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回家来?” “今天晚上,夫人。” “你要到哪里去?” “到镇上一位先生的家里,夫人。” “你打算怎么去?” “乘四轮轻便马车去,夫人。” “唔,毫无疑问,你早晚一定是位夫人。我相信你乘坐四轮轻便马车将会很合适,孩子!你曾跟你主人乘这辆马车出去过吗?” “夫人,”我被招惹得十分恼火,就说,“我请求您将这种问题五六个一起问,因为一个答复就会解决所有的问题。” “唔,厚脸皮不知害臊的人,”她说,“你将会忘记你应当保持的距离,并把我提前拉到你的水平上来了。” 我想忍住不流泪却再也忍不住了,但我说,“夫人,请允许我问一句,我究竟做了什么事情要受到这样严厉的对待呢?如果像您高兴暗示的那样,您认为我已上当受骗,那么我不是更应当有权利受到您的怜悯,而不是成为您愤怒的对象吗?” 她走到我跟前,拉着我的手,领我到她的椅子旁边。 “可怜的妞儿!”她说,“当我认为你清白无瑕时,我确实怜悯过你;当我弟弟不经你同意就把你拉到这里来时,我曾为你感到忧虑。当我听到你保护你的贞洁,进行抵抗和作出值得称赞的努力,想从他那里逃走时,我更加为你担忧并喜爱你。但是像我所担心的那样,当他已说服你,使你丧失了贞洁,在他糟蹋过、愚弄过的人员名单上又增添了一名时[这句话使我稍稍感到震惊],我就克制不住自己,向你表露出我的不高兴了。” “夫人,”我答道,“我必须请求您不要这么性急地作出判断;我并没有丧失我的清白。” “当心啊,当心啊,帕梅拉:不要丧失你的贞洁和诚实。当你完全有自由到你喜欢会的地方时,你为什么要待在这里呢?我将向你提出个建议,如果你是清白的,那么我相信你会接受它。你是不是跟我一道走,并跟我住在一起?如果你愿意跟我走,那么我将跟你一起乘坐我的马车,立刻出发,在这个家中不要再待半个钟头。如果你真是清白的,而且还想继续保持下去,那你就不能拒绝我的要求了;如果你有理由,那你就拒绝吧。” “夫人,”我答道,“我是清白的,并愿意继续保持清白,但是我不能同意您的要求。” “那么,你完全在撒谎,孩子,”她说,“我对你不抱希望了。”这时她站起来,怒气冲冲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她的外甥和侍女说,“夫人是很好心的。” “情况已经一清二楚了,再清楚也没有了,”她的外甥说。 我本想移开椅子走出去,但她的外甥走来,坐在上面,这惹得我很生气;因为我想,如果我不显示出点勇气,那我就不配接受我所得到的光荣了(虽然我害怕承认它);于是我就说,“先生,您在这个屋子里有什么权利?您有什么理由要违抗我的意愿来阻留我?” “因为我喜欢这样做,”他说。 “您喜欢这样做吗,先生?”我答道,“如果这是一位先生对我这个女人的答复,那么,我敢说,要是您对一位先生就不会这样答复了。” “夫人!夫人!”他说,“凭着上帝发誓,这是个挑战,这是个挑战!” “不,先生,”我说,“我们女人是不会提出任何挑战的;您也这样想,否则你就不会想到这个词儿了。” “外甥,不要吃惊,”夫人说,“如果这个妞儿没有跟她主人上床睡过觉,她是不会这样说话的。帕梅拉,帕梅拉,”她愤怒地在我的肩膀上拍了两三次,“你已经丧失你的清白了,女孩子;看来你已得到你主人的保证,不论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了。” “这么说,夫人,”我说,“我不配待在您跟前;我要求让我离开这里。” “不,”她答道,“我首先要知道,如果你是清白的,那么你有什么理由不接受我的建议呢?” “我可以提出一个很好的理由;但我请求您别让我说出来。” “我要听你说出来,”她说。 “那么我要问,”我答道,“为什么我待在夫人的家里,比我现在待在这个宅第里,对这位先生也许就会不太喜欢了呢?” “唔,那么我让你再经受一次考验,”她说,“我跟你一起立刻到你的父亲和母亲那里去,看你跟他们平平安安地住在一起。你对这个建议有什么要说的?” “是呀,帕梅拉姑娘,”她的外甥说,“您既然是个清白的人,您对这个建议有什么要说的?我向上帝发誓,夫人,您现在已把她给难住了。” “夫人,”我说,“请让我别再受这位好先生的质问了。您提出这些建议是怀着一片善意,我从中能看出,您并不想让我受到侮辱。” “受到侮辱,夫人!受到侮辱!”他答道。“善良的女士本人会表现出良好的风度!夫人,她不如干脆说我蛮横无礼好了,是不是?帕梅拉姑娘,你在跟谁说话?” “杰基,安静些,”夫人说,“你只是让她找到借口来回避我的问题。回答我吧,帕梅拉。” “我会回答的,夫人,情况是这样:我没有必要接受夫人给予我的这份光荣,因为我在星期三就要动身往我父母亲那边去了。” “现在你又撒谎了,妞儿。” 我行了个屈膝礼,说,“用这种语言提的问题我没办法回答。” “让我再提醒你注意,妞儿,请别让你没规矩的态度惹我生气,对你做出什么有损于我身份的事情来。” 您已经做出这种事情来了,我心中想,但我不敢说出来。 “是谁把你拉到你的父亲和母亲那里去呢?”她问道。 “主人喜欢让谁拉,谁就把我拉去。” “唉,”她说,“我毫不怀疑,他所喜欢做的各种事情,如果你不是早已做了,那么你今后也会做的,现在,请真心诚意地对我说,帕梅拉,你没有跟你主人同床睡过觉吗?嗨,妞儿!”她重复说道。 我十分愤慨,“我不应当受到这样的对待;”我说,“我可以肯定,夫人您提出这样的问题,不能指望得到答复。我是个女性,又是个年轻人,而夫人您是一位有这样高贵门第和地位的人,如果仅仅是为了您本人的缘故,夫人,我也可以免从您那里受到这样的对待。” “我看,你是个厚颜无耻的妞儿!”她说。 “夫人,让我请求您允许我走吧。他们在镇上正等着我去吃午饭呢。” “我不能让你走掉,”她答道,“不论你到谁家去,当他们知道是革命令你别去的,他们就会原谅你;年轻的自命夫人①,如果你记得,这是你已故夫人的女儿,你主人的姐姐出乎意外地来到这里,要求你侍候她,那么你也会觉得不应该去的。” ①英国戏剧家本·琼生的讽刺喜剧《福尔蓬奈》(Volpone)中有一位自命的政治活动家爵士;戴弗斯夫人模仿这种称呼方法,把帕梅拉称为自命的夫人。 我以事先有约会为理由进行辩护;我这样做实在是很傻,因为我可以预料到,她会因此而挖苦我的。 “天哪!”她说,“这世界将会变成什么样子!一个当侍女的妞儿竟振振有词地以事先有约会为借口,不去履行自己的职责!啊帕梅拉,帕梅拉!你摆出这副神态,试图仿效身份比你高贵的人们,我真感到遗憾;我看你已完全被惯坏了;过去你是个谦逊、清白的女孩子,而且恭恭敬敬,可是现在,我担心你除了当你现在这种什么人外,在这世界上已不适合做其他任何事情了。” “嗯,夫人,”她的男亲属说,“夫人您所能说的一切有什么作用呢?毫无疑问,对她来说,事情已经过去了;她喜欢它;她现在正在做着黄粱美梦呢,她的梦还没有做完就把她喊醒,太可惜了。” “夫人,虽然您把我看得很坏,”我说,“但这位先生对我所使用的这种语言或指责,我听不惯,我不能容忍它。” “不能容忍它,妞儿!唔,不过,杰基,别说话;”这时她摇着头,“可怜的女孩子!多么可爱的贞洁已在这里被摧毁了!万分可惜!我真要为她哭泣!但她已完全堕落了,完全被糟蹋了;所有那些贱货到了这种地步都会摆出的神态,她现在都已摆出来了!” 我气恼地哭泣着。“您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吧,夫人;如果我做得到,我一句话也不会回答了。” 朱克斯太太走进来,问夫人是不是已准备好吃午饭。“把它开出来吧,”她说。我本想跟朱克斯太太一起出去,但夫人拉着我的手,重复说,她不能放我走。“姑娘,”她继续说道,“你可以把手套脱下,把扇子搁到一边;你不应当离开我一步。如果你比刚才表现得好些,那么你应当侍候我吃午饭,然后我跟你稍稍再说一些话。” 朱克斯太太在门口停住脚步,“夫人,”她对我说,“我可以跟您说一句话吗?” “我不知道,朱克斯太太,”我答道,“夫人拉住我的手,你看我已成了个被扣押的犯人了。” “女人,你称她为夫人吗?我猜想,大家也称你为夫人①吧。不过,你有什么话要说,可以当着我的面说出来。” ①这里夫人的意思是指鸨母,因为在妓院里,妓女把鸨母也称为夫人;正因为这样,帕梅拉听了才面红耳赤。 朱克斯太太走出去了,好像为我感到气恼。她说,我的脸看上去红得像大主教的红衣一样。 餐桌摆在另一个客厅里,开出了供三人食用的午餐;她领着我进去。“喂,亲爱的小宝贝,”她讥笑着说,“我搀你进去,我希望你把这看作是很大的光荣,就像我弟弟搀你进去一样。” 我想,如果我邪恶得就像这位傲慢的夫人所想的那样,那么我的命运将会是多么可怕呀! “杰基,”夫人说,“来吧,让我们去吃午饭。沃登,”她对她的侍女说,“你是不是帮助这个女孩子侍候我们,没有男仆来侍候。来吧,我的姑娘,是不是要我帮你脱掉手套?” “夫人,我不值得劳驾夫人的手。” 当朱克斯太太端着第一盘菜进来时,她说,“你是不是还等其他人来吃午饭,朱克斯太太?这餐桌是为三个人摆出的。” “我希望夫人阁下已经和夫人和解了,”朱克斯太太答道,“可以让夫人她也坐下来吃饭。” “这小丑般没教养、没礼貌的女人算得了什么?”夫人极为轻蔑地说,“亏你想得出来,这东西居然要跟我同坐在一张餐桌上吗?” “她是跟我主人同在一张餐桌上吃饭的,夫人。” “我对这毫不怀疑,女人,”她说,“她还跟他同在一张床上睡觉呢,是不是?回答我,胖脸!” 这些有地位的女人特权有多大啊! “夫人,如果她那样做了,”朱克斯太太说,“那也许是有原因的!”然后就出去了。 “这么看来,”夫人说,“这妞儿已经把你争取过去了。我的小宝贝,我说,把你的手套脱掉;”于是她亲自把我左手的手套拉下来,发现了我的戒指。“啊呀,天哪!”这妞儿居然戴上了戒指!唔,这确实是愚弄人的好花招!我的朋友,你知不知道,你已经不幸地上当受骗了?因此,你这头脑简单的可怜人!你已经做了一笔不错的交易,用你的贞洁去换取了这个骗人的玩艺儿!我可以断定,我的小宝贝已经把她的角色演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像任何一位真正的妻子一样去夸耀它了,因此还要去模仿那些身份高贵人们的气派!唔,”她一边说,一边把我的身子转了个圈,“你装腔作势得就像任何一位新娘一样!怪不得你会这样一副穿着打扮,还说什么你事先跟别人已有约会了!孩子,请你从我面前走到那面镜子那里,把你自己仔仔细细打量一下,然后走回到我这里来,这样我可以看一看,派给你演的戏剧角色你能表演得有多好。” 虽然我被招惹得极为恼怒,但这时我决定沉默不语。我走到窗子跟前,在窗台上坐下;她在餐桌前坐下,她那位没有礼貌的外甥朝我极为气人地做了个鬼脸,表示出轻蔑的神色,坐在她身旁。 “这位新娘是不是要在我们身旁坐下,夫人?”他说。 “唔,想得不错,”夫人答道。“新娘夫人,请你原谅,我坐了你的位子了!”一位身份高贵的夫人说出这种话,是多么可怜!我一句话也没有说。 她说了个更加可怜的双关语,“不过孩子,你还是有些谦虚的!因为你站不住,所以虽然在我面前,你还是必须坐着!”① ①英文stand,一个意义是站着,另一个意义是坚持,因此她的话也略含着这样意思:“不过孩子,你还是有些贤淑的!因为你坚持不住,所以……只好失去贞洁,忍受侮辱。” 我依旧坐着不动,并依旧沉默不语。我想,我受到这样暴虐的对待,又被阻止前往我将会受到热烈欢迎的地方,这是件多么可悲的事情啊! 夫人喝了一些汤,她的外甥也喝了;然后她在切鸡时,既不怀善意又缺乏礼节地说,“我的小宝贝,如果你想吃,我会给你一只翅膀或胸脯。” “不过,孩子,”杰基说,“也许你喜欢吃鸡胸上的叉骨吧,要不要我拿来给你?”然后他像个白痴似地哈哈大笑着,尽管他是个勋爵的儿子,而且由于是H勋爵的长子,他本人也可能是个勋爵;他母亲是戴弗斯勋爵的姐姐,已在几年前逝世。他根据戴弗斯勋爵的指示,接受了他所接受的教育。尽管他的身份很高贵,但却是个可怜的坏蛋!如果那时我能上楼去,那我就会把他的肖像画下来,寄给你们。他是个二十五六岁的人,和亲爱的B先生年纪差不多,但他是个愚蠢的人。 “帕梅拉,”夫人说,“请给我倒一杯葡萄酒。不,沃登,你不要倒,”因为这时沃登想要去做这件事,“我要我的新娘夫人赐给我这份光荣;这样我将会看到她能不能站起来。”我默不做声,一动也不动。 “童贞女,听到了没有?”她说,“我嘱咐你给我倒一杯葡萄酒,你倒不倒?什么?一动也不动!那么我来给你倒一杯。” 我仍旧没有移动,而是自个儿搧着扇子,继续默不做声。 “温顺的人儿,我已一共间了你五六个问题,”她说,“我猜想你会一起回答吧。难道你一句话也找不到了吗?难道你连自己的脚也找不到了吗?” 我十分恼怒,就不自觉地把扇子咬掉了一块;但是我仍旧一言不发;而是把扇子来回挥动,搧着自己。 “我再提一个问题就凑足六个了,”她说,“那样,谦虚的人,我相信我将有权利得到一次答复了。” 她的外甥站起来,拿了酒瓶和酒杯。“来,”他说,“新娘夫人,请给夫人倒杯酒吧,我来当你的代表。” “先生,”我答道,“您倒得很好,请您自己给夫人倒吧。” “唷,你这东西,”她勃然大怒,说,“你认力你不屑于做这件事吗?傲慢无礼!”她继续说道,“现在我嘱咐你,明白你的责任,给我倒一杯葡萄酒,要不然——” 这时我稍稍鼓起了一些勇气。我想,大不了让他们打我罢了。“如果您要求我在餐桌上侍候您,”我说,“或者甚至要求我在您的脚边跪下来,是为了表示对戴弗斯夫人的尊敬,而不是对她弟弟的侮辱,那么我愿意那样做。但是,现在的情况并不是这样,所以我必须说,我不能那样做,因为她弟弟给予我一种荣誉,它要求我的所作所为不能辜负他对我的盛情厚意。” 她好像十分吃惊,一会儿看看她的外甥,一会儿看看她的侍女。 “我感到吃惊!十分吃惊!这么说来,我猜想你是想要我断定,你是我弟弟的妻子了,是不是?” “夫人强迫我这样说。” “但是,”她答道,“你自己是不是认为、你是呢?” “沉默意味着同意。”她的男亲属说,“十分清楚,她是这样认为的。夫人,我是不是要站起来,向我的新舅妈表示敬意?” “请告诉我,”夫人说,“是什么念头迷住你的心窍,使你胆敢厚颜无耻地把你本人看作是我弟妇的?” “夫人,”我答道,“这个问题由您弟弟来回答比我更合适。” 她的怒火愈来愈炽烈,但是她的侍女说,“好夫人,您这样对她伤害不了什么,但反倒会伤害了您本人的健康;如果像您听到的那样,这女孩子已上当受骗,闹了一场假结婚,那么她应该更值得您怜悯,而不是引起您愤怒。” “说得不错,沃登,说得很不错,”夫人说,“但这东西厚颜无耻的态度真叫人忍无可忍!” 我本想从门口跑出去;但她的男亲属跑去用背挡住它。我原先就预料会从她高傲的态度和暴躁的性情中受到恶劣的对待,但这种情形比我所能想到的更坏。我就对他说,“先生,当主人以后知道您的粗暴行为时,您也许会有理由感到后悔,”于是我又走到窗子跟前,在窗台上坐了下来。 “凭上帝发誓,这是又一次挑战!”他说,“但听她提到她的主人,我对这感到很高兴。夫人,您看,她本人并不相信她自己已经结婚了,所以不像您所想的那样,还没有被哄骗到那种地步。” 然后他摆出一副侮辱人的态度,走到我跟前,一只脚跪在我面前。“我的新舅妈,请为我祝福或对我诅咒,不论什么我都不在乎,请赶快做其中的一桩事吧,这样我不会吃不成午饭了!” 我极为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华丽而不值钱的玩具!”我说(因为他全身衣服都镶着花边),“二三十年以后,当您年老的时候,我将知道怎样更好地回答您。在那之前,请跟您的男仆去开玩笑,别来跟我开玩笑。” 然后我走到另一个更靠近门的窗子;他看上去就像个跟他本人一样的傻瓜。 “沃登,沃登,”夫人说,“这简直忍无可忍!以前哪里听到过这样的事情!他是我和戴弗斯勋爵的亲属,难道应当从这样一个妞儿那里受到这样的对待吗?”这时她向我走来。说实在的,我开始感到害怕了,因为我毕竟只有一颗可怜的心罢了。但是朱克斯太太听到激昂的语言,端着第二道菜,又走了进来。她说,“夫人请别烦恼不安。我担心今天的事情会使夫人与您弟弟之间的隔阂比过去更加扩大了;因为主人是非常宠爱我夫人的。” “女人,”她说,“别吱声!我是在这个屋子里出生的,在这个屋子里也有一些权利;屋子里的仆人们从来不曾莽撞无礼地对我说过话!” “夫人,我请您原谅,”朱克斯太太答道,然后转向我,说,“夫人,如果您让主人在那里等您,那他是会很见怪的。” 我又站起来要出去;但夫人说,“如果仅仅是为了那个原因,那她不许去。” 然后她走到门口。“女人,”他对朱克斯太太说,一边把她关到门外,“我没有喊你,你就别再进来。”接着她走到我身边,拉着我的手,说,“姑娘,请找一找你的腿。” 我站了起来。她拍拍我的脸颊。“这红得发热的脸表明你心里充满仇恨,如果你敢于说出的话!但请到这里来。”然后她把我领到她的椅子跟前,“站在那里,”她说,“在我吃午饭的时候回答我几个问题。等到我责问你冒失无礼的主人时,我会打发你走的;然后我要让你们面对面,那样一来这种罪恶的秘密就会给解开了,因为我要刨根究底,从你们两人这里查明事实真相。 当她坐下时,我就走到客厅另一边的窗子跟前,从那窗子可以看到那个花园;她的侍女说,“帕梅拉姑娘,别让夫人生气。照她的嘱咐,站在她身旁吧。” “沃登姑娘,”我答道,“请您听从您夫人的命令吧,您本人可别对我发号施令。” “请您原谅,可爱的帕梅拉姑娘,”她答道,“我对您说实话,您现在已跟从前大不一样了。” “戴弗斯夫人有一个很好的借口,说她在她出生的屋子里可以随意做什么事,”我答道,“但请把您的自由也同样局限在您出生的屋子里行使吧。” “啊呀!”她回嘴道,“从您的嘴中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帕梅拉姑娘!既然您冒犯了我,那么我也要把我心里的一点想法跟您说说。” “别吱声,别吱声!好女人,”我模仿夫人对朱克斯太太说的语言,说,“夫人不需要您帮助!再说,我也不会责骂人!” 这女人恼怒得快要结巴起来了;夫人的外甥哈哈大笑,仿佛要笑破肚子似的;“真见鬼,沃登,”他说,“您最好让她由夫人独自去对付,因为二十个您和我也对付不了她。” 然后他又哈哈大笑起来,并重复地说,“‘我不会责骂人,’”他引用我的话说,“但是凭着上帝的名义发誓,小姐,我可以告诉您,您能说出他妈的很恶毒的话来!可怜的沃登,可怜的沃登!当着上帝的面发誓,她已完全被吓得目瞪口呆了!” “唔,但是,帕梅拉,”夫人说,“到这里来,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你是不是认为你自己已经真正结婚了?” “好夫人,”我走到她的椅子跟前,说,“如果您耐心地对待我,那么您命令我回答的所有问题我都将回答;但是这位先生和夫人阁下的侍女这样对待我,我却不能忍受。” “孩子,”她说,“既然你对我的亲属十分傲慢无礼,那你就不会对我彬彬有礼;我这个夫人阁下的侍女地位要比你高好多。不过问题不在这里!你是不是认为你已经真正结婚了?” “夫人,”我答道,“我看,您已下定决心,不论我作出什么答复,您都不会喜欢。如果我说,我没有真正结婚,那么夫人就会用各种难听的名称来骂我,而我也许就没有对您说实话。如果我说,我已真正结婚了,那么夫人就会问我,我怎么敢厚颜无耻地这样说,并会说我那是假结婚。” “我要求你更加直截了当地口答我的间题,”她说。 “嗯,夫人,我认为我是否已经结婚,这算得了什么呢?夫人相信不相信都随您的意。” “不过你能有那份虚荣心,那份高傲,那份愚蠢,认为你本人已实实在在跟我弟弟结婚了吗?他不是个傻瓜,孩子;他是个失去良心的浪荡子;在受他欺骗的婊子名单上,你并不是第一名。” “唔,唔,”我心绪极为不宁地说,“我对我的命运已经安心和喜欢了;夫人,只要我能做到,请让我继续这样吧。” “没规矩的妞儿!但如果可能,我将耐心地对待你。你是我母亲非常喜爱的年轻人,曾长时间作出了可贵的努力来保持你的贞操,在这之后竟居然会自暴自弃,甘心让自已被哄骗,被糟蹋,难道你认为我不为这感到忧虑吗?” “夫人,我并不认为我本人已被哄骗、被糟蹋了;我现在是清白、贞洁的,就跟我过去一样。” “你说谎,孩子,”她说。 “这句话夫人阁下刚才已跟我说过两次了!” 由于我说了这句话,她就在我手上打了一巴掌;我低低地行了个屈膝礼,一边向外退出,一边说,“我恭敬地感谢夫人!”但是我忍不住流出了眼泪,又说,“夫人,虽然我感谢您,但是您的弟弟不会因为您这样对待我而感谢您的。” “向我走近一些,亲爱的,”她说,“如果你认为你在一位姐姐和一位弟弟之间还没有造成足够的祸害,那么你将有更多一些的事情可以告诉他。不过,孩子,如果他在这里,那么我就会更坏地对待你,也会更坏地对待他。” “我真但愿他在这里,”我说。 “招灾惹祸、傲慢无礼的人,你在威胁我吗?” “夫人,”我说(但我离开得稍稍远一些),“自从我荣幸地,或者说得准确一些,自从我不幸地来到您面前之后,您对我说了好多话,现在请把您所有这些话回想一下吧,哪怕我就算是您把我看成的什么妞儿和东西,您究竟说过一句符合夫人身份的话吗?” “到这里来,没规矩的孩子,”她答道,“到我的手可以伸到的地方来一会儿,我将回答你应当得到的回答。” 毫无疑问,她是想打我耳光。但是如果我不能显示出一些骨气来,那我就不配得到我幸福的命运了。 当桌布撤走之后,我说,“夫人,我想我现在可以离开您了吧?” “我想不可以,”她说。“唔,我来跟你打赌,孩子,你的肚子太饱了,吃不下去,因此你可以一直不吃东西,直到你礼貌周全的主人回来为止。” “夫人”她的侍女说,“请让这可怜的女孩子跟朱克斯太太和我同一个桌子吃饭吧。” “谢谢您的好意,沃登姑娘,”我答道,“就像您所说的,我现在已跟从前大不相同了。最近我荣幸地有更好的人陪我吃饭,所以我不能降低身份,让您来陪伴了。” “以前曾听说过这样厚颜无耻的事吗?”夫人说。 “可怜的沃登!可怜的沃登!”她的男亲属说,“瞧,她已把你打得惨败,让你守不住阵脚了!” “夫人,”我说,“您能行个好,告诉我,我要在这里待多久吗?因为您从这封信中将会看到,我不得不服从我主人的命令。”于是我就把她弟弟从卡顿先生家里写来的信交给她;我想她从信中可以判断出他所给予我的光荣,因此会待我好一些。 “是的,”她说,“这是我道德高尚的弟弟亲笔写的;它寄给安德鲁斯姑娘,我想,那就是给你的,孩子!我相信,在他看来,你永远姓安德鲁斯!”于是她就往下念,一边念一边评论: “‘最亲爱的宝贝。’”[“最亲爱的宝贝!”一边从头到脚地看着我,“什么!这是对你的娃娃脸说的!——最亲爱宝贝——呸!我要再听到这种话就无论如何也忍受不住了!杰基,请跟戴弗斯爵士说,永远也别管我叫最亲爱的宝贝了。”〕“‘我曾对你说过,如果我在昨夜十一点钟还没有回家,那就请你别再等待我;因此我希望,’”[“我的天主,请好好地对待我吧!杰基,请注意!一我希望,”〕“‘我不在你身边没有使你感到不安。’”[“这句话谁能容忍得了!这是个自白,杰基!清清楚楚的自白!”“是这样,夫人!我觉得就像太阳一样亮堂!”他一边说,一边看着我,看得我感到发窘。然后他露出一副厚颜无耻的神色哈哈大笑着,当时我很恨他,“唔,这是不是让他最亲爱的宝贝感到不安了!”夫人说。“你是不是感到不安了,最亲爱的宝贝?非常情深意切啊!一个按照你这种方式生活的东西竟受到了这样的巴结讨好,那是一个诚实正派的妻子都得不到的;但这该结束了!”] 她自念自听,一直念到下面的词句:“‘我真但愿’[杰基,请注意这句话,‘我真但愿’〕‘我们原先没有约定〔我们——我的弟弟和你这个爬虫被搁到一起了!请给我耐性吧!〕在今天夜间去跟西蒙爵士和那些善良的邻居们相聚;’〔西蒙爵士和那些善良的邻居们允许你去拜访吗,孩子?我要让他们相信,我今后不会去拜访他们了,一次也不会去。〕‘但由于约会无法取消,’[请注意,杰基,请注意门‘所以我请求你,’[这坏蛋能那样粗暴无礼地对待戴弗斯爵士和我,但却竟居然在这东西面前变成了个苦苦哀求的叫花子!‘所以我请求你’〕‘亲爱的,’[哎呀,我的天!我没念完一半就要恶心、呕吐了!你这迷人的小狐狸精!但你怎么让他这样称呼你的?不过我还是继续往下念吧。]‘就在今天乘四轮轻便马车,’[四轮轻便马车准备好了吗?谢天谢地,我来得及时,没让你做出这种放肆无礼的事情来!]‘到西蒙爵士家里去你去得愈早……就会显得愈谦和有礼。’[弟弟,你是这么说的吗?这东西,你的相好,能让西蒙爵士和那些善良的邻居们觉得她显得谦和有礼吗?〕‘所有这些赞——’[啊杰基,杰基——恶心——恶心得要死!]‘赞美你的朋友们!’[这时她把那封信一扔,它飘到了我的面前。我本想弯腰去把它捡起来,但是她的侍女沃登手脚比我麻利,又把信放到夫人手里;夫人又继续一边念一边评论。〕‘我希望……在那里跟你在一起,’[跟你在一起——跟谁?帕梅拉·安德鲁斯!一个叫花子的臭娃娃!是我母亲给领来的。]”“看在仁慈的面上,夫人!”我说,“为了纪念我亲爱的老夫人,我在这里行个屈膝礼。在夫人的谴责中,这一点是我最能忍受的①,这是我的荣耀。”“厚颜无耻!别吭声。你以你的耻辱为荣。”谢谢上帝,我想,我有一个更为真正的荣耀!②我就沉默不语,这是自豪的沉默,亲爱的母亲。“‘我希望……在那里跟你在一起。’”她继续念下去,“‘在下午吃茶点的时候,’[所以,孩子,一两个钟头之后,你就十分及时地去参加你的重要约会了。]喂,杰基,他要是给妻子写信,那是决不会这样巴结讨好的。两个星期一过,他就不会向一位跟他门当户对的女人提到任何赞美她的朋友了。在我看来,情况已经十分明显。杰基,你看是不是这样?你呢,沃登?”“十分正确,夫人,”她的侍女说。“就像太阳一样亮堂,”她的外甥说。这时我的脸涨得通红,他就当着我的面轻蔑地冷笑着。“没有礼貌的先生!”我自言自语地嚼咕道;但我仍旧为我的清白感到自豪;我可以默不做声,这样更好。夫人继续念下去。“‘比我回到家里的路程要缩短六英里;’[啊,悲惨可怜的帕梅拉!你看到没有,你的影响力早已在衰减了?如果你继续保持你的贞洁,你的情人又跟你门当户对,那对他来说,六十英里并不会比一英里长。你以为你的娃娃脸会把我弟弟的心紧紧栓住吗?可怜的苦命人!我多么怜悯你啊!]”由于她的怜悯,我向她行了个屈膝礼;但我仍自豪地保持沉默(因为我知道我自己是正确的);她又继续念下去,“‘我们虽然没有穿着适合这种场合的服装,但我知道这些好朋友是会原谅的。’[会原谅穿着的服装!他们毫无疑问是会原谅的。我相信,在你现在已经堕落的情况下,你要到那些赞美你这东西、愿意跟你交朋友的人们当中去,不论你穿什么衣服,都是够好的了!但是,杰基,杰基!后面还有更精彩的话呢门‘我们短短分离的每个钟头,我觉得都像一天那么长久;’[这是对你说的!让我再念一遍:‘我们短短分离的每个钟头,我觉得都像一天那么长久;’也请注意一下这位好人的胡说八道!人们可以看到,对他来说,爱情是一种新鲜的事情。自从他跟他亲爱的人离别以后,时间缓慢得令人生厌;按照他好色的计算,他们分离的时间至少相当于十二个昼夜了。然而,虽然令人生厌,这仅仅是一次短短的分离。说得很好,我善良、准确、而又并不自相矛盾的弟弟,但在恋爱中聪明的男子往往是最大的笨蛋!可是这短短的分离为什么同时又是一个漫长的分离,这么令人生厌呢?现在看到他举出的理由了,涸为[是的,现在说出来了!]‘最亲爱的宝贝,我怀着极大的成意,”呸!去它的!最亲爱的宝贝,又来了!]‘是永远属于你的!’[但是,弟弟,你在撒谎!你知道你在撒谎。因此,善良的安德鲁斯小姐,我不这样称呼你又该怎样称呼你呢?你最亲爱的宝贝将永远是属于你的!你能自负到相信这一点吗?但是等一等,这里还有附言。这位可怜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对他最亲爱的宝贝把话讲完呵!确实,他已。欲罢不能了!唔,他最亲爱的宝贝,]’这时她看着我说,“你有这样一位情人是极大的幸福!‘如果你能和西蒙爵士及那些女士们一起吃午饭,’〔哎呀,求你饶了我吧,最亲爱的宝贝,现在提到事前跟人的约会了!]‘你的这种随意行动〔眼见证人来往的随意行动!]……他们将会感到高兴。’[如果他们是些可怜的马屁精和心灵低劣的东西,〕‘特别是当他们没有期望得到这种厚意时,’[厚意!杰基!厚意!啊你这红红绿绿的可怜玩偶!但是如果可能,我将保持耐性!对那些高兴跟你交朋友的人们来说,你去陪他们玩确实是一种厚意。]” ①指“是我母亲给领来的。” ②指与B先生结婚。 “好了,对这封亲切的信就说这么多!沃登,你可以去跟胖脸一起吃午饭了!” 她的侍女退出了房间。“但是你看,小姐,”夫人继续对我说道,“你的这种随意行动是那些赞美你的朋友们没有预料到的,而且我敢说,是他们并不盼望得到的,只不过是对我弟弟愚蠢的想法表示讨好罢了,因此你去了并不能使他们感到荣幸。我本人确实禁不住十分赞美你,最亲爱的宝贝,因此这整个晚上我将完全不让你离开我。” 你们看,我把信拿给她看,几乎丝毫也没有达到我的目的。说实在的,当她念信的时候,我好几次后悔把它交到她手中了。 “那么,”我说,“我希望夫人将会允许我让人捎个口信给您的好弟弟,请求他原谅我不去了,并让他知道,夫人已经来了,而且十分喜欢我,因此不允许我离开您。” “傲慢无礼的东西!”她说,“你想让我的好弟弟(像你称呼他的那样)到这里来,为了你的缘故,跟他姐姐争吵吗?不过,不许你从我的面前走开一步;现在我想问你,你把这封信拿给我看是怀着什么意图?” “我是想让夫人您看到,我今天白天和晚上要去参加哪些活动。” “不为其他的目的吗?” “如果夫人能从信中了解到其他任何情况,我希望不要因此而受到更坏的对待。” 她的眼睛愤怒得迸发出火星来。她拉着我的手,十分用劲地紧握着它,说,“厚颜无耻的东西,我知道,你把它拿给我看是为了侮辱我。你把它拿给我看,是为了让我看到,他对待一个生出来就是叫花子的人比对待我或对待我善良的戴弗斯勋爵会更有礼貌。你把它拿给我看,仿佛你想让我成为一个像你本人一样容易上当受骗的傻瓜,相信你已经结婚了,而实际上我却知道它的全部鬼把戏,并有理由相信你是知道它的。总而言之,你把它拿给我看,是因为他给英国一个历史悠久、毫无污点的家族出丑丢脸,竟降低身份向这样一块外表涂了华丽颜色的泥土去求爱,你想用这个事实来责备我。现在我将给你一百个基尼,求你说一句放肆无礼的话,这样我就可以把你推倒在我的脚下。” 这可怕的威胁以及她凶猛的眼睛和愤怒的脸色使我失去了所有的勇气。 我哭了。“善良的夫人,”我说,“请您怜悯我吧,我确实是清白的;我确实是贞洁的;我确实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做一件坏事的。” “虽然我知道你那假结婚的全部鬼把戏,“她说,“你那荒谬可笑的戒指以及所有其余的恶意胡闹;但是如果你竟居然想让我知道,你的虚荣心唆使你相信,你已经跟我的弟弟结婚了,那么我就不会耐心地对待你了!因此当心点,帕梅拉;当心点,叫花子的臭娃娃;要当心啊!” “夫人,我恳求您饶恕我的爸爸妈妈,别去责骂他们。他们是正直的;他们是善良的;贫穷并不是罪恶。他们曾经从事十分值得称许的工作;他们从来不曾当过乞丐。地位最高贵的人们也可能会遭遇不幸。对我本人进行最苛刻的毁谤我都能忍受,但是我那十分正直、勤劳的爸爸妈妈曾经经受过最大的考验,除了上帝的祝福与他们自己艰辛的劳动外,他们没有蒙受过其他恩惠;对他们进行责备是我不能忍受的。” “什么,你这个东西,竟自称是出身于良好的家庭吗?请上帝给我耐性吧!我猜想,我弟弟出于愚蠢和邪恶,不久将会到宗谱纹章馆①去追根溯源,把你悲惨可怜的微贱身世抖搂出来。帕梅拉,我要求你不要惹我生气。只要你说你认为你已跟我弟弟结婚了,我就给你一百个基尼。” ①宗谱纹章馆(Herald's Office):创建于1483年,它的任务是追查人们的门第、家世。 “我希望夫人不要打死我。既然我不论说什么都不会使您高兴,而且夫人阁下已下定决心对我生气动怒,那么我请求您,您打算对我做什么就做什么,并允许我离开您吧!” 她在我手上打了一巴掌,并伸出手来想打我耳光;但朱克斯太太和她的侍女正在门外听着,就在这个时刻两人一齐走了进来;朱克斯太太挤到我们中间,说,“夫人您不知道您正做的事情,您确实不知道。如果我容许主人十分喜爱的一个人在他的屋子里受到这样对待,主人将决不会宽恕我;虽然您是戴弗斯夫人,那也不容许发生这样的事。” 她的侍女也进来劝解,对她说,我不值得她生气动怒。但是夫人像是个控制不住自己的狂人一样。 我正想要走出去,他的男亲属又用背把门挡住,并把一只手放在剑上,说,不经戴弗斯夫人允许,不许我出去。他把剑抽出一半,我感到十分恐怖,就尖叫道,“啊剑!剑!”然后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事,跑到夫人身边,用胳膊紧紧地抱住她,片刻间忘记了她曾是我多么大的仇人;然后我支撑不住身子,跪了下来,说,“善良的夫人阁下,请保护我吧。剑!剑!”朱克斯太太说,“我的夫人要昏过去了。”但戴弗斯夫人本人看到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也十分吃惊!你看,她的脾气虽然暴躁,但实际上却只不过是个胆小鬼。 “喂,”她说,“让你得到些安慰。我将设法克制我的愤怒,并怜悯你。因此,起来吧,妞儿,别愚蠢了。“朱克斯太太把她的嗅盐拿到我的鼻子跟前。我没有昏过去。夫人说,“朱克斯,如果你希望得到宽恕,那就请离开帕梅拉和我,让我们自己待在这里。杰基,你走出去。只有你留下来,沃登。” 我在窗台上坐下,就像夫人称呼我的那样,像一个胆小鬼一样颤抖着;我也确实是个胆小鬼。 “您不应当在夫人面前坐着,帕梅拉姑娘,”她的侍女又说。 “不,让她坐吧,等她稍稍恢复过来再说,”夫人答道。她在我的正对面坐下来。“毫无疑问,帕梅拉,”她说,“你的嘴巴很叫人恼火;确实是这样,你不仅得罪了我,而且也得罪了我的外甥,他也是个有身份的人。”她意识到她把事情搞得太过火了,于是一边把她残酷对待我的做法缓和一下,一边想把罪名加到我的身上,她说,“请承认你一直很没有礼貌,并请恳求我原谅,恳求杰基原谅,这样我们将设法怜悯你,如果你过去只要保持住贞洁,那么你本来毕竟是个可爱的女孩子。” “夫人,”我说,“您要认为我没有保持住贞洁,那是对我的侮辱。”“难道你没有跟我弟弟在床上睡过觉吗?”她说,“请告诉我这一点。” “夫人竟用奇怪的方式、奇怪的语言来问问题!”我答道。 “啊!我想,我的问题问得太露骨,它伤害了你还想要保持一本正经的心理了。妞儿,这种微妙细致的讲究,你很快就不会有了;你确实就不会有了。不过请直截了当地回答我。” “然后,”我说,“夫人的第二个问题将会是——我是不是结了婚了?我对这个问题的答复您是容忍不了的——而且又会打我。” “我还没有打过你,是不是,沃登?你是想编造个故事出来,是不是?不过,你居然认为你是我的弟妇,那我确实是不能容忍的,我知道这件事情的全部鬼把戏;因此,我认为,你也是知道的。你把它当作你屈服让步的一个幌子,这只不过是你小小的狡猾心计罢了。妞儿,你要知道,我对这世界稍稍有些了解;我三十二岁时对它的了解几乎就跟你十六岁时了解的一样多。” 我从窗台上站起来,走到房间的另一端。“如果您愿意,那就请再打我吧,”我说,“但我必须告诉夫人,我不屑理睬您的那些话,我已经结婚了,就像夫人已经结婚了一样!” 她听到我这样说,就跑到我跟前来,但她的侍女又进行劝解。“让这虚荣自负的东西从您面前走开吧,夫人,”她说,“她不配待在您的面前。她只会惹夫人生气。” “走开,沃登,”夫人说,“我从我弟弟那里也不会听到这个说法。我忍受不了。就跟我已经结婚了一样?这能叫人忍受得了吗?” 一不过如果这东西相信她是结婚了,夫人,”她的侍女说,“那么她应当由于轻信而受到怜悯,就像她应当由于虚荣自负而受到鄙视一样。” 我正怀着希望想从门口溜出去,但她抓住我的长外衣,把我拉回去。“夫人,”我很害怕她(因为我对地位高贵的女人被冒犯时的狂怒有一种奇怪的想法),就说,“求您别打死我!我没有做什么有害的事情。”她把门锁住,把钥匙放在衣袋中。我看到朱克斯太太在窗前,就把吊窗往上拉,说,“朱克斯太太,我想最好让马车开往主人那里,让他知道,戴弗斯夫人在这里,我不能从夫人身边离开。” 她已横下心来让我惹她生气,所以就随我去说我想说的话。 “不行,不行,”她又说,“那样他就会认为,我把这东西当作伴侣,舍不得让她走了。” “我想,”我答道,“捎个口信去,夫人不会有什么反感吧。” “妞儿,”她说,“身份高贵人们的事情,你什么也不懂。你怎么会懂呢?” 我想,照这种情况,我也不想要懂。 “夫人,我要对您弟弟说些什么话?” “什么也别说,”她答道,“让他在那里等待他最亲爱的宝贝而感到失望吧;这只不过再增添几个钟头罢了;按照他好色的计算,一个钟头就是一天,大不了就是这样罢了。” 朱克斯太太向我走近一些;夫人则在房间里来回走着,这时正走到另一端,因此我就低声说,“让罗伯特待在榆树附近。我一会儿将设法去乘车。” “就跟我已经结婚了一样!”夫人重复说道,“这东西是多么傲慢无礼!”她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同时也对她的侍女说,而且不时也对我说。我发现我无法使她高兴,心想最好还是默不做声。 然后,她问道,“难道我不配得到个答复吗?” “如果我说话,”我答道,“尽管说得恭恭敬敬,夫人也是要跟我生气的。我真想知道怎样才能使夫人高兴才好!” 她答道:“请承认事实:你是个已被糟蹋了的东西;你已跟你主人上床睡过觉了;你现在为这感到遗憾,也为你在他与我之间造成的损害感到遗憾;这样我就会怜悯你,并说服他给你一两百个基尼,把你给匆匆打发走;将来某个老实的农民可能看在钱的分上会把你的耻辱给遮掩过去;或者,如果没人要你,你就发誓忏悔,默默无闻地做人,就像我过去曾想到你的情形一样。” 我对所有这些情绪激昂的放肆言论心中感到万分厌恶,特别是我担心他们正在那个地方期待着我,我不去那里会使大家扫兴;我看到从窗子翻跳到前院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因为客厅的地板跟庭院几乎同样高低),这时我就决心试一试,翻跳出去,然后拼命跑去乘车。因此,当我看到夫人在她来来回回的踱步中正走到房间的另一端时,而我跟朱克斯太太说话时拉上去的吊富又没有拉下来,我就踩到窗台上,一下子猛跳了出去,然后尽快地逃跑。夫人在一个窗口,她的侍女在另一个窗口,在我后面喊我回去。 她的两个男仆听到她呼喊,就跑了出来;她嘱咐他们把我拦住;我说,“伙计,你们要是动我一下,那就要自担风险!”但是这时如果科尔布兰德先生没有赶来,那么他们夫人的命令就会取得成功了。情况似乎是,朱克斯太太先前看到我受到了苛刻的对待,就嘱咐科尔布兰德先生待在可以听到召唤的地方,所以这时他赶来了,并摆出他那副极为凶猛的样子(我觉得这副样子对他很合适,这是仅有的一次),说,谁要想动一动他的夫人,他就要把他的脊骨打断(这是他的原话);然后他就跟我并排跑着;我听到夫人说,“这东西飞跑得像一只鸟儿一样。”说真的,科尔布兰德先生虽然步子很大,但却几乎不能和我齐步前进,我一口气跑到马车跟前才停了下来。罗伯特从远处看到我跑来,已经从他的座位上下来,用手按着打开的门,车上的台阶踏板也已放了下来;我没有踩台阶踏板就跳进马车去,一边说,“把我拉走,把我拉走,尽快地拉到夫人赶不到的地方去!”他登上座位,科尔布兰德先生说,“别惊慌害怕,夫人;没有人会伤害您。”他把车门关上,罗伯特就把马车往前开走了;但我上气不接下气,在整个路程中呼吸都没有恢复过来,而且也没有驱除惊恐,让自己镇静下来。 科尔布兰德先生十分善意地攀登到马车后面(直到马车停在西蒙爵士家门口时我才知道),因为他说,他唯恐戴弗斯夫人会派人来追我;他回到家时对朱克斯太太说,他这辈子从没有见到过像我这样跑得飞快的人。 这位冷酷无情的夫人把我一直阻拦到六点钟光景。马车一停下来,达恩福德小姐就跑出到我身边。“欢迎!十倍地欢迎,亲爱的!”她说。“但我可以告诉你,您将要挨打;因为B先生已经来了两个钟头,对您很生气。” “那真太令人难受了!”我说,“我确实经受不住啦!”我还没有从惊恐中镇静下来,所以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话。“让我在任何地方坐下来。我受到了苛刻的对待。” 我坐下来,由于情绪慌乱,身体很不舒服,所以就靠在她的胳膊上。 “您的丈夫和主人进来时很不高兴;他在这里待了一个钟头您还没有来,他就焦急起来,说,他不曾料到您对待他会这样怠慢。经过再三劝说之后,他现在已坐下来在玩卢纸牌①。来吧,美人,您必须到他面前去;因为他绷着脸,郁郁不乐,我怕他不会来照顾您了。” ①卢(loo,旧称lanterloo),属于尤卡类的纸牌游戏,用牌52张。20世纪不再流行。