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的郁金香开了花,”高乃里于斯继续自言自语,”如果荷兰又太平了,我愿意只分五万弗罗林给穷人,话说回来,对一个毫无责任的人说来,这已经很不错了。然后,我要用剩下的五万弗罗林做实验。用这五万弗罗林我可以使郁金香放出香味,啊!如果我能使郁金香放出玫瑰或者康乃馨花的香味,甚至放出一种特殊的香味,那还要好呢,如果我能恢复这个百花皇后因为离开东方的宝座,登上欧洲的宝座而失掉的那种原来就有的天然芳香,也就是说它在印度半岛、果阿、孟买、马德拉斯,尤其是在据说古时候是人间乐园,而现在叫做锡兰的那个岛上,应该有的那种香味。啊!这是多大的光荣啊!我真可以说,我情愿做高乃里于斯?望?拜尔勒,也不情愿做亚历山大、恺撤①,或者马克西米连②。 ①恺撒(前100-前44):古罗马统帅和玫治家。建立独裁统治,集执政官、保民官、独裁官等大权于一身。 ②马克西米连(1159-1519):德意志国王,神圣罗马吊国皇帝。 “了不起的球根啊……” 高乃里于斯享受着沉思的乐趣,沉溺在最甜蜜的梦想中。 突然,他屋子的门铃响了,铃声比平时猛烈得多。 高乃里于斯吓了一跳,手连忙按在球根上,回过头去。 “谁?”他问。 “先生,”仆人回答,“是从海牙来的一个信使。” “从海牙来的信使……他来干什么?” “先生,是克莱克。” “约翰?德?维特先生的心腹仆人克莱克吗?好生叫他等一会儿。” “我不能等了,”过道里有一个声音说。 克莱克一边说,一边不听吩咐,奔进了干燥室。这样硬闯进来,完全违反了高乃里于斯?望?拜尔勒家的习惯,因此,一看见克莱克冲进干燥室,他按着球根的那只手几乎有点痉挛地动了一下,他这一动,把两个球根碰掉了,一个滚到大桌子旁边的一张桌子底下,另一个滚到壁炉里。 “见鬼!”高乃里于斯说,连忙去寻找他的球根,“出了什么事啦,克莱克?” “先生!”克莱克说,把纸条放在只剩下第三个球根的大桌子上!“请你一刻也不要耽搁,马上看一看这张纸条。” 克莱克相信在多德雷赫特的街头已经注意到有类似他刚在海牙避开的那种骚乱的迹象,所以头也不回地就溜走了。 “好的!好的!亲爱的克莱克,”高乃里于斯说,伸手到桌子底下去拾珍贵的球根;“我会看你的纸条的。”随后,拾起了球根放在手心里检查。 “好!”他说:“这一个没跌坏。克莱克这个鬼家伙!居然这样闯到我的干操室里来!现在再看看那一个吧。” 望?拜尔勒没有放下那个遁走的球根,走到壁炉跟前,跪下来,用指尖碰了碰灰烬,幸好灰是冷的。 过了一会儿,他就摸到了第二个球根。 “好,”他说,“摸到了。” 他几乎带着慈父般的感情仔细地望着它,说: “跟第一个一样没摔坏!” 就在这当儿,高乃里于斯还跪在地上检查第二个球根,干燥室的门摇动得很猛烈,紧跟着就给打开了,高乃里于斯顿时觉得被人叫做愤怒的那个坏顾问的火焰升到双颊和耳根。 “又是什么事?”他问。“怎么!这儿的人都变成疯子了吗?” “先生,先生!”一个仆人一边奔进干燥室一边喊,脸色比克莱克苍白,神情也比克莱克慌张。 “什么事?”高乃里于斯问,家中接连两次打破常规,使他料到一定有了什么大祸。 “先生,快逃,快逃!”,仆人大声说。 “逃!为什么?” “先生,房子里到处都是兵。” “他们来干什么?” “来找你。” “找我干什么?” “抓你。” “抓我?” “是的,先生,带头的是一位法官。” “这是什么意思?”望?拜尔勒问,手里握着两个球根,眼睛恐惧地望着楼梯。 “他们上来了,他们上来了!”仆人喊道。 “啊!我亲爱的孩子,我可敬的主人!”奶妈也走进了干燥室。“把你的金银珠宝收拾收拾,赶快逃吧,逃吧!” “可是,奶妈,你要我从哪儿逃呢?”望?拜尔勒问。 “从窗口跳下去。” “二十五尺高。” ”你会掉在六尺深的软泥上的。” “不错,可是我会掉在我的郁金香上。” “不要紧,跳吧。” 高乃里于斯拿起第三个球根,走过去,把窗户打开,可是他看到的是他会给花坛带来多大的损失,而不是看到他将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去,他说: “决不跳。” 说着往后退了一步。 就在这当儿,他们隔着楼梯的栏杆看到了士兵们的戟梢。 奶妈朝天举起了双手。 至于高乃里于斯?望?拜尔勒,作为一个郁金香培植者,而不是作为一个普通人,我们应该赞扬他,他一心一意想到的只是他那些无法估价的球根。 他四处张望了一下,想找点纸把它们包起来,看到了克莱克放在桌上的那一页《圣经》,连忙拿起来,因为心里那么乱,也没有想到纸是从哪儿来的,就把三个球根包起来,藏在怀里等着。 就在这一刹那,士兵们由一个法官领着进来了。 “你是高乃里于斯?望?拜尔勒医生吗?”那法官问,虽然他明明认识这个年轻人;不过他这是按照法律的程序办事,而且我们也可以看出,这样问起来可以显得威风些。 “是,望?斯邦朗法官,”高乃里于斯客气地朝法官鞠了一个躬,回答,“你也明明知道。” “好吧!把藏在你家里的造反的文件交给我们。” “造反的文件了”高乃里于斯跟着说了一遍,这个责问把他惊呆了。 “哼,不要装傻了。” “我向你发誓,望?斯邦朗法官,”高乃里于斯回答,“我实在一点也不知道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那么我就提醒提醒你吧,医生,”法官说;“把卖国贼高乃依?德?维特今年正月里交给你保管的文件交给我们。” 高乃里于斯一下子明白过来了。 “哈!哈!”望?斯邦朗说,“你现在记起来了,是不是?” “是的,可是你刚才说的是造反的文件,我可没有那种文件啊。” “啊,你不承认吗?” “当然。” 法官回过头去,把整个屋子很快地扫了一眼。 “你家里叫做干燥室的那间屋在哪儿?”他问。 “我们现在就在干燥室里,望?斯邦朗法官。” 法官朝夹在他的卷宗上面的一页材料看了一眼。 “很好,”他胸有成竹地说。 然后,他朝高乃里于斯转过身来。 “你愿意把这些文件交给我吗?”他说。 “可是我不能啊,望?斯邦朗先生。这些文件不是我的,而是交给我保管的;代人保管的东西总不能随便乱动。” “高乃里于斯医生,”法宫说,“我用国会的名义,命令你打开这个抽屉,把里面的文件交给我。” 法官用手指很准确地指着壁炉旁边的一口柜子的第三个抽屉。 “普尔唐的留亚特”交给他教子保管的文件的确是在第三个抽屉里,这证明警察局得到的情报是完全正确的。 “好!你不愿意开吗?”望?斯邦朗看见高乃里于斯一动不动地愣在那儿,说:“那么我自己来开。” 法官把抽屉完全拉开,首先看见的是二十来个鳞茎,排列得整整齐齐,而且很仔细地加上标签,接着他看见了纸包,纸包还跟不幸的高乃依?德?维特交给他教子的时候一模一样,没有动过。 法官把封口的火漆弄碎,撕开封套,急切地朝露在他眼前的头几页看了一眼,用可怕的声音喊道: “啊!法院得到的情报一点也不错!” “怎么!”高乃里于斯说,“里面是什么东西?” “哼,别再装傻了,望?拜尔勒先生,”法官回答,“跟我们走吧。” “怎么,叫我跟你们走!”医生叫了起来。 “不错,因为我用国会的名义逮捕你了。” 当时还没有用威廉?德?奥兰治的名义逮捕人。因为他当总督的时间还不久。 “逮捕我!”高乃里于斯叫道:“可是我犯了什么法啊?” “这不是我的事情,医生,你去跟你的法官们讲理吧。” “那儿?” “海牙。” 高乃里于斯吓坏了,吻了吻人事不省的奶妈,又和泪流满面的仆人们握了握手,就跟法官走了。法官把他当作一名国家的要犯,关在一辆马车里派人火速送往海牙。资料来源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仅供个人收藏请勿商用第08章 侵入 刚才发生的事,可以猜想得到,是依萨克?博克斯戴尔捣的鬼。 我们还记得,靠了望远镜的帮助,高乃依?德?维特和他的教子的那次会见,他没有漏过任何一个细节。我们还记得,他什么也没有听见,可是他什么都看见了。我们还记得,他看见“普尔唐的留亚特”的教子小心翼翼地把纸包放在他放最珍贵的鳞茎的抽屉里,那时候就已经猜到“普尔唐的留亚特”交给他教子的文件非常重要。 结果是:远比邻居高乃里于斯留心政治的博克斯戴尔,知道了高乃依?德?维特犯了叛国罪,被逮捕以后,心里就想:只要一句话,就准可以叫这个教子像他的教父一样被捕。 博克斯戴尔尽管心里充满快乐,然而在最初,一想到告密以后,就很可能把那个人送上断头台,心里还有些畏缩。可是,坏念头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坏心眼的人很快就习惯了那些坏念头。 何况依萨克?博克斯戴尔先生还用下面这个诡辩来鼓励自己呢: “高乃依?德?维特既然被控告叛国,而且逮捕起来,自然是个坏公民。 “而我呢,我既然没遭到任何控告,而且自由得跟空气一样,自然是个好公民。 “所以说,既然高乃依?德?维特是一个坏公民——这已经是可以肯定的了,因为他已经被控告犯了叛国罪,而且被逮捕了——他的同谋高乃里于斯?望?拜尔勒自然比他也好不了多少。 “我呢,我是个好公民,而每一个好公民都有责任检举坏公民,因此我依萨克?博克斯戴尔,就有责任检举高乃里于斯?望?拜尔勒。” 可是,这个理由不管听起来多么有道理,也许还不能完全左右博克斯戴尔;如果贪婪鬼不冒出来和忌妒鬼联合一致的话,也许这个忌妒者还不至于会屈服在单纯的、煎熬着他的心的复仇欲望之下。 博克斯戴尔并不是不知道望?拜尔勒在培植大黑郁金香这方面取得的成就。 高乃里于斯医生尽管谦虚,还是不能向他最亲密的朋友们隐瞒:他有九成把握在一六七三年得到哈勒姆园艺协会提出来的十万弗罗林的奖金。 就是因为高乃里于斯?望?拜尔勒有九成把握,依萨克?博克斯戴尔心里才如煎似熬。 如果高乃里于斯被捕,家里一定会乱得一团糟。在他被捕的当天夜里,谁也不会想到去注意花园里的郁金香。博克斯戴尔要在那天夜里爬过墙去,他知道会开出大黑郁金香的鳞茎在哪儿,他要把这个鳞茎偷到手,黑郁金香就会在他家里,而不是在高乃里于斯家里开花。得到十万弗罗林奖金的也会是他,而不是望?拜尔勒了。何况还有把新品种的花叫做Tulipa nigra Boxtellensis①的这种荣誉。 ①Tulipa nigra Boxtellensis:拉丁文。意思是:“博克斯戴尔氏黑郁金香。” 这结果不仅可以满足他的复仇心,而且也可以满足他的贪婪心。 他醒着的时候,只想着大黑郁金香;睡着了呢,也只梦到它。最后,到了八月十九日下午两点钟左右,这股诱惑已经达到依萨克先生再也抵制不住的强烈程度。 结果他写了一封匿名的告密信,虽然没有真凭实据,写得却非常详细。他把这封信寄了出去。 就是投在威尼斯的铜狮子嘴里的恶毒的纸也没有产生过这么迅速而可怕的效力。 当天晚上,首席法官接到了这封信,立即召集他的同僚们第二天早晨开会。第二天早上,他们在会上,决定逮捕,并且把命令交给望?斯邦朗法宫执行。望?斯邦朗法官,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像一个正直的荷兰人那样完成了这桩任务,在海牙的奥兰治派烤着从高乃依?德?维特和约翰?德?维特尸体上割下来的肉的时候,他逮捕了高乃里于斯?望?拜尔勒。 然而,不知是因为羞愧呢,还是因为犯了罪心虚,依萨克“博克斯戴尔那天没有勇气把望远镜对准花园、实验室和干燥室。 可怜的高乃里于斯医生的家里会发生什么,他完全可以料到,所以也不需要看了。当他那唯一的仆人走进他的卧房的时候,他甚至还没有起来。他的这个仆人忌妒高乃里于斯家的仆人的命运的强烈程度,不亚于他本人忌妒主人的命运。博克斯戴尔对他说: “我今天不起来了;我病了。” 九点钟光景,他听到街上一片闹声,禁不住发抖;在这一刻,他脸色比真正的病人还要苍白,抖得比真正发烧的人还厉害。 他的仆人走进来;博克斯戴尔躲到被窝里。 “啊!先生,”仆人叫道,他并不是没有想到:叹惜望?拜尔勒遭到的不幸就是向他主人报告一件好消息;“啊!先生,你不知道这一刻出了什么事吗?” “你要我怎么知道呢?”博克斯戴尔用几乎可以说是难以理解的声音回答。 “哟;博克斯戴尔先生,人家现在正在逮捕你的邻居高乃里于斯?望?拜尔勒呢,因为他犯了叛国罪。” “胡说!”博克斯戴尔用弱得听不见的声音喃喃地说,“不可能。” “真的!至少别人是这么说的;再说,我刚才还看见望?斯邦朗法官带着警察到他家去。” “啊!要是你亲眼看见的,那就不同了。” “不管怎么样,”仆人说,“我再去打听打听,放心吧,先生;我会随时告诉你的。” 博克斯戴尔只做了个手势,同意他仆人的那股热心。 仆人出去了。他过了一刻钟,又回来说: “啊!先生,刚才告诉你的,都是真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 “望?拜尔勒先生被捕了,他们把他关在马车里,押到海牙去了。” “押到海牙去了!” “嗯,要是别人说的是真的,押到那里可对他不利。” “别人怎么说的?”博克斯戴尔问。 “哦!先生,据别人说,不过不一定可靠,据别人说,海牙的市民这时候大概正在杀害高乃依先生和约翰?德?维特先生。” “啊!”博克斯戴尔嘟唆着,说他嘟咬,还不如说他是在透大气来得恰当,他一边闭上了眼睛,不用说,那是为了撵走出现在他面前的那幅可怕的景象。 “见鬼!”仆人走出房去的时候说,“依萨克?博克斯戴尔先生想必是真的病了,所以听到这样的消息才没有跳下床来。” 事实上呢,依萨克?博克斯戴尔是真的病了,他犯的病,是一个刚杀了人的凶犯的心病。 不过,他杀这个人有两个目的;第一个目的已经达到了,而第二个还没有实现。 夜降临了。博克斯戴尔期待着的就是这个夜晚。 天一黑,他就起来了。 随后,他爬上枫树。 他估计得不错:没有人想到看守花园;房子和仆人全都乱得一团糟。 他听到钟打十点,十一点,十二点。 十二点,他心突突地跳着,双手哆嗦,脸色灰白,从树上下来,搬了一把梯子,靠在墙上,一直爬到上面第二级梯蹬,仔细地听。 一切都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划破黑夜的寂静。 全幢房子里只有一处还有灯光。 那是奶妈的灯光。 寂静和黑暗壮了博克斯戴尔的胆子。 他骑在墙头上,等了一会儿;等到他肯定没什么可以担心的时候,把梯子从自己花园搬到高乃里于斯的花园里,爬了下来。 他几乎可以说丝毫不差地知道将来开黑郁金香的球根理在什么地方。于是他朝那儿奔过去,不过为了免得留下足印,被人发觉,他故意挑有路的地方走。等他一到确凿的地点,就兴奋得像只老虎一样,把双手伸到松软的土里。 他什么也没有找到,心想也许把地方搞错了。这当儿,汗珠不知不觉地在他的额头上沁出来。 他摸摸旁边:没有。 他摸摸右边,他摸摸左边:没有。 他摸摸前后两边:没有。 他差点发了疯,因为他终于发现那儿的泥土已经在当天早上动过了。 的确,在博克斯戴尔躺在床上的时候,高乃里于斯到花园里去过;他把鳞茎挖出来,而且,我们前面已经看见了,把它分成三个球根。 博范斯戴尔不肯离开。他用双手挖了十平方尺。 临了,他的不幸是肯定无疑的了。 他气得发疯,回到梯子跟前,跨过墙,把梯子从高乃里于斯家拉过来,扔到自己的花园里,跟着跳下去。 突然他有了最后一线希望。 球根一定在干燥室里。 他只消像爬进花园一样,爬进干燥室就行了。在那儿,他准可以找到它们。 再说,这也并不怎么困难。 干燥室的窗子跟暖房的一样,是推上推下的。高乃里于斯?望?拜尔勒那天早上推开以后,没有人想到去把它关上。 因此,一切全要看他能不能弄到一把够长的梯子,一把二卜尺长,而不是十二尺长的梯子。 博克斯戴尔曾经注意到,他住的那条街上有一座房子正在修理,墙上竖着一把大梯子。 如果工人没有带走,这把梯子倒很合博克斯戴尔的用途。他奔到那座房子跟前;梯子还在那儿。 博克斯戴尔把它搬起来,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才把它搬到自己的花园里;又费了更大的方气,把它靠在高乃里子斯家的墙上。 梯子正好够到窗口。 博克斯戴尔把一盏点着了的暗灯放在口袋里,爬上梯子,钻进干燥室。 一到这神殿里,他就停下来,倚在桌子上;他的腿立不稳,他的心坪坪地跳,跳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在那儿比在花园里糟得多;在户外别人的产业似乎不显得那么神圣不可侵犯,就像有些人能够跳过篱笆、爬过墙,但是走到房子门口或者卧房窗口却要停住了。 在花园里,博克斯戴尔大不了承担一个偷瓜摘果的罪名,而在房间里,博克斯戴尔可就成了个贼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鼓足了勇气;他到了这种地步,可不能空着手回去。 他找来找去,把所有的抽屉,甚至连放给高乃里于斯惹来不幸的纸包的那个享有特权的抽屉,都拉开又关上,还是找不到。他找到了“让娜”,“维特”,褐色的郁金香,深咖啡色的郁金香,一个个都像在植物园里似的,贴着标签;但是黑郁金香,或者说,仍然处在浑沌状态,还没有开花的黑郁金香球根,却连影子也没有。 望?拜尔勒曾经把种子和球根亲手作了复式记录,记得比阿姆斯特丹①的第一流商号的账薄还要仔细准确,在这个复式记录上,博克斯戴尔却看到了下面几行字: ①阿姆斯特丹:荷兰城市,在十七世纪时,工商业发达,而且欧洲最大的银行家的营业所都设在这里,是当时荷兰的经济中心。 今天,一六七二年八月二十日,我掘出大黑郁金香的鳞茎,把它分成三个完整的球根。 “球根,球根!”博克斯戴尔一边叫,一边把干燥室里所有的东西都翻得乱七八糟,“他能把它们藏在什么地方呢?” 接着,他突然狠狠拍自己的额头,几乎把脑子都拍扁了。 “啊!我真该死!”他大声说;“啊!博克斯戴尔,这一下你可真完了,难道人家还能离开自己的球根,难道人家上海牙去,还能把它们扔在多德雷赫特,难道人家离开自己的球根还能活吗?特别是大黑郁金香的球根!他大概正好来得及把它们带走,这个无赖,他把它们带在身上,带到海牙去了!” 这就像一道闪电,让博克斯戴尔看到一个白白犯罪的深渊。 博克斯戴尔像被雷击中一样,瘫倒在一张桌子上,几个钟头以前,不幸的拜尔勒就是在这儿,在这张桌子上,悠闲自得地欣赏黑郁金香的球根。 “好!”忌妒者脸色变得铁青,他抬起头来说:“无论如何,即使他带在身边,他也只能在活着的时候保存它们,等到……” 这个邪恶的念头的其余部分化成了一丝狞笑。 “球根在海牙,”他说;“我不能再在多德雷赫特活下去了。” “到海牙找球根去!到海牙去!” 博克斯戴尔一心一意只想着那件无价的财宝,因而放弃了其余的大宗财宝,一点也不在意;他爬出窗口,滚下梯子,把这件偷窃的工具送回原处,像一头猛兽似的,咆哮着回到家里。资料来源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仅供个人收藏请勿商用第09章 德?维特家的专用房间 大约在半夜十二点左右,可怜的望?拜尔勒被关进布依坦霍夫监狱。 萝莎料到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人们发现高乃依的牢房空了,都怒不可遏,要是格里弗斯老爹当时落到这班疯子手里,准会替他的犯人偿命。 可是,这股怒火在弟兄俩的身上大大地得到了发泄。亏得威廉这个周到谨慎的人事先想到把城门关上,凶手们才赶上了这弟兄俩。 因此,监狱里暂时空了,寂静接替了楼梯上巨雷般的吼声。萝莎趁着这段时间,从她躲着的地方出来,并且叫她父亲也出来。 监狱里完全空了,一个人也没有。屠杀在托尔-赫克门进行,为什么还留在监狱里呢? 格里弗斯哆哆嗦嗦地跟在勇敢的萝莎后面走出来。他们算是把大门关上,我们说算是,是因为大门已经有一半被没坏了。人们一看就知道有一股强有力的怒火,曾经像急流似的从那儿冲过 大约四点钟,闹声又回来了;不过,这闹声对格里弗斯和他的女儿没有一点危险性。这是把尸首拖回来,吊在平常执行死刑的广场上的闹声。 萝莎这一次又躲起来,不过是为了不看那个可怕的场面。 半夜里,有人敲布依坦霍夫监狱的大门,或者不如说,敲代替大门的障碍物来得恰当。 原来是高乃里于斯?望?拜尔勒解到这儿来了。 监狱看守格里弗斯接下这个新客人,从拘票上看到犯人的身份,于是带着只有看守才有的那种笑容,喃喃地说: “高乃依?德?维特的教子;好,年轻人,我们这儿正好有你们家的专用房间;就把它给你吧。” 这个残忍的奥兰治派对自己刚说的笑话很得意。他拿起提灯和钥匙,领高乃里于斯到高乃依?德?维特当天早晨给驱逐出境时离开的那间牢房。“驱逐出境”在这儿是那些革命时期伟大的道学家所理解的意思,他们像说一个崇高的政治原则似的说: “只有死人才不会回来。” 所以格里弗斯决定把教子领到教父的房间去。 这个绝望的种花人,在到他这间房间所必须经过的路上,只听到一条狗的吠声,只看见一个姑娘的脸。 狗摇着大铁链,从挖在墙上的狗窝里出来。它闻了闻高乃里于斯,好在一朝得到咬他的命令时,可以认得他。 当楼梯的扶手在犯人的手的重压下吱嘎作响的时候,那个姑娘微微打开了她那间屋子的窗洞。她住的那间屋子就在楼梯底下。她右手拿着灯,灯光照亮了她的粉红可爱的脸蛋和一络络螺旋形的美丽的金发。她的左手掩住穿白睡衣的胸部。原来高乃里于斯出乎意外的来临,把她从头一觉中惊醒了。 这道被格里弗斯的发红的提灯灯光照亮的黑魁魁的螺旋形楼梯,真是一幅非常优美的画面,值得伦勃朗①大师把它画出来:楼梯顶上是看守的阴沉的脸;伏在扶手上往下看的是高乃里于斯的愁容满面的脸;下面照亮的窗洞里的是萝莎甜蜜的脸,和她那也许由于高乃里于斯站的地势高,而显得不大有效的贞洁的手势。高乃里于斯站在梯级上,空虚而忧郁的目光轻抚着年轻姑娘的洁白滚圆的肩头。 ①伦勃朗(1606-1669):荷兰画家,善以概括的手法表现人物的性格特征。擅用聚光及透明阴影突出主题,运用笔法表现质感。 再下面,完全在黑暗里,在楼梯的黑得一切都模糊不清的这部分地方,是那条大狗的红宝石似的一双眼睛。在萝莎的灯和格里弗斯的提灯的双重灯光下,铁链上闪闪地发出金光。 萝莎看到这个脸色发白的英俊的年轻人慢慢地爬上楼去,联想起了她父亲说的那句不吉利的话:“你就住在你们家的专用房间里吧。”她脸上的痛苦表情,连那位杰出的大师也无法在他的画上描绘出来。 这一个画面只延续了一会儿,比我们描写所花的时间短得多。接着,格里弗斯继续走了;高乃里于斯只得跟上去。 五分钟以后,他走进了那间不必再描写的牢房,因为读者已经熟悉了。 格里弗斯向犯人指了指床,就提着灯出去了。就在当天把灵魂交给上帝的那个殉难者,曾经在这张床上熬过多大的痛苦。 剩下了高乃里于斯一个人,他倒在床上,可是睡不着。他的眼睛不断地盯着装着铁栅的小窗,窗外是布依坦霍夫广场;他就是这样看到了从树后面透出的第一道苍白的曙光,像一件从天上扔下来的白斗篷。 夜间,时不时的有几匹马在布依坦霍夫广场上奔过,有巡逻队在广场上一小块圆形的铺石地面上踏出沉重的脚步声,还有火绳枪的火绳在西风中点燃,发出时断时续的亮光,这亮光一直照到监狱的窗户上。 可是,当曙光照亮了山形的屋脊的时候,高乃里于斯急于想知道周围是不是还有什么活的东西,就走到窗口,悲哀地打量着外面。 在广场尽头,矗立着一团黑乎乎、被晨雾染成深蓝色的东西。它的不规则的轮廓被那些灰白色的房屋衬得清清楚楚。 高乃里于斯认出那是绞架。 绞架上吊着两具只剩下血淋淋的骨头架子的不成形的尸体。 善良的海牙居民把他们的牺牲者的肉割掉,但是还忠实地带到纹架这儿来,这样就可以有借口在一块大木牌上来上一段双重的说明。 在这块木牌上,高乃卫于斯凭着他那二十八岁人的目力,可以看到用漆招牌的人的大刷子写的下面这样几行字: 吊在这里的是:名叫约翰?德?维特大坏蛋,和他的哥哥小流氓高乃依?德?维特。他们两个都是人民的敌人,法国国王的好朋友。 高乃里于斯吓得大叫一声,在极度的恐惧中拚命地捶门,踢门。 格里弗斯听见了连忙拿着一串大钥匙,怒气冲冲地跑来。他一边开门,一边凶狠狠地骂犯人。因为犯人在不应该麻烦他的时候来麻烦他。 “天知道!德?维特家的这一个人,难道疯了不成!”他嚷道;“德?维特家的人都有魔鬼附在身上!” “先生,先生,”高乃里于斯说,抓住看守的胳膊,把他拉到窗口;“先生,那上面写的是什么?” “哪上面?” “那块木牌上面。” 他浑身哆嗦,脸色苍白,喘着气,指着广场尽头,顶上有可耻的说明的绞架。 格里弗斯笑起来了。 “哈!哈!”他回答,“你看见了……好!亲爱的先生,谁要是跟奥兰治亲王的敌人勾结,这就是他的下场。” “两位德?维特先生给人谋杀了!”高乃里于斯喃喃地说,额头上沁出冷汗,一屁股坐在床上,胳膊搭拉着,闭上眼睛。 “两仁德?维特先生受到了人民的审判,”格里弗斯说;“你说是谋杀吗?哼,我说是伏法。” 他看见犯人不但平静下来,而且精神颓丧,于是走出牢房,使劲把门带上,哗啦啦门上了门门。 等高乃里于斯恢复过来,发现只剩下他一个人,这才明白了他待的这间房间,正像格里弗斯说的,“你们家的专用房间”,是他到惨死的路上去的一个不祥的过道。 因为他是个哲学家,特别因为他是个基督徒,所以他开始为他的教父的灵魂,然后又为议长的灵魂祈祷,最后他决定听天由命,接受上帝高兴加在他身上的一切苦难。 他从天上回到尘世上,从尘世上回到他的牢房里,在肯定了这间牢房里只有他一个人以后,他从怀里掏出三个黑郁金香的球根,藏在向来放水罐的那块沙石后面,监狱里最黑暗的角落里。 多少年的辛苦白费了!多么美好的希望化成了泡影!他的发现像他的生命一样,就要中断了!在这座监狱里,没有一根草,没有一粒尘土,没有一线阳光! 想到这儿,高乃里于斯陷入了灰心绝望的境地,到后来遇见丁一个特殊的情况,他才又振作起来。 什么特殊的情况呢? 我们要留到下一章再说了。资料来源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仅供个人收藏请勿商用第10章 看守的女儿 当天晚上,格里弗斯给犯人送饭,开牢门的时候,在潮湿的石板上滑了一交。他摔下去时想用一只手撑住,但是手扑空,所以靠近手腕的地方摔断了。 高乃里于斯想过去帮助他,可是他没有料到自己受的伤有那么重,说: “没有什么;不必劳驾。” 他想用胳膊撑着立起来,可是骨头断了;格里弗斯到这时候才感到痛,叫了起来。 等到知道自己的胳膊断了,这个平时对别人那么凶的人,竟昏倒在门口,一动不动地躺着,浑身冰冷,像死人一样。这时候,牢房门一直开着,高乃里于斯几乎可以说是完全自由了。 可是他根本没想到利用这个机会,他从胳膊扭弯的样子,以及扭弯时发出的声音来判断,一定是骨折,一定痛得很厉害。他只想到救护这个受伤的人,虽然这个受伤的人在和他仅有的一次谈话中就已经露出对他怀有恶意。 随着格里弗斯跌倒时的响声和他忍不住喊痛的叫声,楼梯上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这脚步声,来了一个人,高乃里于斯轻轻地叫了一声,回答他的是一个年轻姑娘的叫声。 回答高乃里于斯的那个人就是美丽的弗里斯姑娘。她知道她父亲格里弗斯为人粗暴,因此看见他躺在地上,犯人又俯身凑在他跟前,一开始还以为他是在和犯人格斗以后倒下去的。就在年轻姑娘心里起疑的当儿,高乃里于斯就已经明白她心里想的是什么了。 但是,她一眼就看出了真情,并对自己的猜测感到了惭愧。她抬起那双美丽的、湿润的眼睛,看着年轻人,对他说: “请你原谅,谢谢你,先生;请原谅我刚才的念头,谢谢你的帮助。” 高乃里于斯的脸涨得通红。 “我不过是尽一个基督徒的本分,”他说,“帮助我的同类。” “是呀,你晚上帮助他,你已经忘掉早上他骂过你。先生,这已经超出了一般的仁慈心,超出了一般的基督教精神。” 高乃里于斯抬起头来看这个美丽的姑娘,听到一个出身微贱的女孩的嘴里居然说出这样高贵,而又这样富有同情心的话,不免感到惊奇。 可是,他没有时间来表达他的惊奇。格里弗斯从昏迷中醒过来,睁开眼睛;在他知觉恢复的同时,他的粗暴的性情也恢复了。 “哼!就是这么的,”他说,“你忙着给犯人送饭,忙得摔倒,把胳膊都摔断了,可是别人却让你躺在地上不管。” “别说了,爸爸,”萝莎说,“你冤枉了这位年轻的先生,我看见他刚才在救护你。” “他?”格里弗斯带着怀疑的神气问。 “一点不错,先生;我还准备继续救护你呢。” “你?”格里弗斯问;“你是医生吗?” “这是我头一个职业,”犯人说。 “那么,你能替我把胳膊接好吗?” “完全能够。” “你需要什么来接呢?” “两薄片木头,几根长布条。” “你听明白了,萝莎,”格里弗斯说,“犯人要替我把胳膊接好;这倒可以省几个钱。来,扶我起来;我觉得重得跟铅块一样。” 萝莎把肩膀伸给受伤的人;受伤的人用那条好胳膊搂住姑娘的脖子,猛一使劲,站了起来;高乃里于斯为了免得他多走动,把椅子推过来。 格里弗斯坐下,转过头来对他女儿说: “怎么,你没听见吗?去把要的东西拿来。” 萝莎下楼,不一会儿,就拿着两块桶板和一大卷布回来了。 高乃里于斯趁这个空儿,替看守把上衣脱掉,卷起他的袖子。 “先主,你要的是这个吗?”萝莎问。 “是的,小姐,”高乃里于斯朝拿来的东西看了一眼,说;“是的,正是这个。现在,我抬起你爸爸的胳膊,你把那张桌子拉到这儿来。” 萝莎拉桌子,高乃里于斯等她拉好,把断掉的胳膊放在上面,摊平,用熟练的医术接好骨头,夹上木片,裹上绷带。 在别最后一根别针的时候,看守又昏过去了。 “小姐,请找点醋来,”高乃里于斯说,“用醋擦他的太阳穴,就会醒过来的。” 可是萝莎没有照医生的吩咐做,她确信她父亲完全失掉知觉以后,朝高乃里于斯走过来,说: “先生,我们互相帮助吧。” “美丽的姑娘,这是什么意思?”高乃里于斯问。 “先生,我的意思是说,明天要审问你的那位法官今天已经来同过关你的这间房间的情形;一知道你关在高乃依?德?维特先生的房间里,他就阴险地笑笑,我怕等着你的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可是,”高乃里于斯问,“他们又能把我怎么样?” “你看看那个纹架!” “可是我没有犯罪呀,”高乃里于斯说。 “吊在那儿的两个血肉模糊的人,难道犯了罪吗?” “这倒是真的,”高乃里于斯发愁地说。 “再说,”萝莎继续说下去,“舆论要把你变成罪人。有罪也好,没有罪也好,你的案子明天审判,后天定罪。眼下处理起来可快着呢。” “小姐,你说了这些话,结论是什么呢?” “我的结论是:这儿只有我一个人,我又软弱无力,我爸爸昏了过去,狗套着嘴套,因此呢,没有什么拦着你,不让你逃走。赶快逃吧,这就是我的结论。” “你说什么?” “我说我没有能够救高乃依先生和约翰?德?维特先生,唉!我很想救你。不过要快;哪,我爸爸已经缓过气来了。再过一分钟,他就要睁开眼睛,到那时候可就太晚了。你还犹豫吗?” 事实上,高乃里于斯一动不动地站着望萝莎,倒好像他望着她的人,没有听见她的话似的。 “你不明白吗?”姑娘着急地说。 “不,我明自,”高乃里于斯说;“不过……” “不过什么?” ”我拒绝。他们会控告你的。” “那有什么关系?”萝莎红着脸说。 “谢谢你,我的孩子,”高乃里于斯回答;“我还是留下吧。” “你留下!天呐!天呐!难道你还不明白你会定罪……死罪,上断头台,说不定还会像约翰先生和高乃依先生那样被杀害了以后,割成一块块的!看在老天的份上,别管我,从你现在待的这间房间逃走吧。留神,这间房间给德?维特家的人带来恶运。” “嘿!”看守醒过来,叫道;“谁又在提起德?维特家的那两个流氓、无赖、坏蛋?” “别激动!我的好人儿,”高乃里于斯露出和善的微笑,说:“对骨折来说,最忌的就是生气。” 接着他悄悄地对萝莎说: “我的孩子,我没有罪,我要以一个没有罪的人应有的镇静和从容的态度等待我的法官。” “不要说了,”萝莎说。 “不要说了,为什么?” “不能让我爸爸疑心我们俩谈过话。” “那有什么害处?” “有什么害处?他会永远不准我再上这儿来,”姑娘说。 高乃里于斯听见她对他说的这句天真的心腹话,微微一笑,他觉得在他的不幸之中有了一点幸福的光辉。 “喂!你们俩在那儿叽叽咕咕谈什么?”格里弗斯说,他用左臂托着右臂,站起来。 “没有什么,”萝莎回答,“这位先生在关照我,你应该注意些什么。” ”我应该注意些什么!我应该注意些什么!小美人儿,我看你也有应该注意的!” “注意什么,爸爸?” “不准进犯人的房间,要是进来了,也得赶快出去;走,你先走,快走。” 萝莎和高乃里于斯交换了一个眼色。 萝莎的眼色是想说: “你看见了吧!” 高乃里于斯的眼色表示: “上帝喜欢怎样就怎样吧!资料来源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仅供个人收藏请勿商用第11章 高乃里于斯?望?拜尔勒的遗嘱 萝莎没有猜错,法官们第二天上布依坦霍夫来审问高乃里于斯?望?拜尔勒。不过,审问的时间并不长,因为高乃里于斯把德?维特弟兄俩和法国的致命的通信收藏在家里,是有证有据的。 他没有否认。 在法官们的眼里,还不能确定的只有:这些信件到底是不是他的教父高乃依?德?维特亲自交给他的。 既然这两个殉难者已经死了,高乃里于斯?望?拜尔勒再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他不但不否认这包东西是高乃依亲自交给他保管的,还把当时情况和经过也讲了出来。这种亲密的关系把教子也牵连到他教父的案子里去。高乃依和高乃里于斯显然是共谋。 高乃里于斯不只供出这一点就完了,他把自己的好恶、习惯和交游全都一五一十讲出来。他讲到自己不关心政治,爱好研究,喜欢艺术、科学和花卉。他还说起从高乃依到多德雷赫特来,把这包东西交给他的那一天起,这包东西就一直没有被保管人动过,甚至连注意都没有注意过。 有人反驳他,认为就这点来看,他说的不可能是实话,因为信件就放在他的手和眼睛每天都要接触到的柜子里。 高乃里于斯回答说,这一点也是真的,不过他的手伸进抽屉仅仅是为了摸摸球根是不是很干燥,他的眼睛望进去也仅仅是为了看看球根是不是已经开始发芽。 有人反驳他,认为他推说对这包东西不关心,是讲不通的,因为从他教父的手里接过一包这样的东西,就不可能不知道它的重要性。 关于这个问题,他的答复是: 他的教父高乃依太爱他了,特别是考虑得太周到,所以不会把这包东西的内容告诉他,因为说明了只会叫保管人担心。 有人反驳他,认为德?维特先生如果这样做的活,一定会在包裹上加一个证明以防万一,证明他的教子与这些信件完全无关;再不然,在他吃官司的时候,也一定会写一封信给他的教子,证明他的教子与信件无关。 高乃里于斯回答说,他的教父毫无疑问是没有想到这包东西会出危险,因为它藏在一个在望?拜尔勒全家看来跟约柜①一样神圣不可侵犯的柜子里;因此,他的教父认为证明是不必要的。至于说信,他仿佛记得,在他被浦前不久,他正全神贯注地观看一个稀有的球根的时候,约翰,德?维特先生的仆人曾经到他的干燥室来过,交给他一张纸条;可是这一切,在他的记忆里,只留下很模糊的印象。那个仆人已经走了;不过纸条,如果仔细找一找,也许还可以找到。 ①约柜:《圣经》神故事中古代犹太人存放上帝约法的圣柜。 说到克莱克,根本就不可能找到,因为他已经离开荷兰。说到纸条,找到的可能性也很小,再说也没有人肯花力气去找。 高乃里于斯在这一点上也并不坚持。因为那张纸条即使找到了,也很可能跟构成犯罪事实的信件毫无关系。 法官们希望摆出怂恿高乃里于斯更好地为自己辩护的态度;他们在他面前显出仁慈的耐心。这种耐心可以说是一个对被告感到兴趣的法官,或者是一个已经把对方打垮而完全占了优势的、无需再加以迫害就可以毁掉对方的胜利者的特征。 高乃里于斯没有接受这种假惺惺的保护,他以殉难者的高贵气概和义士的从容态度作最后答辩,说: “你们问我的问题,各位先生,除了事实经过以外,我没有什么好回答的。而事实经过就是这样。那包东西是像我刚才说的那样交给我的。我在上帝面前声明,我以前不知道,现在还是不知道里面的内容,直到我被捕那天,我才知道这包东西是议长和德?卢瓦侯爵的来往信件。最后,我声明我不知道怎么会有人知道这包东西在我家里;我尤其不明白,我收下了我那著名的、惨遭不幸的教父送来的东西,怎么会被认为有罪。” 这就是高乃里于斯的全部答辩。法官开始讨论。他们认为: 任何内杠的种子都是不利的,因为它会重新引起战争,而消灭战争是符合全体人民的利益的。 他们中间有一个以目光深远著称的人,认为这个年轻人表面上那么冷静,实际上可能是个很危险的人,因为在他那冷冰冰的外表下,一定包藏着为他亲人德?维特弟兄复仇的强烈愿望。另外一个人指出,对郁金香的爱好跟政治是完全一致的。厉史就证明有好些很危险的人物都从事园艺,仿佛园艺是他们的职业,虽然他们念念不忘的是另外的事情。只要看看在嘉比①种罂粟花的老塔克文②,和在万森纳堡的望楼里浇康乃馨花的大孔戴就可以知道了;头一个在种花的时候策划怎样回罗马,第二个计划怎样越狱。 ①嘉比:古意大利城市。 ②塔克文:古罗马王政时代的第五世国王(前616-前579)。 这位法官用下面的两段论法作了结论: 高乃里于斯?望?拜尔勒或者热爱郁金香,或者热爱政治;在这两种情况下,他都对我们说了谎,首先是因为他从事政治是有根有据的,根据就是从他家里搜出来的信件;其次是因为他种植郁金香也是有证据的,球根就可以作证。最后,也是最严重的,由于高乃里于斯?望?拜尔勒同时培植郁金香而又从事政治,被告必定是个性格复杂,有两面性的人物,以同等的热忱从事政治和培植郁金香,这证明了他也是个对社会安宁极为危险的人物,在他的性格和刚才举出做例子的老塔克文以及德?孔戴先生的性格间,有一些,或者可以说完全雷同之处。 所有这些推论的结果是:荷兰的总督奥兰治亲王,毫无疑问,一定会万分感激海牙的司法界替他减少统治七省联邦的麻烦,甚至连任何一点阴谋反对他的统治的因素都消灭干净。 这一个理由比其他所有的理由都重要。为了有效地消灭阴谋的因素,大家一致同意判高乃里于斯?望?拜尔勒先生死刑,因为他被控告而且证实了,在郁金香爱好者这个单纯外表的掩护下,曾经参与了德?维特兄弟背叛荷兰遭到人人唾弃的阴谋和可耻的勾当,曾经参与了他们和与荷兰为敌的法国人的秘密联系。 判词上还补充说,上面提到的高乃里于斯?望?拜尔勒应从布依坦霍夫监狱提出,押赴竖立在同名广场上的断头台,交死刑执行人砍头。 这次讨论非常严肃认真,所以进行了足足有半个钟头,犯人在这时候已经被押回牢房。 书记官到牢房里来向他宣读判词。 格里弗斯由于骨折引起高烧,躺在床上不能起来。他的钥匙交给他的一个助理看守。美丽的弗里斯姑娘萝莎跟着把书记官带进牢房的助理看守来了,她立在门角里,用手绢捂住嘴,免得让人听见她的叹息和哭声。 高乃里于斯听宣判时的表情,惊讶的成份多于悲哀的成份。 书记官读完判词以后,问他还有什么话要说。 “说实在的,我没有什么要说,”他回答,“不过我得承认:在一个谨慎的人为了避免犯法而预料到的所有死罪原因中,我从来还没有想到会有这一个。” 书记官听了这个答复,带着像他这样的公务人员对各类要犯常有的尊重态度,朝高乃里于斯鞠了一个躬。在他正要走的时候,高乃里于斯问: “书记官先生,顺便间一声,这件事定在哪一天?” “就在今天,”书记官回答,犯人的镇静态度弄得他有点不知所措。 门后面传来一阵呜咽声。 高乃里于斯伸过头去看谁在哭,可是萝莎料到这一着,已经闪到后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