什么。” “好!然后怎么办呢?” “然后!他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应付。” “啊!”萝莎叹了一口气说,“你很爱你的球根,高乃里于斯先生。” “说真的,”犯人叹着气说,“自从你爸爸把那个不幸的球根踩烂以后,我觉得自己的生命有一部分已经瘫痪了。” “那么!”萝莎说,“你愿不愿意试试另外一个呢?” “什么?” “你愿不愿意接受我爸爸的提议?” “什么提议?” “他说过要给你几百个郁金香球根。” “对的。” “你就拿两三个,你可以把第三个球根种在这两三个球根中间。” “对,如果只有你爸爸一个人,”高乃里于斯皱紧眉头说,“这样做倒很好;可是还有那一个人,那个雅各卜在侦察我们……” “啊!这倒是真的,不过,好好考虑考虑!照我看,你把自己的很好的消遣剥夺掉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微笑中多少带点儿讥刺的意味。高乃里于斯真的考虑了一会儿,不难看出他在跟一个强烈的欲望搏斗。 “噢,不!”他带着古时候人的坚忍不拔的精神大声说,“不!这是懦弱,这是愚蠢,如果我这样把我们最后一线希望交给愤怒和忌妒,去碰不可靠的运气,那我将是一个不可原谅的人。不!萝莎,不!明天我们来决定你的郁金香怎么办;你照我的指示培植它;至于第三个球根,”高乃里于斯深深地叹一门气,“至于第三个球根,还是把它收在你衣柜里吧!好好看着,像守财奴看着他头一个或者最后一个金币;像母亲看着她的儿子;像受伤的人看着他血管里的最后一滴血;看着它吧,萝莎!我总觉得,它是我们的救星,它是我们的财富!看着它吧!要是天火落在洛维斯坦因,答应我,萝莎,你的指环,你的首饰,你那戴在你头上显得那么合适美丽的帽子都不要管。答应我,萝莎,你要把那蕴藏着我的黑郁金香的最后一个球根救出去。” “放心好了,高乃里于斯先生,”萝莎带着既优郁又严肃的温柔神情说:“放心好了,你的愿望对我就是命令。” “还有,”年轻人继续说,越来越激动了,“要是你发现有人跟你,你的行动受到监视,你的话引起了你爸爸或者我讨厌的那个坏蛋雅各卜的疑心;那么,萝莎,立刻就牺牲我吧,我只有通过你才能够生活,在世界上我只有你一个人;牺牲我吧,别再来看我了。” 萝莎觉得心里一阵难过,泪水涌到眼眶里。 “唉!”她说。 “什么?”高乃里于斯问。 “我明白了一件事。” “你明白了什么?” “我明白了,”姑娘呜咽着说,“我明白了你爱郁金香,爱得那么厉害,你的心里没有地方容纳得下另外一种爱。”她逃走了。 那天晚上,年轻的姑娘走了以后,高乃里于斯度过了他所度过的最难熬的一夜。 萝莎跟他生气了,她生气是完全有理由的,也许她再也不会来看这个犯人,而他再也不会得到萝莎或者他的郁金香的消息了。 像他这种十全十美的郁金香培植者,世界上还有,他们的这种古怪的性格,我们现在该怎样解释呢? 尽管对我们的主人公和园艺学来说,很不恭敬,但我们还是得承认:高乃里于斯的两种爱中,他最惋惜的是对萝莎的爱;到了早上三点钟,他又疲倦,又担心,又后悔,终于睡着了的时候,大黑郁金香在梦中把第一把交椅,让给了金发的弗里斯姑娘的那一双如此可爱的蓝眼睛。资料来源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仅供个人收藏请勿商用第19章 女人和花 然而,可怜的萝莎关在自己的屋里,却不知道高乃里于斯梦到的是谁,或者说,梦到的是什么。 所以,萝莎根据他对她说的话,很容易相信他梦到的是他的郁金香,而不是她。不过萝莎猜错了。 但是没有人来对萝莎说她猜错了,而高乃里于斯的那番不谨慎的话就像毒药似的滴在她的心灵上,所以她没有做梦,而是在哭。 事实上,萝莎是一个心灵高尚、判断正确而深刻的人,因此她不考虑自己内在和外在的优点,只考虑到自己的社会地位。高乃里于斯有学问,高乃里于斯有钱,至少在他的财产被没收以前是如此;高乃里于斯属于商业资产阶级,这个阶级的人对他们设计成纹章的招牌,比贵族对世袭的爵徽还要感到骄傲。因此,高乃里于斯很可能把萝莎当作消愁解闷的对象,但是一旦涉及到爱情问题,可以肯定的是,他宁愿爱一朵郁金香,也就是说,爱最高贵、最骄傲的花,而不会爱萝莎这样一个监狱看守的卑残的女儿。 萝莎明白了高乃里于斯在她和黑郁金香之间,更爱的是郁金香;但是正因为她明白了,所以才更加伤心失望。因此,萝莎在这个可怕的夜里,这个失眠的夜里,下了一个决心。 这个决心就是从此以后不再到窗洞那儿去了。 然而,因为她知道高乃里于斯急于要得到他的郁金香的消息,而自己又不想冒险再去见他,她觉得自己对他的怜悯已经超出同情,正大踏步地笔直朝爱情发展;她不愿叫这个人失望,所以决定单独继续学习读书写字;幸好她早已经学到了不再需要一位先生指点的程度,如果这位先生不叫高乃里于斯的话。 所以,萝莎开始发奋地念不幸的高乃依?德?维特的那本《圣经》。在那本《圣经》的第二页上写着高乃里于斯?望?拜尔勒的遗嘱,自从第一页撕掉以后,这第二页已经变成第一页了。 “唉!”她重念这遗嘱的时候,低声说,她每念完一次都有两颗眼泪——爱情的珍珠,从她清澈的眼睛滚到她苍白的脸颊上,“唉!当时我还以为他爱我呢。” 可怜的萝莎!她猜错了。犯人的爱情从没有像我们叙述到的这时刻那么真切,因为我们前面已经很为难地说过了,在大黑郁金香和萝莎之间的斗争中,屈服让步的是大黑郁金香。然而,我们再说一遍,萝莎并不知道大黑郁金香已经吃了败仗。 萝莎在读书的这一门功课上已经有很大的进步,她读完书,又以同样值得称赞的勤恳,开始写字这门难得多的功课。然而,在高乃里于斯那么不谨慎地说出真心话的那一天,萝莎差不多已经能够把字写得清清楚楚了。所以萝莎并不担心自己不会很快地进步,至迟在八天以后,她就可以把郁金香的消息写下来告诉犯人。 高乃里于斯叮咛她的话,她一句没忘掉。其实,就连高乃里于斯不是以叮咛的方式对她说的话,她也一句没有忘掉。 而他呢,一觉醒来,从来没有这么深地陷在情网里。在他心目中,郁金香还是那么鲜艳灿烂,但是他已经不再把它看成是一种值得牺牲一切,甚至牺牲萝莎的宝贝了。它不过是一朵珍奇的花——大自然和艺术的神妙的结合品,不过是上帝赐给他,好让他佩在他情人胸前的一朵珍奇的花。 然而,这一整天,有一种模糊不安的感觉压在他的心头。他像那些意志坚强,能够暂时把晚上或者第二天才落在头上的大灾大难忘掉的人。忧虑一旦放开了,他们的生活和平常一样,只不过这被忘掉的危险,时不时地还要突然用尖利的牙齿咬他们的心。他们突然心惊肉跳,他们纳闷为什么会心惊肉跳,接着记起了他们忘掉的事,就叹口气说:“哦!原来是这个原故!”高乃里于斯的“这个原故”,是担心萝莎当天晚上不会像平时那样来了。 天渐渐黑下来,忧虑变得越来越强烈,越来越真切,到最后这忧虑占据了高乃里于斯的整个身体,他除了这个不再想别的了。 因此,他带着剧烈的心跳,迎接暮色的来临;暮色越深,他头一天晚上对萝莎说的,使这个可怜的姑娘那么苦痛的那儿句话,越加真切地涌上他的心头;他问自己,在和萝莎见面已经成了生活上的需要的时候,他怎么能叫他的安慰者为他的郁金香牺牲他,也就是说,如果必要的话,不和他见面。 在高乃里于斯的牢房里,可以听到监狱的钟声。七点,八点,接着敲九点了。再没有比这宣告第九个时辰的第九下钟声更深深地震撼人心了。 接着,一切都静下来。高乃里于斯一只手放在心口上压住心跳,仔细听着。 萝莎的脚步声,衣服拖在楼梯上的唏唆声,他听得那么熟悉,只要她迈上第一橙,他就会对自己说: “啊!萝莎来啦。” 这天晚上,没有任何声音来打破走廊上的寂静;钟打九点一刻。接着是两下不同的钟声表示已经九点半了;以后是九点三刻;最后,庄严的钟声不但向监狱的人,而且也向洛维斯坦因的居民报告:十点钟了。 这是萝莎离开高乃里于斯的时刻。钟声已经响了,萝莎却还没有来。 这么说,他的预感并没有欺骗他:萝莎生气了,关在自己的屋里,抛弃他了。 “啊!我这是活该,”高乃里于斯说。“啊!她不会来了,她不来也是应该的;换了我,也会这么做。” 尽管如此,高乃里于斯还是听着,等着,希望着。他就这样听着等着,一直等到半夜,可是到了半夜,他不再希望了,便和衣倒在床上。 这一夜又长又痛苦,接着,白天来了;但是,白天并没有给犯人带来希望。 早上八点钟,门开了;可是高乃里于斯连头也没有回;他早就听见走廊上格里弗斯的沉重的脚步声,他完全听得出来走过来的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 他甚至连看都没有看格里弗斯。 然而,他真想抓住他问问萝莎的消息。要不是问这个对她父亲会显得太唐突,他一定会问出口。他真巴不得格里弗斯会回答说女儿病了。 除非有特别的事情,萝莎自天从来不到这儿来。因此,只要还是白天,高乃里于斯就不是真正在等待。然而,从犯人突然的心惊肉跳,从他倾听门门动静的举动,从他向窗洞迅速投过去的眼光,我们可以猜出,他心里在暗暗希望萝莎会打破平常的习惯。 格里弗斯第二次来的时候,高乃里于斯违反了他以往的习愤,用最温和的声音,问起他的健康情况,可是格里弗斯像个斯巴达人①那样简洁地回答: ①斯巴达人:斯巴达是古希腊的奴隶制成郊,斯巴达人严厉、英勇而又简朴。 “身体很好。” 第二次来,高乃里于斯改变了打听的方式。 “洛维斯坦因没有人生病吧?”他问。 “没有!”格里弗斯的回答比第一次还要简洁,他一边回答,一边冲着犯人的脸,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格里弗斯不习惯高乃里于斯的这些客套,疑心他的犯人想买通他。 高乃里于斯又剩下一个人了;这时候已经是傍晚七点钟;于是又开始了我们上面描写过的那种坐立不安的情景,不过比头一天还要厉害 可是,跟头一天一样,时间逝去,并没有把那个可爱的人影带来。以前,那可爱的人影总是隔着窗洞,照亮可怜的高乃里于斯的牢房,即使在离开以后,还留下足够的亮光,让他在她不在的时候享用。 望?拜尔勒在真正的绝望中度过了这一夜。 第二天,格里弗斯在他眼里显得比平时更丑、更残暴、更可恨。他脑子里,或者不如说,他心里,竟然希望是格里弗斯阻止萝莎到这儿来的。 他恨不得把格里弗斯掐死;不过,如果格里弗斯被高乃里于斯掐死了,天理国法都会禁止萝莎再和高乃里于斯见面。 因此,看守不知不觉地逃脱了一个他有生以来未曾遇到的最大的危险。 到了晚上,失望变成了忧郁;尽管望?拜尔勒不愿意,他对可怜的郁金香的怀念,还是和他受到的苦痛纠缠在一起,因而他就变得更加忧郁了。 当时,正好到了四月里,这是最有经验的园丁们认为最适于种郁金香的时期;他曾经对萝莎说过:以后我会把你种球根的日子告诉你。这一个日子,他本来准备在第二天晚上见面时决定的。天气很好,空气虽然还有点潮湿,却已经让四月苍白的阳光晒得温和了,四月初的阳光,虽然苍白,却是那么温暖。如果萝莎错过了种植的时间;如果在看不见这位姑娘的痛苦上,再加上看见球根因为种得太迟,或者因为根本没有种而失败的痛苦,那怎么办呢? 这两种痛苦加在一起,就足以叫人不思饮食了。 这就是第四天的情形。 高乃里于斯叫人看了,真是可怜。他痛苦得一言不发,虚弱得脸色苍白,为了想看一看萝莎告诉他的左边的那个花园;他冒着缩不回来的危险,把头伸到窗户上的铁栅外面去。她曾经对他说过:花园的围墙紧挨着河边。他希望在四月初的阳光下,看到那位姑娘或者郁金香,他的两个已经破灭了的爱情。 晚上,格里弗斯把高乃里于斯的早饭和中饭端走;他几乎没有碰过。 第二夫,他完全不碰了,格里弗斯把两餐的饭菜原封不动地端下楼去。 高乃里于斯整天没起床。 “好得很,”格里弗斯最后一次巡查完了,下楼说,“好得很,我看不久我们就可以摆脱这位学者了。” 萝莎心里一惊。 “什么?”雅各卜说,“怎么啦?” “他不吃不喝,也不起床,”格里弗斯说,“他也会像格劳秀斯一样,装在箱子里离开这儿;不过这个箱子是一口棺材。” 萝莎脸色变得跟死人一样白。 “啊!”她喃喃地说,“我明白了,他担心他的郁金香。” 她怀着一颗沉重的心站起来,回到自己的屋里,拿起笔和纸,忙着描字母,描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高乃里于斯起来,慢腾腾地走到窗口,他看见一张从门底下塞进来的纸条。 他扑过去,把纸条打开来看,笔迹他已经很难认出是萝莎的了,她在和他分开的那七天里进步得多么快啊。他念道:请放心,你的郁金香很好。 萝莎的这短短的一句话,虽然减轻了高乃里于斯的一部分痛苦,但是并没有因此就叫他不感到隐含着的讥刺意味。这么看来,萝莎果然没有生病,而是生气了;萝莎不来,决不是出于不得已,而是她自己想和高乃里于斯疏远。 这么看来,萝莎还是自由的,萝莎的意志给了她足够的力量,使她不来看这个因为见不到她而伤心欲绝的人了。高乃里于斯有纸也有铅笔,那是萝莎以前给他拿来的。他知道姑娘在等他的回音,不过,不到晚卜她不会来取的。于是,他在和他收到的一样大小的一张纸上写道: “我生病决不是因为我为郁金香担心,而是因为我见不到你难过。” 等格里弗斯走了,等天黑了,他把纸条从门底下塞出去,留意听着。 但是,不管他怎么仔细地听,还是听不到脚步声,和她的衣服的唏唆声。 他只听到一个和呼吸一样微细,和爱抚一样甜蜜的声音,从窗洞外面送进这样三个字来: “明天见。” 明天就是第八天。高乃里于斯和萝莎已经八天没有见面了。资料来源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仅供个人收藏请勿商用第20章 在这八天里发生的事情 第二天,在老时间,望?拜尔勒果然听到有人轻轻地叩窗门。在他们俩要好的日子里萝莎总是这样做。我们可以猜想得到,高乃里于斯离这扇门不远。他终于又隔着这扇门的铁栅栏,看见那张好久不见的可爱的脸了。萝莎手里拿着灯等他,看见犯人那么悲哀,那么苍白,不禁吓了一跳。 “你很痛苦吧,高乃里于斯先生?”她问。 “是的,小姐,”高乃里于斯回答,“精神和肉体都很痛苦。” “先生,我看见你不吃东西,”萝莎说,“爸爸又告诉我你不起床,所以我写信给你,让你不要为你那个宝贝的命运担心。” “我,”高乃里于斯说,“我已经回答过你了。亲爱的萝莎,看见你来了,我还以为你已经收到我的信呢。” “不错,我收到了。” “这一次,你总不能推说你不识字了吧。你不但看得懂,而且在写字方面也有了很大的进步。” “的确,我不但收到你的条子,而且还看了。正因为这样,我才来看看是不是有什么方法可以让你恢复健康。” “让我恢复健康!”高乃里于斯嚷道,“可是,你总给我带来了一些好消息吧?” 年轻人一边说一边望着萝莎,眼睛里闪炼着希望的光芒。 年轻的姑娘也许是不懂得这种眼光,也许是不愿懂,她一本正经地回答: “我来就是为了跟你谈你的郁金香。我知道,郁金香是你最最关心的东西。” 萝莎说这几句话时的那种冷冰冰的声调,使得高乃里于斯打了个冷颤。 这个热心的郁金香培植者不了解在漠不关心的外表下藏着的是什么。可怜的姑娘还在和她的情敌黑郁金香在斗争呢。 “啊!”高乃里于斯喃喃地说,“又来了!又来了!萝莎,我不是跟你说过,我的上帝!我想念的是你,我留恋的只有你一个人,我缺少的只有你一个人,只有你一个人,如果你不在,就没有了空气、温暖、光明和生命。” 萝莎忧郁地微笑。 “啊!”她说,“你的郁金香碰上了很大的危险。” 高乃里于斯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落到圈套中,如果说这是个圈套的话。 “很大的危险!”他哆嗦着嚷了起来,“上帝啊!什么危险?” 萝莎又温柔又同情地看着他;她明白了她所要求的是这个人办不到的事情,要接受这个人,就得把他的弱点一同接受下来。 “是的,”她说,“你猜对了。那个求爱者,那个情人雅各卜,并不是来找我的。” “那么,是来找谁的呢?”高乃里于斯不安地问。 “他是为郁金香来的” “哦,”高乃里于斯听了这消息,脸色刷地一下变白了。十五天以前,萝莎搞错了,以为雅各卜是来追求她的,把消息告诉他的时候,他的脸色还没有现在这么苍白。 萝莎看出他的恐惧,高乃里于斯从她表情上猜到她脑子里想的正是我们刚才说的事情。 “哦!原谅我,萝莎,”他说,“我了解你,我知道你的心多么善良,多么正直。上帝赐给你思想、判断力、力量和行动,来保卫自己,可是我那受到威胁的可怜的郁金香,上帝并没有踢给它这一切。” 萝莎并没有理睬犯人的解释,只是接下去说:“自从那个人跟着我到花园里去,我认出他是雅各卜以后,你开始担心,我呢,比你还要担心。因此我在最后一次见到你的第二天,就照你的话做了,那天你对我说……” 高乃里于斯打断了她的话。 “再一次请你原谅,萝莎,”他大声说,“我错丁,不该对你说那番话。关于那番不幸的话,我已经请求你原谅过了。我现在再一次请求你原谅。难道就永远没法挽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